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侧写师:少女刺客(第一季终)

黄桃梦见自己站在金华路巨大的十字路口中央,红绿灯在不远处闪烁,人群熙熙攘攘地从她面前穿过。

而她的眼神就那样毫不费力地定焦在一个少年身上。

这一带是整市、甚至整省教育资源最集中的地带,省公大也在这一片。

那个少年是安霆,风把他的碎发吹起来,露出一双冷冷的眼睛,他一只手插着兜,另一手拿着三明治在吃——估计是赶时间,没有空坐下来吃午饭。

黄桃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相信自己绝没有被发现的可能——她穿的是校服,在现在的午休时间里,这一带至少有上百个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的少女,而她只不过是她们中最最不起眼的一个。

她摸摸自己的口袋,摸到了一个很硬的东西——一把瑞士军刀。

那是她用来杀安霆的武器。

黄桃的心突然蜷缩了起来,她在梦里的意识并不完全地清醒,但这一刻现实中的理智穿越了时光,在这个多年前的自己身体里大喊起来——不要!不要这样做!

然而穿着校服的少女黄桃并不能听到多年后自己的呼唤。她握紧了口袋中的刀,姿态却是散漫的,就像一个插着兜装酷的中学女孩,宽大的校服外套一直盖到臀部,很好地遮住了那把刀的形状。

没有人会提防这样一个小女生。

黄桃小跑起来,人们估计以为她是怕红绿灯变化而想要快速穿过马路吧?但是并不是,黄桃和安霆的距离越来越短,她捏紧了口袋中的军刀——只需要一击,从背后稳准狠地插进颈动脉。

这种情况下,即使是受过训练的安霆,也不会有任何防守之力。

她终于跑到了安霆身后,握刀的手就要从口袋里挥出——

安霆却突然回过了头!

黄桃猛地一惊,握刀的手迟疑了一刻,他却突然伸出手来,把她往前一拽——

当时的黄桃还没完成发育,安霆却已经很高了,在这猛力的一拽之下,黄桃骤然撞进了安霆怀里,她的额头磕到了安霆的胸口。

“看着点车。”安霆皱了皱眉,一辆闯红灯的车风驰电掣地从黄桃身后擦过,如果不是安霆那一拽,黄桃早就飞了出去。

少年的衣襟里传来了淡淡的柠檬洗衣剂的味道,非常好闻,就像是清新的旷野中拂面而来的风,黄桃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二人已经到了安全地带,安霆以为黄桃是吓得有点懵,然而他是不会哄小姑娘的,于是后退了一步,转身走了。

——他甚至没低头看一眼黄桃长什么样。

黄桃在他身后迟疑了一瞬,然而她告诉自己——不能再犹豫了。

她握紧刀,冲了上去——

黄桃猛地睁开了双眼。

她捂着额头环视了一圈——她此刻坐在自己卧室的小桌前,而她之前明明是在床上睡下了的。

梦里的情景是那样的真实,梦里的安霆……黄桃惊魂未定之时摸到了自己的手机,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手指已经在触摸屏上敲下了一串号码。

她身上的冷汗腻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对面传来睡意朦胧的一声:“喂?”

那串号码是安霆的。

黄桃喉咙紧了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安霆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在她搞明白真相之前,显然也不应该让他知道。

此刻夜深人静,黄桃单薄的影子投在桌前,额前的碎发在手机微弱的光下仓皇而无助地震颤着,她紧紧握着手机,就像溺水的人握着一根稻草。

那边又传来了很轻的一声,安霆的声线如往常那样清冷干净:“黄桃?”

在他叫她名字的那一瞬,一大颗眼泪毫无征兆从黄桃的眼睛里滚了出来。

你知道吗,你知道在那么多年前……我喜欢过你吗?

黄桃竭力地平静了语调:“喂……”

她还没想好说什么,然而安霆突然打断了她:“你哭了吗?”

黄桃愣了愣。

她听到安霆的声音温柔了下来:“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叹了口气:“是哪个案子留下心理阴影了么?”

黄桃没说话,良久轻声“嗯”了一下。

她听到那边传来了很长一段沉默,她几乎以为安霆挂断了电话。

良久,安霆低声道:“我明天得出去开个会,一周后才能回来,下周末可以见一面吗?”

黄桃胡乱地应了下来,然后挂断了电话。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此时是凌晨四点半。

黄桃绝望地呼出一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

不出所料,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幅画,画的正是少女黄桃出刀刺向安霆。

黄桃对着画沉默了。

记忆的恢复似乎是缓慢且没有规律的,她无法判断当初的自己和安霆究竟是什么关系,因此也就无法立刻把这些往事告诉安霆。

即便如此,当年的情绪却穿过时光浸透了她,即使她无法窥见全貌,也能体会到那个少女在暗处的爱恋、恨意和纠结。

黄桃深深叹了一口气,她下意识地拿起了彩铅,在画上涂涂改改了起来。

也许是有意要涂改掉这幅画的本来面目,黄桃无意地在自己的眉心点了一颗痣,好让画中自己的脸和现实世界里的自己有些区别。

眉心的这颗朱砂痣突然让她感觉画面有些古风起来。

她忍不住用繁复的古装遮掉了她和安霆的穿戴,然后也几乎是无意识地,她用行书字体在旁边给这幅画配了个标题——《少女刺客》。

直到心烦意乱地涂完了一起,黄桃才骤然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和安霆恨不得天天见面,怎么安霆还要特别约自己一趟?

如此郑重……他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和自己说?

**

安霆收拾好了出差要用的简单行李,出了房间。

今天是周末,安母和几位老姐妹一起约着去吃广式早茶了,只有安父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一边看报纸一边喝茶。

安霆坐到桌边,保姆给他端来了培根蛋和黑咖啡,安霆刚端起喝了一口,就听到不远处老爹一边翻报纸一边问自己:“上个月我安排你和欧阳家的大女儿去打高尔夫,你是不是没去?”

安霆咽下咖啡,浑不吝地应付老爹:“我加班。”

“得了。”安父从报纸后面露出一双周围布满皱纹、却仍然清明慑人的眼睛,“每次给你安排相亲你都加班。”

安霆笑笑,没说话。

“要有喜欢的人了,带回来看看。也不是说非要找门当户对的,就你这么个混样儿,我跟你妈也不敢把你当和亲公主养。”安父道,“别磨蹭了,我跟你妈还有几年供你这么磨蹭?”

安董事长虽然只是安霆的养父,不过父子俩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雅痞,安霆把杯子里的咖啡喝完,笑了笑:“父皇和母后万寿无疆,有什么好急的——等儿臣这次出差回来吧。”

安老董事长点了点头,挥挥手示意儿子可以跪安了。

他年纪大了,别人都用手机看新闻,他还维持着看报纸的习惯,不过人老了之后,看了一半就觉得眼花。他合起报纸,递给安霆:“帮我放那边吧——”

就在报纸已经触到安霆指尖的前一瞬,敞着缝的报纸露出的内页恰好落在了安董事长的眼睛里,那是一条很小的新闻,只有豆腐块大小,标题看不太清,只有最前面的“失踪通缉犯”几个字落进了安董事长的眼睛。

以及一张一寸照。

安董事长突然一把抽回了报纸,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安霆莫名其妙:“怎么了爸?”

安董事长紧紧地捏着那张报纸,这个在商场谈判桌上永远云淡风轻言辞犀利的老绅士突然失语了。

良久,他才勉强开口道:“没事,我还想看会儿——你快走吧,别迟到了。”

安霆扫了眼报纸,估摸着别是有什么股市暴跌之类的财经新闻让老爹慌了,不过他确实得走了,只能简单道:“就当破财消灾了啊爸——我走了。”

等到防盗门合上的金属声在远处响起,安董事长才长舒了一口气,他摊开那张报纸,看向上面的内容。

“勤育桥下发现尸骨,疑似二十年前失踪通缉犯”。

底下是一张黑白一寸照片,上面的男人剑眉星目,英俊不羁。

和安霆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

一周后。

“头儿是要表白了?”当茶水间里只剩顾辉映和丁飞宇两个人的时候,丁飞宇悄声问顾辉映。

顾辉映点了点头。

安霆喜欢黄桃这件事并没有让他们非常意外——即使安霆不明说,他们能看出个大概。他们意外的是安霆这个决定怎么做得这么晚。

他俩谁都不是小孩子了,又是在这么个快节奏社会里,年轻人们今天加个微信明天没准儿就去领结婚证了,他们安队倒好,过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有跨过最最初级的门槛的迹象。

“之前他一直比较犹豫。”顾辉映叹了口气,“你也能感觉到吧,安霆不太喜欢和人交心,其实不是讨厌我们,是怕连累我们——好像他有点什么阴影,他喜欢的人、和他做朋友的人最后都出事了。”

“那现在怎么又决定了?”

顾辉映耸耸肩,想起了安霆出差前对自己说的话。

“也不算表白吧——也不要求她和我在一起。”安霆当时重重叹了口气,“我只是想问问她对我什么感觉。”

“如果人家没看上你呢?”顾辉映损友上来先插刀。

“那就相互远离吧。”安霆说,“我没有让她为我担着风险的理由。”

顾辉映愣了愣,终于低声问:“那如果……她也喜欢你呢?”

你会因为那个会读心的阴柔男人的缘故,怕拖累她,而和她分开吗?

安霆突然笑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淡淡道,阳光照在他的眼睫上,琥珀色的瞳孔光辉流转,“那她就是我的人了。”

“当年是我年龄太小,能力也有限,谁也保护不了。”安霆低声道,“但是现在……我的人我一定护到底,没有怕了谁的道理。”

顾辉映在心里默默感叹了片刻,他看了眼时间,此时是周末晚八点,再过半个小时,他和丁飞宇就可以下班了。

而安霆应该已经在了餐厅里,等着黄桃了吧?

黄桃坐在公交车上,她家离安霆约定的餐厅有点远,有十几站。

她看着窗外,神色莫辨——

安霆永远不会知道,在他走的这一周里,黄桃究竟梦到了些什么。

她究竟知道了多少……无法言说的秘密。

多少个夜晚,在梦里她不断地下坠,直到一双冰凉的手拉住了自己的胳膊。

那双手把一把刀塞进她的手里。

“小桃,你让我失望了。”那双手的主人低声说,“我知道你原来有点喜欢他,那没有关系,你还是小孩子,看到长得好看的男生,倾慕一下是正常的。”

“但是为什么我把真相告诉你了之后,你还是没有停止喜欢他?”那声音轻声徘徊在黄桃的耳边,“想想你爸爸是怎么死的,小桃,想一想——你心里的恨在哪?”

黄桃的意识是茫然的,然而她似乎感到心口隐隐痛了起来,就像是被什么火焰般的仇恨灼烧了。

“好,我感受到了你的恨。”那人似乎满意了,微微地笑了。

梦里的黄桃握紧了刀把,似乎恨到了极点,那人在她耳边继续道:“想想看,他那样的人现在在公安大学里读书,不出几年就会成为警察——他那样的人成为了警察,这世间还有什么正义可言?!”

“杀了他,只有杀了他才能伸张正义,只有杀了他……才能给你爸爸报仇。”

黄桃看着窗外,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这件事,她不知道可以对谁说。

母亲么?从记事起妈妈就对父亲讳莫如深,黄桃从来没有见过他,无论她怎样问母亲,母亲也从来没有开口过,现在去问,一样徒劳。

安霆么?她又该怎么把这可怕的真相告诉他?

黄桃捏着手机,上面是安霆新发来的微信:“出门了么?”

黄桃没有回复。

她回想着自己的梦,双眼通红。

突然,一道灵光划过黄桃的脑海。

公交车里的乘客们惊讶地看到,那个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后排的女生突然浑身发起抖来,一个大婶担心地问:“姑娘,哪儿不舒服吗?”

黄桃只是拼命地摇头,她拼命地摇头,就像是在否定什么她无法接受的现实一样。

公交车恰好在这时到站了,她发疯一般冲了下去——

她意识到了梦里一个可怕的细节。

那个人说——

“为什么我把真相告诉你了之后,你还是没有停止喜欢他?”

“好,我感受到了你的仇恨。”

黄桃当时明明没有任何动作可以表示出这些信息!

那个人是读心者!

她和安霆的仇人是一个阵营的!

安霆、安霆……

相约见面的餐厅已经近在眼前,餐厅在二楼,黄桃冲进一楼的大堂,只要顺着电动扶梯上去,她就可以把这一切告诉安霆。

然后一切都会变得容易起来吧?安霆可以利用公安系统去查她的父亲,也许顺着这条线就能查到读心者的身份。

可是还会查到什么?会查到自己吗?

那样的话,安霆还会……像现在这样对自己吗?

黄桃绕过电动扶梯,躲到了靠近后门的角落里,这里空无一人,她背靠着墙大口喘息着。

良久,黄桃的眼泪落了下来。

她想起了安霆每次听到读心者消息时眼睛里涌起的黑雾,那是他唯一脆弱的时刻,每逢那个时刻,她总有想要上前抱住他的冲动,因为她能够感受到,那一刻的他究竟有多痛苦。

黄桃闭上眼睛,擦干了脸上的泪。

她决定上去,告诉安霆这一切。

哪怕你会因此迁怒我……

因为我是这么希望你可以解开心结,开始新的人生。

突然,鞋跟叩击地面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每一声都清晰可闻,就仿佛预告大事即将发生的鼓点。

黄桃侧过头去,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在这……”

下一秒,她的手被握住了。

黄桃的眼睛对上了那人的眼睛,她的身体突然像是被什么力量控制住了一样,无法动弹,喉咙里吐出最后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