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侧写师:在劫难逃
周五清晨,黄桃起了个大早,今天她要去编辑部面谈自己新漫画的构思,难得早起收拾收拾自己。
虽然没什么钱,不过黄桃毕竟是学美术的,穿搭不是问题,白T恤蓝短裙加一件姜黄色的灯芯绒外套,黄桃给自己绑了个半丸子头,又拿起刚买的西柚色唇膏点了点——不错!今天也是属于美少女漫画家元气满满的一天哦!
然而黄桃这种少女漫的小清新泡泡维持了还不到两分钟就碎了——一打开门,她就看到了门外站着的俩警察。
顾辉映和安霆都没穿警服,顾辉映穿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倒是很符合少女漫画里帅气学长的画风。
不过旁边的安霆就很成谜了,只见安队穿着深灰色衬衫插着兜站在一边,一副“这个杀手不太冷”的模样。
“哟,收拾得挺精神的。”安杀手漫不经心道,“看来是知道今天有好事。”
……不敢不敢,您一上门看着就不像有好事的。
不过既然刑侦队长和副队一起上门了,显然不是什么小事,黄桃只好飞速地给编辑发了条微信约了下周再见,然后无奈问安霆:“什么事?”
安霆姿势潇洒地从顾辉映背着的双肩背里掏出了——一面锦旗。
安队“哗啦”一声把锦旗一展,八个烫金大字亮瞎黄桃的眼:见义勇为,妇女榜样。
黄桃:“……”
有哪个刚出校园的少女愿意被称为妇女榜样啊?这锦旗谁写的?!
安队显然不怎么走心,觉得感谢的前戏已经做完了,于是潦草地把锦旗往黄桃手里一塞,又从顾辉映的双肩背里掏出了一个辅警证。
他把辅警证往黄桃手里一丢,对顾辉映道:“讲。”
顾辉映任劳任怨地讲起来:“根据社会治安形势发展和公安工作实际需要,特聘黄桃同志为警务辅助人员,为公安机关日常运转和警务活动提供辅助支持。”
黄桃:“……”
大清早就被一个offer凌空砸中,这个offer还来自警察局。
顾辉映通情达理道:“当然,这主要还要看你的意愿……”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安霆从背后捅了一下,顾辉映回头,看到了安队寒若冰霜的眼神。
没有气节的顾副队立刻改口,沉痛地对黄桃进行诗朗诵:“多少人想贡献社会,却没有能力;多少人想服务人民,却没有机会;黄桃同志,你有能力,我们有机会,你怎么能拒绝我们?怎么能?!”
顾辉映声情并茂朗诵完后立马转过头去看安霆,安霆满意地点了个头。
黄桃:“……”
她是真的怕了他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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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黄桃作为辅警上岗的第一天。
细想之后黄桃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画漫画的收入太少,有个稳定的工作对于自己而言倒是好的。
尤其是安霆和顾辉映也不会让她干什么深入虎穴的事情,黄桃的日常就是帮着看看门复印复印资料——当然,如果安霆需要她的超能力的话,她就要时刻准备着。
这天她正准备收拾东西走人,警局里就跑进来了个男人。
“救,救命!”男人不管不顾地跑到黄桃面前,“有人要杀我!”
黄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感到被人往后方一拽,她一回头,看到安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
安霆把黄桃拽到身后,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男人:“是你?”
“安……安警官!有人要杀我!”
“你慢慢说,什么情况。”
原本这种案情一般都报到各分所,市局刑侦队主要侦破重大命案,不过眼下并没有什么繁忙的工作,安霆便也坐了下来。
“我收到了匿名短信,短信里说——‘你的血债还没血偿’”男人发抖道,“这……这肯定是秦蕾要报复我……”
“除此之外有别的证据吗?”
“没……没有……”
安霆揉了揉太阳穴,显得有点头疼。
“这样吧,我给你写个便条,你拿去离你家最近的派出所,让他们多留意你家附近的情况,保证治安——你自己也要多注意安全,同时看看能不能进一步取得秦蕾的谅解。”
“我也想,可是秦蕾她根本不肯见我……”
安霆叹了口气,挥挥手,叫男人走了。
黄桃在后面好奇道:“你们认识?”
“这个男人叫金达,刚被放出来。”安霆低声道。
“因为什么?”
“酒驾。”安霆道,“他和他妻子参加完晚宴,深夜开车回来,冲上了人行道,本来那个点没什么人的,结果刚巧有一个凌晨送儿子去医院的父亲。”
“那父亲背上背着半夜发烧的儿子,手里还牵着小女儿——才两岁多,害怕放在家里的话没人照顾。结果父亲和儿子当场死亡,小女儿被送到医院抢救了二十多天,还是走了。”
黄桃的心揪了起来,“孩子们的母亲呢?”
“他们家不富裕,一家人挤在小巷子里住,家里连卫生间都没有,孩子母亲当时正好听说有个远房亲戚在南方做生意,就打算去看看有没有赚钱的机会,谁知道刚走两天就遇到这种事——她在医院里等了二十多天,哭得几次晕过去,小女儿走了的消息一传出来就要往楼下跳,被救下来之后一心就想让凶手偿命。”
黄桃叹了口气,“酒驾伤人是不会判死刑的吧?”
“不会。”安霆摇摇头,“在没有逃逸的情况下一般都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金达的认罪赔偿态度也都非常好,不过因为造成了三人死亡,所以最终按情节恶劣、三年以上七年以下判的——最后判了六年。”
黄桃默默闭上了眼睛:“秦蕾——是那个母亲的名字吧?”
安霆点点头。
“明明知道酒驾危险却还是这么做了,把人家弄得家破人亡,对于秦蕾而言那恐怕是一辈子都走不出来的创伤,然而凶手却可以认为自己已经坐完了牢、赎完了罪,回家和妻子一起继续正常人的生活。”黄桃叹气,“做警察的还要保护他。”
安霆本来已经走出去了,闻言又退回了几步:“难过?”
黄桃没吭声——她预感安霆要给她讲大道理了。
无论对方是什么人,都应该得到被保护的权力……这些黄桃不是不懂,但是这种时候她不想听。
谁知道安霆一句话没说,先上手揉了揉黄桃的头发,黄桃本来就有点自来卷,此刻被一揉,立刻成了一个可怜兮兮的炸毛。
“傻吧。”安霆在这团炸毛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我们哪是在保护金达,我们是在保护秦蕾啊。”
“要是她为了复仇成为了杀人犯,为此断送掉后半生的生活,两个孩子在天上,知道自己的妈妈成了这副模样,想必也会很难过吧。”
黄桃把自己的炸毛捋顺时,安霆已经插着兜离开了,她摸着头发想了想安霆的话,突然觉得被乌云笼罩的心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小缝,撒了一道小小的阳光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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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达死在一个深黑的夜里。
安霆接到分局同事打来的电话时是凌晨三点,他睡眠一向很浅,电话铃刚响一声就被他接了起来,对方言简意赅地汇报了情况后,安霆瞳孔一紧,立刻翻身下了床。
他打开灯,穿衣镜里映出了一个年轻男人高大的身影。
安霆只穿了一条短裤,光线从他上半身流畅的肌肉线条倾落下来,不过安霆此刻无心打量镜子里的自己,他一边偏头夹着手机,一边飞快地披上衬衫。
“金达今天外出有事,跟妻子打了招呼会回家晚一点,所以他妻子也没找他,直到凌晨一点的时候也没等到人回家,打电话也一直无人接听,再加上金达最近收到过匿名短信,他妻子便害怕起来,打给了警局。”
“我们所里值班的两个兄弟比较重视,跟着去找人,结果在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电线挂下来了,巷子里没灯,金达被这根电线要了命,他死的时候手机就掉在一旁,被找到的时候还开着手电功能。”
“意外还是人为?”安霆已经穿戴整齐。
“目前不好说,那个巷子周围都是最近要拆迁的建筑,住户都搬走了,电线老化失修也没人管,可能是被人用绝缘手套拉断了,但也有可能被什么树枝挂到扯断了。”
“安队,金达刚出狱不久,应该还来不及新得罪什么人,他除了酒驾那事之外也没结过别的仇,如果要查的话……”
“我明白你意思。”不祥的预感在安霆心里越来越重,他已经穿戴整齐,拿起车钥匙向门外走去,“秦蕾呢?”
“我们派人去了秦蕾的家里……”电话那头顿了一下,然后像是不忍心般,轻声接上了自己的话头,“安队,秦蕾失踪了。”
安霆正在开门的手猛地一顿。
这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
黄桃终于把初稿画完了,她放下板子揉揉通红的眼睛,颇有成就感地伸了个懒腰。
《花美男探案集》,这是她最近的新创意,得到了编辑的大力肯定,编辑认为这样既有悬疑元素、又很招现代少女们喜爱的漫画一定很有市场。
创作使人兴奋,即使已经凌晨,黄桃竟然一点困意也没有,就是肚子咕噜了一声,控诉黄桃一直不管它——黄桃赶紧打开冰箱,这才发现肥宅快乐水已经告罄了。
好在楼下有24小时便利店,黄桃刚下楼,就看到一辆车从自己面前经过。
安霆刚刚就感觉车灯好像晃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炸毛……两秒钟后他反应了过来,赶紧停下车向后望去,就发现黄桃站在便利店旁边举着一瓶可乐冲自己挥手。
这个作息……她不睡的吗?
不过不睡也刚好,安霆把车倒了回去,“上车。”
黄桃上车后发现安霆的气场很躁郁,她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小心翼翼地坐在一边,把可乐放到了座位边的储物扶手里。
遇到一个红灯,安霆停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随手从储物箱里拿了一瓶可乐给自己灌了下去。
冰可乐似乎有着镇静的作用,安霆一口气灌完,突然发现黄桃在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
安霆反应了一瞬,突然意识到这好像不是自己买的。
黄桃很通情达理地安慰道:“没事,没多少钱。”
安霆:“……”
她刚刚是不是喝过?好像是!自己拧开瓶盖的时候感觉有点松……
洁癖的日子真不好过。安霆一脚油门踩下去,黄桃猝不及防,脑袋“咣”地一下撞到真皮后座上。
“你去哪?”黄桃捋着自己又被撞乱的头发问。
“秦蕾家。”
黄桃的眼睛猛地睁大了,“金达……”
“死了。”安霆顿了一下,“你先别难过,不一定是秦蕾干的,可能是意外。”
顺着同事给自己的线索,安霆很快把车停在了秦蕾的住址前。
黄桃探出头向外望去。
一个……棚子。
安霆叹了口气,“这块两年前就拆了,秦蕾一直不走,说怕丈夫孩子回来了找不到家。”
于是那个女人在这片已经没有住户的地方居住了两年,等着三个再也不会回家的人。
黄桃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发酸,她走下车,进了棚子。
很简单的布置,一张木板床,一个木板桌,还有几块板砖垒成的凳子。
就在黄桃和安霆在棚子里四下搜索,试图找到秦蕾的去向时,顾辉映到了医院。
金达的妻子得知丈夫的死讯后就晕了过去,现在刚刚醒来,在病房里泣不成声。
“错是我们的错……但是钱我们已经赔了,牢他也坐了……本来好好的一个家,现在穷得不成样子……”
顾辉映刚要说什么,安霆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我和黄桃在秦蕾家,我们在床下找到了安眠药的购买小票。”
顾辉映的心揪了一下,他低声道:“我在死者的妻子这里。”
“那你开免提,我也有话要询问她。”
“行吧,你小心点,她现在情绪不稳定,别刺激着她。”顾辉映开了免提。
“金太太你好。”安霆道,“您方便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么?”
金达的妻子哽咽着“嗯”了一声。
“您丈夫出狱后都做了些什么?”
“没做什么,就是找工作……”
“我们在秦蕾家里找到了他的信,是他在狱中写的,说希望能取得对方的原谅,出狱后会进一步进行补偿——他后来补偿什么了吗?”
“有的,他听说秦蕾住在棚子里的事后,打算把我们的房子换一个小的,差价补给秦蕾,但是秦蕾没有要。”金达的妻子哭起来,“她这是只想要我老公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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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霆放下电话的时候,突然发现黄桃坐在那几块板砖上,趴在木桌上睡着了。
……还真会挑时间和地方。
安霆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把黄桃叫起来,夜风吹过来,带着的凉意让安霆的皮肤也是一紧,他想到了什么,把外套脱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结果还没等安队难得地送一次温暖,黄桃就坐了起来。
手里捏着一块碎了的红砖。
安霆:“……”
还挺因地制宜。
黄桃捏着红砖在木桌上画了起来,片刻后,桌上出现了一个半躺在木板床上的女人,和一个……坐在一边的男人。
安霆睁大了眼睛——什么意思?秦蕾的丈夫魂魄归来,来这个棚子里看望秦蕾?
黄桃很快画完了,她又趴了下去,安霆刚准备把外套搭在她身上,黄桃就第二次坐了起来。
这次是真醒了,黄桃睡眼朦胧地看了一眼像斗牛士一样拿着一块黑咕隆咚的东西的安队,问:“你干嘛?”
安队:“……”
他若无其事地以一种非常潇洒的姿势一抖衣服,给自己披上,然后道:“走吧。”
“去哪里?”
“金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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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车上的时候,黄桃拿着安霆的手机左看右看——木板桌肯定是不能搬着走,安霆就把黄桃画的画拍了下来。
她自己也不明白画的这个男人是什么意思。
金达家显得有些空旷,据说能被卖的家具都被卖了,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为过。
酒驾毁掉的是两个家庭。
卧室的床对面有海报被撕下来的痕迹,黄桃凑过去看了看,发现有残损的没撕下来的部分,浅粉色的一片,不知道是什么。
床头柜上有一个翻倒的相框,黄桃把相框扶好,看到金达和他妻子年轻时的照片,那时候金达还是个有点青涩的少年,他妻子也是个青春美貌的少女。
安霆打开手机,分局同志已经把金达手机的短信记录汇总好发了过来,安霆看到了金达所说的短信,内容一直是“血债血偿“,从金达出狱的第一天起就发送给他。
安霆心里一动,印象中似乎有什么事模模糊糊地浮现了出来,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同样不对劲的感觉出现在了黄桃心里,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安霆面前:“我们再合作一次。”
催眠师搭档梦境侧写师。
黄桃看着安霆的眼睛,渐渐地,她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扭曲了起来,坐在自己面前的安霆消失了,她坐在这个房子里,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墙上被撕掉的海报复原了出来,粉色的背景,穿着西服白纱的男女——是金达夫妇的结婚照。
可是下一秒,结婚照被撕掉了,只剩下粉色的边角。
黄桃回过头去,看到一直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把床头的那张合影扣了下来——那是金达妻子的手,和她一起躺在床上的男人有一张模糊的面孔,黄桃看不清他的模样,却突然感受到了一种熟悉——
她记起来了,在秦蕾的小屋睡着时,她在梦里依稀看到了这个男人坐在板砖拼成的小凳上。
还有什么,似乎不止如此……她看到金达的妻子缩在房间的一角哭泣,她不断颤抖的身躯不像是难过,倒像是……恐惧。
她在害怕什么?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黄桃猛地睁开眼睛,她浑身颤抖着,手一松,笔从手里掉了下来。
安霆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手里画的内容,他的眼睛深沉如海,却隐约透着暴风雨将至的味道。
黄桃看了一眼画的内容,浑身的血凉了下来。
那是一辆染血的汽车。
“我记起来了。”安霆低声道,“金达由于在狱中有突出优秀表现,刑期……减了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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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小时前,秦蕾坐在她的棚子里,她喝完搪瓷缸里的水,嘴唇苍白地对面前的男人道:“大哥,这几周多谢你了。”
男人点点头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工作。”
秦蕾问:“我上个月给您写的感谢信,您有交给单位吗?您是哪个居委会的来着?这地方拆迁之后,我都记不得了。”
“不重要。”男人笑笑,“对了大姐——您还想要向犯人复仇吗?”
秦蕾沉默着,良久,眼泪从她的眼眶中落了下来。
“曾经我是真想杀了他啊。”秦蕾轻声说,“可是后来我想了想,我儿子还在的时候,最想当的就是警察——他要知道妈妈成了杀人犯,会怎么想呢?”
男人轻声道:“您儿子已经不在了,是那个男人的罪行导致的,您不该为了儿子……报仇吗?”
秦蕾摇了摇头,眼泪愈发汹涌。
“昨天我梦到孩子他爸了,他一手牵着我儿子,一手抱着我闺女。”秦岚轻声道,“他说他们在那边已经安顿好了,叫我别担心,还要我在这边好好生活,多赚一点钱,记得给他们烧纸——我答应他了,我要好好赚钱,让他们在那边过得好些。”
秦蕾说着说着,突然觉得困了,搪瓷缸子从她手里落下,掉到了地上。
男人把搪瓷缸子捡起来,放进包里,然后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秦蕾。
“你说你,家人都走了,在这世上活个什么劲呢?”他低声道,“不如为别人能好好活着贡献点价值。”
秦蕾平稳地呼吸着,她已经听不到男人的话了。
男人背起秦蕾,往巷子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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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病房。
金达的妻子还在床上抽泣,门突然被破开,一个气质凌厉的男人裹挟着一阵风走进来。
“你们把秦蕾弄到哪里去了?”
金达的妻子睁大眼睛,“秦蕾消失了吗?她一定是畏罪……”
“她没有罪,金达不是她杀的。”安霆语速飞快地说,“我打电话问了狱警,金达入狱的六年内,秦蕾从来没有去探望过——所以,她不可能知道……金达提前了三个月出狱。”
金达妻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颤抖起来。
“死亡威胁短信是从金达出狱的第一天就发送了的,如果是秦蕾发的,她起码应该三个月后再发。”安霆道,“发短信的人是你。”
“你开什么玩笑……”金达妻子的嘴唇颤抖起来,“我为什么要杀我老公?”
安霆冷冷道:“因为你不再爱他。”
被撕掉的结婚照,被扣倒的合影,金达在这个家里的痕迹被极限地削弱。
为了……给另一个男人腾地方。
“我们刚刚排查过你的社会关系,调查显示你从去年9月起参加了社区里的书法课,有多名学员作证你和书法课老师关系暧昧,而且我们调查后得知书法课老师最近已同妻子分居。”
金达妻子竭尽全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片刻后,她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道:“那又如何?和金达生活下去我能获得什么?他甚至要把房子卖掉来补偿秦蕾,我们的生活只会越来越穷,万劫不复。”这个美貌犹存的女人落下了眼泪,带着一种天生会让人怜惜的魔力,“我与他离婚就好了,何必要杀他?与一个杀人犯离婚难道很奇怪吗?所有人都会理解我的,我何必杀人来解决问题。”
黄桃倚在病房的门口,她看着这个坐在病床上柔弱而美丽的女人,做辅警的日子里她见过许多尸体的照片,然而竟然没有一具尸体比现在面前这个女人让她更想作呕。
她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把一幅画扔在了女人面前。
那是一幅线条潦草的画,人物的轮廓描绘得也非常粗糙,几乎看不出特征来。
然而金达妻子在看到这幅画后却愣住了,她呆滞地抬起头,看着黄桃。
黄桃重重地把头点下去,“是的,我们知道了。”
金达妻子发疯般地尖叫起来,她一边揪住自己的头发,一边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在面对什么最可怕的噩梦。
那幅画上是一辆染血的车,前座上坐着因为恐惧而缩成一团的男女。
——坐在副驾驶上的是男人,而坐在驾驶座上的……是女人。
当年夫妻二人都喝了酒,然而开车的人是金达的妻子,金达为妻子顶罪入狱。
而他在狱中的这段时间,妻子有了新欢,但是她不能和丈夫离婚,她怕丈夫说出那个秘密,这样的话她以后的人生都要背负杀人犯的罪名。
于是她只有杀了他……以秦蕾的名义,杀掉他。
“旁人并不会预测到金达会走那条漆黑的小巷,是你让他从那里走的,你给他买了巨额保险对不对?榨干你丈夫的最后一点价值,踩着他的尸骨,和新欢远走高飞。”
金达妻子在床上大口喘着气,突然,她笑了起来。
“警官,你也把我想得太傻了。”她看着安霆的眼睛,“我差一点就被你绕进去了。”
“六年前,我们的车是刚刚从停车场开出来两分钟就撞了人,那地方偏僻得很,没有监控拍到车里的位置,而下车的时候,从驾驶座那一边下去的人是我老公,不是我。”她缓缓道,“你们什么证据都没有,拿一张画就想骗我招么?”
“以及那个小巷的电线,有谁看到我去做手脚了么?”她轻轻地笑着,“证据呢?”
一个聪明的女人。
一个既有足够智慧,又善于玩弄人心的女人。
黄桃看着她,突然,她脑子里思索起一个问题——为什么是书法老师?
以金达妻子的手段和性格,原本应该去钓一个更有钱的男人,社区里教书法兴趣课的老师相比之下并不是多好的选择。
书法老师……有什么可以被这个女人利用的地方么?
黄桃闭上眼睛,有什么东西是需要写的么……
黑暗中似乎传来一个提醒:“秦蕾失踪了。”
猛地,黄桃睁开了眼睛,她一把拽过安霆的袖子,“快一点!也许还来得及!”
“这个女人之所以找了一个书法老师和自己合谋,是因为她要伪造秦蕾的自杀!”
金达妻子的脸色猛地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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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确定警察离开后,背着秦蕾回到了她所居住的小棚子,他绕过堆在两旁的杂物,把失去意识的秦蕾平放在地上,让她的上半身靠着墙。
然后他从包里掏出那个搪瓷缸子,外加已经空了的安眠药盒子,放在秦蕾的手边。
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好骗了,当初她夜不能寐,自己伪造成居委会帮扶人员,给她钱让她购买一些安眠的药物回来,她就真的去了。
他把一张纸从自己的包里掏出来——他没有别的本事,但是从小浸淫在这一手好字上,可以模仿任何人的笔迹,他之前恳请秦蕾为自己写一封感谢信,为的就是研究秦蕾的字。
纸上的内容很简单——秦蕾承认自己杀了金达,现在她要自杀,和地下的丈夫孩子团聚。
其实男人问过女人,将金达的死伪装成意外不就好了,为何要再多此一举地栽赃秦蕾,但是女人不同意——那场车祸永远是她生命中最惨痛的污点,她必须要所有和那场灾难相关的人全部离开世界才能安心。
于是按照她的安排,秦蕾在杀人后吞下安眠药自杀,带走所有的爱恨和罪孽。
男人笑了一下,走出了巷子,他有点得意,于是掏出打火机,准备抽一根烟。
然而在他按下打火机的瞬间,那个价值不菲的打火机突然发出了奇异的滋滋声,男人意识到不对,猛地脱手将它甩开,然而已经晚了。
打火机在空中爆了开来,热油喷溅到男人的身上,很快燃烧了起来,而其余的油溅到了墙边弃置的杂物上,立刻有火星燃了起来。
男人痛地惨呼起来,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爱上的是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
这个打火机是她送给他的。
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让他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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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辉映本是要再去秦蕾的棚子收集证据的,哪知道当他赶到小巷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了开来。
一个衣服上着火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向外奔跑,一边惨呼一边求救,周围有路过的人都吓得不知道怎么办,顾辉映眼见周围没有灭火设备,立刻当机立断地一脚踢倒男人,对周围的人喊道:“快踩!”
立刻有几个穿得厚实的路人冲上前来踩那着火的男人,男人在土地上打着滚,火苗渐渐熄灭了。
他还没舒一口气,领子就被人拎了起来,耳边是顾辉映的惊呼,“安霆,你怎么来了?!”
“那个书法老师!就是他没错!”黄桃在后面举着照片比对道。
“秦蕾呢?”安霆揪着男人的领子问道。
男人痛得说不出话来,伸出手来指了指后方。
安霆抬头看向火场,瞳孔骤然一紧。
他掰起男人的脸,和他对视了一眼,男人立刻失去了知觉,安霆把他往旁边一扔。
然后脱下外套,捂住了自己的嘴。
在他的身边,顾辉映和他做着相同的事情。
二人对视一眼,一起冲进了火场。
扑天的火光仿佛要淹没一切。
黄桃以最快的速度拨了火警和救护车的电话,尽量口齿清楚地把地址报出来,然而当120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开过来时,安霆和顾辉映还没有出来。
黄桃的手已经被她攥得要出血了,如果不是怕反而会给他们添乱,她真想自己也冲进去。
终于,视线里出来了顾辉映和安霆的身影——他们一起架着秦蕾,跌跌撞撞地匍匐着向外前行。
火场里应该已经严重缺氧了,二人的行动速度都已经极慢,显然已经耗尽了体力,黄桃终于忍不住了,她推开拦着她的护士,直接奔向二人。
突然,安霆被一堆燃烧的杂物绊了一下,他猛地推了一把顾辉映和秦蕾,让他们跌出了火场,而他自己则就势趴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安霆!!”
燃烧的墙摇摇欲坠地倒了下来,黄桃闭上眼睛,扑过去推了一把安霆,然而在墙倒下的瞬间,安霆突然迸发出了最后的力气,他猛地把黄桃扑在了地上,用身体挡住了她的头。
砖块砸在了他的身上,黄桃感觉安霆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软了下去。
“安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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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蕾经过洗胃,已经抢救回来了,她的烧伤状况不严重,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那个书法老师已经供出了一切,包括和金达妻子合谋的过程,以及金达妻子还没来得及处理掉的绝缘手套藏在了何处,通过对人证物证的检验,金达妻子一起故意杀人、两起杀人未遂的罪名都可以尽快落实下来,这桩案子就算圆满解决了。”
顾辉映拿着资料温和地解释道,他算是那场火灾受伤最轻的人了,此刻已经基本恢复得没什么大碍了。
在他对面的是手上打着石膏的黄桃,摔倒的时候她挫伤了左臂,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重伤。
“安队怎么样了?”黄桃问顾辉映。
他们中最惨的人就是安霆,肩膀骨折外加中度脑震荡,估计是需要在医院待一阵子。
“你放心,他说只要没有毁容,他就不怎么在意。”顾辉映和黄桃一起向安霆的单人病房走去,“他在病房里没有事情做,好像还找了你的漫画看……”
他话音刚落,黄桃的脸色猛地变了,她一言不发地冲向病房。
等顾辉映走进病房的时候,他发现安队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低气压坐在床上,而黄桃可怜巴巴地缩在角落里。
“诶,怎么了怎么了?”顾辉映赶紧上去缓和气氛,“有话……”
“好好说”三个字还没出口,安霆就举起手机,给顾辉映看屏幕上的漫画。
两个被画得栩栩如生的帅哥出现在了屏幕上,题目是粉红色字体“花美男探案集”,即使顾辉映是个半瞎,他也能看出这两个男的似乎是照着自己和安霆画出来的。
简介里写着“邪魅狷狂攻vs阳光忠犬受,出生入死,我心唯你”。
如果身为钢铁直男的顾辉映到这为止都没太看懂发生了什么的话,当他看到最新一话的剧情时,就再也没什么不明白的了——
只见最新一话中,两位男主在火场之中和歹徒发生了激烈的枪战,而当歹徒终于被击毙后,受伤的安霆倒在了顾辉映的怀里,二人对视,眼中有如海深情,看上去比较“阳光忠犬”的男人毅然决然道:“安安,你若战死,我绝不独活!”
顾辉映:“……”
刑侦副队和刑侦队长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一起打电话给网警丁飞宇。
“能不能把她的粉丝上限设成29个?”顾辉映问。
“封杀。”安霆冷漠而简单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