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三专家:因果(三)

1

“我是来应聘的,梦梦。”脚边的条状物如是说。

司徒梦揉揉眼角,又拍拍脑门,还是想不起来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混进来的。

她印象中自己并没有喝很多酒啊,怎么会对后面的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呢?竟然连自己是怎么回房间的都不记得了……

“小梦梦,我是认真的。你看你这家大业大的,不差我一个饭碗吧?”卷在被子里的夹心迷迷糊糊爬出来,下巴杵在床沿上,眼巴巴地望着她。

司徒梦伸出食指点在他眉心,趁对方一个失神,猛一用力,就将他给怼翻在地。

“嗷……”

“你不是考了司徒帆的研究生吗?念你的书去吧,不然他期末挂你可别怪我。”

司徒梦神色冷淡,起身便走,出门右转就去找尹叡兴师问罪了。

“那个陆灼,什么情况,为什么会在我房间里?你们就是这么保护我的吗?把我卖了怕是还要偷偷数钱吧?”

尹叡瑟瑟发抖,委屈极了,“陆二少不是你男朋友吗?昨晚你抱着他哭的时候,我以为你们已经……已经私定终身了呢。他要去给你拿热毛巾敷眼睛,你还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哭得撕心裂肺。那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抛妻弃子了呢。”

司徒梦目光呆滞,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绝望。

“要我说啊,这小少爷对你也是真爱了。昨天你坐碎了外套兜里一个芒果,那个画面太美,我不说你也能想象,还是他帮你洗的外套呢。你看你,都臭成这个样子了,啊,这一身的酒气,”尹叡嗅了嗅,一脸嫌弃地别开眼,嘀咕道,“他还下得去嘴,要是换了我啊,我……嗷——”

司徒梦那点儿迟到的起床气都蓄力在膝盖上了,一抬腿就让尹叡彻底闭了嘴。

一转身,就对上陆灼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像极了大学宿舍楼下那只被她喂过的流浪狗。

司徒梦尴尬地不知道把眼睛放哪里好,只能定定地打量他,这才发现,他那头火龙果一样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染回了黑色。

纯良得不行。

“梦梦,你真的不能收留我吗?”

这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眼神。司徒梦头痛欲裂,她感觉比起陆灼,眼下自己好像更像一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小——梦——梦——”

“好好好。”司徒梦骨头一酥,赶紧投降,“我这里呢,目前正好有一个适合你的工作。不过你要是做不好,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陆灼眼睛一亮,“好!我保证完成任务!”

2

司徒梦知道司徒情是不会轻易放弃韩冬的,但是她绝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司徒情踏入那个火坑。

她也不相信,她的姐姐,会真的去做别人婚姻中的“小三”。

“梦梦啊,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呀?”陆灼坐在副驾驶上,双手交叠在膝盖上,乖巧得像是在幼儿园小班小红花评选现场。

司徒梦深呼吸一口气,云淡风轻地说道,“带你去撩妹。”

陆灼下意识地抓住头上的把手,“你……你要干什么?我卖艺不卖身的啊……”

“也不对,是去撩姐。”司徒梦冷笑一声,那个韩冬有什么好?是有颜还是有钱?她带着有颜有钱还嘴甜的小少爷去撩司徒情那个智障,她就不信撩不回来!

这次的任务,不同于以往她所经手的任何一个委托。非典型渣男,非典型原配,非典型第三……脑内急刹车,她不愿意那样称呼司徒情,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看待司徒情在这个Case中的角色。

这也是司徒梦第一次怀疑婚姻的意义。她从前一直认为,婚姻是神圣的,值得尊重值得敬畏的。那该是一条线,无论是里面的人,还是外面的人,都不能轻易去触碰的一条线。

可是这一次呢,当婚姻中的两个人都不再在乎这条线时,又该怎样定义这条线呢?

司徒情是去碰了这条线了,可是她并不是第一个碰这条线的人。作为司徒情的妹妹,她真的要用最恶毒的言语,最卑劣的手段去对付她吗?

可如果她因为不忍心而对司徒情有所偏袒,这就是明晃晃的双标了,那她这些年来所有的坚持和信仰就都只是个笑话。

司徒梦迷茫极了,眼前仿佛笼着茫茫重雾,让她一直以来敏锐的方向感忽然就失去了磁力,几乎快要找不着北了。

好在身边的陆灼适时地出了声,将她从自己心里那座迷宫中拽了出来。

“梦梦,我觉得,你一定是个好妹妹。”

司徒梦恍然梦醒,她没有收原配的钱去斗第三者,也没有收第三者的钱去逼迫原配,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妹妹,想将自己的智障姐姐拉出火坑的妹妹而已。

她眼中这才有了光亮,余光瞥了副驾驶上的人一眼,心想着,这小少爷也不算一无是处,果然还是嘴甜。

“虽然,你可能并不是个好姐姐。”

司徒梦眸光一冷,呵,收回刚才那句话。

嘴甜个火龙果呀,这小子也是个智障没跑了。

3

司徒梦带着陆灼到楚夕家里的时候,司徒情并不在家。看楚夕那为难的样子,不用多问,司徒梦也猜得到,她肯定是去见韩冬了。

不过司徒梦也不打算白来一趟,她打算让陆灼刷刷楚夕的好感度,之后再朝司徒情出手的时候,身边多一个助攻也算多一个胜算嘛。

陆灼也是个通透灵活的人,还没等她提点什么,就已经把楚夕哄得合不拢嘴了。

啧啧,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就是嘴甜。不像她,一张嘴就是尖酸刻薄的挖苦。

眼看着楚夕完全忽略了她,把碗里最大最红的樱桃给了陆灼的时候,她心里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她正想说什么,司徒情就回来了。

“梦梦回来了啊。”司徒情脸色不太好,但是见到司徒梦,还是朝她笑了笑,好像前一天的针锋相对剑拔弩张都不存在一样。

“姐……”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司徒情了,没想到,真的说出口,也并不是那么难。

司徒情看了陆灼一眼,楚夕见状,连忙介绍道,“小情,这是陆灼,梦梦带她男朋友过来见我们。你看,梦梦也都长大了。”

陆灼礼貌地和司徒情握了下手,“姐姐你好。”

“不对。”司徒梦一口气没提上来,这都什么跟什么?“不对不对,你们搞错了。”

然而并没有人对她的解释有兴趣,楚夕仍然拉着陆灼家长里短天南海北地闲聊,司徒情没有去凑那个热闹,而是拉着司徒梦进了房间。

“司徒情我告诉——”她见缝插针就找机会给司徒情洗脑,不过她一肚子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司徒情忽然汹涌而至的眼泪给堵了回去。

“姐……”司徒梦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你……你别哭啊……”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司徒情是个智障,可是再智障那也是她的亲姐姐,她自己怎么欺负都可以,但是别人要欺负她了,她司徒梦一定会打爆他的狗头!

“对不起,梦梦,我让你失望了。”司徒情的语气很平静,看起来好像丝毫没有被韩冬的事所影响,只是那通红的双眼,说明她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淡然。

“我知道韩冬结过婚,我也知道郭丽玫,但是我并不知道,他们还没有办好离婚手续。”司徒情说,“梦梦,你知道的,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从小就饱受这样的痛苦,又怎么会做出破坏别人婚姻的事情?”

虽然郭丽玫和韩冬感情破裂,远远早于她和韩冬交往,但是只要他一天没离婚,他就还是已婚的身份,她司徒情就绝对不可能和他有过多的交集。

“梦梦,你不会怪我吧?”司徒情目光殷切地看着她,语气虔诚而愧悔,“我,我会尽快处理好和他的关系的。梦梦,你要相信我,姐姐真的不会去做你最恨的那类人。”

司徒梦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些什么,手机就响了。

是陆嫣慈打来的。

“司徒小姐,我有个朋友想和你见一面,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她……已经在你事务所门口了。”

4

这是司徒梦第一次见到郭丽玫,和她那些名媛圈发出来的照片不太一样。没有太浓重的妆容,但却足够精致。

司徒梦想不通,这样一个家世优渥、心高气昂的女人,为什么会在一大票青年才俊中选择了韩冬呢?

她更没想到的是,今天郭丽玫来这里,就是来解答她这个疑问的。

“一次聚会散场后,在酒店大堂,我第一次遇到韩冬。那时他还是龙承地产的一个销售,都凌晨三点了,还在争取一个跟了很久的单子。

“第二次见他,是在马路上。那天路上很堵,我有些烦躁,他就从我窗外跑过去,跑得飞快。我通过后视镜往后看,刚好有一辆公交车在我后面,车门还开着,他似乎就是从那辆公交车上跑下来的。

“他当时很着急,也是要去签单子。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拼命的一个人。他似乎总有使不完的力气,总有拼不完的劲儿,他眼中好像有光,好像全世界都是他的。

“我感觉我爱上他了。”郭丽玫眼中透着怀恋,最初的那两年,应该是她内心深处最无法忘怀的一段时间了,“我处心积虑地接近他,然后我们就认识了。我开始追求他,他却并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或许是因为我们的身份悬殊,他是个有骨气的人,他想靠自己的努力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不想让别人认为他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少奋斗三十年。”

郭丽玫笑了,她说,“像我这样的人,真的对当初的韩冬没有任何抵抗力。他朝我笑一笑,我就想把全世界都给他。”

在她的生活圈子里,从来没有过韩冬那样的“异类”。努力,勤奋,认真,每一天都拼命地活着,每一天都要拼命比前一天过得好。她感觉遇到韩冬之前的那二十多年,好像都只是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一样,是韩冬,让她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我不舍得让他那么辛苦,想让他可以多赚一些钱,我通过朋友去找他买房子。哦对了,就是那套,后来我们的婚房。那个月他的奖金很高,不过他用那个月的奖金连同工资,所有的钱,买了一条裙子给我,白色的,纱裙,像婚纱。对于当时的韩冬来说,真的特别特别贵。我知道的,那是他辛辛苦苦拼了命赚回来的钱。”

郭丽玫说着说着就落了泪,“那条裙子,就是后来我们婚礼上,我当做婚纱穿的。”

龙承地产的千金,婚礼斥资数百万,身上却穿着一条不伦不类的裙子做婚纱。那时的郭丽玫,也许真的是嫁给了爱情。

可是连柯查到的,却远远不止这样。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样一段因为爱情而缔结的婚姻走向不归路的呢?

“司徒小姐,嫣慈说,你是很厉害的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让我明白的答案。”郭丽玫目光期待地看着她,“你觉得,导致婚姻无法挽回的原因是什么?”

这个问题,在司徒梦这里,只有一种答案。

“背叛和第三者。”

她一直觉得,婚姻其实是一项固定资产,出了问题,可以改建可以修理,但是如果有背叛和第三者,那么这个固定资产基本上就淘汰报废了。

对于婚姻,对于感情,她所有的体会和了解都来源于父母不圆满的婚姻,和寄人篱下的童年。

所以她没有意识到,其实还有很多问题都是婚姻的毒瘤,无法根治,只能切除。

“还有欺骗和阴谋。”郭丽玫的眼神渐冷,正如她对韩冬一点一点变得寒凉的感情,“当你发现,你以为的美好的爱情,都只是你一厢情愿的错觉,你以为的爱人的真心,都只是他一手布下的陷阱,你还会觉得这段婚姻可以挽回吗?”

“他收了龙承竞争对手的钱,接近我,接近我爸,窃取龙承的商业机密,那一年,给龙承造成了上亿的损失。”郭丽玫咬了咬唇,平复了下情绪,才继续说道,“可我还是不舍得。我不忍心让他真的去坐牢,不忍心让我爸爸对他下手。我一力护着他,才让他在那场风波中幸免于难。但是我们,却再也回不去了。”

郭丽玫并不是个会被主观情感完全蒙蔽的人,她知道,她和韩冬之间,就只能走到这一步了。然而一直以来,她都只能用放纵自己的方式,去惩罚他的欺骗,也惩罚自己的错信,却始终不舍得真正做出一个了断。

直到这一次。

“我想,我和他之间,真的再也拖不下去了。”

郭丽玫拿出支票夹,签下了一张两百万的支票,推到了司徒梦的面前。

“司徒小姐,麻烦你帮我转交给齐小姐吧。这么多年的夫妻,在结束之前,也算是我为他做过的那么多的错事,积一点德了。”

5

齐韵没有收郭丽玫的支票。

“韩冬抛下我姐姐和小凡的时候,他和郭丽玫还不认识呢。他犯下的错,怎么能让一个无辜的人来替他承担呢?没有这样的道理。”

司徒梦理解齐韵的坚持,可是她仍然心疼齐韵的艰难处境。

“郭丽玫已经委托了熙和律师事务所来处理她和韩冬之间的离婚案,那是我的老东家,你不用担心,这笔钱最终会由韩冬承担的。”

齐韵摇摇头,仍然拒绝了。

“那就等韩冬真的良心发现再说吧。他欠我姐姐和小凡,上天入地,早晚要还。但是他并不欠我的,我从前甚至想过有一天要杀了他给姐姐报仇,可是我真的杀了他,姐姐和小凡就会回来了吗?”

齐韵苦笑一声,“姐姐的病和他无关,小凡的病也和他无关。很多东西可能都是命中注定的吧,也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一个人了,反而要接受韩冬那个人渣的施舍,这样没道理。”

司徒梦只劝了那一句,便不再劝了。她相信,这么多年来齐韵能坚持到最后,也是有她自己的坚持。

她想,像齐韵这样有坚持,有担当的姑娘,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司徒梦最终将那张支票收起来了,打算晚点退回给郭丽玫。不过取而代之的,她又从背包里掏出了两张《情梦一生》画展的票。

“唔,支票不收,门票总可以收吧?”司徒梦笑着说,“画廊是我姐姐的,画展是我妈妈的。就当给她们做广告了,你刚到新环境工作,应该多和朋友交流,这也是个好机会嘛。当然,如果你不感兴趣的话,也可以送给朋友的。”

虽然在面对司徒情和楚夕的时候,她很少有好脸色,但是她还真的不忍心让楚夕的画展开空窗,她不敢想象,自己要如何面对她们那失落又难过的模样。

所以她简直不遗余力地在给《情梦一生》的画展打广告。

齐韵欣然收下了,“是楚老师的画展啊,那我肯定是要去参观一下的。”

“你知道我妈妈?”司徒梦有些惊讶,“她这么有名吗?”

齐韵笑了笑,解释道,“司徒老师的办公室里,挂着一幅楚老师的作品,我们常去,所以印象自然很深刻。”

司徒梦这才恍然想起来,齐韵还是司徒帆的学生……

不过,她不知道,司徒帆竟然到现在还会珍藏她妈妈的画,而且竟然还是在办公室那样显眼的地方。他就不怕薛静看到了跟他闹?

“你说的,是那幅《踏雪》吗?”

齐韵点头。

司徒梦一瞬间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其实从父母离婚后,她几乎就再也没有和司徒帆好好地亲近过了,他的办公室,她更是几乎从未涉足。

但是从前,她和司徒情经常跑到他办公室玩的。他墙上挂着的那幅《踏雪》,似乎从她们记事开始就挂在那里了,据说那幅画的年纪比她和司徒情都大。

司徒梦不知道薛静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能接受那幅画一直在司徒帆的眼前挂着,但是她却知道,在薛静还是司徒帆的学生时,那幅《踏雪》就已经在那里挂了十几年了。

她又想起郭丽玫问她的那个问题。

导致婚姻无法挽回的,究竟是什么呢?

“啊……不想了。”司徒梦无奈地摇摇头,她想,这些问题,总有一天会有答案的。可欠连柯的那顿火锅,可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于是耽搁了好几天都没有吃成的火锅,终于再次提上了日程。而韩冬这个人的是非曲直,也只是她们两顿火锅之间的一个小插曲罢了。

当司徒情认清他,当郭丽玫认清过往,当齐韵开始为自己而活。

当一切烟消云散,剩下的就是挥手告别而已了。

再见,也不必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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