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三专家:因果(一)

天气晴朗,司徒梦在公安局门外遇到了叶文希。

叶文希就在这个分局工作,她是司徒梦以前律所老板的太太,对她一直也很照顾。

“文希姐,”司徒梦乖巧地笑了笑,“好久不见,我顺路过来看看你。”

叶文希才不相信她的鬼话,说:“少来,你就是嘴太甜,就知道说好话哄人。我还不知道你吗?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我这儿,是为了郑素素那个案子吧?”

之前郑素素那起案子,在移交警方之后,司徒梦就没怎么再关注过了,不过她也知道,叶文希有参与调查。

想起那件案子,她不免想起余晚菲,又想起她临终前仍然放心不下的女儿杜颜。

她不知道是该让杜颜什么都不知道天真幸福地生活下去,还是要揭穿一切真相给她看。

她不知道怎样才是对杜颜好,所以从始至终也没有和她接触过。

但是司徒梦心里到底还是挂念的,她不止挂念杜颜,还挂念郑素素那个才几个月大的孩子。

大人眼中有利益,有贪婪,可是孩子们的眼中都是纯白一片,她们没有责任去为了大人的错误而承受一生的苦难。

“那两个孩子,现在怎么样?”司徒梦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

叶文希知道她放心不下,也没有瞒她,将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跟她说了,不过她很有分寸,透露的内容都不涉及案件本身。

1

后来杜鸣带着小儿子去做了亲子鉴定,鉴定结果出来,确实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他当然不肯帮别人养儿子。

而孩子的亲生母亲还在看守所,未来等着她的可能是长达数年的刑期。

他们已经做好准备要将这孩子送去福利机构了,却没想到,杜颜来认领了他,坚持要将他带回去抚养。

杜颜?

司徒梦有些意外,杜颜既然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应该也知道了自己的父亲背叛了母亲。

而这个孩子,是插足她父母婚姻的第三者和别人所生的孩子,和她一丁点儿相同的血缘都没有,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叶文希说:“我们当时也很意外,杜颜母亲刚去世,我们怕她是心理上有波动,会偏执地将对郑素素的恨转嫁到孩子身上,也不敢贸然同意她将孩子带走。

“我们还特意找了青少年心理专家来对她的情况作了评估。”

杜颜跟当时的心理专家说,她知道大家都担心她会伤害这个孩子,但她真的不会这样做。

她为什么要伤害他呢?他们两个一样可怜,以后他们都是没有爸妈疼爱的孩子了,她会好好照顾他,把他养大成人。

杜颜说,她要把他养在身边,让杜鸣时刻看着那个害死了她妈妈的女人是怎么背叛他的。

她也要将这个孩子养大,真心真意对他好,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弟弟来照顾,等到将来那个女人出来了,却发现她的孩子永远不会认她,那时候她才是真的一无所有,这样不好吗?

听完叶文希的叙述,司徒梦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心疼那个姑娘,还是该为那个孩子松一口气,但是不管怎么样,这应该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手机响了,打破了静默的氛围。

“陆灼家属,你到了没有?他本人闹着要见你,你还是快过来吧。”

“到了到了到了,我马上进去。”司徒梦忙不迭地用力点头,心里却已经将陆灼给大卸八块五马分尸了。

听到这个电话内容,叶文希才知道司徒梦今天过来是另有安排的。

“好了,快进去吧,有正事怎么不早说呀?是你男朋友吗?”还不等司徒梦辩解,叶文希便皱了皱眉。

“不过,能闹到我们这儿来的,恐怕性格跟你也不太合适,你还是好好得考察考察才行啊。”

司徒梦急得焦头烂额,“哎呀文希姐,你真的误会了,他只是我从前一个委托人的朋友,以为我插足了他朋友的婚姻,一直跟我不对盘呢。这不,总想着给我找麻烦。”

叶文希是知道她们事务所的主营业务的,连柯能调取市区范围内公共区域内的监控,虽然是凭她自己的本事,但是司徒梦这边也是通过叶文希在警方备了案的。

她们这个行业,其实和开锁公司很类似。开锁公司是修“house”的门,她们是修“home”的门,虽然不犯法,但却有可能带来负面的影响,自然不能完全没有官方监督。

解释清楚了和陆灼的关系,司徒梦就跟着叶文希进去领人了。

原本也不是多大的事,就是一场小摩擦,再加上有叶文希在,司徒梦也没费多少周折就将陆灼给领出来了。

在他们正要离开的时候,司徒梦再次被叶文希叫住了。

“小梦,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2

司徒梦把陆灼晾在院子里,和叶文希单独聊了一会儿,再出来时,发现他竟然还等在外面,一直没有离开。

“没想到,你门路很广嘛。”陆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来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都不用惊动我哥,直接找你就可以了啊。不过话说回来啊梦梦,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呀?”

司徒梦满腹心事,闻言瞪了他一眼,冷声道:“小少爷,您管好自己不要再进局子就好,管天管地还管到我头上来啦?”

无情地将陆灼丢在路边,除了一道尾气,司徒梦连多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他。

回到事务所,连柯和尹叡都在,司徒梦就简单把叶文希跟她提到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

“文希姐有个妹妹叫叶文琪,目前在月子中,有产后抑郁倾向。最近她怀疑丈夫出轨,就找文希姐诉苦。

“文希姐知道她妹妹的病情,感觉是她病情加重才会胡思乱想,带她看了两次心理医生,但情况还是没有好转。

“叶文琪在家休养,但情绪常常失控。没办法,文希姐只能请母亲过去帮忙照看叶文琪母女。

“而叶文琪的丈夫曲岩因为忍受不了她的易怒多疑,最近也是常常不回家。

“丈母娘觉得女婿冷落了女儿,把文希姐叫过去训了一顿,说她好歹也是个警察,怎么也不能让人欺负到自己妹妹头上。”

桌上的手机响了一下,司徒梦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是陆灼发来的消息,她没有打开看,只是把手机翻了个面扣在桌上。

她继续说道:“不过文希姐的身份职业,也不方便自己去调查,刚好今天碰到我,就拜托我帮忙留意一下。如果没有问题最好,她也好安心。”

连柯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那就盯一下呗,就像文希姐说的,没有问题最好。产后抑郁可不是小事,如果是误会的话,解释清楚了,对叶文琪的病情也有好处。”

司徒梦又看了一眼尹叡,他也是一副“听凭差遣”的样子。

“好,那我接着说叶文琪的丈夫曲岩。他是华景置业的采购经理,朝九晚六应酬多。

“文希姐刚发了微信给我,说曲岩今晚会回家。明早开始,尹叡跟我跑外,阿柯你负责策应,先跟两天看看情况再说。”

3

出乎司徒梦意料的是,只是第一天上午,他们就发现了反常之处。

当曲岩开车从小区里出来的时候,尹叡立刻发动车子跟上,可方向却不是去往华景置业的。

“这都快八点半了,他不去公司上班,这是要干嘛去?”

笼罩在司徒梦头上的睡意顿时散了大半,她把座椅调整好,严肃地坐得挺直,“跟上,看他要去哪里。”

曲岩的车往与华景置业完全相反的方向开去,他们的车子也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

眼看周围的景物越来越熟悉,司徒梦这才发现,他们竟然一路开进了s大的校园。

司徒梦微不可查地皱皱眉,“他来这里干什么,总不至于谈生意谈到学校里来吧?”

前方的曲岩没有下车,司徒梦和尹叡也就没有下车,静静地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半小时后,曲岩终于下了车,司徒梦从手套箱里拿出了一副黑框眼镜戴上,转过头去看尹叡。

“怎么样,我看起来像不像青春洋溢的女大学生?”

尹叡笑着看她,“像,不过更像拯救世界的Kingsman。”

司徒梦朝他做了个鬼脸,开门下车,不动声色地跟上曲岩的方向。

白T恤,牛仔背带裤,一件大两个size的棒球服,配上一双帆布鞋。

这是司徒梦平常大多数时候的打扮,不难看,不显眼。此时走在大学校园里,竟看不出半分违和。

尹叡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不由得心生感叹,其实这位殚精竭虑的大老板,也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而已。

选择这样一份事业,她又承受了多少旁人无从得知的压力和指责呢?

司徒梦还不知道自己又被搭档心疼了一秒钟,她跟着曲岩一路走到了粹学楼下。9点55分,上午第一节课结束,学生们正一波一波地往外走。

曲岩没有进去,只是在楼门口的台阶下晃悠,看起来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大约十分钟后,有个穿着裙装的优雅女人从里面出来,四下张望了片刻,很快便发现了不远处的曲岩。

那个女人的装扮比普通学生成熟许多,至少不是在读本科,曲岩和她走在一起,距离不算太亲近,但是也比一般的社交距离亲密许多。

司徒梦发了条消息给尹叡,“他们要过去了,留意一下。”

尹叡一见这个字样,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心想着,这回怕是又是一桩铁案了。他心里感慨,也不忘留意目标人物的身影。

等曲岩和他的同伴一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就立刻拍了几张照片传给了连柯。

连柯的调查结果也很快发了回来。

“齐韵,目前在s大经济学系攻读博士学位,本科和曲岩是同班同学,恋爱四年,毕业就分了手。”

尹叡咋舌,“前女友的套路啊,不新鲜了。”

“更劲爆的还在后面,”连柯的语音发过来,“齐韵有个四岁的儿子,算时间,她怀孕的时候还没和曲岩分手。”

4

司徒梦还没听完连柯的语音,冷不防身后忽然有人在她肩上一拍,吓了她一大跳!

她看着陆灼笑嘻嘻的模样,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扇去东土大唐,眼看着她一时是走不掉了,于是便发了消息给尹叡,叫他跟上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司徒梦面上故作平静,心里却是惊魂不定,疑问一茬接一茬。

从接手陆嫣慈的委托开始,这个二世祖就一直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

可他已经知道她不是“叶辛”了,总不会还在怀疑是她插足了他姐姐的婚姻才酿成最终的悲剧,还一直要跟踪她报复她的吧?

可如果不是这个原因,这家伙为什么总是会这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她面前?他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也许是司徒梦把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太好,也许是陆灼天生反应迟钝神经大条,他对司徒梦的抗拒和抵触一无所知,反而带着一股“他乡遇故知”的欣喜。

“我还正想问你呢,你怎么会来这里呀?”陆灼笑得灿烂,“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伯父告诉你我在这儿,所以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吧?”

司徒梦一脸茫然,陆灼兴致不减。

“我哥让我来考伯父的研究生,唔,我也觉得这是个跟你增进感情的好机会。毕竟我们虽然认识很久了,但是以结婚为目的的交往还不够多,还是得多相处相处才行。”

司徒梦有种踩了雷的感觉,两股战战,简直想跪。

什么叫“增进感情”?谁跟谁“认识很久”?“以结婚为目的”说的是什么?谁要跟他“多相处相处”?

司徒梦如坠梦中,她觉得一定是自己出门的方式不对,果断决定要逃离这个事故现场。

然而陆灼却不肯放她走,“梦梦,我饿了,你带我去食堂吃饭吧,伯父说你有S大的饭卡。”

司徒梦正想拒绝,却在瞥见他脸上的表情之后把话咽了回去。他那副“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去告诉你爸”的样子是做给谁看的?!

“被约会”的司徒梦陪陆灼去了S大的食堂,因为已经过了饭口,她只能忍痛割饭卡,给他单独点了份小炒。

小少爷说:“还要吃水果。”

司徒梦又给他刷了个火龙果。

陆灼大快朵颐,司徒梦却恨不得把餐盘都扣在他脸上。

5

司徒梦一下午都没能甩脱陆灼这个跟屁虫,等到她赶回事务所时,尹叡都已经回来半个小时了。

“一边是带着儿子的前女友,一边是产后抑郁的妻子,我看啊,他心里那杆秤已经偏了。”尹叡瘫在沙发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们说,以叶文希的暴脾气,要是知道了齐韵母子的存在,会不会把曲岩给打死?”

司徒梦瞪了他一眼,“胡说,要是让文希姐知道你在背后这么议论她,第一个就先打死你。”

叶文希是警察,想要调查曲岩其实并不难,但她也有个人的坚持和操守。她不会公私不分,也绝不会公器私用,所以才会拜托她们来帮忙。

“再跟两天吧,看看曲岩和齐韵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毕竟他们已经分手那么多年,也未必真的会死灰复燃。”

司徒梦心中仍有美好的愿景,“曲岩今天不是只带着她们吃了顿饭就送她们回去了吗?他连楼都没上就回了自己家。所以,说不定人家只是旧友重逢叙叙旧呢?阿柯,这事你怎么看?”

连柯苦恼地摇摇头,“不知道哎,自从上次孟娇和江誉那个事情后,对于这种看起来明明就有问题的事情我就完全无法下定论了,我好怕又会冤枉一个好人。”

而尹叡却有自己的想法,这行做得久了,就不吝于用恶意去揣测别人。和法律上的疑罪从无不同,他们要疑罪从有,才能用最短的时间,最直接的方式,查出真相。

“叶文琪的抑郁症,很大程度上也来源于曲岩的态度吧?如果她怀孕生子时,丈夫足够体贴周到,她的情况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糟。

“要我说,曲岩和他那个前女友之间一定有问题,女人的心思本就细腻敏感,叶文琪会有所察觉也不奇怪吧?”

“真是有意思,你竟然比我们这两个女人还了解女人?”

尹叡扬了扬下巴,嫌弃地看了司徒梦一眼,“你们两个加起来都够不上一个女人好吧?”

毫不意外,又是一通女子双打。

翌日一早,司徒梦和尹叡又早早出门,等在叶文琪家小区门口。

曲岩仍是8点20分从小区出来,没有去公司上班,也没有去s大,而是直接去了齐韵家。

一路跟着,司徒梦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下去,她心里总是怀揣着美好的期待,然而现实却总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

6

曲岩接上齐韵母子,去了市一院。司徒梦从手套箱里拿了个口罩戴上,又顺手拿了个鸭舌帽,也跟着进去了。

在问询处填病历本时,她就站在曲岩他们旁边,不过今天她的衣着打扮和昨天很不一样,也不担心会被他们发现昨天曾见过她。

她余光瞥见曲岩手里那本病历上写的名字是“齐凡”,所以,他们来医院,是给齐韵的孩子看病?

手机振动,司徒梦看了一眼屏幕,发现是薛静打来的。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里是薛静带着压抑的哭腔,“梦梦,你爸从早上起来就一直不舒服,今天连学校都没去,他说今天一定想见见你,要不你一会儿回来一趟吧?静姨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会打电话来打扰你。”

以前司徒帆想让自己回家,最多是让秦姨给她打个电话,这还是薛静第一次亲自给她打电话。

司徒梦心头一紧,她不喜欢薛静是真的,看不上司徒帆也不假,但是要真出了什么事……她却没办法让自己真的忍心视而不见。

“嗯,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曲岩三人已经离开了问询处,司徒梦接电话时也没有走神,一路跟上,边走边在对话框中输入。

“阿柯,想办法查一下齐凡的情况,看看他是生了什么病,严不严重。”

“尹叡,我有事要离开一下,你进来接替我。”

“我也会尽快回来。”

然而等到司徒梦马不停蹄地赶回家里,却发现,薛静故作可怜的电话,竟只是为了将她骗回来!

“小梦梦,你回来啦?我和秦姨学了做你爱吃的焦糖糍粑哦,快来吃饭吧!”迎面而来的是陆灼那张欠揍的脸。

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能在这个家里登堂入室了?

司徒梦没心情跟他算账,比起眼前这顿充满谎言和陷阱的午餐,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她转身就要走,却被司徒帆一嗓子叫住,“回都回来了,还要去哪?先吃饭再说吧。”

司徒梦满心怒火,语气也更恶劣几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真觉得我这么碍眼,急着给我相亲?那我不回来不是很好吗?反正在这里我也是多余的,你们何必自找不痛快?”

“你在胡说什么,谁看你碍眼了?你静姨为了你的事,连公司都没去,在家里亲自招呼你们,还嫌对你不够尽心吗?

“这个家里,是谁亏欠你了吗?就连比你小了一轮的小越都处处让着你,生怕惹你不开心,有好东西都第一个惦记你!”

司徒帆脾气也是硬得很,“要不是情情打电话来,说让我平时多关心关心你,我还不知道,原来在你心里,这个家里人人都欠你!”

他脾气是不好,可是从来只会吹胡子瞪眼,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尖锐地斥责她。

空气里是一阵寂静无声,就连陆灼都憋着不敢喘气。二楼响起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司徒梦抬头望去,就看见司徒越悄悄趴在楼梯边往下看。

“姐姐……”他声音不大,却听得出来,真的是在担心她。

司徒梦鼻梁一酸,好像这一刻才重新认识他。

回想起从小到大的相处,抛开他是薛静的儿子不谈,似乎一直都很融洽,也正如司徒帆说的那样,有什么好东西他都主动让给她。

她能心疼杜颜,能心疼郑素素的儿子,却从来没有站在司徒越的立场上心疼过他。

这一刻,她不觉得自己愧对司徒帆,也不觉得自己愧对薛静,但她却知道自己这些年来时真的愧对司徒越。

不幸的家庭总有不幸,可是最无辜的是本就天性纯善的小孩,他们不该为任何人的过错而承受本不该由他们来承受的痛苦和磨难。

“小越,下来吃饭了。”司徒梦朝着楼梯上的小男孩笑着招了招手,就见他也灿烂地笑开,一溜烟就跑了下来。

7

等到午饭结束,司徒梦和陆灼又陪司徒越拼乐高拼了一艘航母。

司徒越玩得高兴,却也没忘记自己的正事,“姐姐,灼哥哥,我等一下要去上小提琴课了。以后你们还会陪我玩吗?”

得到司徒梦的承诺后,他高兴地跑去上课了,而司徒梦从秦姨口中得知,原本他白天也是该上学的,但是听说今天她会回来,才赖在家里怎么也不肯走。

司徒梦心里头有些暖,而陆灼却又煞风景地聒噪起来。

“啊,我忽然觉得,其实我小时候还挺幸福的。”

“什么?”司徒梦皱皱眉,对于这个打乱了她今天安排的始作俑者,她不知道该谢谢他还是该揍他一顿。

陆灼对那股隐藏的“杀意”浑然不觉,欠揍地说:“从小到大,我爸对我姐就特别的好,或许是因为姐姐是他第一个孩子,连名字都当宝贝一样地取,跟姐姐一比啊,我和我哥简直像是充话费送的。

“后来我哥长大了,越来越优秀,我爸觉得我哥比较给他长脸,所以对他也特别好。我心里就总是吃醋,心想啊,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呢?

“不过看到小越啊,我也就知足了,至少我哥跟我姐对我都挺好的。我在他们面前,也从来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地讨好。”

司徒梦心里的愧疚更深,她看着陆灼,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小少爷,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说话真的很难听?”

陆灼终于迟钝地感觉到迎面扑来的危险的气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难、难听吗?我妈总说我嘴甜的……”

看着他那副怕得要命又不敢躲的样子,司徒梦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话说得难听是不假,但也是句句属实,一针见血,她是真的应该感谢他。

尹叡的电话打进来,司徒梦以为那边有要紧事,也没刻意避开陆灼就接了,她心里也清楚,陆灼这个人,也不是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尹叡说,齐韵母子还在医院,曲岩却出来了,向她请示接下来要跟谁,要怎么跟。

“跟曲岩。”连柯那边在跟进齐凡的情况,一时倒也不需要人盯着,而他们的目标从头到尾就只是曲岩而已,真算起来,跟齐韵母子也没多大关系。

挂了电话,司徒梦就撞上陆灼好奇的目光。

“小少爷正人君子,也会听墙脚?”

陆灼自动屏蔽了她的嫌弃,问道:“刚听你说曲岩?是在华景置业工作过的曲岩吗?你认识他?”

司徒梦这才想起来,华景置业是华景集团的全资子公司,而陆灼是华景的少东家,听他的口吻,好像还认识曲岩?而且,什么叫在华景“工作过”?难道他现在不在华景了?

“你认识他?”她反问道。

陆灼用力点点头,“他不是个好人,你可要离他远一点!”

司徒梦一听有戏,谆谆引导,“说来听听。”

8

原来曲岩上个月就已经从华景置业离职了,而且还是陆灼亲手处置的。

“那个家伙,是华景置业的一个采购经理,那天他在酒店和供应商吃饭,结果呢,不光收受回扣,还叫了那种,那种服务。”

陆灼说得义愤填膺,脸红红的,“我怎么能容许这种人打着华景的旗号抹黑我爸跟我哥呢?我当时就把他从包房里揪了出来,告诉他以后都不用上班了。”

司徒梦一时无语。

陆灼虽说在公司没有什么正经职位,但毕竟也手握着集团的股份,就算不请示陆醒,他想要处置个违规员工也不至于受限。

只是,她之前一直没有听叶文希说过曲岩被炒鱿鱼的事,而他还每天早上都照旧准时出门,可见他并没有告诉家里他丢了工作。

她默然思考着,陆灼却不甘寂寞,在她眼前一通瞎晃悠,“梦梦?小梦梦?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那个曲岩真的不是什么好人,你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好好好,行行行。”司徒梦敷衍地应付着,“我还有事,你留在这儿跟我爸聊天去吧,我先走了,拜拜!”

她逃命一般地跑出来,打车回了事务所,连柯刚好查到了齐凡的情况,正要找她汇报。

“有点糟糕,是脑瘤,已经跑了很多家医院,有三家已经确诊。能不能治好不说,医药费的开销,就不是现在的齐韵负担得起的。”

他还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就要承受这样的病痛……连柯说着,都觉得心有不忍,“也许,齐韵只是没办法了,所以才找到曲岩,希望他能帮帮忙。”

司徒梦摇了摇头,“可是,曲岩也未必能帮她多少。这两天他之所以没有上班,是因为他已经被公司给炒掉了,断了收入来源。

“叶文琪又刚生完孩子,身体和精神状态都极差,根本没办法工作,靠着家里的积蓄,曲岩能帮齐韵多少?

“更何况,叶文琪目前的状况,也更需要丈夫的关爱和陪伴。”

旧爱的回忆也许是美好的,不幸得了重病的齐凡也是无辜的,可是作为曲岩的合法妻子,叶文琪无不无辜?她的孩子可不可怜?曲岩有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叶文琪当初嫁给他时,也是全心全意想要做一个好妻子,想要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的。

可是,曲岩给她的是什么呢?她怀孕时,孕期辛苦,他却在外应酬,甚至肉体出轨;她分娩后,精神抑郁,他也没有给自己的妻子一丁点儿的关心。

叶文琪肯定是爱曲岩的,不然怎么会为他受那么多苦?

但她并没有得到同样真心的回报,这份爱却反过来成了伤害她的利器。

司徒梦和连柯都很无奈,她们能做的,还是太少太少了。

尹叡的消息就是在这时传来。

“梦梦,阿柯,齐凡在医院门口被车撞了。”

9

司徒梦赶到医院,才得知事情又有了新的变故。

齐凡失血过多,血库的血一时间调配不过来,曲岩要给他输血,齐韵阻止无果,然而却被护士告知血型不合不能输液。

曲岩一下子就炸了,疯狂地捏着齐韵的肩膀,怒吼着:“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你刚刚不让我输血,你是怕我知道真相吧?他根本不是我儿子,你为什么要骗我?”

齐韵被吓得直哭,想要躲开,却被情绪失控的曲岩狠狠钳制住,根本挣脱不得。

“不止这次骗我,你当年也一直在骗我!还没跟我分手就和别的男人上床,给我戴绿帽子,你很得意是不是?”

曲岩笑得狰狞恐怖,“怎么,这次还想来骗我的钱?好啊,把那个小杂种身体里的血都放掉!然后换成我的!都换成我的!我就把钱都给你!”

齐韵疯狂地摇头,无力地辩解,“没有……我没有……”

像是被人抽掉了脊骨,她整个人无所依托地往地上滑去。可曲岩却仍不肯放过她,蹲在地上狠狠地掐着她的脖子。

司徒梦就是这时候赶来的。

周围的医生护士根本无从下手去阻拦,眼看着齐韵就快被曲岩掐死了,她情急之下,抄起走廊拐角处的一个垃圾桶就朝曲岩背后砸去。

她刻意控制了力道,不至于真的造成什么致命伤害,但却足够让曲岩的仇恨值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终于松开了齐韵,目露冷光看向司徒梦。

司徒梦活动了下肩膀,防备地盯着曲岩。

然而下一秒,曲岩的身后忽然窜起一个人,身形敏捷地扑向他,只听一声吃痛的闷哼,就见曲岩应声而倒。

而曲岩身后的那个人,一瞬间竟显得格外高大挺拔。

“喂,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女孩子?都不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吗?这种危险的事情,怎么能傻乎乎地往上冲呢?!”

是陆灼。

“我不是告诉过你这个家伙不是好人吗?你怎么还往他身边凑呢?一点都不听话,真的是太让人生气了!”

这嘴皮子也是溜,碎碎叨叨的,没完没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让人为你担心啊?!要是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知不知道我会多心疼啊?”

唠叨是真唠叨,肉麻也是真肉麻,但是意外地没让人特别讨厌。

司徒梦正打算感动一下,就听见陆灼又说:“不过……你举起垃圾桶砸人的样子,真的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10

原本在去往医院的途中,司徒梦就简单跟叶文希反馈了一下这两天的发现,包括曲岩失业,也包括齐韵母子。

说到底,这还是叶文琪和曲岩的家事,她们也只是因为叶文希的关系,帮忙留意一下而已。至于后续要怎么做,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叶文希在电话里也非常生气,作为姐姐,一想到自己的亲妹妹正在水深火热中挣扎,而她一开始却没有给她丝毫的信任,反而一味地认为是她病情加重。

她很自责,给妹妹造成二次伤害的人是她。

然而司徒梦和叶文希都没有想到,曲岩会在医院上演这么一出“杀人未遂”。

只是可怜叶文琪,她若是知道曲岩最近这些事,不知道又要如何伤心。产后抑郁本就不好控制,接二连三的打击对她而言恐怕更是雪上加霜。

司徒梦第一次见这位从未谋面的当事人,就是在公安局里。

她在叶文希的搀扶下走进来,整个人看起来是一支熬尽灯油的蜡烛,苍白无力。

叶文琪去审讯室外看了一眼曲岩,又神色恍惚地走到司徒梦面前,先是说了声“对不起”,又说了声“谢谢”。

司徒梦摇摇头,“你不用说谢谢,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你更不用说对不起,他犯了错,不能让你替他道歉。”

叶文琪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

“他刚才回家,拿了保险柜里所有的现金,银行卡,存折,金条,拿了首饰盒里钻戒和镯子,”她眼中带笑,笑中却带着悲凉和绝望,“值钱的,不值钱的,他都要拿走了,为了别的女人。”

“真是讽刺啊。不过这样也好,我就当他死了。”叶文琪用力地擦掉眼泪。

“不管那个女人和他是什么关系,不管那个孩子是不是他的,都跟我没有关系了。如果他是上天为我安排的劫,我也算是渡了。为了我的宝宝,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

等到司徒梦录完口供出来,便看见陆灼又等在院子里。

想起在医院里他大显身手将曲岩一招KO的样子,司徒梦忽然觉得,这个小少爷似乎也并不像一直以来她想象中那么混蛋。

“我的朋友呢?”她环顾四周,并没看见尹叡的身影。

陆灼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我说我会送你回家,就让他先回去了。”

司徒梦没有说话,陆灼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虽然,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但是……”

“但是什么?”司徒梦警惕地抬头看他。

陆灼笑了笑没有说下去,而是另起了个话题,“小梦梦,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模样,啧啧,真的丑死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现在很丑,而且还很臭,医院里她随手抄过的垃圾桶,可是满的……

司徒梦气得脑袋生疼,没好气地回怼了一句,“丑你还看?!我拿火柴棍撬你眼皮了吗?”

她甩手便要走,却被陆灼一把拉回了怀里,“喂,你不要这么着急嘛,我话都还没有说完呢。”

他低头看她,黑亮的眼睛像极了她小时候养的大狗,亮晶晶的,好像会发光。

“虽然是真丑,但是,我是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