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三专家:前妻的委托(下)

8

当司徒梦正想约见余晚菲时,对方主动上门了。

“我想,司徒小姐应该考虑好如何答复我了,所以我就不请自来了。”余晚菲前身落座,脸上的妆容比上次来时更重了几分,几乎完全盖住了原本的脸色。

司徒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稍稍久了些,余晚菲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苦笑着说:“抱歉,让你见笑了,一大把年纪还这样涂脂抹粉的。只是最近休息不太好,总要拾掇一番才敢出门。”

“理解,余女士,您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司徒梦感觉心口有点泛酸,看到余晚菲这样隆重的妆容,就连脸颊上的腮红都涂得恰到好处,她几乎快要忘记这是一位癌症患者了。

她很清楚余晚菲是有私心的,从和杜鸣签字离婚,到来事务所提出委托,她都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无助无辜。

但是司徒梦却无法残忍拒绝她的故意示弱。

“余女士,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司徒梦没有将他们查到的和郑素素有关的资料交给余晚菲,“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第一次见面时,余晚菲说,她不介意前夫杜鸣再婚,也希望在她离开之后,能有一个贴心体己的人陪伴他,但是那个人,不应该是郑素素。

那么,只要不是郑素素就行吗?

“司徒小姐,其实,我女儿并不知道我和她爸已经离了婚,也不知道我的身体状况。我把她送到国外去读书,就是希望她不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给耽误了。”

提起女儿杜颜时,余晚菲脸上的神色温和而柔软,像是瞬间焕发出亮眼的光彩,病气都驱散了大半。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把她保护得太好,对她来说,未必就是一件好事。”余晚菲说,“我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每个疼得睡不着的晚上,我都会想,我很快就不能再保护她了,她能自己应对艰难的生活吗?

“有句俗话说,有后妈就会有后爹。我也怕杜鸣对颜颜不好,所以和他协议离婚,想着至少能给颜颜保住一半的财产。我也以为这样就足够了,但是……”

余晚菲哭了出来。

司徒梦给她递了纸巾盒。上一次余晚菲上门来时,即便是情绪再怎么激动,也没有真的掉眼泪过。

“但是什么?”

余晚菲捂着脸,深呼吸努力让自己情绪平息,再睁开眼时,眼中有滔天的恨意,却也多了一抹视死如归的颓然,“有一次我去医院复查,正好遇上月子里的郑素素。她跟我说,余晚菲,你以为你用手段把家里的财产都卷走,我就没办法了吗?你猜,如果杜颜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名下的财产,是会给她亲爹呢,还是会给她亲弟弟?”

余晚菲擦眼泪时也抹去了脸上不少的脂粉,厚重的妆容下,是病态憔悴的脸色,苍白干裂,黯淡无光。

“她知道我活不长了,知道我和杜鸣离婚分得的财产都是留给颜颜的。可是她难道不知道吗,她所说的‘家里的财产’,是我和杜鸣当年吃了多少苦一点一点赚来的!”

余晚菲目光渴求地望着司徒梦,“司徒小姐,我知道,你是很厉害的人,你一定能帮我的对不对?我知道郑素素为什么会那么气急败坏来威胁我,这几年她把菲颜掏了个空,公司经营每况愈下,根本没有账上看起来那么好看。

“我知道以后颜颜不会有机会接触菲颜公司——郑素素把持着公司,杜鸣又疼她,我不给颜颜留好退路怎么能安心地走?我们离婚,是按照账上分的财产,我带走的不动产和存款,都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郑素素当然不肯了。”

“所以,她就把主意打到了您女儿的身上?”

余晚菲点点头,“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司徒小姐,请你一定要帮帮我,可以吗?可能我有生之年,真的没办法把她怎么样,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一定可以帮我的,对不对?”

9

“我不明白,为什么余晚菲不和她前夫说清楚自己的情况呢?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好歹在一起那么多年,女儿都那么大了,总不会对她的病情坐视不理吧?”连柯咬牙切齿地嗑着薯片,心里头实在是不舒服。

尹叡比连柯大三岁,对待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反而更加心平气和了,“女儿已经成年了,儿子才刚出生;原配已经没几天活头了,刚上位的小三还年轻貌美。你觉得,说了实情就有用吗?”

这话说得是很残忍,但是话糙理不糙。他是男人,所以更了解男人的想法。

“好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当事人如果有办法,就不会来找我们了。”司徒梦屈指敲了敲桌子,把话题扯了回来,“杜鸣明天会回S市,尹叡你不妨先和郑素素去演场戏。”

“什么戏?”

“什么戏还用我教你吗?你最擅长的,美人计。”司徒梦一脸坏笑地盯着尹叡,“当然,还有离间计。加油,祝你好运!”

连柯幸灾乐祸地朝他爬了个飞眼,“尹叡哥哥的美人计呀,真是好期待啊,快请吧您嘞!”

这种戏码对于尹叡来说算是轻车熟路,并没有什么难度。

在不把吴良和郑素素之间尚不明确的关系扯出来的前提下,由他和郑素素演一场戏给杜鸣看,是眼下他们要尝试的第一步。

很多时候,人们不喜欢摆在面前的证据,往往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如果杜鸣因此而怀疑郑素素在外面的男女关系,只要稍微动心思查一查,就不难查出郑素素在外面的行径。虎毒尚且不食子,只要杜鸣对郑素素有了防备,多少会更关心杜颜的情况。

在连柯的精准配合下,当尹叡衣衫不整地从郑素素办公室的休息室走出来时,刚好就碰上了刚回S市就来公司视察的杜鸣。

郑素素拿了件干净的衣服追出来,亲密地环上尹叡的腰,娇滴滴的语气几乎能拧出水来,“来,Frank,你穿这个吧,都是新的。”

等注意到尹叡“尴尬”的僵硬时,郑素素才抬头望向门口,和杜鸣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那氛围非常的暧昧,又非常的紧张。尹叡内心的期待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焰,几乎快要把他给烧着了。

然而,他设想的所有种可能的场景,一件都没发生。

郑素素是有些意外,她事先并不知道杜鸣今天会回S市,更不知道他今天会来公司,所以她才敢把这位新欢带到办公室来的。

不过郑素素的临场反应很敏锐,很快便整理好了思路。她将手里的衣服塞进尹叡的怀里,朝杜鸣走了过去,“哎呀老公,你终于回来啦!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机场接你呀。”

她动作自然地挽上杜鸣的胳膊,“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Frank先生,著名服装设计师Hugo·V的助手。刚从法国回来,寻找业务伙伴的。”

尹叡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的衣服,纽扣大开,领口歪斜,胸前的红酒渍浸湿了衬衫,透视出健硕的胸肌,非常有勾引有夫之妇的嫌疑。

郑素素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继续解释道:“Frank先生对咱们公司很满意,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就等着你回来排班敲定呢,这不,我刚要请Frank先生喝酒,结果不小心把酒给弄洒了……”

10

从耳机里到面对面,尹叡整整听了一路连柯的笑声。

“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哎,你说,当时那种画面,他不得冲上来打我一顿才像话吗?”尹叡很生气,他觉得自己作为男性的魅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质疑。

“好啦,少挨顿揍还不好。”连柯敷衍地安抚了他两句,“不过没想到,杜鸣对郑素素的宽容度竟然这么高啊,摆在面前的奸情都不打算好好追究一下,也难怪郑素素能背着他把整个公司的资产都掏空了。”

尹叡心里堵得慌,不想再提这个话题,转身看了一圈发现房间里少了个人,便问道:“梦梦呢?”

司徒梦去了医院。

余晚菲在家楼下的药店里买药时晕了过去,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她身上只有一部新手机,里面没有存任何号码,于是急诊医生只能拨出她的最近一条的通话记录。

是司徒梦的私人号码。

她很少会把自己的私人号码留给客户,但是上一次余晚菲来访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她鬼使神差地就把私人号码给她了。没想到,还真有用得上的时候。

“司徒小姐……你来了……”余晚菲还带着氧气罩,说话声音很微弱,整个人几乎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

司徒梦知道自己为什么把私人号码给她了,大概就是怕这个时候,她身边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吧。

“我在。”司徒梦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说她本不该来见她这种话,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只为了让她安心。

“我感觉……我感觉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流失,”余晚菲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在说话,“我,我抓不住它……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你帮,帮帮我,求你……”

司徒梦在来医院的途中,已经知道了尹叡铩羽而归的消息。杜鸣不在意郑素素和其他男人的过密往来,他的执迷不悟,很大程度上增加了这个项目的难度。

然而看着躺在病床上已经说不出话却始终泪盈于眶的余晚菲,她脑海中忽然又浮现起很多年前的画面。

她妈妈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的被子白惨惨的,可是她妈妈的脸色比那被子还要难看。她不知道妈妈怎么了,她想陪着妈妈,可是爸爸却非要带她走。

她扒着门框,死死的,不肯撒手,朝病房里面声嘶力竭地大声哭喊着:“妈妈!姐姐!我不要走!我想和你们在一起……”

她的指甲扒断了两个,满手鲜血,糊在门框上,那么触目惊心的画面,是她之后很多年里眼中唯一的颜色。

司徒梦背在身后的手用力地紧握成拳,她俯下身子,在余晚菲耳边轻声却郑重地说:“你放心,我一定完成你的委托,保护你的颜颜平平安安的,绝对不会让郑素素欺负她。”

11

“阿柯,查一下郑东这几天有没有去过吴良的酒吧。”司徒梦从医院走出来,到发动车子,脑袋里就形成了一套新的行动方案。

这几天尹叡一直以“Frank”的身份和郑素素保持接触,她也在暗中和尹叡交替进行对郑素素的跟盯,这期间,她一直没有再去过青蓝小区。

尹叡在郑素素手机中安装的监控插件,也显示她没有让任何人去找过郑东。如果郑东真的需要药物供给,而又没有人给他送药的话,那么他一定会自己出来找。

吴良的酒吧,就是他的首选。

“尹叡,郑素素今晚不会去酒吧,她也不会有时间找你。你去把人都给我盯住了,一有情况,随时准备报警。”

“司徒,你现在要去哪里?”耳机里传来连柯关切的声音——她平时真的很少这样情绪外露。

“去赴一个饭局。”司徒梦唇角微扬,无声地笑了,“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她没说的是,她来赴的,是郑素素的饭局。

郑素素想接下“Frank”带来的那一大单生意,再利用菲颜公司这个壳子捞上一笔,然而现在的菲颜公司已经不具备足够的流动资金,账上的那些不良资产又很难从正规渠道快速借贷,只能想办法来寻求权益资本了。

司徒梦还是有些人脉的,在S市想掺和这种程度的一个局,肯定不会缺人替她引路。

投资入股的事情很快达成初步意向。她以著名经济学家司徒帆之女的身份,计划向菲颜公司注资三百万。

郑素素乐得合不拢嘴,光黑瓶的茅台飞天酒就开了八个。只是现在的郑素素,大概已经忘记了世界上有个词叫“乐极生悲”。

“我听说司徒老师是S大的教授,对吧?哎呀你可说呢,高级知识分子的家庭,培养出来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司徒小姐你看起来就是特别有气质,特别有涵养的女人,真的!”

郑素素一身酒气,目光迷离,还不忘把姓司徒的都都夸了个遍。

兜里的手机振动,司徒梦若无其事地接听。

“梦梦,我这边搞定了,之前咱们猜测的方向都没错。容留他人贩毒吸毒,参与毒品交易,那两个人,都被警察带走了。”

司徒梦眸光微闪,脑子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慨。她脸上浮现一丝快慰的笑意,也用醉醺醺的语气回了句,“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这边儿……也快结束了。”

今晚的饭局快结束了,这次的委托,也快结束了。

12

一出酒店门,通身的酒气就被驱散了大半。司徒梦本来就没喝酒,一身酒气都是别人喝的,熏得她头都晕了,不过风一吹也就清醒了。

打老远,就看到有个人靠在自己的车门上。她眯了眯眼,视线定格在那个火龙果一样的小脑袋瓜上。

“哎哟,小少爷,您这是要我跟死磕呢?”司徒梦摇头晃脑地就朝陆灼走过去了,“来,要不咱打一架,这样多没劲呀!您天天看我不烦吗?我都觉得腻歪了。”

陆灼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指尖还夹着一根根本没有点燃的香烟,探究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来回扫荡,“叶辛,你究竟是什么人?”

司徒梦朝天翻了个白眼。又是这种话,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她拉开车门便要上车,然而人还没来得及坐进去,就听见陆灼又开了口。

“还是说,我应该叫你司徒小姐?”

司徒梦身形一顿。

“你真的不想跟我聊聊吗?”陆灼趴在车门上,目露期待地看着她。

司徒梦呵呵一笑,欠身上车,发动车子,动作一气呵成。

“咣当”一声,司徒梦从后视镜看过去,那个傻缺富二代一个没站稳,直接就刮倒了路边的一个邮筒。

而在路边摔了个四脚朝天的小少爷还不忘大喊:“酒驾犯法啊你个混蛋!!!”

司徒梦不知道自己这样一身酒气但没喝酒的开车犯不犯法,但是她知道,像郑素素那样什么车都开的,肯定犯法。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个道理,郑素素不会不懂,只是尹叡给她画的大饼太香太圆了,让她几乎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然而情夫和亲弟弟同时被警察逮捕,让郑素素整个人都慌了,连账都顾不上结就疯狂往出挪钱想要去公安局“捞人”。

司徒梦要注资,自然要审账要做背调,郑素素手上那本烂账禁得住查?更何况她的动作还那么明目张胆。

一个商业欺诈的罪名是跑不了了,司徒梦直接将菲颜公司和法人杜鸣送上了被告席,至于他们夫妻俩之间的烂摊子怎么分,她并不好奇。

即便是杜鸣对郑素素再是一往情深,无限包容,她也有足够的把握让杜鸣彻底放弃郑素素——杜鸣家里的那个小儿子,上周发烧送医院好几天,都是家里保姆在照顾着,抽血化验单还在家里摆着。

当然,司徒梦也有一份,已经送到了杜鸣的办公桌上。

O型的杜鸣,跟A型的郑素素,怎么生得出一个B型的儿子呢?

13

司徒梦将郑素素的判决结果告诉余晚菲的当天晚上,她就去世了,甚至没能等回自己的女儿来见她最后一面。

葬礼是杜鸣主持的,他一直抱着女儿杜颜哭,对着谁都哭。他哭得声嘶力竭,撕心裂肺,哭自己,哭前妻。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他能哭回来一个善良贤惠的妻子吗?他能哭回来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吗?

司徒梦远远地路过,并没有靠近。她忽然觉得这世界上的一切好像都是一场闹剧,这场闹剧里,很少有人能真的赢得什么,更多的人,都是在扮演着失去的角色。

不断地失去,失去爱,失去平和,失去幸福,直到失去一切。

她眼前的视线忽然变得模糊起来,一瞬间竟有点想哭,毕竟,她也是一个在不断失去的芸芸众生中渺小的一粟啊。

身边忽然传来一个沉着冷酷的十分违和的声音:“司徒梦,著名经济学家司徒帆的女儿,法学和经济学双硕士学位。”

她皱皱眉,偏过头看去,果然又是阴魂不散的陆二少,只听他继续说道:“硕士毕业后在熙和律师事务所工作,一年半后离职,现在在家啃老,拿着老爹的钱做做投资。”

“无聊。”司徒梦不意外陆灼这么快就能查到自己的身份,毕竟那天她和郑素素在“谈生意”时,陆灼就在附近。

就算他再傻缺,好歹也是陆家的二少爷,想在S市查个人还不简单?

“但是你眼光不太好啊,我可都听说了,那个什么什么公司就是个空壳子,大骗子,你怎么选的合作伙伴啊?”陆灼笑嘻嘻地凑过来,“要不,你选我们家的生意来投资?”

司徒梦冷哼一声,“你们家的生意用得着我投资?”

“有我给你牵头拉线,你还怕没有赚头?”陆灼得寸进尺,又凑近了几分。

她灵巧地避开半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恢复了安全距离,“我知道,你无非就是想接近找我报仇。不过我劝你还是别费这个劲了,大好的年华,出去玩玩浪浪不是挺好的吗,干嘛非得耗在我身上?”

一阵悠扬的手机铃声响起,司徒梦接起电话,转身便走。

“大小姐,先生和太太请您今晚回来一起吃饭。先生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您回来的时候一定记得小心点哦。”

“好,我知道了,谢谢秦姨。”

陆灼还不死心地在身后大喊:“喂——你又要去哪里啊——”

司徒梦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高高举起的手明晃晃地竖起一根中指。

“你、管、不、着——”

编者注:点击进入作者主页,收看作品前篇。欢迎收看本系列第一篇《斗三专家:我曾盛装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