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觉得小雪最近不爱我了。”凤亓道。

“你这话说得不严谨。”笑笑坐在他肩头，两只小腿撩来撩去，“小雪什么时候爱过你？”

于是凤老板开始了新一天的恃强凌弱。

秦歌离接住被团成球的小书仙，安抚道：“好了好了，不就是小雪不给你包饺子吗？我给你包。”

以上对话发生在路上。

起因是半夜里凤亓收到来自幽冥的一封信，信上喊他于三月初八良辰吉日去吃鱼，落款是他嫁去幽冥的九姨凤久久。

凤久久说的鱼应该是长于忘川河水中的摩羯鱼，个大肉多味道佳，每年限量限时供应，过期不候。

为了不辜负九姨的美意，凤老板三更半夜拖家带口上了路，至于为什么是三更半夜，因为凤久久派来送信的是只鬼，鬼一般都只能在晚上出没。

而且是一只糊涂鬼，搞不清阴界和十方界的时差就算了还十分没有方向感，这封信是久久一个月前写的，及至送到凤亓手里，整整迟达了二十九天。

秦歌离由衷感慨，“不愧是你亲姨。”

凤亓估算了一下迦蓝度到幽冥的距离，就是神仙也不可能一天之内飞过去，于是他全家起了个大早。

这个全家包括晏雪裳，他被凤亓闹醒以后，丢下两个字：“不去。”

语言精简到甚至不说主语，这让凤亓感觉很挫败，于是他作妖，说想吃晏雪裳包的素三鲜饺子。

在凤老板塌得差不多的世界观里，爱一个人的表现有很多种，比如说明明知道她是只白泽但就是不告诉她，比如说不显山不露水的狐王亲手给他包一顿饺子，还必须是素三鲜馅的。

这种待遇一生只有一次——某次凤亓修练岔气差点走火入魔，躺在床上小脸苍白地装虚弱。说想吃点平常没有吃过的东西。

当时晏雪裳二话不说，一言不发地出了门，半晌又一言不发地回来，手中多了碗水饺。

凤亓吃得差点感谢天感谢地祈祷命运不要让他和命定的那只小白泽相遇，干脆把小雪娶回家算了。

当然他没有得逞，打那以后他再想吃，晏雪裳都会像今天这样，沉着脸拔剑把他赶出门，实力演绎了什么叫翻脸不认人。

其实凤亓不知道，在自己带着秦歌离和笑笑出门以后，闭眼假寐的狐王真的起来包了一碗饺子，素三鲜馅的。他端着那碗饺子围着空空的迦蓝度失魂落魄地走了一圈儿，忽然将饺子化为了齑粉，像是在祭奠什么人。

2

那是一段关于很久以前的记忆。

“我妈逼我结婚，我离家出走来你这儿躲躲，想必狐王不会介意的，哈？”丛玉道。

彼时青丘的初春尚未到来，屋前的空地上是一片一片细嫩的长叶植物。

“哟，你们这里真朴实，田园生活诚不欺我。这是韭菜吧？我最爱吃素三鲜的饺子。”丛玉又道。

晏雪裳面色如霜，看着在他面前活蹦乱跳了一个时辰的姑娘，道：“这是风雨兰。”

顿了顿，又道：“我跟你好像不熟。”

“怎么不熟？前些日子我……天帝大寿，你坐在下首左侧第二排对吧，席间还跟坐在你右手边的赤脚大仙说了好几句话对吧？我就是赤脚大仙他七舅姥爷四儿子家的邻居的二婶的妯娌的女儿，你看咱俩这个关系是不是也不是很曲折？一回生二回熟，我叫丛玉，很高兴认识你！”

“……”

丛玉再接再厉道：“既然大家都这么熟了，你肯定不忍心我流落街头，你一个人住这么大一个屋子也怪冷清的，不如收留我跟你做个伴啊？”

作为一个在洞里没怎么出过门的狐王，晏雪裳长这么大，除了昆仑山上那位神魔混血的小殿下，就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

想起来那神魔混血也是在天帝寿宴上认识的，当时混血主动跑过来跟他搭讪，“我叫凤亓，看你是个生面孔，说不定比较好欺负，交个朋友吧？”

由此可以得出结论，天帝可能有毒。

晏雪裳默默地看了丛玉一眼，道：“姑娘，请问你认不认识凤亓？”

丛玉点点头，”认识啊，青阳伯伯家的浑小子，十分讨人嫌的，你对他感兴趣啊？”

“不感，我就是觉得你性格跟他很像。”

“……”丛玉皮笑肉不笑，“多谢夸奖。”

“所以公主殿下，你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请回吧，我青丘地小人少，承不起你们一个两个这么大的咖。”

丛玉瞪大了眼睛开始掰手指，喜怒非常形于色，“欧耶，四十个字，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这么多话诶……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是天帝家的小公主，难道我与生俱来的高贵冷艳的气质真的就这么难以遮掩吗？”

“……”晏雪裳道，“能称青阳仙君一句伯伯的晚辈没有几个。”

“……哦。”

晏雪裳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混血，怎么能拿这姑娘跟他做对比，毕竟这姑娘是真傻。

他正思索着怎么才能把姑娘从哪儿来的撵回到哪里去，就见她一双黑琉璃般的大眼睛转了转，瘪嘴道：“你是不是想赶我走？”

“……”倒也不算太傻。

“但我既然下定决心来了，你是赶不走我的，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若是硬赶我走，我出了你青丘的大门，就到处跟人说你非礼我。我堂堂一个公主，不会拿自己的清白出来说谎，所以肯定有很多的人信我，到时候看你在六界怎么混……”

话还没有说完，晏雪裳逼近一步，冷冷看着她，“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丛玉在他的目光中打了个寒颤，毫不犹豫地出卖了队友，“凤凤凤……凤亓。”

“你不想成亲，为何不跑去他那里躲着？”

“凤亓说，你这个人看着面冷，实则心善，还是个妥妥的直男，比较好欺负。”

“……”

“况且他最近在摆弄他那个大型模型，在里头开了个客栈，名叫‘如来’，招揽了好多姑娘。他说我这么倒霉，容易挡他桃花运，反正你看着就丧，不如来祸祸你。”

丛玉狗腿地问道：“我都这么坦白从宽了，总是可以住在这里了吧。”

然后她就被晏雪裳赶出了狐狸洞。

3

天很快黑了，丛玉抱着她的小包袱，在心里把凤亓骂了一百八十遍，最后实在没招了，只剩一招苦肉计。

按照狗血故事定律，悲惨时刻必下雨，于是按照凤亓教她的，掐指念了个诀。岂料诀没念好，不小心把意思意思的毛毛细雨下成了瓢泼大雨，还时不时来个炸雷和闪电，好不凄惨。

丛玉哆哆嗦嗦躲在一块石头下，心里叫苦不迭，不知道再这么淋下去会不会现出原形，正要给自己唱一首《自作自受》，忽然头顶飘来一把伞。

晏雪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丛玉有点感动。

就见晏雪裳把伞转向了一旁的鸡窝，严严实实罩在了上头。

丛玉：“……”

一个狐狸——养鸡，是不是就跟黄鼠狼拜年是一个含义？

晏雪裳再度回来，手中还有一把伞。

丛玉赶忙拿出自己有生之年最可怜弱小无助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晏雪裳伸手试了试伞外的雨，雨点子打得他手心都有些疼，于是他感慨道：“我敬你是条汉子。”试雨的手伸到了她面前。

丛玉一边把手交上去一边道：“好说好说，女人就是要对自己狠一点。那个……看在我卖惨卖得这么努力的份上，你能不能收留我啊？”

晏雪裳：“一晚。”

“一晚就一晚！”

经过那片风雨兰时，丛玉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响，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咽了咽口水，“我饿了，想吃素三鲜馅的饺子行吗？”

“……”

白白胖胖的饺子在沸水中滚过，冒着热气装在圆盘里，香气顿时在屋中弥漫开来。

丛玉口水直流，狼吞虎咽地吞下一只，烫得眼睛都红了还不忘对着晏雪裳竖大拇指，“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我自己，我都想娶你了。”

晏雪裳有些无奈地为她到了一杯茶，“你学点好成吗？不要学凤亓说话……慢点吃，我不跟你抢。”

丛玉点点头，有些怕冷似的把碗抱在手里，“你包饺子的手艺这么好，你们神仙也吃饺子吗？”

晏雪裳执筷的手一顿，淡淡地道：“跟我母亲学的，她是个凡人。”

”……哦，那养鸡……”

“自己养的吃起来放心。”

“……”

丛玉扒拉完了一大盘饺子，自觉地洗了碗，上床前有点扭捏，又有点忐忑，问道：“狐狸哥哥……我可以叫你狐狸哥哥吗？”

晏雪裳微微点了点头。

她便雀跃地冲他挥了挥手，“狐狸哥哥晚安！明天你带我在青丘走一走吧，我想看看你住的地方。”

“好。”

4

第二天丛玉起了个大早，赶在晏雪裳起床之前下了趟山。

晏雪裳起床以后，有些诧异地看着餐桌上摆满了小笼包、油饼、咸菜和小米粥……

还有一个丛玉，捧脸看着他，脸上明明白白写满了“求表扬”。

向来冷心冷肺的狐王难得温柔一回，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

“都是人间的吃食，我怕狐狸哥哥吃不惯呢。”

他确然是有些吃不惯，百十来年没吃过了。

当时母亲还在时，他曾经偷偷下山，穿过密集的城镇村庄，敲响一扇有些破旧的门。

父亲去世之前拉着他的手，欲言又止，“你母亲……我对不起她……”

然而族中的长老们却说：“你母亲是个混淆了狐族高贵血统的坏女人。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子嗣，将来是要继承王位的，不能再跟凡人有任何牵扯。”

因着身上有一半人的血脉，他体力比不上别的小孩子，又被长老们赋予重望，所以修炼时候要比别人多付出一倍的努力。

别的小狐狸摔了跤，只要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两声，会有一个母亲急匆匆跑出来，把他们抱在怀里，轻声哄着。

而他摔了跤只能自己爬起来，揉揉磕破的膝盖，他从来不会哭泣，因为知道没有人来哄他。

小狐狸们表面上碍于长老不敢说什么，私下里却叫他野种或者是没有娘的孩子。

终于有一天，趁长老们都不在，孩子们就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圈，把他围在中间，一遍遍叫他没人要的小杂种。

他忍不住推倒了一个孩子，跑下了山。

也是那样一个雨天，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终于跌跌撞撞来到一扇门前。

从门缝里能看见屋里亮着灯，暖黄，一个影子投在窗户上，他认得那是谁。

父亲曾带他来偷偷看过，指着那个人影说：“那就是你母亲。”

小手贴在门上，他很小声很小声地叫了一声“阿娘”。

他牢牢记着父亲的话，“不能跟你阿娘相认，否则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所以他只敢偷偷地看上一眼，却觉得满足无比。

正要离开时，门忽然开了。

闪电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一个母亲柔和的脸庞。

原来母亲的怀抱是那么暖。

他被母亲抱进门，放在床上。

一个比他身量还小的女孩子躲在墙角怯怯地看着他。

与他大眼瞪小眼好一阵儿，忽然大着胆子过来摸了摸他的尾巴，又摸了摸他的狐狸耳朵，见他没有不高兴，索性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狐狸哥哥！”

他不知所措地给她抱着，闻着她身上有些诱人的奶香，直到小女孩一口咬上了他的耳朵。

母亲赶忙将他解救出来，笑着跟他解释，那是母亲从外面捡来的小孩子，也不知道是哪对父母这般狠心，竟然将这么可爱的娃娃弃之不顾。

母亲说着说着流下泪来，她又何尝不是狠心的母亲？

小晏雪裳忙钻进母亲怀里，“阿娘，我不怪你的。我就是有点想你。”

“阿娘也很想你，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抱抱你。”

一个母亲爱孩子，大概最先体现在衣食上，母亲给他包了一顿饺子，素三鲜的馅儿，一个一个白白胖胖，慈爱地看着他在灯下一个一个吃下去。

小女孩也捧着碗在旁边，小猪似的“哼哧哼哧”吃得不亦乐乎。

吃得满脸都是韭菜，吃完了就看着晏雪裳傻笑。

母亲说妹妹还没有大名，只有个小名叫囡囡，不如你当哥哥的给她起个大名吧。

小晏雪裳凝眉思索了半晌，觉得给妹妹起名要慎重，等他回去好好想想，下回再给妹妹把名字带来。

母亲的神情黯淡了一下，却没有叫他看出来。

他天真地以为，既然已经跟母亲相认了，就会有无数个明天。

所以那一晚他依偎在母亲身边，睡得无比香甜。

次日清晨起来，桌上摆满了小笼包、油饼、咸菜和小米粥……

母亲愧疚地搓着手，“阿娘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就都买了一点。”

他高高兴兴地道：“都喜欢！”

一只小笼包还没咽下去，长老就敲响了门。

他抓着母亲的衣裳，听长老们一遍一遍在外边高呼请少主回去。

母亲一手揽着他一手抱着吓得哇哇大哭的妹妹，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脸上，却极力对他摆出一个笑来，“阿娘教你包饺子吧，这样你以后想母亲了，就给自己包一顿饺子，权当阿娘在你身旁了。”

他学会了包饺子，却从没给自己包过。

那个清晨，他抱着一个小包袱，在阿娘满眼的不舍中，一步一回头，跟着长老们回了青丘。

包袱中是母亲依照她想象中他的身量给他做的衣裳，一年一件，尽管有些粗砺，但已是她能买到的最好的料子，上头细细密密的针脚，都是母亲在昏黄的灯下一针一针缝上去的。

只是她不知道，青丘的时间终归跟凡间不一样，那些衣裳他早已穿不上。

5

回去以后他就被逼着闭了关，长老们虽然言语间对他还是恭恭敬敬，语气里却暗示得明明白白，“人与仙乃是陌路，少主既然已经走了你父亲为你选定的这条路，就不该在红尘间还有些不该有的牵挂，否则吾等为了少主，宁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去为少主斩断这条牵挂。”

他的手在身后握紧再握紧，“我知道了。”

从小被人欺负时他就明白一个道理：只有自己强大起来，你才有资格说不。

十余年间，他用近乎自虐的方式成长起来。

出关那日，已是一个身材挺拔的少年。

他终是没忍住，再次下了山。

还是那条熟悉的路。

临到街边，一个少女被一群半大孩子围在中间欺负，说她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这个揪一下她的头发，那个推她一下。少女灰头土脸，跑来跑去地躲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愣是坚强地没有落下来。

大好的天气忽然起了一阵狂风，卷着沙砾打在坏孩子的脸上，孩子们终于知道害怕，四下尖叫着逃开。

只余少女独自站在原地，有些呆呆地看着他。

晏雪裳身形一晃，生生忍着没有上前。

“不够，远远不够。”他对自己说，“等我再强一点，等我能够保护你们。”

他转身离去的瞬间，忽然少女在他身后叫道：“狐狸哥哥！”

其实他模样跟儿时已大不相同，也早已能随意幻化人身，不知道她是怎么认出他来的。

晏雪裳挣扎一下，刚要回头，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某个长老的亲信正盯着他。

于是他没有转身，冷冷地道：“你认错人了。”逃一般挥袖离去。

他走得仓皇，心中只想着不能连累她们，也就没有听见少女在他身后大喊的那一句：“母亲很想你，她病得很严重，你回来看看她再走好不好？！”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几千年，等他再次出关，终于能堂堂正正将自己在乎的人护在身后，迫不及待下山去。

却得知原来早已在几十年前，他的母亲就已经病逝，后来一场大水淹没了那个小小的村庄，他的妹妹以及许许多多的凡人，没有一个能够逃出来。

他记得还欠那个小姑娘一个名字。

他动用了能动用的所有力量，都没打听到她们的下落。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从此世上少了个沉默倔强的少年，多了位心如止水的狐王。

百余年不问世事，终于天帝的请帖糊到了他门口，他勉强上了九重天，将将落座。一个叫凤亓的没脸没皮的混血就主动靠了过来，“交个朋友呗？”

晏雪裳高冷地没有理他。

“你不说话我就算你同意了。”凤亓自来熟地在他旁边一坐，也不管他爱不爱听，自发地指着席间各个大咖介绍了一通，一百句废话汇成一句话——那都是我家亲戚。

然后很突兀地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我有个妹妹？”

晏雪裳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是这样，我妹妹至今没有个大名，我爹妈都是没文化的起名废，我看你长得挺好看，像是个会起名的，不如你给我妹妹起个名字如何？”

“……”晏雪裳像看智障一样看着他，快被他这拙劣的借口和伟大的逻辑征服了。

不知道青阳仙君和魔尊陛下知不知道自己是个没文化的起名废。

就在凤亓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晏雪裳道：“丛玉。”

“什么？”凤亓又问了一遍。

“如果我有妹妹，我会叫她丛玉。”他低敛着眉眼，仿佛是在跟他说，又仿佛是在跟自己说。

“好名字。”凤亓道。

然后他看看高高在上的天帝，忽然感慨道：“小雪啊，你知道世上最悲哀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唉，难过。”

还没难过上一时半刻，就被拎着耳朵被迫站起来，魔尊陛下浑身的黑气能散发出二里开外去，“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跟你爸属于超长待机的那一挂，你养我们一下呗？还是说你皮又痒了？”

凤亓嗷嗷直叫，“阿娘阿娘，我好歹是个能独当一面乐于助人的英俊少年，你在外面多少给我点面子啊喂，您揪了这么久手不酸吗？儿子给您揉揉好不……”

晏雪裳看着凤亓被母亲拽走，一向不动声色的眼底生出深深的羡慕。

然后他回青丘不久，一个自称丛玉的少女就找上了门。

6

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看破却没有说破，陪着少女把戏演了下去。

吃过了小笼包，就拉着手逛青丘。

少女的身影在阳光下淡薄得快要透明，他手指偷偷捏在背后片刻，乌云遮顶，淅淅沥沥的小雨又重新下了起来。

丛玉乖巧地躲在他的伞下，眨巴着眼睛看了他一阵，有些艰难地开口：“狐狸哥哥……”

他低头温柔地看着她。

“我从前也有个哥哥，虽然我没见过他几回，但是我很喜欢他，我知道他也很喜欢我。母亲临走之前说，不管人还是仙，都会有遗憾，仙人的一辈子那么长，遗憾会更多一些，日子也就更苦一些，她希望哥哥不要那么苦。

“不管她在哪里，都不会后悔爱上了哥哥的父亲，更不后悔生下了哥哥，她希望哥哥不要难过，也不用去找她，因为转世以后，又是另一个人生，而哥哥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你说我哥哥会做到吗？”

“会的。”晏雪裳郑重道。

丛玉开心地笑了，“那狐狸哥哥，你也要常常笑哦，不要老是板着个脸。”

“好，我答应你。”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我答应了凤亓哥哥，要早点回去的。你不用送我。”

晏雪裳点点头，真的站在原地，将伞塞到她手中，看着她慢慢走远。

次日，狐王进了十方界。

如来客栈刚开张，莺莺燕燕挤满了大堂，小二忙得不亦乐乎。

却见老板避开众人，在角落里优哉游哉地吃着葡萄。

见了晏雪裳也不惊讶，道：“前些日子我去幽冥玩，一个小姑娘竟然趁旁人没注意钻进了我的书里被我带了出来，差点魂飞魄散了。幸亏我发现得早，盘问之下这小丫头还是个死了百十来年的老鬼，因为遗愿未了，始终不愿意投胎。谁叫本公子宅心仁厚，于是决定帮她一帮。刚刚心愿已了，她主动回去投胎去了，我走后门让我九姨给她安排了个大户人家。”

晏雪裳对他重重一拜。

倒把凤亓吓了一跳，“不用这么严重，举手之劳而已，你要觉得过意不去，要么以身相许要么跟我做个朋友？”

晏雪裳颇不习惯地抿了抿唇，道：“我向来没有朋友。”

“那恭喜你，现在有了。”凤亓打蛇随棍上，打个响指，如来客栈旁边一座不大但精致的院子拔地而起，门口一块牌匾，上书三个大字——迦蓝度。

“反正我看你那青丘的狐狸崽子也没什么好管的，你不如在我这里入个股，陪我住上两年？”

这一住就是近千年。

7

幽冥近在眼前，凤亓还在念叨着晏雪裳的饺子。

秦歌离被他念叨得耳朵生茧，忍不住问道：“六界中那么多人，你为什么非要逮着晏雪裳一个人祸祸？”

凤亓的脸色蓦然肃穆，连声音都正经了许多，“我小时候跟我妈在魔界玩，有一天看到一个凡人母亲背着一个孩子来求我妈救命。我给你形容一下魔界的环境，里外就跟十八层地狱差不多，法力稍微弱一点的小妖都活不过三层，立时会被各种妖魔鬼怪撕个粉碎。你能想象一个柔弱的女人是怎样穿过层层的绝境来到我妈面前的吗？而又是怎样的绝望，才能使她在百般无奈之下来求了魔？我妈的风评可一向不怎么好。”

秦歌离道：“因为神仙不管？”

凤亓点点头，“据说先狐王悔婚娶了位凡界夫人，而他原本的未婚妻是个地位崇高的女仙，多年来一直对先狐王怀恨在心。半人半妖的孩子根本活不长久，仙人或是畏于女仙或是热衷冷漠吃瓜，反正没有肯救，小雪的母亲只好寄希望于我妈。

“后来她还求我妈把小雪交给狐王，因为她知道自己保护不了小雪。当时我妈跟我说，永远不要低估一个母亲的力量，假如她有一天也落到小雪母亲那般境地，也会拼了命保护我的，说完之后，她就把我扔进了万妖窟，说没砍够一百只恶妖不准出来。”

“……”秦歌离道，“此事小雪知道吗？”

“干吗让他知道？他不知道会不会活得更轻松一点？”

秦歌离点点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半天才反应过来，“那这跟你祸祸他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长得好看啊，我受我妈遗传，也是个白毛控。当时他在襁褓里乖乖睡觉，白色的小耳朵和小尾巴一动一动，像个小女孩，萌化了本小爷的心。再加上我爸给我推演过，我以后的妻子也是个白毛，比如白泽什么的，我就以为他可能是未来的妻子，当然要牢牢把他捆在身边啊，谁知道……”

凤亓说到这里，突然闭嘴。

秦歌离八卦到一半，非常难受，“知道什么？”

凤亓看了她一阵，忽然傲娇，“我不告诉你！”

“……”

后来凤亓殿下挨揍了吗？

挨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