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俊杰

第二天,唐悦照常去唐漠的院落习武,只是唐漠却没让她去石室,反而让她在客厅里站着,看着她的神情中透着说不出的复杂。

唐悦心中咯噔一下,直觉昨晚她所做的一切,并没有躲过他的眼睛。果然不一会儿,就见商容跨进门来。

唐漠却似没有追究之意,十分轻松地请商容落座。“这次商前辈失踪,唐家实在过意不去,家父已说过,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帮助商兄搜寻他的下落。”唐漠慢慢道。

唐悦眼皮跳了一下,不自觉抬头看商容,却见他面上隐有几分感激之色,瞧也不瞧她一眼,处之泰然道:“多谢堡主和唐兄的美意,希望这一次能够顺利找到人,否则商容还真的很难回去向祖母交代。”

接下来,两人便开始商量一些关于搜寻的具体事宜。唐悦只觉得奇怪,这两个人,一个明明知道是她放跑了商行舟,一个想必也猜到这次搜查肯定是一无所获,居然还十分认真地在商讨,心思真的都好复杂。只是为什么要她在大厅中间坐着呢?

“说来也是太巧,若不是商前辈在此刻失踪,本有一个治病的良机。”

“哦?”商容挑起眉毛,眼神澄澈。

“这次我请来一位朋友,想必可以医治前辈的病症,可惜——”

“不知唐兄请的是何人?”

“是——”话音未落,只听见院中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

唐悦向门外望去。

那人沐浴在懒洋洋的阳光中,竟让她也恍了一下神。只听那年轻男子在外道:“商兄,你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都不记得了吗?”话音未落,只看见一个紫衫的美少年,微微笑着,走进厅来。

商容一愣,看清来人,方才笑道:“我还道是哪位,原来是寒云公子,公子的那幅落水兰亭图,还在我书房里挂着,怎会不记得。只是公子向来事务繁忙,哪里还记得我这个旧友。”

那紫衣男子笑得越发真诚,“这话就错了,事务繁忙的可是你商大少爷,我一向是出了名的闲散人,浪荡惯了的。”

商容还要说话,紫衣男子瞧见正一声不吭坐在大厅圆凳上的唐悦,轻轻咦了一声,面上似有些惊奇之意。

“这位是唐兄的妹妹。”商容先唐漠一步介绍道。

紫衣男子走过来,笑着道:“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唐悦看了一眼自家兄长的脸色,乖乖道:“昨天晚上见过。”

紫衣男子点点头,却似乎并没有想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这也不奇怪,苏兄身边佳丽如云,一个小丫头你怎会放在心上。”唐漠放下手中茶杯,难得面上带笑道。

紫衣男子含笑向他抱拳,“多日不见,唐兄还是爱拿我玩笑。”

唐漠对还处于莫名状态的唐悦道:“这位是唐家堡特意请来的苏梦枕公子,他精于医术,你可以称呼他苏大夫。”

唐悦刚要开口,却被苏梦枕阻了,他笑道:“唐兄来请,我怎敢不来。只是来归来,那套俗礼却是不必了,小妹妹要是愿意,唤我一声苏大哥就好。”

唐悦乌黑的眼睛盯着唐漠,直到他微微颔首,才低声叫道:“苏大哥好。”

苏梦枕落座后,三人便将注意力转开去了,没人再注意唐悦这里。

这座上的三个人,俱是人中龙凤。唐漠冷峻严肃,如古柏苍松;商容笑容和煦,如芝兰玉树;却只有苏梦枕这个人最难形容,似乎什么词汇都难以套在他的身上。

因有外客在,管家特调了四名侍女随时听候吩咐。其中一个叫纤纤的正端起茶壶替苏梦枕倒茶。他瞧着纤纤笑了笑,不知为何,那纤纤手中的茶壶竟突然稳不住,溅了一身。这一幕正被唐悦看个正着。纤纤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声道歉。苏梦枕却不在意,微笑着摆摆手表示没有关系。纤纤脸也突然飞红了起来,提起湿漉漉的裙摆退了下去。

商容这时候道:“本来唐兄请苏兄过来,是为了医治我二叔的病,可偏偏出了这样的乱子,反而让苏兄白跑一趟,商某实在过意不去。”

苏梦枕道:“商兄不必在意,我成天除了舞文弄墨,舞刀弄枪,替人家看看病,赏赏字画这些事,根本无事可做。这次能被请来唐家堡,正好避开一些烦心事,权当来玩赏风景。

商容奇道:“苏兄也有烦心事?”

苏梦枕笑道:“我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怎么就没有烦心事,非但有,还多得很!”

唐漠摇头,脸上不复平日里阴沉冷漠的样子,竟然打趣道:“苏兄的烦心事,还需要问吗,无非是——”

苏梦枕大笑,接口道:“没错没错,我的烦心事,无非是胭脂金粉之事,不提也罢。”

商容笑道:“胭脂金粉,不正是被苏兄引为人生乐趣之事,这也称得上烦恼吗?”

苏梦枕叹道:“一个不烦,两个不烦,三个也还难不倒我,只是再多十个八个嘛,我就烦得很了。”

唐漠道:“你若是真烦,打发掉还不容易吗,想必你是乐在其中吧。”

苏梦枕点头,嘴角的笑意中,流露出一种纨绔子弟惯常会有的漫不经心,“正是正是,烦也是烦的,只是我的乐趣,还就只能从这些当中寻了。”他说话的语气十分俏皮,引得其他三个侍女也跟着掩嘴笑起来,只有唐悦莫名其妙,不是她煞风景,是真的什么也没听懂。

他接着道:“这次我来,也是想见识一下闻名江湖的唐夫人的美貌,不知是否有幸,可以一窥芳容。”

提到温雅如,唐漠脸上的笑容敛了些,淡淡道:“家父已吩咐下来,会设宴招待苏兄,到时候你自然能见到。”

苏梦枕目光一闪,道:“不知道唐兄所说的妹妹,是不是唐夫人的女儿?”

照说这样的话题,本就十分敏感,甚至来到唐家堡的人,大多避而不谈,只因这实在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可从苏梦枕口中说来,却再自然不过,丝毫不令人有尴尬之感,更无法生他的气。

所以唐漠回答道:“是,她就是姨娘的女儿。”

不知是不是唐悦的错觉,她觉得苏梦枕好像多看了自己几眼,那眼中波光闪烁,深邃莫名。可当她朝对方看过去的时候,他却在认真听唐漠和商容的交谈,似乎并未注意到这里。

大概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唐漠终于发现唐悦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似的,这才挥手让她走了,唐悦如蒙大赦,经过苏梦枕的时候,只觉得他似乎有意无意向自己投来一瞥,那目光似审视似沉思,让她如芒刺在背,飞一般地跑了。

剩下的三人又天南地北地聊了聊,商容才起身告辞,别的也不提,只说想在周围四处看看,希望能找到一点商行舟的踪迹。唐漠莫测高深地笑了笑,也未加阻拦。

于是大厅中,就只剩下坐得四平八稳的苏梦枕一个客人。

“既然苏兄已经来了,就不要急着走,让唐家略尽地主之谊。”

“多谢唐兄美意,刚才我还在想,就算唐兄不留我,我也非得留下不可,还没有拜会唐堡主,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大损失?”

唐漠看着苏梦枕,笑了。刚才苏梦枕看唐悦的目光,他以为那至多不过是大人观察小孩子的时候经常会显露出的兴味罢了,是以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家父现在想必在书房,相信他一定会很乐意接待你这位远方来的贵客。”

此刻唐悯果然如他所说,坐在书房里。只是他并不是孤身一人,他的妻子,唐四夫人,也陪坐在他的身边。她微笑着,替丈夫斟了杯茶,道:“这些天真是忙坏了,好在,他们都要走了。”

唐悯淡淡地看着那杯水汽腾腾的紫砂茶杯,严肃的表情渐渐松弛下来,他看了一眼妻子,语气出乎意料的柔软,“雅如,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温雅如不在意地笑笑,“能为你多分担些,我也是情愿的。”

温雅如这样的女人,善解人意,又温柔似水,她永远知道男人想听什么,喜欢听什么,而她又该在什么时候表现出适当的关心和恭顺,这一点,也是唐悯最喜爱她的地方。

所以唐悯望着她,还是缓慢地开口了,“小宝睡着了?”

提到唐小宝,温雅如的脸上闪耀着一种母性的光辉,语气当中也带了难得的喜气,“是啊,我来的时候刚去看过,睡得正香,乳娘陪着他……”

只有说到自己的儿子,温雅如才会变得话多起来,平日里,唐悯也很喜欢听她谈到小宝,对于他而言,中年得子,实在是一件惊喜。只是今天他却不想与妻子讨论这个话题,他摩挲着茶杯的边沿,仿佛在感受那种微凉的温润和光滑,有一点走神。

温雅如很快就看出来了,她奇怪地道:“你有心事。”

唐悯道:“嗯。”

接着他补充了一句:“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温雅如扬起漂亮的眉毛,眼神中探询的意味很浓。

唐悯道:“我想跟你谈谈,唐悦这个孩子。”

温雅如眼波一转,淡笑道:“她怎么了?”

唐悯叹了口气道:“她是有点不对劲,漠儿早就跟我提过这件事,我也觉得有必要跟你谈一谈。”

唐四夫人笑道:“你……就会操心,她现在不是跟着大公子习武吗?”

她知道唐漠对她非常的冷淡,所以从来不会自讨没趣,更不会跟着唐悯称呼唐漠,唤一句大公子,带了一点疏离的客气,却也很自然地承认了对方在唐家堡的地位。

唐悯的眼神落在温雅如的脸上,笑了笑,“你不必多心,我们是夫妻,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我只是想多关心她。”

温雅如笑着垂下了头。

唐悯道:“唐悦她——”

温雅如很快抬起了头,目光闪动,“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但小宝待会儿醒了,见不着娘会哭闹,我们改日再谈,好吗?”

唐悯听了,并没有松口,道:“不,这件事我早该跟你谈了。”

温雅如带了一点不悦,道:“今天……这件事哪有这样着急。”

“是,就今天。”唐悯道。

每次唐悯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温雅如就明白,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所以她也不再多言,只是复又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漠儿小时候,他娘就去世了,我俗务缠身,也照料不到他,现在他与我并不十分的亲近。我心里,其实也万分的后悔。只是,他已经长大了,我有心弥补,也太晚了。”

“唐悦我看了这么久,已知道她实在是个好孩子,平日里你……你照顾小宝,对她多有疏忽,但她对你这个娘亲,却从未有过半句怨言。雅如,我想有时候,你也该分出一点关怀来给她。”

温雅如却始终垂着头,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唐悯终于皱起了眉头。唐悦虽然并非他亲生女儿,但他每次看到唐悦眼巴巴地站在门外,就会不由自主想起唐漠小时候那个冷漠倔强的样子,不由自主地,也想对她好一些。可是温雅如对于这个亲生女儿,却异乎寻常的冷淡,平日里,几乎完全当她是不存在的,这让唐悯心中十分的费解。

他天生是一个胸怀宽广的男人,并不在意温雅如的过去。如果真的在意,他也不会娶她进门。因此他从未过问过妻子当年的那些事情,但过去是一回事,如果因为过去而迁怒一个孩子,却是让人觉得不能接受的。“雅如!”他这样想着,语气中带了一种不可置疑的威势。

温雅如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柔声笑道:“好了好了,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也该放我回去照顾小宝了。”

唐悯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温雅如从来不是这样一个人,她永远都是温柔的、恭顺的,从来没有用这样敷衍的语气对他讲话。唐悯一字字缓缓道:“你答应我,要好好对她。”

温雅如的脸上,已经微微变了颜色,但仍然勉强笑道:“我并没有刻薄她。”

唐悯道:“可你完全忽略了她。”

温雅如闻言,真的完全变了颜色,道:“那你希望我怎么样对她?”

唐悯说得很简单,却意味深长,“像个娘亲那样。”

温雅如笑了,笑得轻轻的,秀丽的眉目中却深藏着不安。她低声地道:“我不知道,你竟会这样地想我。”

唐悯不自觉叹气,“雅如,我怎么想并不重要,我只是怕你将来会后悔。现在唐悦还小,你可以弥补她。可一旦等她长大了,很多事情,比如你们之间的母女感情,就无法改变了。”

温雅如眉宇之间笼了一层冷意,一时之间竟让唐悯看不出她到底是什么态度,他也不再步步紧逼,只希望她能够好好想一想自己所说的话。

“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跟大公子,跟宝儿,都是不同的。”慢慢地,温雅如说道,“她从出生开始,就是个怪胎。”

唐悯面沉如水,他没有想到,一个母亲,竟然会用这种词汇来形容自己的亲生女儿,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温雅如握紧了自己的手,似是在紧张,又似压抑着某种情绪,眼角抽动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她生来,就是六指。”

这句话说出来,唐悯愣住了,有半盏茶的工夫,书房内外静寂一片,没半点声音。唐悯疑惑地看着温雅如,如果唐悦真的手上生有六指,他又怎会看不出来,再者,就算她真的生得有问题,这跟温雅如对她的态度,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左手上,有六根手指。不过,与众不同的那一根,被她自己砍掉了。”温雅如的眼神中,有一种深恶痛绝的情绪,看得人心中震撼。

唐悯道:“哦……”除了应一声,他简直不知道该对这件事情发表什么样的看法,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话题。

温雅如悠悠道:“她从小就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如果我告诉别人,谁都不会相信,一个八岁的孩子,居然会真的狠心砍掉自己的手指头。”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初,平淡而悠远。

唐悯缓缓道:“她是因为想要跟别人一样正常,才会这样做的吧。”

温雅如冷冷地道:“不,她是为了讨我的喜欢才这样做的。因为我对她说,她是个怪物。”

唐悯的神情僵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温柔的唐四夫人口中,竟然会说出这样残酷的话来。这比告诉他,唐悦生来就有六指,更让他无法接受。

“你们看她沉默寡言,觉得我欺负她了吗,我是怕她将来会伤害到宝儿,会伤害到别人。替我劝大公子一句,不要靠近这个孩子,她是个不祥的人。”温雅如面上笑容也瞧不见了,默然半晌,最后道。

直到她离开书房,桌上的龙井,已经凉得彻骨。

唐四夫人一出门,就撞见书房不远处的两人,她艳艳柔柔地一笑,施施然离去了。

“好狠的心啊!”苏梦枕喃喃自语地道,随即似是想起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不由自主地笑了笑。他的笑像春风乍起,立刻吹皱了一池春水,远处候着的两个侍女红着脸,窃窃私语起来。

至于唐漠,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他只觉得,唐悯提及的那些,关于他的小时候,一直像是一片乌云,沉沉笼罩在他的心头。再想到唐悦黑玉一样的眼睛,他不知道,那其中是否跟他一样,蕴藏了很多的痛苦。只是他们的痛苦,到底是不同的,分不出谁深谁浅。更何况,断指的那种痛苦,若非一个人亲身经历,谁也无法清楚地了解其中的滋味。不知道,她当初到底是抱定了怎样的决心,才会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情。如今唐漠回想,唐悦的左手侧确实有一块疤痕,大概因为当时她的年纪尚小,畸指并未成形,是以如今留下的痕迹并不引人注意。

怪物啊……唐漠在心底,叹息着。不知道唐悦听到,会有什么感想。

唐悦却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她只想着,早一日练好武功,能保护娘,保护弟弟,成为娘的骄傲,如果娘高兴的话,也许会对她笑一笑。

太阳已经落山,天空中暮色沉沉,唐悦从石室出来,仰头看了一眼,只觉得此刻的天空灰蒙蒙的,连带着庭院里的红瓦、灰墙、走廊、树木,都变得灰蒙蒙一片,让人不自觉就生出一种莫名的惆怅。

唐悦慢慢地走在路上,回想今天一整天,唐漠那古怪的态度,似乎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却始终一如既往般沉默着。

她想着心事,脚下的步子不断地加快,等到发现四周的环境有些陌生的时候,才惊觉早已偏离了原先要回的院落。唐家堡非常大,即便是已经熟悉了这里,一不留神还是会迷路,有过两三次这样的经历,再碰到同样的情况,唐悦也并不害怕,慢慢地发现,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走到很偏僻的西园来了。这里是那位已故的唐夫人最心爱的院子,也曾用来关押过商行舟。只是现在这里空荡荡的,连廊上的灯笼都灭了,一个守卫都没有,成了名副其实的荒园。

唐悦本来转身要走,脚步却突然顿住了,神情紧张地向后张望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哭,心里猛地一阵抽紧,难道是商行舟又回来了吗?

不消片刻,她已经听出来,那不是商行舟,而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哭声是从不远处的八角亭传出来的,唐悦悄悄隐身在一株桂树后。月光下,她看得清清楚楚,亭子里,的确有两个人。只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事到如今,你还在骗我。”那声音哀婉凄楚,似乎有说不尽的伤心事。唐悦只看到那女子长发如云,白衣胜雪,清冷的月光下,整个人显得十分单薄,仿佛来一阵大风,她就要被吹走了似的。

紫衣男子却叹息道:“婉词,你千里迢迢跟踪我来到唐家堡,就为了对我说这一句话吗?”

白衣女子全身都颤抖起来,道:“你以为一个瞎子,跟着你走了这么远的路,只是要跟你说这些话吗,你……你怎么忍心……”

紫衣男子上前一步,似想要挽住那女子的手,她却灵敏得很,连退了三步,身子几乎贴在了围栏上。那男子低呼一声:“小心!”

白衣女子勉强站稳了身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对面的人,她喃喃地道:“可笑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眼睛虽然是瞎的,心却不瞎,今天才知道,爷爷说得没有错。”

紫衣男子沉声道:“哦,玄机老人说我什么?”

白衣女子的声音此刻都在颤抖,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是经受了什么打击,就要摔倒一般,可那男子稳稳地站在原地,并没有上前扶她一把的意思,她接着说下去,“爷爷说,你虽然天资过人,武功也高,但你太过聪明,心术不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说,你对我……若不是为了那本……那本《离恨经》,是瞧也不会瞧上一眼的。”

紫衣男子冷冷地道:“既然你信他,为何不去找他,反而跟着我这个恶徒?”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冷冰冰的,根本不像白日里那个风度远胜王侯的翩翩公子,浑身透着一股冷酷无情的气息。唐悦直觉这件事情离奇古怪,自己实在不该待在这里,她已经认出来,这紫衣男子,正是大哥的朋友——苏梦枕。

白衣女子微微侧过头来,似乎在辨别男子所在的准确位置,唐悦这时候才看清她的容貌,平心而论,她虽然目不能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大美人,一身空谷幽兰的气质,真是令人心折。如今她苍白的面上,却满是泪水。

“爷爷已经过世了,他离开人世之前,曾经跟我打了一个赌。”

紫衣男子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他说,如果我把一本假的《离恨经》交给你,你信以为真,必然会露出真面目,到时候,我就知道你对我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虽然相信你的真心,可我还是年轻气盛,还是想要证明给爷爷看,却没有想到,刚把《离恨经》交给你,你就已经消失无踪。”

苏梦枕却忽地笑了,随即转身,“既然那本《离恨经》是假的,你也证实了我是虚情假意,何必还要跟我来唐家堡,你走吧。”

那白衣女子跌跌撞撞紧走几步,“你……你就没有什么向我解释?”

“不必,信我的人,自然不需要解释。”苏梦枕淡淡地道,人已步出了亭外。

可那被称作婉词的白衣女子并不甘心,想要追过去,却被石凳绊倒,眼看就要重重摔在地上。唐悦心中惊呼,牢牢掩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看着苏梦枕像是抱住什么珍贵的宝贝一般,护住了那个婉词,这才放下心来。

苏梦枕长叹一声,“婉词,你总是叫我放心不下。”

婉词却猛地一下推开他,满面的泪水仿佛在风中已经凝结,两眼却没有焦距,茫然地望着虚空中不知名的地方,“我是一个瞎子,爷爷死了,我已举目无亲,我不求你别的,只求你告诉我一句真话。你……对我……可有一点点的真心?”

唐悦听那个婉词说话的口气,显然已是伤心至极,她几乎不忍再听下去,更害怕苏梦枕说出什么伤人心的话来,一颗心七上八下,完全没有着落。

“我对你……我对你一点真心也没有,我全是骗你的,你回去吧,不要再来找我。”苏梦枕却全然不复刚才冷酷的模样,仿佛不愿意再说下去,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回头,紧紧逼过去。“宋婉词,我对你是不是真心,你看不见吗?你眼睛看不见,你心里感觉不到吗?是谁千方百计逗你开心?是谁为你去找治眼睛的药草,不惜翻山越岭,不顾一切?是谁为了让你爷爷接纳,在山下跪了一天一夜?你只为了他一句话,就把我这一年多来对你的心意全然抹杀了吗?”

宋婉词默然半晌,喃喃道:“不错……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所做的一切,桩桩件件都在我的心头,可你为什么一拿到《离恨经》,就不告而别。”

“那是因为我的至交好友飞鸽传书,千里迢迢找我来医治一位病人,你却以为我是背信弃义,达到目的就抛弃你?”

宋婉词的泪水再一次滚滚落下,身体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才道:“你……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唐悦笑了笑,乌黑的眼睛流露出一种单纯的喜悦,她替这位素不相识的宋婉词姑娘感到高兴,她的苦心没有白费,苏梦枕也不是坏人呀。

苏梦枕冷笑一声,突然抽出一把匕首,毫不留情地向自己胸口刺下,宋婉词虽然看不见,却听见那锋利的匕首出鞘的声音,刚开始还以为对方是生了杀机,片刻后才察觉他的意图,惊呼着扑了过去,“不要!”

她颤抖着双手,紧张地在男子身上摸索,“我信你!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受伤了吗,伤在哪里?伤在哪儿?”宋婉词摸到他胸前,果然是湿漉漉的一片,不由得花容失色,整个人如同风中的纸鸢,脆弱得不堪一击。

唐悦的脸色却完全变了。朗朗月光下,她清楚地看到,苏梦枕的清俊如画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生生让她打了个寒战。那张温文俊美的脸,此刻在唐悦的眼中已变得恐怖至极。她直觉对方自残的举动,绝非为了澄清误会,倒像是……倒像是在博得宋婉词的信任。

她虽然不聪明,可也知道一个人真心喜欢另一个人,决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样想着,拳头在不知不觉中握紧,一时进退维谷,想要去提醒宋婉词,可又害怕苏梦枕,想要退回去找大哥,却又不知道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在踌躇的间隙,那边宋婉词已经扶着苏梦枕站了起来,看她颤巍巍的模样,却还要硬撑着帮助那个别有用心的男人,唐悦只觉得心里一抽一抽地难过,可却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走出了西园。唐悦不敢多想,远远跟在他们身后,以她如今这种粗浅的功夫,只要靠近了,就会被对方发现。好在她对唐家堡十分的熟悉,知道他们走的路只通向一个方向——后山。

唐悦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苏梦枕为什么要带宋婉词去后山,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如果他的目的是刚才所说的那本《离恨经》,他是不是想要骗回来?

唐悦的大脑一片混乱,以她的年纪和心智,去揣测苏梦枕这样心机深沉的人,实在是太难为她了,所以最后她只好不再胡思乱想,飞快地转身离去。希望现在赶去告诉唐漠,还来得及阻止苏梦枕,唐悦心中暗暗祈求着……

越往山上走,风越是凛冽,宋婉词的脸,也越发的苍白。当两人走到断崖边,已经无路可走的时候,他们才停了下来。宋婉词松开了手,侧过耳朵,听了一会儿耳边的风声,继而露出一个凄惶的笑容,“苏梦枕,你又骗了我。”

刚才还气息奄奄,仿佛就要断气的苏梦枕这时却后退了几步,面对着宋婉词站直了身子,一直捂着胸口的手,也放了下来,笑道:“是。”

宋婉词喃喃道:“你……你果然……”她的声音已经哽咽,喉咙也似被风堵住,不知是恐惧,还是极度的伤心,令她纵然使尽浑身气力,却还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苏梦枕笑道:“你本不该信我。”

宋婉词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才缓了过来:“你……你刚才……”

苏梦枕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一只极小的水囊,手一扬,毫不在意地丢开,那水囊顺着断崖滚落下去,一路在石子上磕磕绊绊,发出闷闷的回响。

“你!你把血装在水囊里……”宋婉词仔细分辨着那声音,颤声道,“你……早知道那本《离恨经》是假的。”

“当然,”苏梦枕笑笑,“如果不是我一路留下线索,你目不能视,又怎么会那么容易找到我。”

宋婉词苦笑道:“我不懂,以你如今的武功,《离恨经》对你到底还有什么作用,值得你这样处心积虑?”

苏梦枕叹道:“人总是贪心的,到达了半山腰的人,总是想去山顶瞧上一瞧,就像是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好人,却还要飞蛾扑火地跟上来。”

宋婉词一张脸白得跟纸一般,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勉强道:“我为什么这样,你总该知道。”

苏梦枕悠悠道:“我当然是知道的,能让一个女子不顾一切,除了爱情,恐怕就没有别的了。

宋婉词嘶声道:“你明知道我对你一片真心,却要千方百计地利用,明知道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付出,你却要将我最后一分价值榨个干净,苏梦枕,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恶徒。”

苏梦枕丝毫不以为意,道:“婉词,的确如你所说,我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徒,既然你对我一片真心,甘愿为我付出一切,一本《离恨经》,又为什么不能给我?”

宋婉词愣了愣,终于慢慢道:“苏梦枕,这世上能毫不愧疚地说出这种话的人,也只有你了。”

苏梦枕扬起笑容,眉角眼梢却隐含冷冽,“多谢夸奖。”

宋婉词不由自主地后退,身子踉跄了一下。她却及时顿住身形,冷笑道:“《离恨经》是我爷爷钻研五十年,耗费无数心血才编成,上面记载了武林近百年来各家各派的武功路数和心法,十分珍贵,得到了它,你就等于得到了各派武功的精髓,可以想出破解之道,继而不论与谁对敌,都会战无不胜。照你刚才的说法,若我没有猜错,你是想要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苏梦枕突然大笑,“这世上的高人多得是,一个人若是自称天下第一高手,就会不断遭到挑战,死得也比别人快得多,你觉得我会这样想不开吗?”

宋婉词身子明明已在摇摇欲坠,却还是咬牙道:“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有一个仇人,武功想必远在你之上,你没有胜过对方的信心,不得不借由《离恨经》,找到对方武功上的弱点,借以打败他。”

苏梦枕又沉默了许久,才微微一笑,“宋婉词,有时候,我也在想,为什么你这样聪明温柔,却无法令我爱上你。”

“聪明?不,我恨死了自己的愚蠢,”宋婉词身子一震,接着道,“你不爱我,那是因为你没有心。”

苏梦枕笑道:“你说得对,我的心早就已经熏黑了,腐烂了,你跟一个没有心的人要爱情,本就是一件可笑至极的事。所以,把《离恨经》交给我,我放你走。”

宋婉词不由自主地护住襟口,这个简单的动作,当然没有逃过苏梦枕的眼睛,他接着道:“你应该已知道,身后两步之处,就是断崖,一旦坠下去,就会粉身碎骨。”

宋婉词淡淡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异样的潮红,却答非所问道:“苏梦枕,总有你付出真心的那一天,到时候,你爱的人不会信你,更不会爱你。我会在黄泉等着看你的下场,看你的心,跟我的尸体一样,彻彻底底地腐烂。”她仰首,似是不想让眼泪留下来,喃喃低语道,“爷爷,你说得对,我终要为我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苏梦枕还未来得及说话,宋婉词已经纵身跃了下去。

他的手,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虚空。

唐悦见到唐漠的时候,还未来得及言语,就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倒在地,膝盖都摔破了还浑然不觉,爬起来就死死抓住唐漠的袖子,急道:“大哥,救救那个姑娘!”

唐漠听她把事情叙述了一遍,沉声问道:“那你有没有看到,苏梦枕把人带到哪里去了?”

唐悦一愣,道:“他们去了后山。”

“你怎么没有跟过去?”

“我……我武功低微,再跟下去一定会被人发现,大哥,再晚就来不及了,那个苏梦枕他……”

唐漠冷哼一声,“亏你还知道自己有几两重,竟然到现在才来告诉我,不知死活!”他不再迟疑,不管这件事情是真是假,只要是发生在唐家堡,他就必须过问,尤其当事人,是他的至交好友苏梦枕。他知道,唐悦是决不会撒谎的。但与此同时,他又不愿相信,苏梦枕会是这样的人。所以,只有亲眼证实。

临出门的时候,他吩咐值夜的仆役:“去请商少爷,让他速去唐家堡后山一趟。”他也没有再多说话,拎着跑得腿发软的唐悦,直奔苏梦枕所住的杏园。唐家堡给客人们准备了不同规格的院落,配合来客的身份和地位,苏梦枕所住的杏园,是其中的一等院落。

唐漠踹开房门,满室华辉。红烛还未燃尽,屋内香气四溢,有一种暧昧的气息流转。锦绣罗帐下,探出一张脸来,唐漠愕然。男子从容不迫地掀开罗帐,拾起胡乱扔在一边的外袍,一双春色荡漾的眼妩媚地弯了起来,声音却有些无端的魅惑低沉,“我怎么不知道,唐兄还有深夜踹门的爱好?”

唐悦心口跳了两下,眼睛眨了又眨,终是无法相信,这衣冠不整的男子,竟然是苏梦枕本人。她已经竭尽全力跑回来,苏梦枕难道插上了翅膀?再说,他又怎知道他们会到这里来确认他人在不在房中?这——怎么可能?

当接下去看到一只玉样的手臂横生出来,将罗帐的一边轻轻掀起的时候,饶是她再怀疑,也不能不相信,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只因这里并不是只有苏梦枕一人,还有一个生得十分美艳的女子,正露出一双好奇的媚眼,滴溜溜地在闯进来的两人身上打转。

唐漠素来冷酷沉稳,也不由被她看得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黑。原因无他,这位美人,虽有帐子半掩着,却也可以猜到,那里面必然是什么都没有穿的。

“瞧我一时糊涂,竟忘了介绍,楚楚姑娘,这位是唐家堡的少主。”

“唐兄,这位是祁红楼的花魁娘子。”苏梦枕披上外袍,嘴角的笑意渐深,伸出一根指头,挑起了美人的下巴,道,“楚楚姑娘,唐兄想必是得了消息,来这里一睹你的芳容。”

唐漠紧抿着唇,阴沉着脸,把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唐悦拎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里面传来女子的笑声。

唐漠的眉头皱得可以拧出水来,唐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人回到唐漠居住的院落,都没有任何交谈,一直等到商容回来。

“有什么发现?”

商容诧异地道:“我去了后山,可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状况,你到底让我去那里看什么?”

“让她自己说!”唐漠一推,唐悦差点又摔个跟头。

商容看着唐悦乌黑的眼睛水汪汪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温言道:“小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唐悦磕磕巴巴地把话重复了一遍,泪水已经滚了下来。

商容沉吟片刻才道:“也许苏梦枕是早有防备,我才会扑了个空。”

“但他如果真的发现了小悦,又怎会放她回来报信,这于理不合!”唐漠接着道,“若是真的被发现了,她决不会有命回来。”

看着他怀疑的眼神,唐悦无法辩解,她也根本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又如何辩解。

“寒云公子平日里虽则风流了些,却委实不像是会做出此等事来的人。许是天黑,小悦看错了。”商容见唐漠有逼问的架势,立刻轻描淡写地想将事情揭过去。

但是唐悦却梗着脖子不肯低头,她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月下看得清清楚楚,她怎么可能认错人?但她已无法再让唐漠信任自己,索性也不再言语。似她这种沉默寡言的孩子,一旦开口却不被人信任,原就是最伤心的。但她现在却没空伤心,不发一言就奔了出去。

“小悦!”商容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想要上前阻止。

唐漠的脸上却风雨欲来,冷哼一声,“别理她!”

亲眼看到都不肯死心,真是倔强,商容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这一夜,唐悦在后山上转来转去,却找不到任何人的踪迹,她安慰自己,宋婉词也许发现苏梦枕的险恶,及早脱了身,但越是找不到人,她就越觉得这是自己的一相情愿。苏梦枕既然处心积虑要拿到那本《离恨经》,又怎会如此简单就放过宋婉词。现在她找不见人,只能说明,宋婉词已是凶多吉少。直到天已微亮,唐悦还是不肯死心回去。她独自一人,一路向密林深处走去,越攀越高,终于来到了断崖前。唐悦壮起胆子向崖下望去,山下云雾纵横,深不见底,青灰的岩石光滑陡峭,如果人坠落下去,决无生还的可能。却见得峭壁上有树枝伸出,钩住了一片衣角,唐悦心中只觉得咯噔一下。若是晚上来查看,只会以为是一片树叶。

一阵山风呼啸而过,让人遍体生寒,又是绝境。

等唐悦垂头丧气地回去后,等待她的是唐漠那一张万年不变的铁板脸,告诉她,商容有急事离开了唐家堡,托他向唐悦告别。

唐悦早知道,商容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因为那些搜捕商行舟的人,早已纷纷放弃离开,他便也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只是连告别都赶不上,还是有些难受。

“失魂落魄得像个什么鬼样子,找了一个晚上,死心了吧。”

唐悦不吭声,整齐的刘海遮住了眼睛,让人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表情。她不是无话可说,只是不想说话,只因她只要一抬起头,就能见到堂上坐着的男子那可恶的笑容。

苏梦枕笑道:“不知道唐姑娘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出去做什么?”

唐漠低头饮茶,并不替她解释,暗地里却也在观察苏梦枕的反应。

唐悦右手动了一下,摊开手掌,上面有半截白色的衣料。

“这是何物?”苏梦枕诧异地望着,一双春水般的眼睛流露出疑惑之色。

唐悦衣裳贴在后背上,湿漉漉的,伸出的手腕上,有一道被锋利的岩石划出的血痕。在风大的断崖上,为了取到这片衣料,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差点送了自己的性命。

“我在断崖的树枝上发现的,苏大哥,你不认识这块布料吗?”唐悦昂起头,盯着苏梦枕。

对方却不以为意地笑道:“唐姑娘真是会开玩笑,这种布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了,为什么我要见过?”

唐悦满脸是汗,她咬了咬嘴唇,道:“这是宋婉词宋姑娘的,我昨天晚上见过她穿着这件衣裳……”

苏梦枕奇道:“宋姑娘?”

唐漠突然截口道:“怎么,苏兄果真认识那位姑娘?”

苏梦枕点点头,笑道:“不但认识,还是旧识。”

唐漠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沉吟起来,他昨天已经查过,唐家堡中客人近日都陆续离去,本来人多就纷乱,再加上女客不便搜查,如何能证实宋婉词确是进了唐家堡?苏梦枕就算真要杀人灭口,又何必选在唐家堡?随便找一个地方,都要比唐家堡安全得多。更何况,他明知道唐悦在现场,又为什么还容她回来报信?这一连串的事情显得扑朔迷离,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解释。

苏梦枕已接着道:“哦,唐兄应当也听过,玄机老人的名号。”

“玄机老人?可是那位精通阴阳五行、奇门遁甲之术的隐士老前辈?”

“是,宋婉词姑娘就是他的独生孙女。我有一次为了采天山雪莲,被困在大山里数日,好在他们祖孙二人及时伸出援手,我又怎会不认识。只是,宋婉词姑娘目不能视,足不出户,不知道唐姑娘是在哪里见过她的呢?”

苏梦枕这一席话半真半假,说得唐悦反而怔了怔,“我在西园见过那位姑娘,还见到苏公子你也在那里。”

“我?”苏梦枕大笑,“我昨晚在什么地方,二位不是见过了吗?唐姑娘,别是眼花了吧。”

事已至此,唐悦已经拿不出什么确凿的证据,她闭了闭眼睛,将那布料紧紧攥在掌心,低下头,轻声道:“那是我……是我弄错了,苏公子,对不起。”

唐漠愣了愣,瞧不出唐悦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亲眼证实之后还是死不认错,半夜去山上吹了会儿冷风,难不成就清醒了?事已至此,又还有什么好追究的,当即笑道:“苏兄大度宽容,当然不会跟你计较,还不退下去!”

唐悦闻言,抬起头,深深看了苏梦枕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消失在晨光中的背影,苏梦枕眯起眼睛,笑了笑,“唐兄,我也该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