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门土师爷II:龙抬棺

判官眼探生死,定穴术寻古墓,神算子窥天机,捞尸人摸水棺,晏当家不死不灭。

坊间常言:“诡事难断问匠门,其间尽是能人异士,探得世间古往今来,无所不能,神鬼不欺。”

1

“王上,多少用些食吧。”

庭内宰为服侍内廷的宦人,常伴诸侯王公左右,此刻他卑躬屈膝,日益年迈的面容上,忧色难消。

对面的男子正襟入定,双目紧闭,面颊消瘦,两腮因颓唐消瘦而微微下陷,唇无血色……但即便如此,他仍身着深褐色大袖袍服,衣襟盘曲而下,形成曲裾交领,头戴束冠,以骨笄固定,腰束浅带,嵌以白玉。

常言君子深褐怀玉,无故不去玉,便是落得此番境地,他亦华章礼冠,一丝不苟。

良久,男子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见是内宰来了,他嘴角微抬,露出一抹苦笑,“是他命你来的吗?为何……他不像那些怪物一样,杀了我?!”

“王上他……和他们,他们不一样。”内宰又把腰弯低了些,额渗冷汗。

“王上?”男子冷笑了一声,“你是在唤他王上,还是在唤寡人?!”

只见男子忽然拂袖起身,鼻息中哼出几分轻蔑与不屑,“一个非人的怪物,岂可祸乱朝纲!假的就是假的,他将我困于此地,不过是尚未得到他想要的东西罢了!”

“王上……”

“肖内宰,你可知大难临世,是何模样?”男子唤了内宰的姓氏,言辞慷慨激昂,视死如归,“寡人一人之力无以救苍生,但我永远不会让他得偿所愿!”

肖内宰浑身一颤,犹如醍醐灌顶,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王上,您走吧……这天下,总有一日,会鬼魅尽散,青天重现!”

男子忽然目光一缓,将跪地的肖内宰搀起,“肖内宰,你可曾记得寡人昔日与你说过的话?会有人来结束这一切的,倘若到了那一天……那个人出现了,他会需要金乌木。”

“喏,奴才谨遵王命!”肖内宰目光坚定,起誓道,“哪怕子子孙孙,不敢忘也,定不负王上所托!您走后,奴才自会料理妥当,天衣无缝。”

“义父……”年轻的宦人似还有所犹豫,那个人……岂是那么好糊弄的?

肖内宰痛定思痛,沉声命令道:“放人!”

2

地陵一场大火,一切化为乌有。

男子面如白玉,眉飞入鬓,身着华服,赫然与那位被软禁于地陵的一国诸侯王生得一模一样,哪怕是眉是眼,还是身量体型,皆一般无二。

若说有何处不同……地陵那位,左眼眉中有一点红痣,而眼前这位,红痣却出现在右眼眉中。但这又如何,除却贴身侍候的宦人,谁会留意这些。

现在,不仅莒国之尊位,王权之所有,一并连那“己渊”之姓名,如今也都是他的。

此刻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冷意,抬起了眼帘,望向那落着瓢泼大雨的黑夜,问道:“他死了?”

“启禀王上,只余焦骨。”

下边的人仅用四字便说尽了地陵大火之后的惨烈。

己渊许久没有说话,他的神色漠然,但无人知晓的是,宽袖之下,五指并曲,手背青筋冒起,就连指甲都入肉三分,血珠在掌心渗出。

“那位一死,金乌木便彻底失去下落了。”下边的人提醒着他。

“你怎会认为,我盼他活着,是为了金乌木?!”终于,己渊笑出了声,那笑声肆意张狂,唯独这笑意,却丝毫未能进入眼底,那眼深如潭,竟莫名地浮上一抹痛楚与怅然若失,“掘地三尺,千年万年,我一定会找到他!反正……”

反正他有得是时间!

他丝毫不相信,地陵那位,会轻而易举便这样死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他就是他的一面镜子,他们有相同的样貌,流淌着相同的血液,便是把心脏挖出来,那两颗心脏,也一定生得一模一样。

不会有人像他这样,与那位,心意相通,熟悉着彼此。不同的是,他依附那位诞生于世,但却能比他活得更长久。

3

匠门之内,因输云阳这放放荡不羁的男人的到来,着实鸡飞狗跳了数日。这云阳大叔很是令人头疼,穷困潦倒时便也罢了,如今也不知从哪弄来了些钱,加之模样生得实在不差,一身痞气风流,隔三岔五便在外头留下风流债,日日有形形色色的女人上门讨债。

每每这时,云阳便脑袋一缩,当起了缩头乌龟,躲在匠门不出声。

偏偏这事当家也不管,百里祭与胖虎、方回受不了日日因为输云阳,被莫名其妙寻上门的女人骂得狗血淋头不说,匠门本是清静之地,门外每天有人吵吵闹闹的,也有伤风化……

“我说老东西,你也老大不小了,在外头招惹那些风流债干什么?”胖虎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抱怨道,“瞧瞧瞧,外头还骂着呢,我说你是不是吹牛吹上天了,许了人家姑娘什么好处,气得人点了炮仗似的追上门讨债?”

“天地良心!爷爷我就是喝多了些酒,哪个爷们儿喝大了不吹牛逼?真没对人姑娘做什么……”输云阳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见眼前的阵势,摊了摊手,“不是吧你们,哥三个这是在讯问老子呢?”

“云阳老哥,喝大便喝大了,能别把匠门当自个儿家成不?”方回挑了挑眉,指了指外头,“你要不说,人家能找到这儿?”

“这是要赶人了?”输云阳挤眉弄眼,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爷爷我真把这儿当自个儿家了,合着是你们把爷爷我当外人!行行行,是老子看走了眼,交错了心……”

胖虎和方回二人皆败下阵来,百里祭抽了抽嘴角,尴尬地笑了笑,“云阳老哥,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但我们当家不喜喧闹,你这日日有人找上门,我们也很为难啊。”

“你们当家不喜喧闹?”输云阳挑了挑眉,嘿嘿笑道,“兄弟,给老子交个底,你们当家,不会还是……那个吧?”

百里祭三人皆一脸茫然,只见输云阳又凑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嘿嘿,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嘿你这老东西!”

遇上输云阳这老流氓,匠门这三个老实巴交的大老爷们儿,当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4

叶谭捧着一本书经过客厅的时候,便见到客厅四个大男人乱成了一团,胖虎摩拳擦掌要冲上去干架,云阳大叔也来了火气,一边叫嚣着挑衅胖虎,一边作势要向前冲。百里祭和方回则一边拉着一个,四个男人扭成了一团……

叶谭合上了书,皱了皱眉,“你们在做什么?”

这一声十分清冷,叶谭这话一出,四人立马老实了。

输云阳见了叶谭,就像哈巴狗见了主人似的,摇着尾巴围了上来,殷勤道:“丫头,你怎么样了……那日过后,你们有进展没?”

叶谭想起那日被输云阳动了手脚,落水后被晏肆救上岸的事,她的脸色不禁沉了下来,没吭声。

“没道理啊……”输云阳挠了挠头,“良辰美景,干柴烈火,秀色可餐……不擦出点火花怎么行?!”

叶谭抿了抿嘴,偏过了头,闷声交代了句:“他说我小。”

“哪小?”输云阳作势要打抱不平,转念视线往叶谭的胸前轻飘飘地瞄了眼,若有所思道,“嗯,是有一点……”

这话一出,输云阳顿时感觉背脊一凉——只见叶谭眼皮一抬,眼中闪过一抹恼羞成怒,电光火石之间,她左手一个擒拿,右手一个掣肘,脚下一勾,背后一扫,瞬间将输云阳掀了个底朝天,撂倒在地……

“哎哟我的老胳膊老腿……”输云阳在地上滚了几圈,大声哀嚎起来。

胖虎三人看了,顿觉大快人心,拍手叫好!敢情云阳这老流氓,还得靠小叶谭以暴制暴!

正吵闹间,匠门来了一通电话,百里祭和电话那头的交代了几句,挂了电话,沉下脸来,“医院那边来的,潘三无那小子跑了。”

输云阳一听,立马爬了起来,一扫先前的老不正经,正色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么看的人?!”

“嘿我说云阳老哥,你搞搞清楚好不?”胖虎叉着腰,腰杆挺直,“潘三无那盗墓贼,心眼弯弯绕绕多着呢,自个儿跑了,又不是咱给藏起来的!再说了,我们答应帮你救人,没答应帮你看人!”

“你们不看人谁看人?”输云阳难得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知不知道,这贼小子一跑,坏了我多少事?!金乌木的下落还靠这贼小子交代呢!”

涉及到金乌木,众人一下子也不吵了。他们也顾不得和输云阳计较,这老小子先前不上心,吃喝玩乐一样没落,眼下潘三无跑了,倒是想起追究金乌木的事了。

回廊之上,晏肆正往下走来,输云阳气呼呼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是怪他底下的门徒办事不力。

晏肆只淡淡地看了眼叶谭,交代道:“那日潘三无留下了话。”

叶谭想起了这事,点了点头,看向输云阳道:“他说,妻儿老小就交给你了。只需要告诉你这句话,你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5

“什么妻儿老小,这贼小子光棍一个……”输云阳仍在气头上,话到了这份上,他忽然一顿,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丢出了四个字:“乞儿老肖!——算这贼小子会做人!”

乞儿老肖是做消息买卖的,道上的人基本都知道他,潘三无这时候提到老肖,那就意味着,老肖那兴许还有得到金乌木地图下落的法子。

输云阳忽然客客气气地朝晏肆道:“晏当家,这老肖不是一般人,事关重大,还得请当家人亲自和我去一趟,找这老肖谈谈。”

晏肆点了点头,吩咐道:“百里,准备车。”

乞儿老肖不难找,不在天桥上,就在天桥下,基本混这行的都知道去哪能找着老肖。

路上,输云阳大致介绍了这老肖的来路,嘱咐车内的几人道:“虽说咱们是三教九流,比不得匠门名声在外,但各位见了老肖,可别摆谱子。这老肖消息通达,就是为人古怪,买卖成不成,得看他痛快不痛快。痛快了,分文不取,不痛快,千金也难撬开他那张嘴。”

“放心吧,说起三教九流,咱们匠门最早那会,道上管我们叫土师爷,这都跟土扯上关系了,比你们好不了多少。”胖虎边开车,边安了输云阳这老小子的心。

费了点劲,他们找到了输云阳所说的乞儿老肖。

蓬头垢面,露出个膝盖装残废,面前放着个塑料盒子,盒子里装了点碎钱,这种路边乞丐多了去了,放在往日,从他面前走过,大家伙估摸着都不会多看一眼。

下了车,包括输云阳在内,一共六个人围着一个乞丐,任谁也该吓得够呛了,这乞丐老肖倒好,抬起头,一脸淡定地等着他们开口说话。

输云阳开门见山道:“老肖,买个消息。”

只见那乞丐抠了抠鼻子,像什么也没听到一般,不着边际地问了句:“有吃的不?”

输云阳为人痞气,但也在倒斗圈子里混了段时日,认识了些人,这行话他听得懂,便应答道:“抓了只野鸡,就差些蘑菇,明日去您家炖锅好汤!”

乞丐摆了摆手,一本正经解释道:“不行不行,家里供了菩萨,吃不得荤。”

话说到这,输云阳立即笑了,附和道:“是是是,菩萨案前三炷香,一炷不多,一炷不少。我家也供着呢!”

“原来是三爷!”老乞丐一听这话,立马作势要收拾东西起来,看了眼输云阳和同行的几人,“各位一道和我回家去,喝锅素汤?”

“什么情况?我咋一句也听不懂?”胖虎凑近了百里祭,扯了扯他的袖子,问了句,“嘿百里,你听懂了?”

百里祭大致向胖虎解释了一通道:“这是行话,对暗号呢。乞丐问有吃的不,就是在说做买卖得有拿得出的本,问咱们几斤几两呢。云阳说的那句,是说咱们家底厚,本儿有得是,就看乞丐能提供哪些好蘑菇,蘑菇就是好料!”

“供菩萨又是咋回事?”

“这是在问咱们何方神圣。”百里祭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输云阳,“至于后边那句,说的是云阳的身份,乞丐叫他三爷……没想到啊,输云阳这老混混门路还挺广的,能排上老三。”

这名号铁定是别人给的,道上以名气排号,这输云阳得倒过不少斗吧?

6

都说路边的乞丐没准是个隐形富豪,此话一点不假。老肖家住的,是三层小独栋,自家车库,地理位置闹中取静,比匠门都气派。

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闲扯,输云阳等人才得知,潘三无那小的金乌木地图,是从老肖这弄来的,也正是因为这玩意儿,才给潘三无带来了杀身之祸,被人活剥了一层皮,险些丧命。

请众人坐下,双方才算正式打了个照面,各自报了家门。得知输云阳近日和匠门扯到了一块,老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匠门之主晏肆身上,客气道:“久仰晏当家威名,三爷往我这买了些有关您的消息,二位如今一道来,可见三爷认定了晏当家是兵不是匪。”

“打是打过交道,但与老肖碰面是头一回。”输云阳摸了摸鼻子,弱弱地补充了一句。

老肖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当着众人的面,也不避讳,直言道:“三爷是熟客,先前是看在三爷的面子上,请各位来寒舍一聚。今儿晏当家既然来了,这件事,只能与晏当家单独谈话,望各位见谅。”

“我与晏肆同去。”叶谭摸了摸鞘中匕首,对老肖突然转变的态度存疑,疑他不怀好意。

“无妨。”晏肆起身,拍了拍叶谭的脑袋,将她安抚下来。

老肖笑了,侧了个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将晏肆请至书房,书房落锁,老肖似乎颇为谨慎,再次看向晏肆时,老肖的神色发生了变化,不再言笑,神情严肃,语出惊人道:“晏当家不是人吧。”

晏肆神色未变,只是打量着老肖的眼神,多了丝深意。

老肖扭动书房一处按钮,顿时一面书柜向两侧退开,露出一处隐蔽空间来,那里头古籍罗列,堪比大型珍藏馆。

老肖正色,换了言辞道:“或者该说,晏当家您不是一般人……想必也是,复制人?四宝之一的双蛇玉,所复制的人,若能成功,便可取代正主,更犹如鬼魅,不死不灭。想当年,晏当家的身份,也必是一方诸侯。”

说着,老肖行至藏书室,取出木盒,双手递给晏肆,郑重交付道:“若有那人现世,便是金乌木重现之时,这祖训……想必说的,就是晏当家您。从三爷那,我们得知墟石旁落,便知早晚会有这一天。”

输云阳是守护墟石的异人族后裔,那么老肖,便可算是身负守护金乌木下落重任之人。

肖家先祖说得没错,有邪祟横行,便有人能令鬼魅散尽,青天重现。

老肖交付的,是一张羊皮地图,地图标注的,是一处古墓,老肖按照祖训保管至今,至于更多的,他便不知道了。交了东西,便客气地下了逐客令道:“晏当家该动身了,该找上门的,都会找上门,有双蛇玉在手,若再得金乌木,匠门必可力挽狂澜,再还世间一片青天朗日。”

潘三无是见利之人,老肖给他的地图真真假假,等的就是局内人寻上门,今日匠门能寻上门,其他人……自然也不会等太久,他不敢保证,蝼蚁在巨人面前,可否还能守得住秘密。

老肖又一次催促道:“晏当家该动身了,一切,就拜托匠门了!”

7

得金乌木下落,一行人即刻动身前往莒(jǔ)县。

路上,众人数日马不停蹄,百里祭和方回研究地图上所给出的信息,收集了材料,准备了必要的工具,便直奔地图所指示的“鬼穴”。

所谓鬼穴,也是一种行话,是极其罕见的秘穴。“鬼”相当于“龙”,古本《山法全书-巨门篇》云:“鬼,乃主龙背后的死气,穴星在前,鬼星在后,俗眼不明……此是公侯将相庭。”

穴主人非一般贵胄,却不得不隐蔽于世,秘密下葬。这种贵胄之穴,通常有着这样那样的隐情,和真龙穴相对,就称之为鬼穴,如果没有这种精准定位的地图流传下来,通常是找不到的。

历史上隐蔽下葬鬼穴的贵胄不是没有,真龙穴里通常是空穴,而鬼穴里才是正身,大多是害怕仇家或后世贼人掀坟掘棺,死不瞑目。

勘探了地形,找准了下铲之地,输云阳是个有经验的,往常这些都是方回来指挥,现在换他来指挥胖虎等人开始下铲挖洞。

打通了下穴通道,纵深数十米,地底下空气稀薄,每个人都必须带足了定量氧气筒。为了节约体力,他们所携带的水和食物也十分有限,以便尽可能减轻负担。

这种鬼穴,不会有一般墓穴所设的机关,因为鬼穴的挖掘建设,肯定也都是秘密进行的,通常只有在主墓穴里,才会设置致命的机关,因此在抵达主墓室之前,他们反而不必过多防备。

“前面就是主墓室了,大家小心。”输云阳和方回根据地形、土质和氧含量做出判断,嘱咐大家踏进主墓室之后,每一步都必须万分小心。

和以往所见过的任何墓穴都不同,主墓穴里没有摆设疑棺阵,也没有多余的关卡在前,一踏进主墓室,入眼便是震撼的六龙抬棺,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那六龙所抬的棺,便是墓主人所在的真正的沉睡之地。

“这就是金乌木所在之地?”因为缺氧,大伙的话都很少,胖虎抱着氧气筒深吸了口气,才勉强说出话来,“咱们得快点,不然就算不饿死,也得憋死在这儿。”

只见那六龙抬棺很是气势磅礴,但诡异的是,六龙是木龙,就像盘旋错综的树木根茎一般,那众星捧月的棺也是木棺,这玩意儿历经上千年,竟然不腐烂吗?它还是不是木头了?

似是知道众人的疑惑,晏肆淡淡道:“木是活着的。”

“既然是活着,就肯定有氧气和水分。”叶谭接着晏肆的话安稳军心,又问道,“但金乌木真的会在这儿吗?葬在这里的是谁?”

晏肆摇了摇头,眉宇也有些凝重道:“这里是莒县,莒地曾是周王室下属诸侯国,国君为己姓。莒是小国,但曾一度与齐、鲁、晋等大国会盟,南入灭向,北伐杞国,灭亡邾国,成为雄者……后于公元前431年为楚所灭。”

顿了顿,晏肆的目光定定地看向那六龙抬棺,似想到了什么,轻叹了口气,“敢称九龙的是周皇室,而墓主以六龙抬棺,他心中定是有怨气,以彰显自己才是莒国己姓正统。”

就像当初的古蔡侯姒晏……

8

就在此时,那与木根纠缠在一起的庞大六龙,仿佛果真如晏肆所说,瞬间活过来一般,发出蠕动摩擦后梭梭的声音……

“我知道了!金乌木一定就在底下!”胖虎卸下负重,便要攀下那六龙底下挖它们的根茎。

“不可……”晏肆面色一变,似想出手以无形之力将早已冲上前的胖虎给挡住,但他的手中一抬,却发觉出了异样,来不及深究,便夺身上前,扣住胖虎的肩膀……

就在此时,那龙根忽然自地底下拔土而起,其势如轰雷,迅速朝胖虎袭来,虽是木根,却有洞穿血肉之躯的锋利锐气……

晏肆眼底一敛,一手凌空扣住袭来的根茎。

“滴答,滴答……”有血液自晏肆的掌心滴落。

“当家?”胖虎蒙了,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不等他多说废话,更多气势如虹的攻击铺天盖地而来。这些木根就像长眼睛了一般,哪有人,就朝哪攻来。胖虎被晏肆往后推了一步,掀翻得滚了几滚,一通动作下来,氧含量不够,便足以让他气喘吁吁。

“威威小心!”

胖虎听到身后传来百里祭的呼声,但他们各个此刻自顾不暇,就连身手一贯最好的小叶谭,此刻也是抽着匕首,忙于应对那无休无止不知疲累的龙茎攻击。

“晏肆!”叶谭一手斩断一根龙茎,刚想脱身上前,便又被缠住,她的动作越发狠厉,每一次出手都越发杀气浓郁。

缠龙根茎如长鞭抽打而来,鞭鞭挥斥得地动山摇,又如利剑出鞘,剑剑要穿人血肉。

叶谭顾不得遍体鳞伤,踩着朝脚下穿透而来的根茎便跳了上去,借机来到晏肆身边,搀住了他……

只见此刻晏肆一手捂着腹部,那腹部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衬衫,即便如此,鲜血仍是不断从他的指缝间冒出,晏肆的面色苍白,眉宇凝结,眼中似也有几分困惑。

“怎么会这样……”叶谭猛然变了脸色,思绪乱极了。

怎么会这样,晏肆的伤口怎么不愈合了,他可是不死不灭的啊!难道是这里有古怪,和金乌木有关吗……

“晏肆!”叶谭的眼底猩红,浓郁的杀气伴随着那氤氲的雾气,那气势,似要将这里搅得天翻地覆才肯罢休。

“退后……”晏肆沉声低语,末了,竟还温柔地安慰了叶谭一句,“别担心,你忘了,我是谁了吗?”

“嗯!我知道!”叶谭强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按照晏肆的吩咐,将他搀扶着退后。

待到所有人都退到离那六龙抬棺三丈之远的地方,一切,顿时平静了下来……

肆虐的龙茎像是收剑入鞘,抽了回去,场面一片狼藉,匠门中人,更是狼狈极了。

“当家!”百里祭等人顿时赶上前查探当家的情况。

只见晏肆摇了摇头,仍是白着脸吩咐道:“先退出去再说。”

外头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一阵一阵由远及近,输云阳面色一变,沉声道:“出不去了,我们挖的甬道坍塌了,外头所有通道都堵住了,我们被困在这儿了……”

这鬼穴,太邪了门。

“这么说,我们被困在了这个六龙抬棺墓室里?”叶谭的脸色难看极了。

他们搀扶着晏肆在平缓的地方躺下,但这一趟本就因为不宜负重,只带了至关重要的少量水和食物,而晏肆被洞穿的腹部,此刻却怎么也止不住血。

也不知是不是伤势过重的缘故,此刻的晏肆已经不太说话了,只疲惫地闭着眼睛。

他们携带的氧罐剩余容量也不多了,百里祭的设备完全中断了信号,和外面失去了联系,刚才的一番打斗,剩下的水也很有限。

“怎么会这样?你们当家不是……”输云阳的话戛然而止,他忽然回过味来,在这节骨眼上,竟然兴奋地道,“我知道了!这就是金乌木的力量,天大的本事,在它面前都会被吞噬干净,半点劲儿使不出来!好好好……咱们有了这东西,就能狠狠翻盘了!”

“能出去再说吧。”百里祭和方回再一次检查了四下的情况,确无出口,此刻谁的情绪也不好。

输云阳只顾着高兴,眼下才发觉所有人的情绪低沉,也不禁犯起愁来,无力地安慰自己一句:“肯定有办法出去……”

9

已经是被困在这里的第三天了。

所有人昏睡的时间,总是多过清醒的时间,这里空气稀薄,氧气容量越来越少,不到迫不得已,他们都尽可能硬扛下来,即便如此,便是醒过来的时刻,也是头昏脑涨,思路不清。

百里祭和胖虎一步一步,缓慢地搀扶着岩壁从外头回到主墓室;输云阳体力不济,早昏死过去了;方回低喘着气,抬头看向他二人。

只见百里祭和胖虎摇了摇头,方回的脸上立即涌上一阵又一阵的失望。

当家的情况很不妙,这两三天下来,叶谭几乎只润了润唇,她把分配的大多水和食物,都留给了晏肆,就算是这样,晏肆的情况还是十分严峻。

“小叶谭,喝点水吧。”百里祭来到叶谭身边,试图从包里翻出储水,但最终也只能翻出空瓶。

几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老肖给他们这么个地图,绝对不可能就是让他们来送死的……他们不能坐以待毙下去。

叶谭摇了摇头,几人只能相顾无言,这几日,为了保存体力,他们都尽可能地少说话,多年的默契,也让他们一眼便能看穿彼此在想些什么。

此刻叶谭抱着晏肆,令晏肆枕在自己的腿上,唯一的好消息是,晏肆被洞穿的腹部算是勉强止住了血,但他伤势过重,空气、水和食物也都濒临告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只见叶谭忽然抬起了自己的手,另一只手执匕首往掌心中一划,在鲜血渗透出的一瞬间,叶谭便立即如捧至宝一般,半点也不敢浪费,立即攥起拳头,使虎口朝上,滴血的掌端凑近了晏肆的唇边……

滴答,滴答,鲜血湿润晏肆的嘴唇,鲜红色也染了他苍白的唇。

“小叶谭……”百里祭试图劝叶谭,叶谭也只是一言不发,紧抿着唇。

她不怕死,但她尚未向晏肆证明,她的心迹,和她的能力,她有能力守护晏肆所守护的一切,也有能力,让晏肆知道,岁月可以不再寂寞,会有一天,她会让晏肆认可她的……

掌心之下有了动静,叶谭飘远的思绪立即回过神来,她的心头一悸,因缺水,喉咙火烧火燎,开口说出的话,竟粗哑难听极了,“晏肆……”

晏肆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叶谭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背在了身后,百里祭和胖虎等人面上是掩不住的欣喜,立即上前将当家搀扶坐了起来。

只见晏肆轻喘着气,目光深邃地望了眼背手退后了一步的叶谭,他深深叹了口气,似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只对着百里祭等人吩咐道:“六龙抬棺,你、我……所有人加起来,恰好六人。”

百里祭顺着晏肆的指示往那六龙抬棺望去,只见那六龙起于六处,每一处都是根茎盘旋错杂,但无一例外的是,六龙三丈之外,似有一处缠根圈绕,等着人自投罗网一般。

方回沉吟片刻,终于眼中一亮,明白过来当家的意思。

六龙抬棺,指的不是那六龙,而是擅闯的他们六人,那圈套,的确是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墓主宣誓正统,入侵者,也唯有以诸侯王之礼敬待他,才有可能启动机关,和他对话。

这六龙抬棺主墓室,既可能是困死他们的牢笼,也有可能是逃出生天的曙光所在。

“可你……”叶谭心中担忧晏肆的身体状况。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小叶谭。”晏肆嘴角微微弯起,眼眸温柔,“待出去了,一切就好了,别担心。”

正是众人齐心协力,不抛弃不放弃,也正是叶谭的悉心照料,晏肆才得以缓过这一口气。

10

唤醒输云阳,晏肆嘱咐了大家各自小心,便分别踏进了那六龙圈中。

一踏进圈中,叶谭和所有人一样,顿时感觉脚下地动山摇,泥土如遇旋涡一般下陷,缠龙根茎再一次活了过来,疯狂地涌动着,腰间有根茎缠上,一寸寸地收紧,整个墓穴,开始猛然摇晃,坠石滚落,缠于腰间的根茎忽然将她往地下带去……

待叶谭再一次醒来的时候,竟不知身处何处,隐约间,可听到流水哗啦的声音,就连呼吸,也都顺畅了许多……这是哪?六龙抬棺之下,竟别有洞天吗?

“晏肆?百里祭?”叶谭唤了几声同伴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复。

待她恢复了些体力,叶谭自口袋中掏出手电,起身四下看了看周遭的环境。

这又是一个独立的墓室了,但和先前的主墓室相比,规模小了很多,除了四周皆是岩壁外,内里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她一人。

怎么回事?晏肆他们去哪了?

等等……叶谭的手电猛然晃过了什么,她上前几步,果然——密闭而又空旷的空间里,什么也没有,但一左一右,却有两处凹陷,那两处凹陷里,分别立着两樽棺材。

左手边的棺材上书“生门”二字,右手边的棺材上书“死门”二字。

“这是什么?”叶谭又上前了几步,只见另一面墙上,赫然刻了几幅图,大致的意思是……

叶谭心中一面庆幸着此处刻的是图案,而非那些看不懂的铭文,一面解读那上头的意思。

简而言之,此地生死两门,叶谭可二选其一,且唯有身处不同空间的六人都做出了选择,六龙机关启动便知分晓。

唯有六人皆择死门,此处死门便成了生门。可若有任何一人择了生门,则死门便是死门;若六人皆入生门,则生门,便是死门……

总结起来寥寥数语,却是一场考验人性的囚徒困境。

若他们六人彼此信任,皆择了死门,便可皆大欢喜。可但凡有人对同伴产生怀疑,唯恐他人为了自保选择生门,便会不甘心再自选死门赴死……倘若人人皆如此,皆选生门,那可好,一起找死了。

匠门中人一起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皆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叶谭自然不担心,眼下唯一可能出现变数的,就是初入匠门的输云阳……他对他们的信任有多少?他会选择什么?

“听天由命吧!”叶谭轻叹了口气,踏入了那书有“死门”二字的棺中。

真没想到他们匠门中人的生死,有一日竟是寄托于那位云阳大叔在这关键时刻,是选择信任他们,还是选择自保……

踏入棺中,叶谭只觉眼前一黑,棺盖一合,外头便再一次传来了地动山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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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这巨大的动静平息下来,外头已有人替叶谭开了棺,入眼的,便是云阳大叔那张嬉笑的脸,洋洋得意道:“怎么样,没想到吧,老子竟然有这股牺牲奉献的精神!”

叶谭微愣,随即破天荒地嘴角微微弯起,赏了输云阳一个笑容,问道:“你也选了死门?”

“爷爷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万一你们几个小子贪生怕死都选了生门,我要再选生门,岂不是大家一起死了?”输云阳一本正经地自吹自擂道,“这机关,爷爷我服了,从今天起,大家就是生死兄弟了!有酒一起喝,有肉一起吃,有妞一起泡……哦,丫头你泡那位去。”

输云阳眨了眨眼睛,挤眉弄眼朝晏肆那瞟去。

叶谭回过神来,立即从棺中爬了出来。

刚从棺中出来,叶谭便变了脸色,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那大面积寒冰,犹如一面镜子一般,印出了他们所有人的面孔,此刻晏肆也正站在寒冰前,似在看着什么……

其余人的反应,也和叶谭一样,忍不住上前了几步。

只见那寒冰犹如将这个空间隔成了两处世界一般,寒冰的这头,是他们,寒冰的那头……是一道身着深棕长袍、腰系白玉带的古装男子……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那里有人?”叶谭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做出戒备的动作。

“是影像,残余能量所化的影像。”百里祭拍了拍叶谭的肩膀,解释道,“就像当初,咱们在当家的葬身陵里,见到的蔡侯王姒晏的影像一样。”

“寡人与金乌木一道,在此等候已久。”只见那男子负手而立,面貌年轻,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沧桑和不甘,又有几分大义与激昂,“鬼魅尽散,青天重现,那一日,就拜托你了,愿金乌木,能助尔一臂之力。”

“金乌木……”众人惊讶地发现,他们险些丧命所寻的金乌木,此刻就在头顶触手可及之处。那金乌木半身嵌入头顶的土层中,那六只木龙,便是从这金乌木之上生长蔓延出来的,生机勃勃。

“此处便是逃生之路了,金乌木取走后,我将连同此处一起,化为尘土。”冰壁之中的男子嘴角微扬,神色从容,竟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畅然,身形也随之渐渐地消散了……

“他是谁?”叶谭难掩心中的震撼问道。

“莒王己渊。”晏肆喃喃开口,目光悠远,思绪万千。

“晏肆……你认识他吗?”

晏肆收回了视线,垂眸看向叶谭,淡淡一笑,“曾有耳闻。”

说罢,吩咐百里祭他们将金乌木与上方绵延之处削断,取下此物,离了土壤,金乌木赫然就像一块再寻常不过的木头,而晏肆洞穿未愈的腹部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着……

“要坍塌了,快走。”输云阳大吼一声,敢情匠门中人果真都不怕死不成?

“走吧。”晏肆垂眸,忽然手中掐诀,以那惊人的无形之力,暂缓了墓穴的坍塌速度,但也仅仅够为他们争取逃出的时间,并不能令其改变它应有的宿命。

取下金乌木的瞬间,上方再一次传来地动山摇的声音,如己渊所说,上头必定六龙轰然,木棺四裂,而他在此等候了数千年,也将归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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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渊!”那坍塌的六龙抬棺墓穴中,一人声嘶力竭地喊着这个名字,眼见着眼前的一切轰然消逝,男人破天荒地颓唐跌坐在地,那木棺瞬间腐烂脱落,那棺中的人,也瞬间化为白骨。

金乌木已失,这里,自然不复存在……到底,还是晚来了一步!

男人一身黑衣,黑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长裤,黑色短发之下,难掩一张冷厉的面容,这张脸……赫然与这墓中主人莒王己渊,一模一样!

“好好好,匠门,晏肆,我们来日可期!”男人深深地看了眼那碎裂坍塌的六龙棺,随即破天荒地笑了,眼中阴婺一闪,化作一团决绝狠厉。

“晏肆,你乃蔡侯王姒晏的复制品,反杀了姒晏,顺应时局‘死亡’后,便一直在寻找真正终结你性命的法子。这就是真相了吗?”男人嘴角一扬,起身,背过身去,一步一步地朝外而去,那背影怅然若失,口中的话,却带着诡异的笑意,“或者说,这就是全部的真相了吗?你的门徒,你不打算告诉他们吗?”

冰墙碎裂后,甬道直通地面,晏肆的脚下忽然一顿,百里祭等人关切地问了句:“当家?”

只见晏肆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吩咐道:“走吧。”

编者注:本文为《匠门土师爷II》第七篇,本系列每周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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