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没做错!

萧楚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从哪一天开始,自己不过爬个楼梯的路程就开始喘,明明吃得饭越来越少,身体却越来越臃肿,脸上的肉像是一轮满月,全是结结实实的肉。他要用手使劲的拉扯自己的脸,才能看见埋在肉里的五官。

小小的,还没长开。

医生告诉他这是他吃药的原因。

有些药就是能让人变胖,变迟缓,变得像他一样。虽然很丑,但是对他的病情有很好的帮助。说完医生打开抽屉,照例拿了一块巧克力给他,萧楚接过,不知道为什么,脑中突然想起景上的话。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撕开包装将巧克力放进嘴里,而是将它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别人帮了你,总是要报答的。萧楚想了想,决定就用这块巧克力好了。

萧楚也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只是夜里时常感到胸闷,像是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一样,惊醒时总是一声冷汗,他大口大口的喘气,可身上时冷时热却像是掉进了令人窒息的冰窟里。他第一个反应是去隔壁屋找吸入器,可隔壁房间里的吵架声又让他却步。

反正客厅里还有一个。他想。多走几步去客厅吧。

隔壁房间摔东西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人影气急败坏的摔门而出,正好对上他痛苦喘息的模样,男人愣了一下,眼底似乎有些不忍,刚愣神之际,身后就传来女人在屋里撕心裂肺的叫声。

“你滚啊,滚啊!这辈子都不要回来,这个家不欢迎你!”

男人再也没回头,骂骂咧咧的走了。

萧楚很想冲上去抱住男人的大腿,想跪下来哭着求男人不要走,但是最后都没能实现,因为男人那天走的太快了。

流言就像是稻田里的一阵风,不懂是谁家多舌的家长先知道了萧楚家的事情,跑来和自家孩子嚼舌根,上学的日子枯燥且无聊,谁放了个屁都能成新闻的情况下所有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事情。

——大家都是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为什么到你这就没了爸爸?

大脑发育没完成的小孩子们还不够到去标新立异的程度,但已经学会了排除异己。

“你不觉得萧楚总是阴恻恻的吗?”

“毕竟没有爸爸的孩子。指不定是他妈和哪个男人生的被他爸发现了。”

“我妈也这么说。”

……

所有人都年纪太小,还不懂什么叫霸凌,但是背后翻涌出来的恶意翻江倒海,令人仿佛身在深渊。

但是流言只飘到了一半,就被新的事情所覆盖。

——原来的数学老师怀孕了,年级里最凶的数学老师,传说中的灭绝师太要来他们班代课了。

这可比谁有妈妈,谁没有爸爸要惊悚得多,毕竟大家回到家都是大门一关,自己过自己的生活,互不干扰,自生自灭,可新老师不同,一个老师的温柔或凶悍直接关切到了他们每个人的利益,一时间整个班里都有些闻风丧胆的意味。

萧楚也有些紧张,他的数学实在不算是强项,上次小测验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不在状态,一场考试下来晕晕乎乎的显些找不着北。

大概要被骂了吧。

想到这,他胖乎乎的小手就不停的搅动着,像是要相互搅出汁水来一样。

景上默默的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不痛不痒。

哪怕是换位置后换了这么多天,她与萧楚的交流也是特别少,他就像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任凭她在两个人共用一张的桌子上作威作福。

画三八线,故意将萧楚的那一边画的少了一大块、将脚放在别人的桌子下……

基本上是怎么过分怎么来。

如果要是换做别人,早就炸毛了和景上拼个你死我活了,可偏偏,萧楚却逆来顺受,从来没有多说一句话。

大概……真是个哑巴吧。

事实证明,还是各位同学想的太简单,当传说中年级最凶的数学老师一丝不苟的盘着低丸子头,一身板正的黑衣服活像要去奔丧,一双锐利的眼睛透过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冷冽的注视着每一个学生,好似盯着自己猎物的老鹰……般的走进来时,整个教室的空气都凝固了。

像是活生生的坠入了冰窖,闻风丧胆,且寒毛直竖。

更要命的是,她手里抱着一沓试卷,还有一个磨损了边的三角尺。

下面有人盯着三角尺忍不住发出浅浅的唏嘘。毕竟这个数学老师荣登了年级最凶的位置,所以老早就有人出去打听这个老师平日的教学风格,结果不出意外的令人“惊喜”。那个三角尺是专门用来打人的。

那个三角尺……打人应该挺疼的吧。景上龇牙咧嘴的想着,不过对于她来说,对老师打这件事很难得。

她的成绩很好,大概真的是有些天赋,是那种不用像别人那么费力就能学的很好的那种好。

也就是这种好,是她调皮到今天的免死金牌。

新来的数学老师孤傲冷艳且另辟蹊径,冷冷的扫视了一眼所有人后,开了口:“你们班上次的数学测验我看了,一塌糊涂。”说到一塌糊涂的时候她特地用三角尺重重的拍打在讲台上,强调自己的不满意:“连分数的乘除都有人算错。”

台下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教室陷入了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的寂静。

扑面而来的恐惧让下面有了紧张到咽口水的声音,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在翻着那天的考试题目,寻思着自己到底有没有算错。

灭绝师太显然对自己的第一步下马威很是满意,她将卷子递给课代表,给分发下去:“等等只要是分数低于七十分的人,自己站起来,让同桌打自己一个耳光,如果两个人都低于七十了,那就相互打,直到打长到了记性了为止。”

班级里已经不是出不出声的问题了,而是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惩罚还是有些刺激的……

萧楚一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正好景上的试卷发了下来,萧楚往上面瞄了一眼,那大大用红笔勾出的满分让萧楚瞬间松了一口气,可很快的,他就拿到了自己的试卷。

“……68分。”

发试卷的同学显然有些幸灾乐祸,三分同情七分看好戏的看了胖子萧楚一眼。而教室的另一边,数学老师已经开始挨个检查起了试卷,耳光声此起彼伏。萧楚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他忐忑的看了景上一眼,景上个子小小的,力气也一定不是很大。萧楚努力的去宽慰自己,殊不知自己的脸色已经惨白到了一定地步,他强行闭上眼,视死如归的同景上颤抖的说道:“来吧。”

手心的汗越渗越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湿透了手心。萧楚等了半天,预想的耳光并没有如期而来,反倒是耳边响起了数学老师的声音。

他悄悄的睁开了眼,见到数学老师拿着自己的试卷,责问景上:“怎么还不动手?”

景上不答反问:“我为什么要打他?”

班里所有人都静默了下来,萧楚也一动不动的看着景上。

“难道你没听见我刚刚说的话吗?!”数学老师加重了语气,居高临下的看着景上,

无论是哪个年龄挑战权威需要莫大的勇气,萧楚觉得景上四周的视线变得炽热了起来,嘲讽的,惊异的,鼓励的,同情的……

她不是什么人来疯,只是她虽然年纪小,但有自己的一套主张,那就是绝对不做自己觉得不对的事情。

螳臂当车从来都不是不自量力,至少在那一刻,萧楚清晰的感受到了景上身上的光芒。

她就像是一众沉默的羔羊中第一头站出来反抗的那只,同灭绝师太辩驳道:

“第一,他没有犯错,我没有权利打他。第二,他无论考出了一个什么样的成绩,那都是他的事情,与我无关,就算他要挨打,那也是他父母的事情。第三,孟子说过,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做事要问心无愧,坦坦荡荡,如果我今天听了你的话打了他,那我就是问心有愧,明天一定会后悔。”

景上双手背在身后,一番道理解释得头头是道中二十足,但是毫无疑问的,她得到了全班如雷的掌声。

新来的数学老师被气的不轻。

当即连三角板都不要,踩着高跟鞋“哒哒”的走出了教室。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去搬救兵了。

八成是找张丰田去了。

下面的人群窃窃私语,说景上要惨了。

谁不知道灭绝师太最不好惹,之前带的班级不过有个学生顶撞了她一下,隔天父母就被叫了过来,声泪俱下的带着小孩回家写检讨了,好像还记过了。

估计景上也要不好过了……

萧楚听着四周传来的声音,心里显些扭成了一个麻花。

他不想连累人,更不想因为对方因为自己而被记过。

站在自己位置上的景上昂着头,倒是一副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妥的样子。

萧楚显些都要愧疚死,其实这说到底不过是他挨一巴掌的事情,他一个胖的像一座山一样的男生,哪怕是景上使出了全力,无论如何,一巴掌都还是能挨得,可景上却为此得罪了新来的数学老师,以后的日子不一定好过。

他在心里甚至想好了等等灭绝师太回来后要做的事情,他去和灭绝师太说清楚,让景上补一巴掌。

“景上,你干嘛呀。”后座的女生和景上相处的好,厌恶又责备的看了萧楚一眼,似乎对这个除了被人欺负就是连累别人的胖子很是反感:“不过一巴掌的事情,你大不了打他的时候轻一点,犯得着得罪灭绝师太吗?”

景上笑嘻嘻的无所谓:“得罪就得罪了呗,谁叫她出怪招让我们互相残杀。”

其实女生说的办法景上不是没有考虑过,是啊,说到底也就是一巴掌的事情,她有的是故意打的很响其实一点都不疼的法子。

可是她不想,萧楚什么都没有做错,她为什么要打他呢?就因为他考了68分吗?

景上想破脑袋,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不应该。

她不应该动手,对方也不应该挨打。

萧楚头上渗出大颗的汗,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心里说不出的懊恼,说真实的,他没想到景上会不动手,他一直都觉得,他们俩的关系不算太好,哪怕是上次对方帮了自己,也不过可能是心血来潮,可如今这么一看,景上是他在这个班里唯一对他好的人,在内心深处,他已经将她看成了自己的朋友,还是顶顶好的那种,如今事情演变成这样,与他有着直接的干系。

“对不……起。”萧楚的声音宛若蚊蝇,鼓足了十二万分的勇气。

景上最烦萧楚这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当即一侧头,呵斥道:“不许说对不起,你没做错!”

……

萧楚立马拉上了嘴巴上的拉链,无辜的看着景上。心里默默的涌现出一个念头,这么看的景上……有点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