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三专家:噩梦

司徒梦看着面前这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人,脑袋一阵嗡嗡得疼。

“所以你是说,你怀疑你丈夫出轨,是因为你做了一个梦?”司徒梦有些不太敢相信,忍不住又向这位委托人确认了一下。

“是的,他都承认了。他跟我承认二月份就出过一次轨,还说最近一次是八月份。他说这话的时候,竟然脸上都是笑着的,他竟然一点儿愧疚之意都没有!我真的是要气死了!”方宜一边控诉着丈夫的恶行,一边抹眼泪,眼神既悲伤又愤怒。

“等等……”司徒梦还是有些没搞清楚状况,忍不住追问道:“你说你丈夫向你承认出轨,是你去质问他的时候他承认的吗?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笑的呢?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笑?”

据方宜最初的描述,她和丈夫杨泉之间的感情并不差。两人结婚一年多,儿子刚满一周岁,正是可爱的时候,家庭和睦,夫妻恩爱。

可是一说到出轨,方宜的画风就完全变了。如果方宜没有说谎的话,两个人之间应该并不存在什么不死不休的仇怨,那究竟是什么原因,会导致杨泉出了轨还敢在向原配摊牌的时候笑出来呢?

究竟是谁疯了?

“在梦里。在梦里他笑得可嚣张了,我都要气出心梗来了!”方宜又哭了起来,“司徒小姐,求求你,你一定要帮帮我,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

1

“哎?梦梦,你真的要接这个委托吗?”陆灼认真地削着苹果,虽然动作笨拙了点儿,可那郑重其事的模样却像是要上战场一样。

毕竟给司徒老板削苹果,是他在这里获得的第一份正式工作。

司徒梦对陆灼手里的那个苹果不抱什么希望,自己顺手就从果盘里拿了一个洗好的,一大口咬下去,嚼了许久才有空儿搭理他,“你之前不是都看到了吗?”

陆灼忍不住嘀咕道:“你们女人啊,真是奇怪,做个梦还要当真。这要是哪天梦见了彗星撞地球,岂不是一醒过来就要举家移民火星?”

司徒梦眯了眯眼,目露不悦地睨了他一眼,“女人怎么了?你不知道女人的直觉都是超准的吗?你话这么多,当着委托人的面怎么不说?”

其实司徒梦也不太想接这个委托。连柯和尹叡都不在,除了陆灼这个捣蛋鬼之外,连个用得上的帮手都没有。

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个无厘头的委托。做梦而已,哪里能当真?

可是偏偏方宜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无助,哭得司徒梦的心都要碎了。于是她一个心软,就接下了这份委托,还在合同的佣金上给方宜打了个八折。

既然接了这委托,就得抓紧办事才行。司徒梦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翻看着关于方宜的速记内容,开始思考这个case要如何下手。

方宜和杨泉结婚时,娘家给了她一家超市作为嫁妆。她倒是不用亲自负责经营,有专门的店长负责打理,她只管每个月查查账收收钱就好了。自打生了孩子后,店里她更是少去,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守着小家庭过着美满的日子。

杨泉也是做生意的,开了一家长途货运公司,自己也常常天南海北地跑,一年中倒是有大半年的时间都不在家里。不过虽然夫妻两人聚少离多,但是杨泉对方宜还挺体贴的,每次出门回来,都会记得带一些小礼物给她。

他对孩子更是放在心尖儿上宠着,含在嘴里都怕化了,换尿布、冲奶粉这种事儿,杨泉只要是在家,绝对不会让方宜一个人辛苦。

从目前方宜所提供的资料来看,司徒梦并不认为杨泉真的出轨了。这样一个三口之家,经济稳定富足,夫妻恩爱和睦,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样子。而杨泉对待方宜母子的态度,更是看不出一丁点儿背叛家庭的痕迹。

可方宜的态度却非常坚决,她坚持让司徒梦帮她调查杨泉。

司徒梦不知道那个噩梦为什么会对方宜产生那么大的影响。但是既然这已经是方宜心里的一根刺了,她总要查出一些能让方宜安心的东西,才对得起委托人付的佣金。

司徒梦将手里的苹果啃了个干净,仰倒在沙发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再爬起来时,就朝陆灼勾了勾手指,“走吧,小伙计!我们要准备开工了。”

2

这一天是杨泉出车的日子。

司徒梦开车载着陆灼,一早就守在了他们家楼下。据方宜所说,但凡是杨泉不出车的日子,他都会全心全意在家陪孩子。

所以司徒梦就选在了杨泉出车这一天开始蹲守。只要能拿出一个让方宜心安的调查结果,她应该就不会再被那个不着边际的噩梦所困扰了。

天刚蒙蒙亮,杨泉就背着行李包从单元门出来,开了车往城北物流园区的方向驶去。

司徒梦也很快驱车跟上。

杨泉的长途货运公司就开在城北的物流园区,几辆大货车都停在园区里。这里离市中心很远,所以杨泉每次出车,都要从家里开车到城北,然后再和另一个司机一起开车出货。

一般这种长途货运路线都需要两个司机搭档跑,当然也有一些胆子大又想多赚点儿钱的司机,一个人就敢跑一条长途线路。但是杨泉的公司对这一项的要求非常严格,他会亲自跟着出车,绝不会留下这样的安全隐患。

方宜昨晚给司徒梦发了消息,告知了她杨泉这一次的行程。

从S市到F市,往返需要六天的时间。对于这个委托,司徒梦也只打算花六天时间搞定它。

“哎,梦梦啊……”第一次跟着司徒梦接委托的陆灼感觉有点儿方,“咱们就这么跟在后面就可以了吗?”

他忍不住嘀咕道:“我以为会像那些特工电影里一样呢,就是那种超级酷炫的黑科技,还可以像间谍一样飞檐走壁,靴子里藏枪那种……”

“你真的是电影看多了!”司徒梦横了他一眼,“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好伐?”

要是连柯在的话,她好歹还是有技术支持的,虽然没有特工电影里那么酷炫,但是查个手机定个位之类的都不在话下。

要是尹叡在的话也行啊,至少她还有个司机,总归用不着她这个老板亲自上阵。

可现在倒好,她身边就只有陆灼这么一个“问题少年”。她倒是想靴子里能藏把枪呢,他一说废话,她就可以掏枪怼他脑门上。

似乎感觉到了身边传来的阵阵杀气,陆灼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朝司徒梦讨好地笑了笑,说:“梦梦啊,等他们到服务区停车休息的时候,你肯定也累了。到时候我们也可以换一下位置,你好好休息,我替你开车。”

司徒梦闻言瞥了他一眼,“还算你有良心。”

她对这个委托的性质已经有了初步的预判,最终的结果多半就只是方宜多心而已。所以跟杨泉的车跑一趟长途这种事,在司徒梦看来,其实就相当于例行程序。

所以司徒梦觉得,在不太可能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的前提下,陆灼还是可以胜任司机这份工作的。

只是司徒梦没想到的是,她的初步预判,在出行的第一天就被推翻了。

3

七点从物流园区出发,七点四十分上高速,按照这类长途大货司机的开车习惯,至少要到午饭时间才会下服务区休息。

可是刚过九点半,杨泉的那辆车就开进了K城的服务区。

“哎?这什么情况?”司徒梦眉心微蹙,感觉不太对劲儿。长久以来的直觉告诉她,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们应该是要上厕所吧?比如,早上吃咸了,路上喝水喝多了之类的……”陆灼又打开了话唠属性。

司徒梦的车就停在那辆大货不远处,看着杨泉下了车,她跟陆灼说:“去跟上他。”

“啊?我?”陆灼茫然地歪头看她。

司徒梦急得差点儿一口气呛到自己,她抬手拍了下陆灼的后脑勺,“不是你难道还是我吗?他去的是男厕所!”

“哦……哦哦……好。”陆灼连忙跑下车,一路踩着尿急一样的小碎步飞快地跟了过去。

司徒梦远远看着,忽然感觉陆灼也不算一无是处,好歹这演技还算是不错。

不过这夸奖只在司徒梦的脑海里停留了两分钟,等到杨泉一个人出来而他的身后却不见陆灼的身影时,司徒梦急了。

她顾不上去找陆灼去了哪里,她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了杨泉。

只见他信步往回走,然后上了车,车门却没关。紧接着他又跳下车,手里还拎着个早上从家里背出来的行李袋。

司徒梦心头一紧,那种不对劲儿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杨泉身上,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

奇迹个毛线?在司徒梦的眼里,这简直就是见了鬼!

她眼睁睁地看着杨泉拎着行李袋上了旁边一辆大货车!

两辆车先后进入服务区,并排停放在一处,外观很像,如果不是司徒梦记得杨泉的车牌号,很有可能就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了。

所以她也额外关注了一下那辆后停过来的大货,下车的两个司机只回来了一个,可就在这时,那辆大货发动了!

司徒梦也发动了车子。到了这时候,她要是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她这么多年就算是白活了!眼看着杨泉所在的那辆大货要开走了,她怎么也不可能把他跟丢。

陆灼就是在这时跑回来的。也算他运气好,再晚个二十秒,搞不好司徒梦就把他丢在K城服务区任他自生自灭了。

“我的小少爷啊,我让你跟着目标,你干什么去了?你是修马桶去了吗?”司徒梦赶紧驱车跟上,还不忘数落陆灼两句。

陆灼一脸委屈,“我……我刚才喝水喝太多了,想着都进去了,就顺便……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嘛,来都来了,我就……”

“还‘来都来了’,你怎么不在里边儿睡一觉再出来呢!”司徒梦没好气地说道。

“哎呀……梦梦,我们干嘛去?目标车辆还在服务区呢。”陆灼还不知道自己刚刚差点儿就被丢在这荒山野岭的服务区了,他看着两侧飞快倒退的景物,还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目标车辆在哪儿重要吗?”司徒梦脸色沉了下来,目光紧紧地盯在前面那辆大货的车牌号上,“目标车辆又不会出轨,会出轨的只可能是目标人物。”

4

司徒梦到底还是没忍住打扰了请假回家的连柯。她将目标车辆B,也就是杨泉现在所在的那辆大货的车牌号发了过去。

很快,连柯那边儿就回给了她相关的车辆信息。

“这辆车是D市远航物流公司的所属资产,法人是杨源,该公司主要从事长途货物运输。”

杨源、杨泉,这两个人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呢?兄弟俩?双胞胎?

就在司徒梦困惑不已的时候,连柯又将杨源的身份信息发了过来。

看到他照片的一瞬间,司徒梦一个慌神,方向盘都跟着打歪了。车子猛地一晃,差点儿出事,司徒梦这才缓过神儿来,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

杨源的照片,和杨泉本人,长得一模一样。要说是双胞胎,未免也太像了一些。

可这两个人若真的是双胞胎,那他们的户籍地信息和身份证号的前14位怎么会完全不同呢?

司徒梦眉头紧蹙,感觉这次的委托远远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也许方宜的那个梦,也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噩梦。

都说女人的直觉特别准,这话司徒梦是相信的。她承认女人在感情上的直觉是非常准的,但是她不知道女人的噩梦也能那么准。

司徒梦开着车子紧跟在那辆大货的后面,一小时后,他们先后从D市西区的出口下了高速。

一路开往D市的物流园区的方向,司徒梦开始重新慎重地审视这个委托,她赋予了它一个新的定义。

“这一回,可真是好玩儿了。”司徒梦的目光晦涩不明,眼中尽是陆灼看不懂的深邃沉郁。

这算是他知道了司徒梦的职业后,第一次这样切身感受到这个工作过程,所以他还无法理解司徒梦对这种婚姻悲剧的犹豫和纠结,他更没办法理解司徒梦在处理每一次委托时,她内心深处的挣扎和矛盾。

“好玩儿?”陆灼懵懵懂懂,他甚至无法理解司徒梦对“好玩”这个词的定义,“好玩的话,你为什么看起来还那么不开心呢?”

司徒梦一愣,陆灼的话像是一支小烟花棒在她的脑海里喷着火花。不至于像惊雷一样炸到她,却足够引起她的注意。

她觉得好玩儿,是因为事件本身开始复杂化。可是就连认识她没多长时间的陆灼都看得出来,她在这个过程里,其实并不开心。

司徒梦第一次开始质疑自己的职业。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很茫然,一直以来的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她总是高举着“婚姻卫道士”的旗号,维护婚姻关系中的那道底线。她知道,自己是想从中获得一些心理上的安慰和救赎,去填补自己幼年时的迷茫和无助的。

可是司徒梦却也知道,这些其实,真的都于事无补。

5

司徒梦思绪纷乱,但注意力却不曾离开杨泉所在的那辆大货。她一路跟着对方开进了物流园区,在离对方不算太近的距离停了车,不至于近到被察觉,也不会远到会错过杨泉的动向。

“小少爷,接下来我们可能有场硬仗要打,你可一定要争气一点啊!”

司徒梦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到接下来的局面了。这也许会成为她从业至今,处理的所有委托中,最匪夷所思的一件。

同一个人,拥有两个身份,分别在S市和D市开了两家业务经营范围相同的长途货运公司。杨泉离开S市的家,去跑为期六天的长途路线,却在S市和D市中间的K城服务区临时换车,改道去了D市,成为了杨源。

司徒梦想,这错综复杂的表象背后,一定有着非同一般的内情。

也许,六天之后,当那辆开往F市的大货返程路过K城服务区时,应该也刚好是另一辆从D市出发往北跑的大货路过K城服务区的时候。那一刻之后,杨源又会回到原本那辆车上,结束六天的长途行程,回到他和方宜的家里。

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想,并没有切实的证据支持。然而现在,司徒梦唯一可以倚重的帮手就只有陆灼一个,就算她再是信不过他,此时也不得不赶鸭子上架了。

陆灼却对即将开展的工作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激动地回应道:“好呀好呀好呀,你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他这样不合时宜地踊跃期待,让司徒梦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正想给陆灼灌输一下处理婚姻委托案件时正确的思维理念,余光就瞥见从公司门口走出来的杨泉上了一辆D市牌照的私家车。

哦,现在或许该叫他杨源了。

“古有包青天巧解狸猫换太子,今天咱们就要智破真假渣男案了。”司徒梦迅速发动车子,跟在杨源的车子后,一路向东,朝市区的方向驶去。

陆灼激动得脸上都有点儿红了,手还紧紧地抓着头顶上的把手,开始胡乱地指挥起来,“快!梦梦,加油加油!超过他!”

司徒梦彻底无语了。

超车?她是在跟踪取证还是在街头飙车啊?

真的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司徒梦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她感觉,以这位小少爷的脑子,怕是早晚会坏了她的事。

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能怎么办呀?她也很绝望呀!要不是她身边一个能用的搭档都没有,她又何必冒那么大的风险退而求其次、其次、其次呢?

司徒梦也只能认命。

杨源的车子开进了市区的一处高档小区,那里安保系统很严格,像司徒梦这种外省牌照的外来车辆很难跟进去。

不过好在之前连柯传过来关于杨源的资料里,也包括了他的家庭住址。如果走人行入口,跟着进出的住户一起溜进去,并不是一件难事。

司徒梦正犹豫是让陆灼进去还是她自己亲自进去,刚刚开进小区没多久的杨源的车子,竟然去而复返了。

只是这一回,副驾驶上还坐着一个女人。两人有说有笑的,看起来很是和睦温馨。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杨源的车一拐上路,司徒梦赶紧驱车跟了上去,就听见耳边传来陆灼接的后半句诗。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那语调,很像是小初高的语文课本上课后作业中的第一题——有感情地朗读课文。

司徒梦当时就懵住了,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很明显,这句诗和这句诗中所蕴含的感情,用在这个语境里,都完全不搭啊!

6

来到D市的第一个晚上,司徒梦在那个小区附近的酒店给小少爷订了个房间,让他去酒店休息,而她则准备窝在车里打发一夜。

她也想利用这难得的清净,好好梳理一下这次的委托。

下午她一直跟着杨源,他带着他的妻子,也没有去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一起吃了午饭,又在商场里逛了一下午,甚至都没有买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只是一些普通的衣服鞋帽,以及适合老年人的营养品。

对的,没错,杨源进小区接出来的那个女人,是他的妻子。杨源户口本上的配偶一栏,写的就是她的名字——冉宁。

二人户籍所在地都在D市下属的一个小镇上,从各自的履历来看,两人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了,算是青梅配竹马,两小无嫌猜。

杨源和冉宁结婚五年多了,不过由于各自的工作原因,其实一直都是聚少离多的状态,这可能也是他们一直没有孩子的原因。

司徒梦不由得有些迷茫。这个和冉宁从校服走到婚纱的杨源,如果是真正的杨源,那和方宜共筑了一个和美的三口之家的杨泉,又是谁呢?

她是亲眼看到杨泉从原本那辆大货车上拿了行李包下来,又上了旁边那辆大货车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

这中间,究竟是哪里不对?

“咚咚咚……”

司徒梦的思绪被一阵敲玻璃的声音打断了,她抬眼看过去,果然是陆灼那张傻兮兮灿笑的脸,贴在车窗上。

她按下车窗,歪着头看他,“这么晚了还不睡?跑出来干什么?”

陆灼趴在车窗上,与她的距离又近了两分,就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更加清晰可闻。他耳朵“唰!”地一下就红了,不过还是非常有骨气地没有退开,反而在电子钟的时间跳到00:00的那一秒,向司徒梦发出了诚挚的邀请。

“嘿嘿,梦梦你跟我一起回房间睡吧?这车里睡着多难受啊!而且,没有你在身边,我也睡不着呢……”

他眼光含情,一波一波脉脉地朝她递送。

司徒梦的脸一黑,摸在车门上的指尖一勾,车窗匀速上行,差点儿就将卖萌卖浪的陆灼给夹住。

“少跟我来这套,出差期间公然调戏老板,妨碍公务,别说你的工资奖金会泡汤,当心我还会罚款的!”

陆灼可怜巴巴地贴在车窗上:“哎呀,小梦梦,你想多啦,我是那种人吗?”

司徒梦半躺在后仰的驾驶座上,闭着眼,没理他。

“我是不舍得你一个人睡车里嘛,你辣么高,腿又辣么长,窝在车里多难受呀。”陆灼讨好地笑着,笑得眯了眼,解释道,“我刚去升级了订单,换了个套房,你睡主卧,我睡次卧。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半夜偷偷干什么的,你要是信不过我也可以锁门啊。”

司徒梦一怔,忙问道:“升级套房?我的订单?”

陆灼乖巧地点点头:“对啊对啊……”

司徒梦摸出手机一看,果然看见又多了一笔免密支出……

她忽然感觉心好累,想打人!富二代们平时都是这么败家的吗?败的还是她的卡。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真的朝陆灼动手,她的电话就响了。

是方宜。

“司徒小姐,我又做噩梦了……”方宜的声音带着湿漉漉的哭腔,无助又慌张,在寂静的凌晨,听起来更让人觉得于心不忍,“你一定能帮我的,对不对?”

7

接下来的两天,司徒梦的情绪都有些低落,似乎还一直沉浸在方宜那天晚上的那通电话里。

帮?

司徒梦从前一直以拯救婚姻和婚姻中的受害者为己任,铲奸除恶、察鉴妖邪,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救苦救难,帮委托人走出泥淖。

但是事实上,接触得越深,她心中的无力感就会越强烈。她每一天都在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力量是多么微薄。

就方宜这个委托来说,她能帮到她什么呢?如果背后的隐情真如她所料,她的职业操守和道德良知都绝对不会允许她对真相避而不宣。

可若是方宜知道了她的丈夫杨泉可能就是个骗子,她一直以来沉溺其中享受幸福的婚姻可能就是一场骗局,这对于带着一个刚满周岁孩子的母亲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天大的噩耗?

那算是帮了她吗?

“梦梦,你渴不渴?我去买几瓶水回来吧。”

司徒梦机械地点了点头,甚至没仔细听陆灼说了什么,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想,既然接受了这个委托,就一定要交出最客观真实的结果才行。

从业这些年来,司徒梦有一点从未变过。她骨子里其实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换句话说就是,除非是血淋淋的真实和证据摆在她面前,否则她永远对当事委托抱有天真的期待。

在调查杨源和冉宁的这几天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想,杨泉和杨源之间,有没有可能就是一对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两个和谐美满的家庭就都会继续这样美满下去。

可即便她心里再是天真再是期待,她也必须尊重客观真相的存在。

去买水的陆灼很快就回来了,司徒梦伸手去接,掌心忽然触及到一股温热。她下意识地看过去,才发现,陆灼给她买的竟然是一杯热牛奶。

“我发现……你今天去洗手间的频率比前两天高好多,还总是揣一兜子的纸巾,而且你今天的脸色也好差,白得像纸一样。所以凉的饮料就不要喝了,喝热牛奶对你目前的身体情况会比较好。”

司徒梦一愣,下一秒,一股温热的暖流,伴随着掌心牛奶瓶的热度,循着静脉,汩汩地流向心脏。

这样简单却真挚的关怀,让司徒梦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招架才好。

她是有痛经的老毛病,不算严重,咬咬牙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她从前都是这么熬过来的,也没觉得是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可是忽然有一天,有人发现了她的软弱和疼痛,有人给了她关怀和爱护,那又是一种完全陌生的,很特别的感觉。

司徒梦忽然感觉鼻梁有点儿酸,她吸了吸鼻子,轻轻地说了声“谢谢”。她差点儿就要流下一滴感动的泪水了,竟然被陆灼下一句话硬生生地给怼了回去。

“那个……梦梦,你心情好点儿了的话,我想跟你承认个错误。”

司徒梦的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严肃起来,“你闯什么祸了?”

陆灼怯怯地,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机,双手递了过来。态度乖巧又卑微,简直每一根头发丝儿都透着强烈的求生欲。

“我刚才,去小区门口的那个小超市买水,身上也没有现金,就打算用微信付款,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收款码就是不好用。收银小姑娘说可以加她微信,直接转账给她,她帮我换现金,然后我就加了她了,再然后……”

再然后的事,就一目了然了。司徒梦看着陆灼的手机屏幕上,那个名叫“冉宁”的陌生人好友申请,以及下面附上的那句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冉宁的好友申请里写的是:“跟踪我两天半了,如果有什么事,不如我们当面聊?”

8

小少爷不过是去买个水,就能把自己暴露在目标人物的眼皮子底下,也是非常棒棒的了。

不过司徒梦心里清楚,这并不完全是陆灼太笨的缘故。冉宁是个警察,虽然只是从事文职工作,但是作为警察的本能,最起码的反侦查能力还是会有的,这一点,是她疏忽了。

司徒梦最后是一个人去赴了冉宁的约。毕竟对于冉宁来说,她和陆灼都是不道德的跟踪者,她担心三个人会面会让冉宁没有安全感,所以就把陆灼遣送回了酒店。

再者说,有些话,也不适合被陆灼听到。

“我听说过你。”冉宁的态度比司徒梦想象中要坦荡直接,“对你的成功事迹也有一些耳闻。所以,你跟踪我,或者说,你跟踪我老公,究竟是要干什么?”

司徒梦这才明白,为什么冉宁对她这个“跟踪狂”这么放心,竟然敢单独约她见面了。而话说到这里,司徒梦对冉宁的来意也有了新的猜想。

既然冉宁知道她是做什么的,想必也是有需要向她求证确认的东西才会要和她见面的。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也想问一下,冉小姐是否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司徒梦搅动着咖啡,抬眼看向对方,“友情提供,不收费的。”

要论心理战,即便对方是警察,司徒梦也是不怯场的。

果不其然,冉宁从进门开始一直提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泄了下来。她脸颊的线条僵硬地抽动着,显然是用力咬牙在克制着情绪。

“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他不太对劲儿了。”冉宁偏过头去,目光看向窗外,像是倾诉,又像是自言自语,“只是……从上学的时候开始,他对我就特别好。到现在,这么多年,也一直都非常非常好。”

好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好像是想要说服面前唯一的听众,冉宁连用了两个“非常”来形容杨源的好。

“即便我没办法怀孕,他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埋怨的话,对我反而更好了。”冉宁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迟疑,却也勇敢,她知道有些话终归是要说出来的,“但是从去年开始,也就一年多的时间吧,他开始变得有些奇怪了。”

司徒梦充分发挥了一个忠实听众的作用,静静地聆听着,也不插话。

“你知道,女人的直觉是非常准的,尤其我还是个警察。我也曾悄悄翻过他的手机,翻过他的行李。他是个聪明又谨慎的人,一切都完美到没有一丝破绽。我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发现过一根别的女人的头发。

“我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我怀不上孩子的患得患失,我担心他有一天会想要离开我。可是我也告诉自己,他是真的爱我的,他绝对不会因为我生不出孩子就离开我的。”

冉宁看向司徒梦,脸上带着一丝释然,“直到我看到了你。”

司徒梦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然从冉宁的脸上看到了几分期待。她在期待什么呢?期待一个确凿的证据去证实她一直以来的猜测?

“冉小姐,其实,你的态度让我感到很意外。”司徒梦放下了那杯快被她搅凉了的咖啡,说,“你是杨源的妻子,而他的身边有我这种职业的人出现,你不是应该感到很痛心才对吗?”

“痛心?我有什么好痛心的?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冉宁说,“而且我听说过你接委托的规矩,第三者出再高的价,你也不会随意接这样的委托的。所以,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司徒梦眉梢微动,她忽然有些好奇冉宁的猜测是怎么样的。

“请你来调查我的人,也是他的合法妻子。”冉宁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也许,可能还有个合法的婚生子。”

9

离开咖啡厅,司徒梦远远地看见她的车子停在马路对面。她知道,肯定是陆灼担心万一和冉宁起了冲突,动起手来她会输,所以才这么早赶来就近“埋伏”的。

在和冉宁彻谈一番后,司徒梦的心里已经还原出了整件事的原貌。她现在只等着最后切实的证据到手,就可以向委托人方宜交差了。在这个案件里,她所能做的一切,也将要到此为止。

就算方宜还想保住这个家庭、这段婚姻,她也不可能帮到她什么。且不说,冉宁十几年的青春也葬送在了这段婚姻里,就单说杨源的行为已经触及了法律的警戒线,早已超过了她可以操作的程度。

案件终于告一段落,按理说,司徒梦的心里应该是可以松一口气了。然而这样的真相和结果,让她怎么也没办法松下那口气来。

她的心情还是有些沉重。路对面的陆灼已经下了车,远远见到她出来,踮着脚用力地挥动手臂以引起她的注意。

这样幼稚又搞笑的打招呼方式,让司徒梦没忍住笑出声来。笼罩在心头的重重阴霾,竟好像因此而被撕开了一个小口子,有阳光钻隙而落。

她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加快脚步朝陆灼的方向走去,却忽略了不远处的路口,有辆刚转弯过来的车子,正朝着她的方向飞速疾驰。

“梦梦……”

路对面传来陆灼大声的嘶吼,上一秒他的脸上还是雀跃灿烂的笑容,此时就已经变得万分惊恐了。

他拔腿就朝她的方向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用力地挥手示意她躲开。司徒梦一愣,似乎这才感觉到危险的逼近,等她遵循着潜意识的指引转过头去看时,就看到杨源开着车子朝她飞快地撞过来。

杨源脸上的表情狰狞得让人遍体生寒。司徒梦第一次看到有那样一种眼神,让她第一眼看过去就感觉到恐惧。

那一秒钟好像过得格外漫长。司徒梦听到了陆灼喊她躲开,她自己也想要躲开,可是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好像被封印住了一样。脚下像是灌了铅,想挪,却连半步都挪不动。

就在车子飞速朝自己逼近的那漫长的几秒钟里,司徒梦隔着挡风玻璃看到了杨源眼中那不加掩饰的杀意。

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撞飞了,可就在杨源脸上那噬人的杀意变成得逞的快感之前,司徒梦的身体被另一股力量朝着斜前方撞开了。

司徒梦被陆灼扑倒在路上,两个人翻滚了好几圈。杨源的车速太快,根本来不及刹车,等到他反应过来急刹住又再往回倒时,陆灼已经扶着司徒梦回到了马路沿儿了。

可杨源却像是疯了一样,不死不休地纠缠着。

他疯狂倒车,朝着司徒梦倚着的那棵大树又飞快地撞过来。陆灼蹲在司徒梦身边,将她牢牢地护在自己的身后,从裤脚里拽出一把瑞士军刀,甩出刀刃,用力地将刀朝着轮胎的方向飞了出去。

刀刃贴着后轮飞过,从侧后方扎入了前轮胎。轮胎横向摩擦,发出刺耳的滋滋声,车子瞬间失去了平衡,歪七扭八地朝另一个方向撞去,直到撞上了路边的另一棵大树,车子才哑火停了下来。

从咖啡厅里跑出来的冉宁,哭着报了警。最后也是心如死灰的冉宁,亲手将杨源交到了警察的手里。

10

来D市的第五天,司徒梦和陆灼返回S市。因为司徒梦脚上有伤,所以这回是陆灼开车,她也难得落得个清闲。

后座上的文件袋里,是有关于杨源的身份信息,以及那天在咖啡厅里冉宁交给她的一绺杨源的头发。

离开S市的时候,司徒梦还是抱着打消方宜噩梦的念头,然而返程时,她竟然已经注定要将方宜的噩梦变成现实了。

冉宁曾在杨源的背包里发现过抬头名称是杨泉的发票,商品详单是婴儿用品。她当时下意识地认为,那是他朋友或同事买的东西,刚好他随手就收了过来。他的社会关系也非常简单,冉宁随便找了几个人旁敲侧击了一下,心里就已经有了猜测。

之所以一直没有挑明,一是舍不得,二是不忍心。舍不得那么多年的感情,也不忍心因为自己不能生育的问题去苛责对方。

可是装傻也不能装一辈子,她不可能永远和别人分享一半的丈夫。冉宁自己就是警察,更知道法律的底线不容触碰……

杨源利用真假两种身份,借用两家长途物流公司的业务性质做掩护,常年往返于S市和D市之间,一边享受着和初恋冉宁的美好婚姻,一边享受着和方宜母子的天伦之乐。这样的人,凭什么活在阳光下?

司徒梦当时就想,他不应该是方宜的归宿,也不应该是冉宁的良人。他应该被送上审判席,等待他的将会是竹篮打水,末路穷途。

而让司徒梦没想到的是,杨源到最后竟然会选择那样一种结局。在发觉自己的秘密可能被人揭穿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会是杀人灭口。

“梦梦,我会对你好的。”陆灼冷不防地来了这么一句,司徒梦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她一脸茫然:“什么?”

陆灼朝她挤眉弄眼道:“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我们以后有没有孩子都不要紧,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生不出孩子又不算什么问题,我绝对不会像那个杨什么的人一样的。”

他对那个杨源真的是恨得牙痒痒,要不是他疯了一样袭击司徒梦,她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会受伤呢?

可是话说回来,陆灼心里对杨源也有那么一丢丢的感激,要不是他突然搞事情,他也不会在司徒梦面前有那样一个小陆飞刀英雄救美的机会。

“谁要跟你生孩子啊?!”司徒梦又气又懵,要不是有安全带绑着,她一定早冲上去揍这个熊孩子一顿了。她怎么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已经发展到生儿育女的层面上了?

陆灼哼哼了两声,一副很是得意的样子:“这不就是早晚的事嘛?我追你都追到未来岳父大人的门下去了,四舍五入一下就等于拜过天地高堂了好吗?更何况我前两天刚舍生取义救了你哎,就算是出于江湖道义,你也应该以身相许吧?”

司徒梦不客气地戳穿他不切实际的幻想,“你不知道吗?恩人长得好看才能以身相许,长得不好看就要等小女子下辈子当牛做马再报答了。”

陆灼感觉自己的颜值受到了一万点侮辱,他委屈巴巴地抗议道:“喂!世界上除了我,你还能找到比吴彦祖更好看的男人吗?”

司徒梦彻底无语了。

编者注:本文为#新春盛宴#征文大赏#微信上的陌生人#征文作品。欢迎收看《斗三专家》系列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