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窝凤凰Ⅱ:降魔杵

1

今天对于秦歌离来说是人生中最难忘的第二天。

第一天是她在街上跟好几条流浪狗抢包子的时候,被拎着后脖子提起来,在空中扑通四肢试图挣扎未果,死心地看着面前的那个男人。

那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剑眉星目,鼻若悬胆,仙风道骨。

男人伸出修长的手指勾勾她的下巴,柔声道:“卿本佳人,奈何为犬,不如跟我走?”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冥冥注定的缘分?

她在茶馆门口听说书先生说过,一仙人下凡偶遇小可怜,恻隐之心稍微一动,就此收那小可怜为徒,然后师徒俩一路相爱相杀,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俩人修成正果。

说书先生管这叫养成系。

果然男人温和的朝她眨眨眼,“叫声师父来听听?”

“汪!”

秦歌离心头狂喜,多年流浪生活终于有了着落,就在她准备把自己藏了好久舍不得吃的骨头拿出来跟新添的师父共享的时候。

她师父夕霄转眼就把她卖了。

“我这怎么不是纯种京巴?”宠物市场上,她师父因为气质出众,迅速吸引了一大群姑娘大婶围观。

秦歌离脖子上挂着一块“我是纯种京巴快来买我”的牌子,仰头望着一圈人,不明所以。

直到一位膀大腰圆的大婶对她的品种提出质疑。夕霄才摸着她的脑袋,“小崽子,给大婶叫一个!”

“……”秦歌离果断朝他手指上咬了一口。

“哟,这小狼狗还挺凶。”大婶特别满意,她一个寡妇,时常怀疑隔壁老王那个鳏夫爬墙偷窥自己,特别需要一条凶凶的小狼狗看家护院。

一手交钱一手交狗,秦歌离被大婶抱走,脸朝后趴在大婶肩膀上往回望,她那个认了半天的便宜师父数钱数得好不开心,嘴都快裂到耳根子去了。

“汪!”

夕霄抬头。

秦歌离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夕霄转身就走。

“汪!”

“汪汪!”

“汪汪汪!”

夕霄转身。

夕霄伸出尔康手,“大婶留步。”

最后夕霄用十倍的价格从大婶手里买回了他的小狼狗。

看着大婶叉腰远走的背影,夕霄点着秦歌离的鼻子认真且严肃,“你是为师倾家荡产收来的徒弟,以后养我的重任就交到你身上了。”

“汪?”

那时候秦歌离还不知道自己上了一条贼船,她心想我就不信他敢虐狗。

后来事实证明他是敢的,因此秦歌离长大以后,回忆起这段使人难忘的师徒关系,总是十分动容:“我师父是我出去讨饭养活大的。”

等她好不容易长大了,懂得了更多的生存技巧,忽然有一天,夕霄不见了。

没有任何征兆,就如同她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那样消失不见了。

以至于她在珈蓝度每个独自发呆的夜晚里,都怀疑师父是她太渴望家庭温暖而臆想出来的一个梦,即便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唯一的优点是长得好看还并没有什么卵用,但只要想到他在,哪怕是讨饭,回去的路上她也有方向。

既然是梦,那么早晚都有醒的一天。

这大概是也是她喜欢凤亓的一个原因。

凤亓虽然跟夕霄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说都吊儿郎当,但是秦歌离知道,凤亓永远不会像她师父那样,不声不响地抛下自己,只要她回头,总能看到他在。

所以她才敢大胆放心地往前走,甚至有一天,想和他并排一起走。

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也适应了没有夕霄的生活。又是没有任何征兆,夕霄又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2

秦歌离斜眼看看理所当然插在自己和凤亓中间的夕霄,重重咳了一声。

此时他们正走在去魔宫营救凤亓母亲的路上。

凤亓收到秦歌离暗号,扭头冲她粲然一笑,还没开口,就被夕霄一记眼刀吓退了回去。

凤亓:“……”

这大神似乎对自己有股莫名的敌意,也不知道为什么。

还是他涉世不深的缘故,不知道这世界上有种“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不满意”的说法。

秦歌离只好道,“师父,你当年为何要抛下我?”

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架势,若是他不给个堪比于要去拯救六界的理由,她就一辈子也不能原谅他。

夕霄踌躇了一下,郑重其事地道:“其实当年有怪物出现危害人类,为师化身超级人类拯救世界去了,怎么样徒儿,你是不是很感动!”

“……”秦歌离愤恨地瞪着他,半晌一扯凤亓,“我们走!”

走了两步,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夕霄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问赶上来的晏雪裳,“丫头这是怎么了?”

晏雪裳看着秦歌离的背影叹了口气,“前辈,你走的这段日子,秦姑娘一直很想你。姑娘家心思敏感……您敷衍得也……委实有些过了。”

他说完,彬彬有礼的对他欠一欠身,往前走去。

夕霄若有所思了一阵,抬头看见秦歌离趴在凤亓肩上哭成一摊,大步流星上前,一把将秦歌离抓过来放在自己肩头,同时瞪了一眼凤亓,慈祥地拍着秦歌离:“为师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们家离离受委屈了,为师决定就你方才那个问题,重新回答一遍。”

秦歌离迅速把泪一收站好,冷漠地道:“我现在不是很想听了,谢谢。”

“……”

夕霄道:“其实当时情况紧急,你知道我可能有些辉煌的过往,那时候位高权重,肩负一些比较重大的责任,比如负责看护一根……你们两个手上有胶是怎么着,能不能先给为师撒开。”

秦歌离脸一红,丢开了凤亓的手。

夕霄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光想着儿女情长,你们要牢记自己是六界的花朵,趁着年轻多为咱们仙界做一做贡献。”

凤亓道:“就像前辈您一样,到头来夕阳恋都谈不好吗?”

“……”夕霄郑重与秦歌离道,“为师不同意你跟这随便打断长辈说话的臭小子在一起,即便他是凤栖的外甥也不行!”

他转头对凤亓道:“你父母是哪个?难道是凤家小十六跟东阳生的么?回去告诉你父母,这门婚事我不同意。”说完看看周围环境,“此处魔气混浊,不宜多待,听说凤家有个堕落的女娃娃在这里称王称霸,很是嚣张,为师怕到时候见了跟她打起来,凤栖那里不好交代,来来来,乖徒儿,咱们快快离去。”

秦歌离尴尬地道,“咱们怕是不能快快离去,反倒是要请师父您帮我们救个人。”

夕霄眉毛一挑,“救谁?”

“不好意思,正是那个在这里称王称霸很是嚣张的凤家女娃娃,也是在下的妈。”凤亓倚着一棵树,懒洋洋地接口。

他倚着的那棵树,严格说起来不算是一棵树,而是一颗约莫有两个人高的食人花,通绿的梗通红的大花,犹如一张张开的血盆大口,凤亓挠挠它的“下巴”,它就哈哈哈哈哈笑个不停。

晏雪裳为他感到头大,没见过嘲笑人还自带背景配乐的,是不是也太嚣张了。

果然夕霄的脸黑了,高姿态一甩袖,“不救!”

秦歌离拉着他的衣袖,放长了声音,“师父——”

夕霄搓搓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你没有发嗲的天分,为师劝你放弃。”他横眉看着凤亓,“小朋友,你爹是哪位?”

凤亓选择不说,“我出来混江湖,从来不拼爹。”

夕霄赞许点头,“我家小离肯为你放下女汉子包袱撒娇,可见你在她心中分量之中,我且看在她面上救你母亲一救,话说凤家女娃娃怎么了,堂堂魔头怎地如此不济,想当年大魔头相柳现世时,我佛可是用了十世舍利造就一根棒槌封印了他的元神才将他降住。”

顿了顿,又道:“我还在天上时,正是负责保管这根降魔杵,后来昆仑虚的青阳仙君去西天巡游,我见他手中有本《笑忘书》十分好用,是个管进不管出的大型收缩型仓库,于是托他帮我保管一阵降魔杵,因为我算到降魔杵在几千年后将现世,我还在自己身上下了禁制,不管我以后身在哪里,身份是啥,都得亲自将这根降魔杵收回去,算是对它下了双重保险,那天贸然离开,也正是身上的禁制起了作用,我感应到降魔杵要出现了,提前出去游荡一圈,投机取个巧,悄悄把它收回来,否则一旦他现世时间一长,我不是很能保证相柳的元神还封印得住。”他悲催感慨,“但是我在六界流浪这些时候,都没能碰到这根棒槌,你们年轻人好动,走的地方多,不知道有没有降魔杵的消息?”

3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凤亓晏雪裳秦歌离三人面面相觑,非常傻眼。

夕霄见状,拍拍秦歌离肩膀安慰,“不要沮丧,等为师帮你救了人,你再帮为师去找就是了,可惜为师掐算能力大不如前,有时候在街上装个神棍骗骗小媳妇都有些为难,要不然何至于今天都找不到一根棒槌。”

凤亓搭上秦歌离另一边肩膀,“十方界有家福利机构,专门卖一种彩色的纸票,可以由买家下注买号码开奖,简称彩票。我强烈推荐咱师父去买一注,他绝对是个中奖体质。”

秦歌离僵硬地点点头,“从前我师父常跟我说天道是个轮回,如今我信了。”她把头转向夕霄,“师父,你知道你为何在六界找不到降魔杵吗?你知道凤亓他爹是谁吗?你知道《笑忘书》的具体下落吗?”

夕霄迷茫地回视她。

凤亓打了个响指,先前那棵食人花通绿的茎长出了两只类似于人的手,先把自己右边的根拔出来,再把自己左边的根拔出来,连土带泥一蹦一蹦来到夕霄面前,把自己栽进土里,对他露出了满含钢齿的近乎半圆那么亲切的笑。

凤亓在旁热情的道:“师父别客气,借您扶一扶。”

“……”

4

直到抵达魔宫门口。

夕霄还没有从“我圈真小”的错愕中回过神来,就见到了戳在门口人棍一样的一个人。

或者说是魔。

那人身长九尺,一袭华丽的黑衣长长迤地,黑发长及脚踝,发梢带着一点紫色。

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有一双水晶般的紫眸,唇不似女魔那样妖艳,反倒比常人还要淡薄一些,莹莹有水光。

等级越高的魔皮相越是好看,这人美得雌雄莫辨。

就算旁人不晓得,夕霄也晓得。

他扶着尾随而来的食人花,想了想,问凤亓,“你说的那家卖彩票的店,具体地址给我一下。”

“……”

这时候又有一人从魔宫中走出来,乃是个红眼黑发的女魔头,这人凤亓比较熟,他立即化身乖宝宝,摇着尾巴上去,“阿娘——”

夕霄对秦歌离道:“好好学学,这小子撒起娇来比你嗲多了。”

话音刚落,凤亓被他娘一记魔鞭退出丈余,魔族的宗旨是向来六亲不认,这点凤亓从小领会到大,他妈教育他跟教育自己手下从来一个力度,非常公平公开公正,一点不偏颇。

魔尊凤迩抱着手臂冷笑,“哟,这不是我们凤亓小天使么?你终于想起要来给你妈上坟了吗?黄花菜都比你赶趟吧?”

凤亓胁肩谄笑,厚着脸皮往前凑,搂着凤迩的肩膀道:“妈,我带女友来给你瞧瞧,你别这么大火气嘛,给点面子啊喂。”

凤迩冷哼了一声,揪住他的耳朵将他拖到一旁,做出要教训他的样子,却迅速在他耳边低声道:“带着小秦小雪还有不知道从拿哪来的那只老凤凰快走!来者不善,仙族在魔界的地盘上本来就有种种限制,你们斗不过他。”

凤亓脑子何等灵活,当下问出问题关键:“那美人是上古魔头相柳?降魔杵呢?”

凤迩指指相柳,“你看到他头上那根发簪没有,你们没来的时候,他在降魔杵中放纵它前来寻我。你知道我这里魔气最为鼎盛,然后我眼睁睁看着他吸够了魔气,从中出来,把这根棒槌魔化了,变成了他簪头发的一根废铁。

凤亓眼皮一跳,“那他站在这里做什么?参观著名景区,等着来人帮他画像留作纪念吗?”

“怀念以前吧,毕竟魔界是他一手创立的。”凤迩道。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这句话,相柳缓缓走过来,对凤迩道:“这里跟以前不一样了,我当时建造这座宫殿的时候,周围没有这么多花。”

凤亓见过说话最没有平仄起伏的是他父亲,大概跟他本身是雪神有关,但是他爸的语气顶多是冻人,而这位先魔尊说起话来的语气可以称为刺骨。

每个字眼叫人听了,都忍不住想狠狠打个哆嗦。

他说这话时,眼睛只对着凤迩,仿佛其余四人不存在,美丽的紫色眼睛眼波微横,在薄弱的阳光下好像会放光,绝情又动人。

接着他对凤迩道:“你陪我在四处走走罢。”

话音刚落,凤亓已警惕地挡在了凤迩面前,“你干什么,我妈已经结婚了,没看见已经有我这么大的儿子了么?”

相柳这才稍微赏了他一眼,说出来的话震惊了在场大半人,“我不喜欢女人。”

然后他转向唯一没有被震惊的夕霄,“别顶着跟他相似的脸在我面前晃,带着你的人滚出魔界。”

夕霄望着他头上的降魔杵,难得正经了一回,“倘若我不滚呢?”

话音还飘在空中,相柳已出手,没人看清他的动作,秦歌离已经被他掐着脖子抓在了手上。“住手!”四个声音同时响起。

相柳看看奔在最前头的凤亓和夕霄,玉雕似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有趣。”

相柳道:“我答应过他不再犯杀戒,但是折磨这个小朋友法子有的是,你要跟来看看吗?”

他提着秦歌离,像是捏着一只蚂蚁一样轻松。须臾不见了。

几人二话不说迅速跟上,凤亓冲在最前面,回头望着夕霄,神色凝重,“前辈,相柳有多厉害你比我更知道吧?除非我爸他们四位同时期的大神在这里,或许可以跟他一搏,单凭我们几个肯定搞不定他,你若是知道其中隐情,烦请你说一说。”

“不要威胁我,年轻人。”夕霄说完就沉默了。

凤亓期待地看着他。

“我以前有位哥哥,”过了好一会儿,夕霄叹了口气,“……没有隐情,你就当他讨厌喜欢戴美瞳的人好了。”

“……”

凤亓眼睛转了两转,“还有一种可能,我小时候听我长辈们说起一个故事,刚有天地那会儿,除了神界。其余五界不分,慢慢才先有了仙界,再有了人界,冥界,妖魔两界因常年无人辖制,鸡飞狗跳一片,严重时甚至越界为祸,直到一头名为相柳的魔龙横空出世,妖魔两界才算有了领袖。再然后就是仙史上著名的第一次神魔大战,相柳败于一名神族之手,说起来那位神族前辈还是我们凤族的第一位升上神位的凤凰,名为云浮。”

听他说到最后两个字,夕霄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5

他们几个追到魔族西南方的婆娑河时,凤迩拦住了众人去路,“婆娑河是魔界禁地,除非主人允许,神仙两族的人进不去,凤亓随我进去想法子拖延时间,上神前辈带着小雪回去搬救兵可好?”

晏雪裳没什么意见。

夕霄却当先一步,望着前方冒着黑气的结界,面露焦灼,对凤迩道:“给我一点你的血,然后你带着这俩年轻人去找人来帮忙。我自己进去。”

凤迩:“……你是在命令我吗?”

凤迩:“听说您前身是凤凰大明王?夕阳恋未果还毁了我一片林子?并且还没有恢复神格?”她说着已经开始掳袖子,“我一直以来有个愿望,想弑一弑佛祖身边的人,谢谢您自动来送人头。”

凤亓赶紧拦着,以为下一代的终身幸福为由哄劝她妈半瓶血和带小雪回去搬救兵,然后同夕霄飞快地穿过结界,来到了婆娑河畔。

刚进去,双脚甫一落地,就看到了少儿不宜的一幕。

一望无际的黑水河面上升起一座巨大的白玉棺,同他一起稳稳飘在河面上的还有相柳。

他弯腰,小心翼翼地从棺材里抱出一个人。

秦歌离被相柳丢在岸边,除了脖颈上有些红印之外没受什么伤,凤亓上前将她拉起来,“趁这位魔界祖宗级的美人还没大开杀戒之前,快走。”

秦歌离摇摇头,指指朝相柳飞奔而去的夕霄。

此时相柳已经抱着尸体上了岸。

离得近,凤亓二人得以看清尸体的模样,待完全看清之后,两人皆是倒吸一口气。

纵使见惯了美人的凤亓此刻也有些不镇定了,秦歌离更是傻了一样,呆呆看着前方。

那个静静躺在大魔王臂弯里的人。

半天才喃喃道:“这么美的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凤亓:“如果你觉得自己在做梦,我可以掐你一下。”他十分惆怅地掰过她的脸,“好了你不要再看了,沉溺美色是个坏习惯,六界的小花朵。”

秦歌离:“你是在吃醋吗?虽然我觉得你跟那人比起来,在好看两个字面前,你就是个炮灰,但如果你们两个让我选,我还是会选你,那样的人让我有压力,我会觉得离他站得近一点都是对他的一种亵渎。”

凤亓喜笑颜开,抬了抬下巴,“可能你师父也是这么想的。”

但见夕霄抢在相柳面前,二话不说已经祭出了佩剑,虽则气场略弱,但上神架势十足,隐隐有那么点雷霆之怒的意思。

相柳看也没看,抬脚从他身边从容地走了过去。

夕霄怒道:“你放开他!”

相柳轻笑了一下。

夕霄:“你不配拥有他!”

相柳低头看看怀中睡着了一样,看不出一丝死气的尸体,低头近乎虔诚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夕霄开始抓狂:“你这个无赖!你不知羞耻!等等,你要带我哥去哪里?!”

秉持着“既然走不了就留下来看戏”的原则,凤亓干脆拉着秦歌离在河边草地上席地而坐,看了半天竟然还没有看到打戏,点评道:“咱师父是准备靠说话来抢回云浮上神么?他干脆站在那里背一遍八荣八耻好了,说不定就把大魔王感化了。”

被秦歌离掐了一顿,老实了。

秦歌离甩过去三个字,“想办法。”就把凤亓踹了过去。

6

可怜的凤亓小殿下操心自己也就罢了,还要替几万年前的祖宗操心爱恨纠葛,他今天对“世界是个圈”深有体会,后悔早上在家的时候不该虐待笑笑,看看这不是遭到报应了么?

他瞅瞅沦为背景的夕霄,暗叹他这个情商果然是个注孤生的命。

凤亓在草地上化出一片花藤,花藤自动编制成床,上面布满柔软的鸢尾花,是凤凰一族最爱的一种花,中间还用花瓣拼了个心形。

他像寻欢楼的妈妈一样热情朝相柳招手,“前辈,你可以把云浮上神放在这里哟。”

相柳的眼神软和了一点。

他唯恐吵醒了云浮一样把人轻轻放下,直起身子看着凤亓,道:“我不杀你,以及跟你在一起那位小友,你们走吧。”

凤亓心说我倒是想走。这不是还有位死心眼么,话说怎么凤族都是死心眼。

他暗里吐着槽,明里像个粉丝一样双手交叠捂在胸前,看着安然躺在花床上的云浮,“我瞻仰我一下我们凤族先辈,啊,他可真好看。”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被相柳自动屏蔽了,岂料相柳竟然点了点头,嘴角还露出了一点微笑,“是啊,他本就是天地间最美丽的一只凤凰。”

凤亓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大魔王的命门显然就是云浮,别人越是说云浮的好话。他就越动容。

于是顺着他道:“您方才说夕霄同云浮有些相像,其实照我看您有点瞎,夕霄哪有云浮上神半分好看。”

这次相柳虽然没说话,但脸上表情更多了。

凤亓屏住呼吸,尽量使自己缺少存在感地问:“那上神他是怎么故去的呢?”

他说完这句就开始为自己找好退路方便跑,但是相柳站在床边,丝毫没有要动怒的意思。

他只是平静的看着云浮,再平静的看着被他定在原地的夕霄,从头上拔下那根缩成一根筷子大小的降魔杵。

贴在脸上吻了吻,将他塞进了云浮的手心里,低声在他耳边道,“我把你的脊骨还给你了,从此这世上除了我再没有谁能伤害你,你想我怎么样呢云浮,覆了这六界给你看么?”

说到最后,眼底杀意涌动,一双紫眸迅速化黑。

相柳转身看着夕霄,脸上终于不再平静,他一字一字咬牙切齿,“什么十世舍利,区区几块从肚子烧出来的烂石头就能封住我么?你们也不过骗骗世人而已。”夕霄嘴唇蠕动了一下,隔得太远听不清。

相柳伸手一抓,夕霄自发飞到床前,与相柳咫尺,看他全身魔气暴涨,声音越发冰冷刺骨,“怎么,你们敢做就不敢当么,如果不是你们抽了他的脊骨锻造降魔杵,凭什么以为我会降服!”

“那么你呢?”夕霄满脸苦涩,痴痴看着床上的人,“你以为你就对得起他吗?你让他一个人身陷囹囵,一个人面对千夫所指,他那样高贵出尘的一个人,却因为你跌落尘埃,沦为天界最大的一个笑话,什么牛鬼蛇神都可以来踩上他一脚,他被百般折辱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凤亓还没从原本的爱情片忽然转成恐怖片中回过神来,恐怖片忽然又变成了家庭伦理片。

一时间有些接受无能。

他只好一把给秦歌离打手势,让她不要过来,眼观鼻鼻观心专注看着床上的云浮,假装自己不存在。

这一看不要紧,云浮握着降魔杵的那只手。手指微动,降魔杵像是活了一样钻进了他的手腕,一路从他胳膊上游走,绕进了颈后不见了。

凤亓:“……”

他觉得他也该去买个彩票。

抬头却见相柳脸色煞白,原本没有什么感情的眸子更是冷到了极点。

7

那是《仙史》上最混乱的一个时代。

却也是极端崇拜的一个时代。

神的地位尊崇到极点,相反妖魔就轻侮到了极点。

夕霄那时候跟哥哥住在天界,他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童。

他的哥哥云浮上神,是这天地间最尊贵的一只凤凰。

他往西天大雷音寺与佛祖讲经,走到哪里,哪里就盛开三千莲华,久久不愿消散。

后人常说夕霄上神风华无双,过往之处常有众人徘徊不前,妄图沾染一点神泽。

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云浮。

连向来只见浮光不见真相的佛祖都下了莲花宝座,手指点在云浮眉心,想施与他最美好的东西。

那一日夕霄跟云浮在回的路上,遇到了一只低等魔物。

还不是人的完全形态,消瘦的脸上一双紫眸,还有一双黑色龙角。

他仿佛是刚与谁打过架,身上褴褛只堪蔽体,满身污泥,脏了天界新铺的金路。

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他一动不动跪在那里,瘦弱的身体缩成一团。

“哥哥。”夕霄握紧哥哥的手,他还小,没有随天界的将士们去下界降服过魔族,这是第一次真正看见魔,不由有些紧张。

“哥哥,我们要把他抓进来交给天蓬将军吗?我听说魔族都吃凡界的小孩子,还有大人的内脏,好肮脏。”

云浮低头对他安抚的笑了笑,他眉间被佛祖点化过得印记还未完全消褪,若隐若现闪着淡淡的光。

“我们装作没有看见,走过去就好。”云浮道,声音如浮冰碎玉,轻响在空旷的天庭,

走过时,魔物揪住了云浮一片衣角。

沾染污泥的手立时在洁白的衣上留下一个乌黑的手印。

夕霄忍不住叫了一声,虽然衣服脏了可以用法术洗去,但他就是有种哥哥被污染了的感觉。

他一脚揣在魔族身上,大声道:“妖怪!放开我哥哥!”

那魔物收了他不轻不重的一脚,不为所动,仍旧紧紧攥着云浮的衣裳。

云浮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快点离开吧。”

魔物抬起头,眸色闪动,充满希冀地看着他。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云浮看懂了他的目光。

魔物终于开口,懦喏道:“我想要你一滴心头血。有人欺负我们,我朋友受了重伤,他们都说凤凰的心头血可以救活任何人,连魔也能救。”

他刚说完,夕霄就开始跳脚,“你大胆,你这个卑贱的魔物!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夕霄。”云浮制止炸毛的小人,肃声道:“我跟你说过什么。”

夕霄惊讶的看着他,“哥哥,他可是魔呀。”

“魔也一样。众生平等,这世上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每个生命都值得敬畏和尊重,你可以不喜欢,但是不可以说另外的生命卑贱。”

“……我知道了。”夕霄低声道,他知道接下来要跟这只魔族道歉,可是从出生起,就有无数人告诉他,他跟旁人不一样,他天生高贵,怎么能给在沼泽的淤泥里生出来的魔族道歉。

可是哥哥说他做错了。

少年恼羞成怒,干脆一跺脚,红着脸跑了。

云浮无奈地对魔物道:“对不起。我弟弟不懂事,我会好好教他,我替他跟你道歉。”

他跪坐下来与他平视,莹白的手心托着一枚金丹,“这个给你,应该可以救你的朋友。”

魔物迟迟没有动。

云浮只好拉开他的手,将金丹硬塞给他,拍拍他的肩膀,“快去吧。”才起身离开。

“喂!”魔物在他身后道,“你为何要帮我?”

云浮回头笑笑,“我会卜算,知道你之前没有做过坏事,又敬佩你对朋友讲义气。”

魔物点点头,“我叫相柳,我从来不吃小孩子,也不吃人的内脏。我知道你,你的名字有四个字,叫云浮上神。”

“不是,我叫云浮。”云浮忍不住笑了。

魔问,“那后面两个字是什么?”

“后面两个字不重要。”

“……哦。”

8

从那时起,云浮发现他的生活中经常会出现一些原本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比如早晨起来,发现房门口躺着一只兔子,断气不久,尸体还是还是热的。

他叹口气,随手救活,给夕霄养着玩去了。

再比如推开窗户,一棵食人花的大脑袋刚好从窗户探进头来,对他龇着钢牙笑。

“……”他叹口气,随手……这个随手搬不动,好在它自己会走。

这天他又在门口拾起一束用野草绑成一坨的野花。

顺便抓住了一个还没来得及逃走的魔族。

相柳站在原地,头上的龙角已经能够隐去,他也健壮了许多,云浮晓得魔界的生存之道,看样子他近来过得不错。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报恩。”相柳拘谨地搓着手,他今日不再灰头土脸,穿得整整齐齐,紫色的眼睛圆鼓鼓,见云浮在望着他,灿烂一笑,唇红齿白。

云浮拿着花,对他道:“这好像不是魔界的花。”

“不是不是,这是凡界的花,我见今天街上好多人卖花,人人手里都有花,卖花的老婆婆告诉我,这是要送给自己喜欢的人,可是我没有他们说的那种什么钱,只好去别处自己挖。”相柳见云浮跟自己说话,激动的手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

云浮这才想起这个时辰应该是人间的七夕节,牛郎织女在天上相会,有情人在地上金风玉露相逢,天上人间的佳期如梦之日。

他看着眼前相柳神采飞扬的模样,不忍扫他的兴,把“不合适”三个字咽了回去。

举着手中的花,道:“谢谢你,很好看,只是天界不安全,你若是四处乱闯,容易出危险,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

“你、你不愿意看见我?你不喜欢我?!”相柳很受伤。

云浮:“……”

不知为什么,他在相柳身上看见了夕霄的影子。

还是个孩子啊,他这样想。

夕霄对于云浮要搬回凤族居住这件事举双手赞成,天知道他有多不喜欢天界的装修风格,到处明晃晃得十分闪眼睛。

他只当是云浮厌倦了天界的生活,却不晓得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凤族先祖回归,凤王率百鸟出界百里相迎,不料这位先祖不爱兴师动众,在凤族最偏僻的山谷中挥挥手,拔地而起一座竹楼,再挥手布一个结界,带着幼弟过起了隐居日子。

搬来的第二天,云浮坐在窗前临帖,窗户冷不防被敲得“笃笃”响。

打开,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

“云浮云浮,还是你聪明,你这个鸟窝果然比天界好进多了!”

相柳从窗户一跃而进,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云浮:“……”

前段时间夕霄不知道从哪个神仙处弄来一本话本子,里头有一段,是寡妇夜会情郎,情郎也是夜夜爬窗。

于是他对相柳道:“你下回还是走门罢。”

相柳不明所以,但只要是云浮说的话他都听,于是愉快地答应。

他的注意力被桌上字帖吸引,不由坐下将毛笔抓在左手里,顺着云浮的字迹描了一通。

云浮看着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纸张,摇头走过去,“我来教你。”

他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相柳问:“这就是你的名字吗?”

“不是,这是你的名字,相、柳。”

“我要先学写你的名字。”

“好。”

云浮后来想,是从什么时候,一切就都变了样子呢?

神魔仿佛从来生来就是宿敌。

外头神魔大战一触即发,他还固执地要守住这一方小天地,认认真真地试图去改变一个魔。

明明日日见他,日日仍觉欣喜。

“云浮云浮,我建了一座宫殿,你什么时候去我那里住一住?”

“云浮,今天有好多人来抢我的宫殿,都被我打跑了,那是我为云浮建造的宫殿呀。”

“云浮,被我打败的人越来越多了,追随我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都管我叫陛下。”

“云浮,我觉得我们的地盘太小了,我希望它再大一点,到时候云浮就可以像在天界一样,站在高高得台阶上,受万人敬仰。”

“云浮,今日又是七夕了,我又可以喜欢你了。”

他捧着一大束花,站在门口。

他的身量已经高了很多,容貌更为精致,身上的魔气也更为浓重。

云浮看着他,“相柳,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吗?”

相柳被他问住了。

“喜欢不是掠夺多少土地,也不是盖更高的宫宇,你见到自己喜欢的人,不会想着他今天需不需要花。而是想要这样。”他靠近他,握着他的手,轻轻在他凉薄的唇上留下一个吻。

“……”相柳感觉自己“轰”一下着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脸红,捂着嘴,把自己杵成了一根棒槌。

然后他不可思议地后退了两步,撒腿就跑。

云浮回过头来,看见夕霄站在门口,用一种不可置的目光看着他,像是从来都不认识他一样。

千百年的光阴过去,孩童依稀有了少年的影子,薄唇抿起来时,显得果断而刚毅。

“怎么办夕霄。”云浮苦笑道,“我算不出来了,我算不出他的前途。”

神掐算得出所有人的所有因果,唯独掐算不出自己的和……跟自己有关的。

9

有那么一刻夕霄不得不承认,他是恨过云浮的。

以前只有他和哥哥两个,哥哥爱他,与他相依为命。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

现在多了一个相柳。

净坛使者持佛祖座下金莲来凤族相邀,说达摩莅临大雷音寺论道,请云浮上神前去。

达摩三千年论一道,从无例外,距离上次也不过只有两千年。

请他去到底是因为什么,云浮心中比谁都明白。

只是他没料到,他的神从小教他仁慈,接纳与包容,大道其行,求的是问心无愧,到头来又推翻了亲自教给他的一切。

他高估了他的信仰。

临行时收到相柳一封传书,上书:千里咫尺,思君甚念,可愿携手同游,以偿鄙生夙愿。

这人,也不过分开了几日而已。

说起来……他摩挲着纸上墨痕,曾几何时,相柳已将他的字迹模仿得这样像了。

他不由失笑,回过去一个“好”字。

祥光坦荡的大殿中央,三千莲池旁,怒目金刚神手持法器,请云浮上神窥心。

他从容站在莲池旁,莲池碧波粼粼,映出一个美丽到极点的魔族面孔。

引起满堂哗然。

“不知羞耻!”

“自甘堕落!”

原地升起一座牢笼,将云浮禁锢在内,一切都是预谋好的。

“治他的罪!”

“抽他的脊骨锻炼降魔杵,降了那魔头!”

他抬头,望向他的佛。

这一次,他的佛选择了沉默。

他在纷纷嚷嚷的人群中,看见一个小小的熟悉身影。

他的弟弟远远地站在那里,冷漠地望着他,眼中明明白白写着厌恶。

“夕霄……”云浮从牢笼中向他伸出手。

却有人走过去,抱走了他,口口声声说着“这么残酷的事情怎么能让孩子看到。”

凤凰是这个世上唯一不死的神,紧要关头,藏在他们身体的火焰就会自动使他们涅槃。

除非抽走他们的脊骨。

因为涅槃正是从脊骨开始。

云浮放弃了反抗,因为透过重重间隙,抱走他弟弟的那个人,将手放在夕霄稚嫩的脖子上,对他展开一个淫邪的笑。

地藏菩萨曾经只身入地狱,发誓要渡尽这世上最后一个魔。

倘若他知道这世上最恶的心从来都不在地狱,不知会不会后悔,曾经跟云浮一样,痴信了他的神。

大雷音寺,三十天之上,永远祥光普照,人们说那里有不落的太阳。

不会有人知道那么光明的地方曾经发生过怎样黑暗的事。

他们笑着改了史书,将功德归于佛祖,说众佛在佛祖的指引下,甘愿牺牲自己,结十世舍利,造就一根降魔杵,最终降服魔头相柳,皆大欢喜。

没有人会说,相柳之所以投降,那是因为他认出了那是谁的骨头。

夕霄被人抱着,经过一双又一双手,那些人捂着他的眼睛闭塞着他的五识,慈祥的说“孩子,别看,不要跟你哥哥学,是他自毁前程,爱上了一只低贱的魔,玷污了神圣不可侵犯的佛光,你是我们的希望呀,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他的眼泪从他们的指缝里流个不停,看见他们破开他哥哥的身体,从中抽出一根洁白的骨头。

云浮的血流的遍地都是,他的血泊上,一朵接一朵的白莲盛开,又被耸动的人群踩踏成烂泥。

他还有最后一口气,还记得尚有一个约定,没有去成。

如果相柳等不到他。

他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到时候六界怎么办,夕霄要怎么办,相柳……又该怎么办。

失去了脊骨无法站起来,他只好一点点往外爬。

没有人帮他。

身后的诵经声一重重如海水翻涌,白光大盛,钟声响,降魔杵炼成。

一只脚将他的手踩住,头顶上那人义正严辞,“云浮,你以为你搬得了救兵吗?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平时高高在上的那副架势哪里去了!”

他费力挣扎,那只脚却踩得更深,他听见了自己指骨碾碎的声响。

抬头看向那人,那人看清他的脸,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艳,片刻后那人蹲下来,抬起他的下巴,猥琐的笑道:“反正你也快死了,不如……”

还没说完他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少年手持降魔杵倔强地站在那里,不走近也不离开,也不看云浮,只是以他为中心画出了一个保护圈,坚定地站在了圈外,与所有人对峙。

“夕霄。”

少年不答话,低着头,大滴的眼泪泅湿了脚下一小片地面。

“我恨你,也恨相柳,如果不是他,一切就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他红着眼眶对浮云低吼,“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同一个魔族纠缠在在一起,还是个男人!”

“你不懂。”云浮笑笑,想一如既往摸摸他的头,却有心无力,“我喜欢他,跟他是不是神族还是魔族,男人还是女人,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明白。”夕霄道。

“没有关系,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云浮不知是痛的狠了还是回光返照,他望着这个唯一的弟弟,眉宇间的笑容跟往常没有什么区别,眼神却迷茫起来。

夕霄刚要叫一叫他,忽然前方魔气涌动。他紧紧握着降魔杵,目视拾阶而上的相柳。

“你还敢来!”夕霄喝道。

相柳没有看他,从三十三天一路厮杀上来,他伤得不轻,一袭黑衣掉了半只袖子,前胸后背各有个血洞往外汩汩冒血,可是任何人都知道,一旦他的双脚能够踏上这里,六界之中就再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了。

他无惧地一步步走进重重包围,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伏在地上遍体鳞伤的云浮。

夕霄挡在哥哥面前,“都是因为你,我哥才变成这个样子的,我要降了你,也抽了你的骨头,给我哥哥报仇。”

相柳有些烦躁地看了一眼这块绊脚石,讥笑道:“哦?你要如何降我?”

“……”少年词穷,又是气愤又是恐惧地瞪着他。

“你手上拿的什么?”相柳伸手,“给我。”

夕霄警惕地后退一步,相柳将将出手,衣摆忽然被拽了一下,他低头,看见云浮勉力抬头,对他笑了一下。

他已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只用那只完好的手在地上慢慢写了两个字,最后一笔写完,他就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后人说大魔王相柳最喜食人心肝和孩童肉,无恶不作,曾经还冒天下之大不韪妄图上西天忤逆佛祖。

没有人知道他不过是想找回一个人而已,哪怕是一具尸体。

他抱着他心爱之人的尸体,一步步走下西天,任由群殴也不反抗一下,只因云浮生前写下的最后两个字——不杀。

云浮受无数人尊崇,到头来,最懂他的也只一个相柳。

他将他安葬在他出生的婆娑河,回过头来时,看到岸边坚持跟过来,举着降魔杵的少年。

于是说他是被降魔杵降服的,还不如说他是心甘情愿。

因为少年说,那是他哥哥的脊骨。

10

千万年过去,一代神魔终成为传说。

相柳俯身看着云浮重见天日的尸身,面无表情地道:“如今物是人非,说那么多还有什么用。趁我还有耐心之前,都给我滚。”

夕霄都是做过一回上神的人了,犟起来跟从前别无二致,铁着一张脸道,“我要把我哥带走,你霸占他霸占得够久了。”

凤亓眼看着前前前前任魔尊听完这话,一身黑气都快把自己裹成一根烟囱了,是个易燃易爆炸的极品,当机立断对夕霄道:“师父您照顾好自己啊。”拉着秦歌离迅速跳远。

师父有危险不去救的徒弟不是个好徒弟,秦歌离刚要变个身大展一下白泽雄威,凤亓忽然对她狡黠一眨眼。

秦歌离维持变身姿势不变,警惕地看着他,“你葫芦里又准备卖什么蒙汗药?”

凤亓笑着卖了个关子,“我请你看现场真人版我家先祖在自燃或者叫做篝火烤自己,等着啊,三……二……一。”

他话音刚落,只见云浮躺着的那张花床毫无征兆地着了。

冲天的火光把两个僵持不下的长辈吓了一跳,上赶着去抢尸体。

凤亓与秦歌离忙一边一个拦下了。

秦歌离眯着眼睛看见了半天,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凤凰涅槃?”

凤亓在旁欣慰点头并趁机摸小手,“还是我们家小秦聪明。”

秦歌离担忧道:“云浮上神毕竟故去已久,真的没有关系么?”

“这我必须给你科普一下我们凤族的文化知识,以便你婚后更好的融入我们家。”凤亓一板一眼地道:“凤凰是我知道世界上最强大的生物,就算变成一堆白骨,但凡骨骼完整,就随时可以涅槃重生,其实云浮上神当年不幸罹难,只要把降魔杵,也就是他的脊骨放在他身边,时机到了他自然就可以涅槃回来,不必蹉跎这么多年,只不过有人缺乏此中常识,再加上魔尊前辈被封印其中,一直阴差阳错到现在。”他深吸口气,终于把憋了一天的那句话长叹了出来,“唉,造化弄人啊。”

缺乏此中常识的上神本人听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鼻子,背手抬头望天,“这个……啊……我当年确实没想到。”

相柳已经没有心情同他计较,他望着火光中越来越明显的一道身影,眼睛眨也不敢眨。

不知过了多久,火光渐渐变弱。

一个人影从中缓缓走出,身上尚带着跳跃的小火苗,音容笑貌比之当年丝毫不减。

夕霄瞬间湿了眼眶。

相柳脸上的神情仍旧可以称之为平静,但是颤抖不已的双手出卖了他,须臾他的手被另一双温软细腻的手紧紧握住。

暮色苍茫,婆娑河上空罕见地出现了一次晚霞。

满天缱绻里,那人轻轻地道:“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