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旧爱

萧年高估了事情的可行度。

由于时间是凌晨,这里地方又荒凉,她在冰凉的夜风里站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能打到车。

她看着身边昏暗的路灯,上天似乎只给了她一个选择,那就是怎么出来的,就怎么回医院。

萧年咬了咬牙,然后掏出了手机,打开了地图——

她不回去。

打不到车,她步行也要步行到车站去。

也不知道天亮之前能不能走到……

突然,一辆全黑的车从萧年身后开了过来,车灯驱散了周遭的黑暗。

萧年吓了一跳,率先看向车牌号——万幸,不是孟宁越的车。

然而就在萧年刚刚松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驾车人的时候,她猛地愣住了。

那一瞬间,有拜伦的诗在她的脑海里响起:“倘若我又见到你,事隔经年,我该如何致你,以沉默,以眼泪。”

凌晨两点,空空荡荡的街道,老旧失修的路灯用尽最后的力气闪烁了一下,然后啪地熄灭了。

唯一亮着的是两束孤单的车灯,灯光里,萧年站在路边,呆呆地看着驾驶座上沉默的男人——

荣成宇。

他比电视上看上去要更清瘦些,眉眼深邃漆黑,只是碎发遮住的眼睛里透着显而易见的血丝。他绷着嘴角,静静地看着萧年,片刻后,他降下车窗,低声道:“你去哪?”

萧年踌躇了两秒,不知道应该先遵循老同学见面的惯例,把“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这些套话拿出来过一遍场,还是直接了当地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秒后,她放弃了,简明扼要地回答了荣成宇的问题:“车站。”

荣成宇沉默了一瞬,然后道:“这里不好打车。”

他垂下眼帘,低声道:“上来吧,我送你一下。”

萧年只犹豫了一秒钟就上去了,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去车站。

坐在车后座上呆了一小会后, 萧年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口罩一直被拉到了下面,她赶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把口罩拉上来,然而已经晚了。

前排的荣成宇收回看向后视镜的目光,低声道:“他干的么?”

本来萧年已经觉得被孟宁越打肿的两颊已经在冰冷的夜风中镇痛了下来,结果现在不知道是被车内的热气还是荣成宇的目光一烤,她当即又觉得伤处火烧火燎了起来。

“没有。”萧年平静而冰冷地说,“有点肿是吧?过敏了。”

荣成宇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萧年坐在后座上,隔着一定的距离,她闻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香味,她吸了吸鼻子,确定,香气是从荣成宇那个方向发出来的。

她悄悄抬眼望过去,发现荣成宇的驾驶座旁挂着一个车载香薰,若有若无的薰衣草味道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萧年呼吸着薰衣草的气味,感到一直焦躁不堪的心神渐渐平静了一点。

凌晨的街上没有什么车流,连红绿灯似乎也格外通融,荣成宇的车开起来就几乎没有踩过刹车,很快就到了车站。

萧年从车上下来,拍拍车窗。

荣成宇抬起头来看着她,岁月呼啸而过,曾经的腼腆沉默在经过岁月的打磨后,沉淀成了一种冷淡疏离的气质,若有若无地环绕在荣成宇的周围,使他看上去已经是高冷而成熟的男人。偏偏他的眼睛颜色偏浅,在车灯的光芒中看上去是清澈的琥珀色,又还像当年那个单纯的少年。

“谢谢。”萧年的手在车窗上敲了敲,“快回去吧,别耽误你工作。”

四年了,她当然不会再抱有什么荣成宇对自己余情未了的奇怪想法,成年人对待旧情最好的方式不过是释然,就像现在的他们这样,有着恰到好处的友善和礼貌,就像一对再寻常不过的老同学。

萧年走向了车站,她的背后,荣成宇熄灭了车灯,一个人坐在熄火的车里,流淌的夜色用黑暗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进去。荣成宇看着萧年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林心儿的短信发了过来:“你到了吗?萧年知不知道你来了啊?你要找她的话先跟我说一声,我帮你打个招呼,别太突兀了。”

荣成宇沉默着抿起嘴角。

说实在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他只知道在同学聚会上,他身边的林心儿看了一眼手机后面色骤然惨白起来,然后惊慌失措地对周围的同学道:“小年她出事了……”

周围是一片震惊,大家的眼睛四下里乱看,最后居然全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荣成宇在众人的目光里平静地吃完了饭,极有风度地结了账,直到他风度翩翩地离开时,周围都愣是没有一个人看出这个眼神清明的男人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荣成宇完全是下意识地订了机票,然后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机场。

他甚至比林心儿都要早到达。

他冲到医院里的时候脑子仍然一片混乱,随手拦住一个护士就问:“萧年在哪个病房?”

小护士眨巴着大眼睛反应了好一会,终于对上了名字:“噢噢,你说的是孟总夫人吧?她在三楼,已经没有危险啦。”

小护士显然是萧年的崇拜者,被萧年为爱献身、不顾一切营救丈夫的爱情故事感动得一塌糊涂,满脸兴奋、添油加醋地给荣成宇讲了一遍,末了才想起来正事,有点不好意思地收住话头,问:“您要探视病人是吧?我给您安排一下……您是病人的什么人?”

她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个男人眼里的火已经一寸一寸地熄灭了下去。

问得对。荣成宇在心里默默地想。你是她的什么人?

他转过身,没有理身后一脸懵怔的小护士,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本来应该立即买好票离开这里的,然而他却没有,他每天开车来到医院的楼下,关上窗,静静地打开车载音响放一支老歌,然后开车走人,直到今天。

荣成宇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并没有去破坏别人的家庭,他只不过是在进行一场自我放纵。

放纵完了他就离开这里,就此解开这个心结,开始自己全新的人生。

但是……萧年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什么过敏,这么多年了,她居然还当自己是当初那个她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的傻小子,根本不记得自己的专业就是生化医药,什么是过敏症状、什么是暴力痕迹,自己还看不出来吗?

荣成宇打开发动机,轰鸣声和车灯一起驱散了无边无际的夜。

然而如果此刻有人看向这个男人的眼睛,就会发现在他的眼中,夜色愈发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