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每个校园都会有那么一两个流传已久却永不过时的校园传说。

在D大，水鬼传说就是其中之一。

小鱼湖是D大校园里一处偏僻的湖，因为很浅的缘故，所以没有安栏杆，大概十年前左右，有个女生淹死在了湖里。

校园恐怖传说总是发酵得极为迅速，很快，就有人发帖说，小鱼湖里藏着水鬼，是水鬼把那女生拖下去的，不然以小鱼湖的深度，那个女生站在池子里都能露出头来，怎么可能被淹死。

在科学观念已经深入人心的二十一世纪，这种鬼来鬼去的传闻自然是没什么人信的，再加上死去的女生确实不会游泳，大部分人还是把这当成一桩悲剧性的意外。

不过很快，就有人上传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用手机拍的，十年前智能机还没流行起来，再加上又是晚上，整个照片糊成了一团黑。但是当把照片调到最亮时，依稀可以从结成块的像素中，分辨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高大，比篮球队的男生还高一个头，长发披散。

校方很快就就此进行了查验，但结论是这张照片其实只是几样东西的影子碰巧重叠在了一起，从远处看去像是一个人，实际上并不是。

而那个女生之所以会在很浅的水中淹死只是一个意外，她在走到湖边时恰好因为低血糖而引发了突然的休克，不慎落水身亡。

小鱼湖封了两年后就重新开放了，只是水鬼传说的阴影似乎并没有完全散去，仍然在贴吧里不时被拿出来炒一炒。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女孩走向小鱼湖边，夜风掀起裙角，把她的小腿吹得一片冰凉。

不知为什么，总有些害怕，就好像……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似的。

不要乱想。女孩安慰自己。那些过时的鬼故事只是无稽之谈罢了。

她走向湖边，目光扫过去时，女孩突然摒住了呼吸——茂密的水草似乎掩映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女孩的小腿骤然抖了一下，她颤声道：“请问……”

这句话并没能完整地从她的嘴里说出，因为下一秒，一个身影骤然从草丛中冒出！

那是一个不辨男女的身影，披散的乱发遮住了脸，它嘴里咬着一截断肢，看着女孩，突然笑了一下，吐掉了嘴里的残肢，然后猛地扑向了女孩！

刺耳的尖叫声划过夜空。

今夜注定属于死亡。

**

一个月前，公安局刑警大队办公室，春光普照。

早在黄桃刚进市局的时候，安霆就跟黄桃说过，全市局最不好相处的人就是丁飞宇。

作为技术组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负责人，丁飞宇的外形更像个黑客而不是警察，日常穿黑色卫衣反扣黑色棒球帽，笑容比铁树开花还要稀少，是个生人勿近的酷小哥。

然而黄桃进警局的第二天就和丁飞宇混熟了，顾辉映和安霆一起路过的时候看见他俩坐在一起吃炸鸡外卖，忍不住大惊失色，完全想象不出这俩人有什么可聊的。

黄桃一边啃鸡翅一边回答二人：“很简单啊，我俩打同一个游戏。”

……丁飞宇是个游戏狂人。

除了“只要不工作的时候就不爱说话”和“只要不上班的时候就都在打游戏”这两个特点外，丁飞宇的饮食也很有特色——他不喜欢除了垃圾食品外的所有食品。

然而令黄桃愤怒的是，和丁飞宇一起叫了一个星期的炸鸡外卖后，她上秤重了三斤，然而丁飞宇却一点没胖。

没有天理了。

最近安霆在医院养伤，顾辉映暂时替安霆主持工作，忙的是一个头两个大，结果好巧不巧，上面还分配了一项普法工作——去D大给大学生们开设普法讲座。

今年安霆住院，往年担任演讲任务的顾辉映立刻翻身农奴把歌唱，把这项工作丢给了丁飞宇。

丁飞宇熬夜写了篇普法讲稿交给顾辉映，顾辉映拿着这篇开头就出现了三个病句的普法讲稿读了一遍，读完之后感觉对法律更加迷茫了。

……丁飞宇可能是猴子派来抹黑人民警察的间谍。

无奈之下，顾辉映把黄桃找了过来——“麻烦你跟他一起去吧，把稿子给他改改。”

三天后，当丁飞宇拿着黄桃重写的稿子站上了D大多功能厅的讲台上时，厅里立刻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尖叫声。

“我的妈！好帅！”

“我哭了，我想退学考警校。”

黄桃：“……”

丁飞宇念完后，又带着面瘫脸回答了几个问题，这时，有个女孩怯怯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您好……我是法学院大一的新生。”

丁飞宇回过头去，看到一个留着一头柔顺黑发的女孩，小巧的下颌，小鹿般的大眼睛，几乎是照着美少女的模板长出来的：“请问……您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我的天，黄桃默默感叹，这简直是男人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的时刻啊！

哪知道丁小鲜肉非常干脆地说：“不行，我又不是偶像明星。”

说完他棒球帽一扣，走了。

黄桃刚要跟上去，突然看到周围有个染着黄发的女孩上去推了一把那个黑发女孩：“怎么样？被拒了吧，活该。”

周围响起了女孩们放肆的笑声。

“以为有一张好看的脸，男人就会喜欢你吗？”黄发女孩大声道，“谁看不出你是个整容怪？”

黑发女孩的大眼睛扑闪了一下，掉下一大颗泪珠来。

也许是黄发女孩的声音太大了，丁飞宇回头看了一眼，不过显然他也没听到说什么，于是自顾自地插着兜又走了。

但是这一眼已经足够刺激黑发女孩的自尊心了，她哭着转过身就想跑，却骤然被黄发女孩揪住了头发。

“怎么，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看看这假鼻子，假眼睛……”黄发女孩的手在女孩的脸上乱捏着，黑发女孩显然痛极了，然而噙着眼泪一声不敢吭。

她遇到这样的事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周围的女孩嘻嘻哈哈地看着，眼神和那个黄发女孩一模一样——那是一种混杂了嫉妒、厌恶、不屑的复杂眼神。

“诶，别过分了吧。”

黄发女孩突然被拉开了，她恼怒地回头，看着眼前这个多管闲事的女生：“你是哪个学院的，管什么闲事？”

黄桃把她拉到一边：“警察。”

黄发女生噎了一下，不吭声了。

“有对别人指手画脚的时间，不如自己多学会习。”黄桃拍拍黄发女生的肩膀，那黑发女生怯怯地看了她们一眼，黄桃冲她挥挥手，她手足无措地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

“你叫什么名字？”黄桃转身笑眯眯地问黄发女生。

“关……关你什么事？”

黄桃眯起眼睛，看了看黄发女生抱在手里的课本，书脊上是她的签名：“彭婷婷，是吧？”

她笑着拍拍黄发女生：“行为要规范，一定不要让我在寻衅滋事的名单上看见你哦。”

**

黄桃以为自己的警告可以有些用处，但事实上，年轻人的恶从不会因为某几句说教就停止。

教学楼已经到了清楼的时间，巡逻的保安打着手电周游了一圈，看着自习的学生们一个个背着书包离去后，关好灯离开了。

他没有注意到几个学生绕过他，潜进了楼里。

“彭姐，你把东西藏哪了？”一个男生小声问。

“后面那个柜子。”彭婷婷穿着超短裙，然而仍然大大咧咧地叉着腿往课桌上一坐。

“是这个吗……”男生拽出一个包裹，刚回过头来，却骤然惨叫了一声。

手电的光对着彭婷婷的脸，她的眼睛几乎翻得只剩眼白，涂得鲜红的嘴唇里吐出一截舌头，整个脸扭曲变形。

教室里霎时间人仰马翻，彭婷婷哈哈大笑起来。

“看你们这胆儿。”收起了鬼脸的彭婷婷不屑地笑笑，“还想吓别人呢。”

那刚刚头一个惨叫的男生惊魂未定地擦了把汗，手一抖，袋子里的东西便掉了出来。

还好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然这一看之下大概又要惨叫出来——包裹里有所有你能够想到的恐怖物件儿，女人的长发、染血的断肢、吓人的面具，杂七杂八地堆在一起。

这些都是彭婷婷从网上买来的整蛊玩具。

“都平静平静心跳，听我说计划。”彭婷婷拍拍手，“你们都上过咱学校的贴吧吧？知道那个水鬼杀人传说不？”

几个学生对视了一眼，此刻月光微弱，每个人的脸都黑黢黢地看不清表情，没来由地让人觉得慎得慌。

他们是知道那个传说的。

“我说下明天的分工，刘静，你负责去跟林晗说赵老师要在湖边和她谈话；何叶和周晨负责在周围的小路上守着，别让别人过来——就说在施工就行；董超负责摆好摄像机。”

“摄像机？”

“当然咯，我们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看林晗被吓得假体横飞的情景吗？”彭婷婷说。

“不会……不会出危险吧……”那个叫董超的男生小声道，“我记得林晗她心脏好像不太好，彭姐你要是扮成水鬼，突然冒出来吓她的话，她要是晕过去了掉进湖里，会不会像十年前那个女生那样……”

董超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彭婷婷一个眼风已经杀了过来：“怎么着？怕我把她玩死了？”

董超犹豫了一下，低下了头。

彭婷婷的可怕他是见过的，她有无数种办法毁掉一个正常学生的生活。

她把钻石耳钉丢到一个漂亮女孩的书包里，然后联合了好多女生一起诬陷对方偷东西，最后将那个女孩逼出了抑郁症；她曾经倒追一个品学兼优的男生，追求不成就联合几个别的女生一起诬陷对方性骚扰，最终那个心性淳朴的男生不知怎样才能自证清白，要从教学楼上一跃而下，幸好被人拦住，现在已经休学。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彭婷婷，她的恶行至今无法被证明，她也不惧怕别人的流言，故而活得快乐自由，那些未被惩罚的恶滋生起来，变得愈来愈大。

如果董超不配合他，那么倒霉的就是自己。

“都明白了吧？”彭婷婷拍拍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开工。”

**

“死者是D大法律系大一学生，年龄18岁，死亡地点为小鱼湖，经鉴定确定为第一案发现场。”

黄桃在清晨走进市局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安霆迅疾如风地从一个个座位前走过，他肩上的石膏还没拆，然而单手不停拿取资料的动作干脆利落，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眉毛上，那里有一块还没有愈合的小小伤疤，有点像杂志画报上画了伤痕妆的冷硬男模。

注意到了黄桃的目光，安霆一个眼风扫过来：“没睡醒？”

黄桃赶紧从欣赏杂志画报的状态里切出来，她拍拍确实还没太清醒的脑袋，终于反应过来了进门前听到的那句话。

“D大死人了？”

还是法律系大一的女生？

黄桃猛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先去找丁飞宇的身影，也许是上个月刚在D大法学院开了讲座，此刻她没来由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丁飞宇却并不在办公室里。

“你找小丁吗？”顾辉映拿着手机走过来，看黄桃一直往丁飞宇的位子上瞄，说，“他在医院陪证人。”

“医院？”

顾辉映从安霆手中抽了一张资料，递给黄桃。

黄桃刚低下头，眉心便是一跳——死者竟然是彭婷婷。

是当时那个嚣张的黄发女生，她们竟然真的见过。

黄桃心中无声地动了动，她皱起眉，突然小声问：“证人是？”

“就是发现尸体的人，也是D大法学院的一个女……”

“是不是黑长直齐刘海，眼睛特别像小鹿？”

顾辉映愣了一下，和安霆对视了一眼。

“行啊。”安霆挑挑眉毛，“你现在醒着也可以侧写了吗？”

“不是。”黄桃低声道，“是因为我见过那个女生。”

医院的走廊安静沉闷。

丁飞宇在走廊里给安霆发了一条微信，简单地汇报了情况，然后回过头去，向病房里看了一眼。

林晗睡着了，黑发散落在洁白的床单上，长而翘的睫毛覆盖下来，容颜像沉睡的天使。

安霆对丁飞宇的叮嘱是——看住证人，千万不要让她有任何过激行为。

难怪他有这种叮嘱。据D大的学生们说，昨天晚上林晗尖叫着冲进学生超市里，然后晕倒在了一排货架内，醒来后仍然尖叫，尖叫的内容有什么“湖”“鬼”之类的。

这大概提供了信息方向，于是立刻有人去了小鱼湖，结果在水中发现了彭婷婷的尸体。

那一幕据说非常可怖，来人本是个胆子很大的男生，都被吓得惨叫了一声。

彭婷婷的身体被一堆黑色的头发缠住，嘴唇上的口红大概是防水的，湖水都洗不掉那种血盆大口的效果。

一些看上去像断肢的东西漂在她的周围，看上去简直就像水鬼正在湖里吃人。

好在那个男生心理素质相对争气一点，逃离后立刻报了警。

这一案的性质可谓极其恶劣——大学生本就是是社会重点关注的群体，这种案发现场极其可怖的命案出现在大学校园里，所造成的社会影响是极其可怕的，因伤住院的安霆连夜被叫了出来，带着人在D大不眠不休地查了一宿。

谁会这样残忍地对待一个刚刚成年的少女？把她淹死在湖里不算，还用如此多的整蛊道具把命案现场布置得这么恐怖？

警方连夜调查后，经过对D大学生的询问，以及对命案现场的勘查，几条线索很清晰地浮上了水面。

——根据几个学生的口供，彭婷婷当夜有整蛊林晗的计划，那些整蛊道具是她自己买来想要吓唬林晗的。

——彭婷婷身上的衣服有撕扯的痕迹，可以判断她死前与什么人搏斗过。

丁飞宇发完微信不久，安霆和黄桃就到了医院。

“怎么样？”安霆问丁飞宇。

“中间醒过一次，现在又睡着了，情况还算稳定。”丁飞宇说。

很奇怪地，林晗醒的时候原本情绪仍然很波动，但是看到门口的丁飞宇，不知道为什么镇定了很多。

大概是因为知道他是警察吧。

安霆点点头，他们一起在楼道里等了片刻后，林晗醒了。

黄桃跟着安霆走了进去，安霆问：“林同学可以回答我们有关命案的事情么？”

林晗的目光抖了一下。

此时恰好丁飞宇拿着笔录的本子走了进来后，林晗在看到他后，似乎稳定了一点，冲安霆点了点头。

黄桃心中微微一动，无端地感受到了少女那种细腻的情绪。

……似乎是暗恋。

然而眼下，案情比一切重要。安霆开口道：“你当时去小鱼湖，是因为一个叫刘静的女生对你说，赵老师在那里和你谈话，对么？”

林晗点点头。

“你不怀疑为什么老师会去那种偏僻的地方约谈？”

林晗轻声道：“我……没考虑那么多。”

一个没什么自我保护意识的大学生。

“然后你到了小鱼湖，因为看到湖中的尸体，吓得冲回了学生超市，对么？”

林晗原本要点头的，然而听到一半，突然瞪大了眼睛。

“不是。”她说。

“我不是被尸体吓到的。”她微微颤抖起来，“我是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听到有人说彭婷婷死了……”

“等等。”安霆听出了她的意思，“你是说你到的时候，彭婷婷是活着的？”

“对……”林晗小声道，“我其实没有看出来是彭婷婷，她画了很浓的妆，戴着假发朝我扑过来……我当时不知道那是假发，我真的以为是水鬼。”

安霆皱起了眉头。

“你是从湖边直接跑去学生超市的吗？”

林晗费力地思索了一下，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应该是，但我当时太害怕了，没太注意自己跑到哪。”

安霆拿起别的证人的笔录核实了一下——应该是直接跑去的，毕竟没有别的地点的人见过这个当时已经吓疯的女生。

那就怪了。

从小鱼湖跑到学生超市只需要两分钟左右，然后那个男生再赶过去，一共四分钟左右的时间，彭婷婷就已经死在了湖里。

时间完全不够用。

就在这时，顾辉映也到了医院，他在外面敲了敲门：“头儿，发现了新的线索。”——

证物袋里是一个丝绳打成的结，已经断开了。

“这是死者死时捏在手里的东西，我们先前不知道是什么，刚刚才查出来，是D大一个社团给情侣的活动，情侣可以在现场领一对同心结，同时也可以把这个当作礼物送给暗恋的人。”顾辉映道，“奇怪的是，我们调查后发现，死者彭婷婷是没有男友的，更何况她死前把这个捏在手里——这很可能是凶手的东西，被死者扯下来了，而凶手未能发现。”

黄桃靠在一边，心中无端想起了林晗看丁飞宇的眼神。

送给暗恋的人……

安霆注意到了黄桃眼神的变化，问：“你有什么想法？”

“我怀疑林晗在说谎。”黄桃低声道，“死者是溺水死的，凶手要杀她，起码要长时间地把她按在水里，不管怎么说，在林晗离开到第二个证人赶来的四分钟里，要完成搏斗、溺杀等多个环节，时间肯定是不够的。”

林晗也许是撒谎，也许是她见到彭婷婷后也许因为极度恐惧而失手杀了她，也许是她早就对这个欺凌自己的女生心怀怨恨故而借机杀人，然后才逃到超市。

“还有一个可能。”安霆低声道。

“什么？”

“她第一次见到的‘活鬼’，不是彭婷婷，而是……凶手。”

黄桃倒吸了一口冷气。

“等等……”顾辉映道，“这说不通。‘鬼’的衣服只有一套，凶手总不可能是先杀了彭婷婷，然后换上对方的衣服，等林晗离开后再把彭婷婷捞起来重新给她穿衣服……更别提还要化妆，这些事情四分钟内同样干不完啊。”

安霆看向顾辉映。

“所以说……”他低声道，“衣服至少有两套。”

“凶手是提前知道彭婷婷计划的人。”

**

审讯室里坐着个脸色苍白的男生。

“董超对么？”顾辉映问，“根据你们的口供，彭婷婷要吓林晗这件事是一个多人协作的任务——一个负责通知林晗赵老师找她，两个守住路口，以及最后一个你，负责在现场摄像。”

董超咽了口唾沫。

“通知林晗的人没有过来，两个守路口的人距离案发现场也有较远一段路，但是你——你为什么不在现场？”

漫长的沉默。

监控室里，安霆叹了口气：“他不说话——能画么？”

黄桃站在他身边：“不用画——这用眼睛就可以看出来，他应该是暗恋林晗。”

那个破碎的同心结……会属于他吗？

“这说得通。”安霆道，“董超提前知道彭婷婷的计划，虽然喜欢林晗，但是不敢违拗彭婷婷，于是他买来相同的装扮，借机杀了彭婷婷来保护林晗。”

监控里董超在顾辉映的逼问下终于开了口。

“我没去是因为……赵老师叫我今天做教室的值日。”

顾辉映皱起眉头：“你不是很怕彭婷婷吗？敢因为这种原因破坏她的计划？”

董超犹豫了很久，小声道：“赵老师毕竟是……老师。”

顾辉映有点哭笑不得，这种把老师的指令当作金科玉律的情况只会发生在小学吧？

大学生——尤其是彭婷婷这种——怎么可能会把老师的话当回事？

**

顾辉映泡了三杯咖啡，依次摆在自己、黄桃、安霆面前。

“调查到现在为止，林晗和董超都有嫌疑。不过董超的嫌疑更大，他的口供在很多地方都有看似说得通，但其实不合常理的地方。”顾辉映道，“如果要进一步排查的话，我们需要派兄弟们到校园内进行大规模走访以获取更多线索。”

但这其实是下下策，学生们大多还没有足够成熟的心智，这种大规模调查很容易造成恐慌。

止损的方式当然是有的……而且就坐在他们身边。

黄桃已经准备好了，她工工整整地把笔和本子在面前码好，看向了安霆的眼睛。

睡意潮水般袭来，黄桃闭上眼睛，意识层面的一切逐渐模糊，而与此相对的是潜意识层面的一切开始清晰。

先出现在眼前的是林晗，体育课上她被一群女生围在操场角落的沙坑里，女生们嘻嘻哈哈地扯着她的头发，有人去捏她的鼻子甚至扯她的眼皮，笑着喊：“假的！假的！”

这样一个活在暗夜里的女生会期待什么呢？

……无非是一个踩着七彩祥云从天而降的英雄。

英雄来的时候没有踩着七彩祥云，他穿着黑卫衣戴着棒球帽。

但是他是警察……是维持秩序的人。

林晗做梦都想要求得的，无非是一个守住公道、维持秩序的人。

她低着头走过校园的小路，背后是一个男生默默追随的目光。

那个男生是董超。

他喜欢她，就像无数青春萌动的男孩喜欢文静优美的女生，但是这一点萌动不足以抵消他对彭婷婷那种人的畏惧。

彭婷婷……彭婷婷……

彭婷婷在黑暗的水里挣扎，水灌进她的肺部，很快夺走她的呼吸。

黄桃皱着眉头在椅子上微微挣扎了起来，像是跟着彭婷婷一起溺水了，安霆和顾辉映都站了起来，顾辉映看着黄桃额头上渗出的冷汗，犹疑道：“叫醒吧？”

安霆点点头，他伸出手要去拍黄桃，然而就在他的手碰到黄桃的那一瞬，黄桃的手突然伸向了画笔。

画笔在纸上飞速地移动起来，很快速写出了一个女孩的身影，她站在社团活动的现场，等候在排队等同心结的人群里。

黄桃画的是背影，看不清女孩的脸，只能看到一头长发飘飘荡荡。

黄桃停下了笔。

顾辉映凑上前去：“这个女生是林晗吧，她这个同心结是送给谁呢……”

突然，本来已经靠回椅背的黄桃突然重新坐了起来，她把手再次伸向自己准备好的画笔们——

然而这一次她的手伸向了彩铅。

她把……那个女生的头发涂成了黄色！

“什么、什么？”顾辉映惊呆了，“有黄色头发的是……”

彭婷婷。

他看向安霆，安霆沉默不语地坐在原地，眼中光影流转，似在思索什么。

黄桃终于完成了作品，睁开了眼睛。

“那个同心结不是凶手的。”

黄桃和安霆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他们对视一眼，黄桃微微点了点头，小声说：“这个结是别在胸前的，不可能是林晗的东西。她因为容貌的问题一直受欺负，只想减弱旁人对自己的注意力，不可能戴这么引人注目的东西。”

安霆把话接过来：“如果是第二种可能——凶手提前准备好了另一套装扮，那就更奇怪了，谁会在要扮成水鬼的时候还不忘戴上这么个同心结？”

而且这种标志性的东西被死者拽下来了，凶手会一点察觉也没有么？

唯一的解释是，凶手不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

黄桃闭上眼睛，脑海里似乎依稀想象出了当时的情景——

彭婷婷的身边站着另一个黑影，她有些羞涩地从口袋里掏出了这个同心结，不知道怎样开口送给对方。

然而下一秒，她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动作，就被一拳击倒，按进了水里。

“那个人是彭婷婷的同伙，彭婷婷计划和他一起扮水鬼，但是没有告诉旁人。”黄桃低声说。

“那个同心结是她要送给对方的礼物，只是还没送出来……她就被杀了。”

安霆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就要向外走去。

“安霆！”顾辉映叫住他，“我们查过了，彭婷婷没有暧昧对象……”

“不是没有。”安霆回过头来看着他，“是她不能说。”

“什么？”顾辉映吃了一惊，“你知道谁是凶手了么？”

安霆闭上眼睛，线索已经有了足够的指向性。

“彭婷婷有一个喜欢的人，然而她不能把这件事透露给任何朋友。”

“这件事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她自己不想说，第二，对方不让她说。”

他看向黄桃：“你认为是哪种？”

“第……第二种？”

“为什么？”

“因为董超。”黄桃小声说，“我现在意识到，彭婷婷叫董超去拍照，未必是像她之前说的那样，意在‘拍下林晗’的丑态，而是想要……拍下她和那个人。”

“没错。”安霆点点头，“彭婷婷想要和对方公开，但是对方不愿意，彭婷婷希望拍到二人在一起的照片……你们想到什么？”

这一次是顾辉映比安霆有经验了，他之前接触过一些婚恋的案子，忍不住道：“这听上去怎么很像那些迫切想要上位的第三者拿着照片上门逼正妻退位啊？”

他反应过来：“难道这就是……这就是彭婷婷明明在恋爱却不能对别人说的原因？对方是有妇之夫？！”

“可是一切却并没能按照彭婷婷的计划进行下去。”安霆轻声道，“是因为什么因素。”

黄桃看着安霆，良久，她以极小的音量颤声道：

“赵老师……”

**

赵临，年龄30岁，博士在读，D大法学院辅导员，已婚，妻子于两个月前诞下一女。

他坐在审讯室里，穿着得体，戴着细框眼镜，有着一张引人生出无限好感的温和面孔。

安霆走进审讯室前，看到楼道里站了个无助彷徨的女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焦急地向这边望过来。

安霆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你们随便审审吧。”他对顾辉映说，“如果这小子死活不招就等DNA检验结果出来——我懒得和他费口舌，我看这种人真的烦。”

他这种看待人渣的态度显然刺痛了赵临，这个男人从学生时代起到现在一直是人人称赞的青年才俊，体面比命都重要，闻言立刻哀哀道：“警官，我也是没有办法。”

安霆冷笑了一下——这话他同样听烦了。

赵临犹自不觉，低声道：“当时是彭婷婷缠我缠得没办法了，当时我一个人在办公室加班，她进门就开始脱衣服，然后往我腿上坐，我妻子当时……我好久都没……哎呀，警官您也是男人，应该明白的吧？”

审讯室里没有一个人理他。

“您难道看不出来么？就彭婷婷那种女生，染着黄头发，手臂上纹着刺青……”

“哪种女生？”门突然再次被推开了，黄桃走了进来。

“整过容的女生就一定是小妖精，染发纹身的女生就一定不正经……还有多少？还有多少这样通过标签定义一个人的事情要发生？”

彭婷婷已经死了，然而林晗还活着，这样负面的标签很有可能伴随她这样的女生一生。

“安队。”电话响起来，安霆按了接听键，丁飞宇的声音传了过来，“在学校后面的垃圾筒里找到第二套水鬼装扮了，假发上应该有充足的DNA证据。”

“辛苦。”安霆挂掉电话，看向赵临。

“为什么杀彭婷婷？”

“她要去找我的妻子公开我们俩的关系，警官您也看到了……我妻子哪能承受得住这个？我也是为了我妻子……”

“为了你妻子，还在她怀你女儿的时候和自己的学生混在一起？”

赵临原本奶油一般白的脸变成了红色：“警官，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而且我已经认识到错了……看在，看在我女儿才两个月大的份上，能不能对我轻判……”

“你真的是学法的么？”安霆低声冷笑了一下，走出了审讯室，把哀泣的赵临甩在了身后。

黄桃跟着他走出来，阳光照在二人的身上，黄桃叹了口气：“林晗怎么样了？”

**

林晗抱着被子坐在床上，丁飞宇放了一个果篮在她的床头。

“别太有心理阴影，如果走不出来的话打我电话，我们会安排心理医生给证人。”

林晗点点头，眼看丁飞宇就要离开，她突然鼓起了勇气，有些学生气地小声问：“丁……学长，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整容吗？”

“嗯？”丁飞宇回头看了一眼她，眼神里有真诚的疑惑，“什么？”

林晗已经没有勇气再把这个问题重复一遍了，然而丁飞宇反应过来了：“噢。”

他紧了一下自己的棒球帽：“这有什么的，你别听你们学校那些小女孩瞎说。”

林晗拽了拽被子，小声说：“其实她们也没说错……我挺想变好看的，我高二就整了。”

丁飞宇不太擅长听故事，愣是不知道此处作为一个良好的听众应该问“为什么”。

“因为当时班里的男生都嘲笑我不好看。”林晗看着窗外的天空，眼睛里有莹亮的东西一闪而过，“我以为变好看了就可以不承受别人的恶意了，没想到……只是换了一种理由。”

丁飞宇想了想，作为一个和游戏呆的时间比和女孩相处要长一万倍的人，他是真的不会安慰人，但是他坐下来，很认真地说：“其实说你不好看的男孩不一定是恶意。”

“我小时候也老说我妹妹丑什么的，其实都是喜欢你、关注你，才会这么说——男生么，总是不太会用正确的方式表达的。”

林晗愣了愣，突然笑了，就像一朵小小的丁香展开了花瓣：“那你现在告诉你妹妹了吗？”

丁飞宇的眼神突然暗下去。

“没有。”他说，“我妹妹不在了。”

林晗顿时噤了声，良久才道：“对不起。”

丁飞宇摇摇头示意没事，然后走出了病房，他就这样一直沉默地向前，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安霆等在门口的车。

直到坐在副驾驶上的黄桃叫住了他，他才意识到什么，坐进了车后座。

午后的阳光灿烂如金色的薄纱，丁飞宇看向车窗外的天空，目光不知是想要触及远方，还是要触及再也无法回头的过去。

林晗的话在他脑海里滑过。

原来女孩子是这么敏感的。

当时不应该笑你丑的。

你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小姑娘。

“他……怎么了？”前座上，黄桃用唇形问安霆。

安霆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向前飞驶的车中，坐在最后一排的黑衣男孩把棒球帽压得很低很低，故而没有人看得到他流泪的眼睛。

直到他下了车，黄桃才看到，在他刚刚坐的位置旁，车窗玻璃上泛起的白雾中，是三个用手指写就、正在渐渐褪去的字——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