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甄甯此人

以前要是问司荷,对学霸的定义是什么?她一定会笑嘻嘻的,没心没肺地回答“就是我本人”,在遭遇毒打之后才收起嘻皮笑脸然后说出答案。

厚厚的眼镜,满脸青春烦恼纵横的沟壑,瘦削的身材,佝偻着腰,每天除了读书没有其他课余活动,这才是她对学霸的最初印象。

可是她面前这位,蝉联了三宁市重点初中三年全年级第一的中考状元,没有任何青春烦恼敢在他皮肤上肆虐,16岁已经快到一米八,轻微近视,只需要偶尔看黑板的时候戴一戴斯文败类模样的金丝边眼镜,业余时间还要和小鬼们进行躲一躲藏一藏的益智游戏。

要不是一直以来的阴沉气质遮住了少年原本英气的容貌,司荷想陆北明的受欢迎程度肯定会甩陆博昭不止一条街。

放学后陆北明带着司荷在三宁市的大街小巷里不停穿梭,终于在两人相对无言了20分钟后吐出第一句话:“到了。”

陆北明带司荷七拐八弯走进一个小巷口,里面灯红酒绿,熙熙攘攘,几乎全是穿着暴露的三宁市年轻的俊男美女,在尽情地释放诱人的荷尔蒙。

这里简称,红灯区。

……司荷眼角一抽再抽,脑回路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抱住胸,警觉地看着陆北明:“你想干嘛?”

“……”陆北明几乎是嫌弃地瞟了一眼司荷,表现出自己对她毫无兴趣,连话也不想接。

“喂喂,岁寒阁这么诗意的名字难道不是座茶楼吗?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啊?”司荷躲在陆北明屁股后面,急急忙忙追问。

“进去的时候不要和这些人有任何对视,只要跟着我往前走,不要说话,不要问问题,听明白了吗?”陆北明突如其来的嘱咐让司荷意识到了这条巷子似乎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她看着陆北明严肃的神情,忍不住点了点头。

紧接着陆北明靠着墙沿,摩擦着灰白色的墙面,小心翼翼地避开每一位谈天说笑的男男女女。司荷知道自己身体的特殊性,所以移动时比陆北明还要小心。

奇特的是,明明是两位穿着校服,与这里氛围格格不入的高中生,竟然没有引起俊男美女们的丝毫警觉。他们像是没有看见司荷和陆北明一般,只顾着花天酒地谈情说爱,在灯红酒绿的幻夜之下纸醉金迷。

司荷跟着陆北明不知道走了多久,白色运动鞋踩着湿泞的地面,染上土黄色的污渍,裙摆也因为墙面的摩擦刷上一层灰白。司荷大气也不敢喘,只是紧紧盯着陆北明瘦削的身影,仿佛要一直确定他的存在才行。

“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穿过巷子,停在一家古色古香的建筑楼面前。司荷顺着陆北明的声音望去,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岁寒阁”。

古楼看上去年久失修,推门时会发出吱呀的声响,好像再用力一些,整栋楼就会坍塌。司荷看着陆北明毫不顾忌地走进去,悄悄解锁了手机。

“甯叔?”陆北明拿起榆木雕花桌上的小铃铛,摇了几下,奇怪的是,铃声没有从铃铛里传出,反而从四面八方响起。周围昏暗沉寂,还有年久失修的尘土气息,除了桌子上一盏油灯发出一点微弱的光亮。

司荷不由得联想到了恐怖片里主角遇害的场景,汗毛倒竖,哑着嗓子说:“陆北明,咱们……咱们走吧。”

“走?走去哪里?我岁寒阁是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的地方?”一个苍老的声音回荡在整座茶馆,像是穿越了千百年的时间,活在浩淼的历史中,沉重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甯叔!”陆北明原本要把小铃铛放回原位的右手忽然换了方向,朝黑暗中的某个角落笔直扔了过去,“别吓她了,她胆子小。”

“哈哈哈哈哈,你这么久不找我,一找我就带了个女朋友来?”

四周忽然亮堂起来,一个穿着唐装的中年男子从陆北明刚才扔铃铛的地方走了出来,他相貌平平,没有丝毫亮眼之处。司荷松了一口气,赶快把手机揣进裙兜里。

“别开玩笑了甯叔,她是我的同学,司荷。”甄甯朝陆北明和司荷招手,示意他俩快跟上。

“叔叔好。”司荷平复心情,绽出一个杀伤力百分百的甜美笑容。

“你好你好。”甄甯有些轻佻地回头朝她挑眉,完全没有一个中年男子应该有的沉稳和老练,陆北明看着努力朝司荷wink的甄甯,感觉鸡皮疙瘩已经掉了一地。

三人穿过茶楼大厅,又走过像四合院一般的走廊,直到甄甯再次推开一扇门,一扇用红漆刷过,画满了经文符号的铜门。司荷看到一个与楼外一模一样的牌匾,上面仍旧写着“岁寒阁”。

“这才是真正的岁寒阁。”陆北明回头低声向司荷解释。

真正的岁寒阁实际上只有一个房间,里面装修得像18世纪复古庄园的会客厅,地上是北欧式羊绒针织双面刺绣毯,两把硕大的白玉雕花椅,中间摆着接近两米长的欧洲山毛榉会客桌。

甄甯邀请陆北明和司荷上坐,自己则在会客桌那头,悠哉悠哉地半躺在一把黑色的桃花心实木摇椅上,手中不知什么时候端了杯热茶,慢悠悠地开口:“能穿过活死人巷,小姑娘胆量不小啊。”

“???”司荷满脸问号。

“……刚刚没和你解释是怕你害怕不敢走。”陆北明这才慢吞吞地开口,“我们刚刚穿过的巷子不是你以为的……那什么,其实是活死人巷。就是将死之人灵魂聚集的地方,还吊着一口气的灵魂往往会因为留恋人世而变成自己最怀念的、精力旺盛的模样,进行临死前的最后一场狂欢。”

“是这样,是这样。”甄甯附和着陆北明的解释,不住点头,“小姑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能看见鬼吧?”

司荷刚要回答,陆北明就抢先开口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今天遇到厉鬼了。”

“一个穿着校服,浑身是血的女鬼!就在我们学校走廊上!”司荷想到女鬼狰狞的嘴脸便忍不住后怕。

“你有用我教你的方法避开吗?”甄甯面上毫无波澜,只是望向陆北明。

陆北明点点头,继续说道:“问题是,司荷也看见那个女鬼了,可是那个女鬼在碰到司荷的时候,就……”

“自焚了。”司荷很善解人意地接话。

“??”这回轮到甄甯满脸问号,“能不能具体描述一下。”

“红火,女鬼身上的火是红的,烧完之后她就变成了青绿色的烟,阳光一照就消失了……卧槽!”司荷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被忽然凑近的甄甯吓了一大跳。

甄甯显然对白天撞鬼这个故事不怎么感兴趣,反而凑得离司荷很近,仔细地观察着她的面部表情,似乎在确定着什么。

“我妈说我出生的时候是早产,快活不下来的那种,医生都说救不活了,可是放在暖箱里,几个小时不到又活了过来。”司荷歪着脑袋,认真回忆着母亲和她百般重复的出生细节。

“喂——”司荷还在回忆,而甄甯竟然出其不意地一把抓住了司荷的手臂。

“甯叔,你,你的手!”司荷惊叫起来。

因为甄甯抓着司荷胳膊的手掌,竟然开始冒烟!甄甯猛地松开司荷,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竟然已经泛起焦黑!甄甯顾不得其他,将桌子上的茶浇了半盏到自己手上,“呲啦——”一声,就像是生肉烤熟的声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谁?你又是谁?”司荷看着甄甯烧焦的手,无助地望向陆北明,被未知支配的恐惧像海浪一般再次吞没司荷。

“纯阳凤火,至阴魂魄。没想到,没想到啊!”

甄甯丝毫不顾手上的伤势,眼神在陆北明和司荷之间来回巡视,锐利得像是要把他俩看穿。

“甯叔您这话什么意思?”陆北明敏锐地抓住重点,逼问道。

“你怎么会被烫伤,难道你……”司荷这位社会主义接班美少女显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甄甯的神神叨叨上,仍然直勾勾地盯着甄甯手掌上焦黑的血肉。

“因为我,不是人。”甄甯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在岁寒阁转了一圈,最终停在司荷面前。

他伸出手,司荷发现,甄甯手掌焦黑的烂肉,竟然开始自动剥落,露出森白的骨骼,而蓝绿色的经脉、新鲜的血肉,开始一层一层仿佛有生命力一般重新织造,不过一分钟,一只宛若新生、完好无损的手便重新出现在司荷面前。

“看来北明小朋友什么都没和你说,在下鬼界判官——甄甯。”说完行了个礼,正儿八经地朝对面两个高中生鞠了一躬。

陆北明像是很早就知道了真相的样子,没有表现出丝毫讶异,可司荷这位坚定的无神论少女脑袋当机,今天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已经颠覆了她的世界观,超出了她的脑容量,她必须一再确定,自己确实不是在梦里。

于是她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收到的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她面目狰狞,五官纠结成一团,然后得到陆北明一个讶异的白眼。

“我今天真是见了鬼了。”司荷磕磕绊绊地总结道。

“可是您,为什么没像今天中午那个女鬼一样……”司荷提问。

“鬼界判官,魂肉合一,岂可与那小鬼相提并论。”甄甯自从暴露身份之后,便开始文绉绉地拽词儿,对司荷的提问表示不满。

“甯叔,我从前只看得见刚死的还有一丝阳气,留恋人间的阳魂小鬼,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厉鬼,更别提司荷了。”陆北明恭敬地问道。

“你等我查上一查。”甄甯从事判官一职没有千年也有几百年了,查起鬼界档案来很是熟门熟路。他大手一挥,那杯子里的水便簌簌升起,组成凡人看不懂的文字,还隐隐发散着金光。

“五年厉鬼,高考失利跳楼自杀者,王菁可。”不消半晌,甄甯便从那细细密密的符号中分辨出女鬼的基本信息,冷哼一声,“这等阴魂都能让其逃脱,无常办事真是越来越马虎了。”

“甯叔,我们来了那么久,您能不能告诉我们解决办法?”司荷差点忘了此行的最终目的。

“解决办法?你要什么解决办法?”

“就是解除这个异象啊!难道要我从今往后过着每天都能见到鬼魂的日子吗?我会疯掉的!”司荷还是害怕。

“你从前都没见过?”

“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见着鬼。”

“以前也从未有过一丝异样?”

司荷莫名其妙地想到了那个重复多年的梦境,但是在甄甯考究的目光之下,毅然决然地摇头。

“您到底有没有办法?”

“嗳,不是本判官没有办法。你们体质特殊,都是命缘注定,除了回炉重造,除非是问天。此事全靠上面,和这下面,没关系。”甄甯指了指地面,说的话模棱两可,司荷不知道怎么听着就有点别扭,还觉得有点下流。

“那你……”

“甯叔……”陆北明犹豫地开口,甄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瞥了他一眼。似乎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摆了摆手,开口道:“此事到此为止。”

甄甯像是厌倦了一问一答,从唐装袖口里甩出一道明黄色的三角形状的符咒,那三角符咒便像是长了脚一般落到司荷的口袋里。“有事烧纸,无事莫扰。”

随后甄甯大手一挥,眼前的景色就像时光倒流一般快速地向后掠去,像穿越虫洞。可司荷和陆北明还是站在原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又回到了先前的巷子口。

可怕的是,他们面对的,是一面结结实实的灰白墙壁,活死人巷子,消失了。

“纯阳凤火,至阴魂魄。”陆北明重复了一遍,司荷还是没听清,随口啊了一声,细细回想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她忽然拽住了陆北明的衣袖:“陆北明,你还记不记得甄甯的模样?我完全不记得了……我发誓我真的不是脸盲!”

“你不是都拿手机拍照了吗?没拍照也录音了吧。”陆北明对司荷的手段嗤之以鼻。

这个……没想到都被他发现了呀!司荷拿出手机准备检查,却发现手机里面什么都没有。录好的视频全是黑乎乎的一片,之后的录音也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杂音,什么都没拍到!

“没用的,这种招数甄甯根本不屑拆穿。阴间使者,你觉得他会给我们看他的真面目吗?”陆北明将买好的地铁票递给司荷,由于陆家和司荷家住得比较近,所以顺路。

待反应过来时司荷已经跟着陆北明上了地铁,她还是忍不住问道:“纯阳凤火,难道说的是我?这是什么意思呀,难道说我是凤凰?我这么牛逼?”

司荷反射弧的长度要是排第二,估计没人敢排第一。最重要的是,她和陆北明胡闹了一晚上,什么收获都没有,除了这句“纯阳凤火,至阴魂魄。”

陆北明忍住想把司荷抡去撞墙的冲动,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觉得重点在纯阳这两个字上。”

应该是阳气太盛,所以厉鬼都没办法靠近,可是司荷说她之前都没有撞过鬼,怎么今天感官突然爆发了呢?照甄甯之前给他的说法,像他这样的阴阳眼是从出生就自带的体质,司荷这种临时被激发的情况,让陆北明百思不得其解。

“嗯……反正鬼碰到我就死了,顶多就是模样吓人了一点,我今天回去就开始看网上安利的100部恐怖片,做点心理准备。”司荷自我安慰的功能可以说是一等一的强大。

“不过,你怎么认识甄甯的呀?”司荷真心觉得别人的八卦比自己的看上去要有趣许多。

陆北明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先回答司荷的问题:“其实我也记不清了,我记事起第一次见到的鬼是一个奶妈鬼,我那时候小,就朝她要奶瓶。那个奶妈鬼没想到我能看见她,非常惊讶,想要过来确认我是不是真的能看见。”

“结果她还没碰到我,甄甯就出现了,拿着生死簿,在上面画了条线,那个奶妈鬼就化成青烟消失了。甄甯告诉我,以后见到鬼,就装作自己什么都看不见,要是真有难缠的鬼,就穿过活死人巷子去找他。”

“活死人巷子在那么远,万一来不及跑呢?”

陆北明更加耐心地解释:“三宁市一共五个方位,东西南北中。西边靠河,虽然在人界这条河叫护城河,可是在阴界,叫做奈河。虽然西面牛头马面巡查比较严格,但由于阴气很重,所以很多无处可去的小鬼魂还是愿意留在西面。北面离首都较近,煞气比较重,所以鬼魂们也不会选择待在北面。”

“大多数时候东、南和中这三个方位是最安全的选择,但是东面环山,据甄甯透露东面的麟角山是上神曾经渡天劫的地方,福泽深厚,所以除非是道行高深的厉鬼,一般鬼不敢肆虐。西南和中部是最适合鬼魂游荡的地方,但是中部你也知道,是商业中心,人口密集,阳气也相对旺盛。”

“最后只剩下南面,鬼气最重。我们住的地方在东边,学校在东南方位,我们今天去的是活死人巷,巷子不止一个,它们大多分布在中西和西南,偶尔出现在东南方向,活死人巷子的开巷口会随阴历变化,地点也不能确定。”

陆北明觉得自己把这一辈子的耐心都耗在这个死蠢模样的傻丫头身上了。

“所以说你到底是怎么找到的?”

“瞎找,可能是我运气比较好。”这回轮到陆北明有点不好意思了。

“……”

“可是你之前说你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可怕的鬼啊?”

“是啊,可能和快要到来的祭元节有关,也有可能真像甄甯说的那样,牛头马面的工作失误导致原本要过鬼门关的厉鬼逃了出来。”

司荷认真地点头,反正自己家在东面,说明相对安全,她这么想着竟然也放下心来。

“走一步看一步吧。”司荷做出最后总结。

晚上八九点的地铁,人算不上多,零零散散还空出不少座位。司荷和陆北明埋头探讨新世界,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多了位老奶奶。等到司荷抬头的时候,正好与这位挎着菜篮子的老人家对视。

“奶奶,您坐吗?”司荷本着助人为乐的优良传统热情地招呼。

奶奶原本浑浊的双眼霎时间像被点燃了一般,刚要伸手抓司荷,却被陆北明一拖给拖下地铁。

“哎你干嘛?”司荷对陆北明突如其来的动作由衷地感到奇怪。

“你难道没看到你说的那位奶奶,没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