第8章 刺青

月过中天,霜浓雾起。

海木青踏在一棵巨大的松树顶端,身体随着晚风不住起伏。红白两犬身体虽沉,却轻轻巧巧地爬上树,蹲踞在海木青脚下,四只眼睛如鬼火般闪闪发亮。

不远处,叶府大门前的灯笼刚刚熄灭,守门人伸个懒腰打算睡了。黑暗中,海木青暗道:“那天你家门口停满大红轿子,一群人吹吹打打,跟娶媳妇一样。我可放心不下。你有多少情人我不管,但是新娘子,只能有我一个。那个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叶郎又怎么会看得上。”

想起当日鹤老板父女狼狈离开的场景,海木青忍不住笑出声来,挤出两个小小梨涡,不过笑了两声又复沉默:“他到底看得上什么样的女子呢?”

忽然,角门吱嘎打开,一人一马步出叶府。海木青心中一跳,来人正是叶空。只见他抬眼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月光把他那张瘦削的脸照得格外苍白。

“他要去哪?”海木青想到。

“是去见女人吗?”她心中又是一跳。

海木青最初看上叶空,不但因为他武功高强,相貌俊美,更是因为他对师姐痴心相恋。后来一番斗智斗力,海木青处处落于下风,反倒被一缕情丝越缠越紧。

她的母亲苦恋他人而不得,郁郁而终,海木青则不同,越是喜欢就越是努力争取,不管成败,好过遗憾终身。

叶空看了一会儿天空,披上黑色斗篷便翻身上马。他走得并不快,马蹄声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嗒嗒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是敲打在海木青心头。

刚才还说自己不在乎叶空有多少情人,海木青简直有点瞧不起自己了,不住骂自己没出息,但是眼看叶空越走越远,终于“啧”一声飞身下树朝他追去。

叶空披着斗篷在熟睡的冷州城里穿行,好多地方都是海木青从来没有去过的。像这样的大都市,夜晚中总是有白天感觉不到的暧昧气息,每个黑暗的房间,每条巷子,每个角落仿佛都有东西在发酵和腐烂。

若不是因为叶空,海木青不会来到这样的城市,她更喜欢山林,虽然阴森虽然空寂,但到处都是生长的声音,即便是死亡也是为了新生,而冷州城里的死亡,只是死亡。

红犬载着海木青,在屋脊墙顶疾驰,连一块瓦片也没有震动,但是叶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忽然加快了速度。他胯下的飞云马是万中挑一的名驹,转眼就消失在了街角。

红犬望着空空如也的街道,只犹豫了一会儿,便挑中一个方向奔去。海木青暗暗得意:“有了小红和小白,你就算逃到天边我也能找到。”

果然,刚追过两条街,又看见正策马疾行的叶空。海木青不容他再逃,挥手让白犬赶上。小白四足一蹬,腾云驾雾般地降落在叶空跟前,飞云马疾驰当中被挡住去路,立刻人立起来,嘶鸣不止。

马上的人骑术甚高,不但未被甩下马背,反而说停就停,片刻就把马儿治得服服帖帖。海木青笑吟吟地走上前去,道:“看你往哪里跑?”

她一面笑着,一面去扯叶空身上的斗篷,叶空仍由她把斗篷扯去,却听海木青一声惊叫。斗篷下面的人,浓眉大眼,满口白牙又大又方,哪里是叶空了,明明是他的跟班大关。大关一脸困惑,惊道:“是你?”

海木青怒道:“怎么是你?”

大关道:“老爷让我出来帮他办事……”他还没说完,海木青已经知道自己给耍了。她手中原本握着一根松枝,这时候恼羞成怒,劈头盖脸地朝大关打去。

大关一面招架,反而往前走了一步,道:“打我可以,别把马儿打坏啦。”

海木青狠狠打了几下,把松枝抛了抱膝蹲在地上,把脸埋在怀中。红白两犬一只凑过来卧在海木青身旁,一只目光炯炯盯着大关。大关满脸血痕,望着海木青在地上背心不住起伏,不忍就此离去,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掉包计,自然是叶空安排的。一想到海木青知道真相后的样子,他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好一个女人,干什么非要跟我这样的人混在一起呢?”他想到。

正当海木青鞭打大关时,叶空已经来到城市另一头的高楼之上。这座楼并无任何特别之处,没有点灯,也并不豪华。叶空身披黑袍,缓缓走上最高一层。

忽然门打开一条缝,雪白的烛光登时从门缝里射了出来,叶空的脸微微笑着。接着,一只赤裸的手臂伸展出来,轻轻抚着叶空的胸前,这只手并未碰到他,却如同在拉着一条看不见的丝绳,把他领进屋里。

门合上,高楼又是一片黑暗。

房内还算宽敞,陈设简单,却单单有一张巨大华丽的床。轻烟般的纱幔重重叠叠,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上,雪亮的白狐皮高高堆叠在床头,直有半尺多厚,猩红的锦被绣满金色花朵,像海一样在床上起伏。

海浪的中间坐着一个女人,正是鹤芊芊。

她换了一身粉色长裙,乌发高耸,斜插着一根玉簪,十只指甲还是跟那天在叶府一样鲜红。

叶空微一躬身,道:“鸣鹤姑娘原来是鹤家的大千金,从前多有怠慢,姑娘不见怪罢?”

鹤芊芊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目光流转,嘴角微弯,再无半分当日的端庄严肃,却更有另一番风流艳媚。

她笑了一会儿,手在空中轻轻招了招,那根看不见的丝绳又把叶空带到了床边。仿佛使力大了一些,叶空一头就扎进了那片猩红的海洋中。

鹤芊芊伏在他耳边,轻轻道:“叶郎,你不知道,当爹爹要把我嫁给你的时候,我有多高兴,我就想看看你认出我时候的样子。你没看见,你那时候的表情可多有趣。呵呵,呵呵。”

叶空懒懒地趴在床上,道:“淘气,你没看令尊可有多为难。”

鹤芊芊小嘴一撇,道:“他懂什么?他强占了我母亲,我母亲死后,他几时关心过我了?他不让我见男人,我偏偏夜夜出来找男人睡觉,呵呵呵呵。”

叶空翻身把鹤芊芊抱在怀里,一手顺着她脖子轻轻抚摸,道:“不管你是鹤家的小姐,还是云中楼的鸣鹤,在我眼中都没半点分别。”

鹤芊芊听了这话,痴痴看着叶空许久,才道:“你才坏。谁让你说我背后的黑记了?我爹爹气得脸都歪了。”说罢自己又笑了起来,叶空回忆起当天鹤苍生的狼狈举止也忍不住笑了。

忽然,鹤芊芊正色道:“叶郎,你许久不上我这儿来,今晚我就要让你看样东西。”

还不等叶空回答,鹤芊芊就背过身去,轻轻褪下衣衫。她只着了一袭长裙,此刻也已经褪到股边,雪白的裸背上赫然露出一只仙鹤的刺青。

那刺入肌肤的仙鹤色做漆黑,只有额头一点血红,正曲颈高歌,双翅伸展,从颈至腰铺满了整个背脊。

叶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听鹤芊芊轻轻道:

“叶郎,你我欢好过后的第一个晚上,你把我抱在怀中。我听不见你说话,就知道你在看我背上的黑记。我怕你嫌不好看,就要转过身去。你不愿,还抱着我的背不住亲它。”

“你醉啦,拿来毛笔蘸上墨,在我背上画了一只仙鹤。我赤着身子趴在被上,心从来没这样跳过。毛笔又湿又软,你醉得不分轻重,每画一笔,我的背上,心上都又热又痒。叶郎,我恨不得当时就晕死过去。”

说道此处,鹤芊芊的呼吸也紧促了起来,仿佛又回到那个旖旎的夜晚,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道:“你画得真好,把黑记化成了仙鹤的翅膀,一点都看不出来。第二天,我便让人把这幅画儿拓了下来,我要留着它。这块黑记跟了我十几年,谁都说它不好看,只有你,把它变成了我的翅膀。”

“后来,你不再来了。我便叫人把这幅画儿刺到了我背上。刺青真痛呀,比你用毛笔画的要疼上一百倍。但是每疼一下,都让我记住你。我要牢牢地记住你。别的客人都以为我背上的仙鹤是因为我的名字,只有我知道,是因为你……”

说到此处,鹤芊芊两行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忽然,她背后一暖,叶空正轻轻吻着她的刺青,从鹤颈吻到鹤足,从双翼的一端吻到另一端,再吻到那片曾经是黑记的地方。

鹤芊芊全身一颤,在这又热又痒的熟悉感觉中闭上了双眼……

鹤芊芊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刚才两人身上的热汗,现在已经干了。叶空仿佛已经睡着了。猩红的锦被拥着他修长赤裸的身体。

鹤芊芊舍不得睡去,支起半个身子看着叶空。那眉眼,那鼻梁,那脊背和臂膀,鹤芊芊恨不得能够用一张纸把这个男人也拓下来。

她看了一会儿,又轻轻唤道:“叶郎,叶郎。”叶空不答,呼吸匀净绵长。

鹤芊芊缓缓拔下头上的玉簪,接着两手一握,竟然从玉簪中拔出一根细长的钢针来,碧油油淬了剧毒。原来鹤芊芊早有准备,玉簪一头连着钢针,另一头中空如刀鞘。

此刻,她拿着毒针,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苦涩。那日求亲,鹤芊芊虽然明知道叶空认识自己,明知道他俩人的欢好不过是青楼春梦,但是否暗暗在心底存了万一之念?“万一他会娶我呢?”

一想到这个“万一”,鹤芊芊便满脸发烫,描眉的手也颤抖起来。那日在叶府,她虽然走得风平浪静,内心却是汹涌起伏。

“叶郎,你爽爽快快就拒绝了我,我一点都不奇怪,毕竟咱们是在云中楼认识相好的,”鹤芊芊一边想着,一边缓缓举起毒针。叶空兀自睡着。

“但是我穿着大红喜服,心里有多苦,你可知道?”

鹤芊芊堕入青楼实在是自暴自弃。但凡女子,不管如何送往迎来,逢场作戏,内心深处不能不盼望这其中有一出戏是真的,妓女也不例外。

如今美梦破灭,怎能不万念俱灰?

“叶郎,爹爹把我锁在楼上,我现在偷跑出来见你,他一定不会再认我这个女儿。他不认就不认,我不要这个爹爹了,但是我怎么能不要你?”鹤芊芊想着,手中的毒针越来越近。

“我就刺你一下,我为了你挨了千百次针扎,就让我刺你一下……”鹤芊芊一面伸手去刺叶空背脊,一面看着他脸。只见叶空虽然沉沉睡着,眉头却微微发蹙,仿佛在睡梦中也预知了这场噩运。

鹤芊芊的毒针离叶空的皮肤只有数寸,靠近,却又移开,靠近又移开。毒针见血封喉,只要挑破点儿皮,叶空就永远也不会醒来了,但是鹤芊芊就是下不了决心。

忽然,叶空翻了个身,脸庞朝上,差点自己撞上毒针,鹤芊芊吓了一跳,反而把毒针拿得更远了。

只见一点泪水从叶空眼角浸了出来,他轻轻吐了一口气,唤道:“星瑶,星瑶……”

鹤芊芊全身一颤,刚才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也扑扑地滴了下来。

爱让人摇摆迟疑,而让人意志坚定的,却是恨和嫉妒。她不知道何星瑶,也不知道他们的故事,但是一瞬间,鹤芊芊的手不再犹豫了。力气涌向了瘦弱的手臂。

“死吧,死吧,都死了吧!”鹤芊芊在心中大喊。

叶空却在这时猛地睁开了双眼。鹤芊芊手正举在半空,一惊之下,毒针落在被上,颤声道:“我……没……没……不是,不是我……”

叶空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侧耳道:“你听。”

鹤芊芊花容失色,哪里有功夫去听什么声音,叶空却听得仔细。走廊上有“呜呜”之声,仿佛有人给按住了口鼻。

再来就是几声拳脚挣扎,按住的手终于放开,一个声音也终于喊了出来:“谋财害命啦!”嗓音明亮,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另一个中年男子声音答道:“呸,你有个屁的财!”说罢又是“咚”的一声,青年男子“哎哟”一声,想来是给揍了一拳。

“晏无忧,赶紧把钱还了,消灾保命!”说话的是另一个中年男子,嗓音略高。

鹤芊芊知道是嫖客为了钱财打架,眉头一皱要去开门,却被叶空一把拉住。只听那个叫晏无忧的答道:“人命关天啊。这位刘爷刚才不是说我没钱吗?没钱我怎么还?”说到这里,他竟然还“呵呵”笑了两声。

果然,走廊又传出一阵拳打脚踢声,晏无忧哎哟哎哟叫唤不止,想来是给那个姓刘的打的。他一路避债从帝京来到冷州,没想老毛病发作,又欠下不少银钱,只能躲进了相好的妓女屋中,没想到债主追上门来了。

高嗓音的男子又道:“你借了我们的钱去养婊子,现在连本带利一共二十两金子,今天晚上一定吐出来,别以为你躲到姐儿这里我们就找不到你。”

他刚说完,姓刘的又哼了一声,晏无忧赶紧道:“好说,好说,两位别动粗。”

过了一小会儿,三个人都没说话。高嗓音男子道:“怎么?”

晏无忧哼哈半天,只听姓刘的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道:"陈哥,我今天豁出去钱不要也要打死这个小白脸。"晏无忧仿佛从楼板上跳了起来,哇地叫出来,道:“别别别,我,我,我这里有个好买卖,就看你哥俩做不做了。”

姓刘的污言秽语滔滔不绝,仍旧像是要动手,姓陈的道:“怎么个买卖?”

晏无忧长出一口气,道:“这个买卖做成了,保证你哥俩赚一倍不止!”

姓刘的也不骂了,呼呼出着气,道:“说!”

晏无忧悠悠道:“在下不才,也算读书之人。做的文章倒也,倒也小有点名气。”

姓陈的哼一声道:“俚俗浮艳,又有什么稀罕了。”

晏无忧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嘿嘿笑道:“过奖过奖,在下便是立志要写尽天下有情之人,有情之事。初来贵宝地,不免那个手头不便,让两位大哥为难啦。”

姓陈的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哪里来的有情之人,有情之事。”

晏无忧忙道:“不然不然。有情之人不问出身,但凡以真心待真情,就可写可叹。世态炎凉,小弟走投无路,反倒是在烟花巷陌中寻了个安身之处。

“古来笑贫不笑娼,这云中楼里面的良心只怕在冷州城里还算多的。"他说罢长叹一声。这一番话,听得屋内的叶空也是暗暗点头。”

姓刘的却颇为不耐,大声道:“拿钱来!”

晏无忧这才终于说道:“在下最近又成了一阕新词,如果买到乐坊,四十两金子也不止啊。”

敢情说了半天,还是一个子儿也没有。

姓刘的呸了一声,又开始动手,走廊里咚咚几下脚步声,像是晏无忧躲闪不已,他一边躲,一边道:“别急啊,听我给你们念上几句。”

话音刚落,就被结结实实打了两拳,他哎哟一声,居然拖长了口音念道:“雨恨云愁,无言独下高楼。思悠悠,恨悠悠,一场秋光暮色,岂知好景难留……”

晏无忧一边念词一边挨打,背诵声中不时夹杂着“哎哟”,“呜哇”的怪音,但是词中温婉处缠绵悱恻,豪壮处荡气回肠,男儿心,女儿泪,果然是千般痴恨,万般风流。

本朝文艺之风盛行,词曲繁荣,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平民百姓都以填词听曲为乐,但是词体如此绵慢细长的,叶空还是第一次听到。

又觉得它绵到极致,慢到好处,细如流水,回味悠长。带恨时含情,嬉笑处噙泪,字字句句都打入叶空的心头。

待听到:

“聚散难期,

前言轻负,

孤馆度日凭栏顾……”

叶空终于推门而出,道:“这位公子的词,我买了。”

门外站着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也不知哪个姓陈哪个姓刘,地上倒着个年轻男子,二十多岁,眉清目秀,只着了条裤子,神情狼狈。

陈刘两人见了叶空都很惶恐,一个矮胖之人上前一揖,道:“不知道叶老板在此,冲撞了您老人家,您多担待。”他声音高亢,估计是姓陈的。

叶空道:“他欠你们多少?”

姓陈的恭恭谨谨道:“二十两金子。”

叶空随手就抛出两锭金子,比二十两金多出不少。姓陈的轻轻巧巧接了。姓刘的见变故太快,还来不及反应,手里还提着晏无忧一条膀子,同伴一使眼色,才把他丢在地上赶紧退下了。

晏无忧哼哼唧唧地爬了起来,见叶空正倚在门边含笑看着自己。他“哼”了一声,拍拍仅剩的裤子,道:“怎么?我可没钱。”

叶空瞧着他狼狈的样子,正想安慰他几句,忽然晏无忧把右手往自己眼前一伸,道:“你还欠我二十两金子,拿来吧。”

看叶空吃惊模样,晏无忧正色道:“我刚才说了,那阙词至少值四十两金子,你给了二十,还有二十给我吧。”他表情认真,五指张开,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叶空好久没有碰到这么有趣的人,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真的又拿了两锭金子放在他摊开的手掌之中。

晏无忧回手想放在怀中,却发现自己没有穿衣服,只得一手一锭攥在掌心里,但是脸上一本正经,半分笑意也无,说道:“这价格可算是卖得贱了。”说罢,飘然而去。

叶空望着他小鸡般瘦弱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又是意外又是好笑,摇摇头回到房中。

鹤芊芊坐在床边,失魂落魄,似乎全然没注意屋外发生什么。叶空见状收起笑容,叹了口气,俯身在床上把毒针捡了起来,放回玉簪,又小心把玉簪插回鹤芊芊头上,在她耳边说:“没事了,睡吧。”

鹤芊芊被叶空拥在怀里,心中虽然酸涩,却远不如适才出手刺杀时那般纠结。

叶空什么也没有说。他的眼神虽温柔,手掌虽温暖,却明明白白告诉鹤芊芊,今生他俩人不过是嫖客与妓女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