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夜II之第七夜:白裙子

老太太很洋气,身上的白色旗袍,有着考究的绣花,一看就是好料子,好手工。

小姑娘很朋克,烟熏妆,爆炸头,大花臂,一蹦一跳的,活力四射。

“奶奶,我想吃这个。”小姑娘指着老董正在做的烤冷面。

“坐吧,马上就好。”老董搬出两个凳子。

小姑娘对什么都好奇,屁股还没坐热,就举着手机四处拍照。

“这儿的房子都好旧啊,有一百年了吧?”小姑娘大惊小怪。

老太太由着小姑娘闹腾,抱歉地对老董笑一笑,“被我惯的,见笑了。”

老董也笑笑表示理解,小姑娘举着手机,像受了惊的小兔子一样奔过来,“奶奶,我妈要跟我视频,你快帮我接一下。”

“你接嘛,你妈肯定是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小姑娘不停跺脚撒娇,“我妈要看到我又这身打扮,肯定得骂我,奶奶,你帮我嘛,她要问我,就说我上厕所去了。”

老太太接过手机,去巷子口的路灯下接视频。

老董的烤冷面做好了,端上桌,小姑娘满意地搓搓手,大口吃起来。

吃了几口,小姑娘伸手把头发一把薅了下来,像帽子一样扣在桌上。

“嚯——”给老董吓了一跳。

小姑娘“嘿嘿”笑,“假发买小了,勒得慌。”

老太太接完视频,伸手摸着巷口的墙砖,灯影下姿态绰约。

小姑娘顺着老董的目光看了一眼,“我奶奶美吧?”

老董顺口“嗯”了一声。

“但是奉劝你,想泡她还是算了,你不是我奶奶的菜,你太胖了,还有点秃。”小姑娘语出惊人。

老董被她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小姑娘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擦嘴,拍拍老董肩膀,“哎,你也别沮丧,我奶奶这种美女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追的,而且,我奶奶早就心有所属了。”

“那真是恭喜她了。”老董敷衍道。

“可惜,她的心上人死了好多年了。”小姑娘一脸惋惜,她看老董感兴趣,就给老董讲她奶奶的故事。

老太太出身大户,家里有钱,有地,标准的白富美。

老太太父亲识文断字,是个文化人,膝下无子,就这一个独女,老太太喜欢读书,他就送老太太上了学堂。

学堂离家不远,父亲包了辆黄包车,每天上下学接送老太太。

黄包车夫是个寡言的粗矮汉子,每天准时等在门口,刮风下雨,从不迟到。

一日天都黑透了,老太太还没回家。

家里人出门去寻,学堂早已空无一人,父亲又寻去黄包车夫家里,人去楼空,这才意识到出事了。

上警察署报了案,一时半刻也没有黄包车夫的消息,只能在家干等着急。

老太太失踪的第二天夜里,家里人听到有人敲门,出门一看,老太太全须全尾地站在门口。

身后还站着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子。

细问之下,老太太说自己的确是被黄包车夫带走了。

那天下午一放学,老太太像往常一样上了黄包车,黄包车夫给了她一个包子,说是自家做的,老太太尝了几口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老太太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屋里,自己的手脚都被草绳捆着,嘴巴里还塞着一团布。

老太太“呜呜呜”地挣扎,听到动静,门外有人进来。

黄包车夫看了看老太太,忽然跪下冲老太太“哐哐”磕了三个响头,起身走了。

当天夜里,老太太又饿又怕,肚子里还憋着一泡尿,“哼哼唧唧”哭得停不下来。

破门板“吱呀”一声被拉开,老太太抬头,看到一个破衣烂裤的小子举着油灯,站在门口。

“你怎么了?”穷小子低声问。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当然是害怕啊,老太太心里有气,肚子里有尿,又气又憋,一个没忍住,就尿了裤子。

看着老太太身下洇湿了一大片,穷小子脸“唰”一下红了。他转身出去,等他再回来时,手里抱了一张破草席,还有一条白色裙子。

“我——我给你解开,你把湿裤子换下来,可——可说好了,你可别想跑,我——我会打你。”穷小子晃了晃手里的木棍。

老太太点了点头。

穷小子又确认一遍,“别想跑啊——”

也许是穷小子这股怂横怂横的劲儿,老太太被解开绳子后,真的安分地待在破屋里,她在破席子后面把衣服换好,把脏衣服放到一边。

“我给你洗干净,明天干了,就能穿了。”穷小子背对着老太太,伸手去摸衣服。

老太太开口:“你们抓我干什么?”

“我们不是抓你——”穷小子回头申辩,看到老太太套着那条白裙子,袖子和裙摆都太长,可还是很好看。

穷小子告诉老太太,黄包车夫是他爹,他爹靠拉黄包车养活他和他娘。

他娘生了病,一直不见好,吃药费钱,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光了,还欠了好多钱,可是他娘最后还是病死了。

欠的钱利滚利,黄包车夫根本还补不起,那些人说再不还钱,就把穷小子卖掉做苦力。

黄包车夫没办法,他不敢贸然向老太太父亲开口借钱,觉得有钱人都是打心底里看不起穷人,不会把钱借给他,还会辞了他这份工,这才想出迷晕老太太,勒索她家人一笔钱的办法。

“我爹说了,只要你爹肯给钱,明天一早,他就送你回家,真的。”穷小子信誓旦旦保证。

“你没骗人?”老太太问。

穷小子使劲点头,“我爹不是坏人,他都是为了我,我们以后做牛做马,都会把这钱还给你们的。”

穷小子一脸憨相,不像坏人,老太太渐渐不那么害怕了。

老太太肚子“咕噜咕噜”响,穷小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窝头,“我爹留给我的,你吃吧。”

“那你呢?”老太太接过窝头。

“我不饿。”小伙子笑笑。

窝头很硬,老太太却觉得很好吃。

到底是小孩子,吃饱后,老太太和穷小子扯起闲篇,老太太问这是哪儿。

穷小子说这是他们以前在乡下的家,种田不够生活,就搬到城里去讨生活了。

老太太说:“你和你爹以后就去我家,我爹人很好的,他会给你爹找个好生计,至于你,就跟我一起去学堂识字吧,将来给我爹当账房先生。”

老太太说着说着,自己睡着了,等她醒来,天光已经大亮,身边放着已经洗干净的衣裤。

穷小子端了一碗清汤寡水的东西进来,“你醒了,吃了东西,我得把你再捆起来,不然我爹等下回来看到,就——”

老太太表示理解,她吃了早饭,换上自己的衣服,穷小子捆她的时候,低声说:“我捆松些,这样你就没那么难受。”

上午过去,下午过去,天都黑透了,黄包车夫还没回来。

穷小子坐立不安,老太太猜测,“会不会我爹报了警,警察把你爹给抓走了?”

“那——那怎么办?”穷小子脸都白了。

老太太沉着思索了一通,“你跟我回家向我爹求情,让他帮忙把你爹放了。”

就这样,两个小孩儿从乡下,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了城里。

穷小子“扑通”跪下,“求老爷救救我爹。”

老太太父亲沉吟片刻,起身去打了几个电话,告诉穷小子:“你爹没来找过我,警察也没抓到他。”

看穷小子可怜,老太太也平安无事回来了。老太太父亲找了些老朋友,四处打听了一番,终于找到了黄包车夫。

黄包车夫是在一条排水渠里找到的,身上有几处弹孔,他手心里还攥着一枚扣子,是日军军服上的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