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的那个冬天在一场雪后突然明媚了起来。

丁晓曦也一改往日的颓废作风，尽己所能的认真听讲，但因为之前欠债太多，对于新知识只能是一知半解，她又不想打扰秦小天的学习节奏，下课缠着他问问题，便和自己死磕起来。在别的同学已经投身期末考试的复习阶段的时候，丁晓曦还在课本的最前面那几页云里雾里的乱闯。

不过没几天，她自己的书里就被突然夹进了几页复习大纲——

A4的白纸上被写着一条条的知识脉络，字迹隽秀，逻辑清晰，某些知识点还被特意标注了五角星，数学、物理、化学，三大科目无一例外，不可谓不用心。

丁晓曦扫过这几页纸，又偷偷转过头看秦小天一眼，他一手执笔，一手压着书，专注得整理的笔记，似乎全然不知丁晓曦在转头看他。好似这一旦被其他同学发现势必会争相传阅，妄图据为己有的复习大纲不是他几日来的心血，也不是他在几分钟前偷偷塞进丁晓曦书里的一般。

看秦小天这个样子，丁晓曦只能是憋着笑转过头去，而此恰巧时上课铃响，车老师走进了教室。

周五的最后一节是班会，在细细碎碎的讲完正经的班会内容以后，车老师忽然来了一句：“马上就要元旦了，虽然学校三令五申不许搞元旦联欢会，但是咱们不在教室里举办的话，好像就没问题了；而且场地问题已经用我这张无敌厚的脸皮解决了。”

同学们被车老师这一句话，惊得没反应过劲儿来。等大家终于意识到，特立独行的高一一班要举行元旦联欢会的时候，整个班级顿时沸腾了，有人鼓掌、有人尖叫、有人吹口哨、有人开心大笑，动静儿大得便是觉得地板都要颤三颤。

车老师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继续道：“大家先安静一下，我们的联欢会在周六举行，上补习班的把自己的时间协调好，尽量不要耽误学习，还有就是周末的作业必须写完，别让我星期一的时候听见谁因为准备联欢会而没写完作业，那绝对会尝到我的十八般酷刑呢！”

全班异口同声的喊道：“知道了，车老师！”

“联欢会节目数量不限，内容不限，吹拉弹唱、相声小品二人转全部随意，但有个要求，全班61名同学，必须全员参与，即每人至少参与一个节目。”

到这，有的人跃跃欲试，有的人却怯怯观察着周遭其他人的反应，迟迟不敢应和，全员上台的确是一个高难度命题，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已经拥有了有登台的勇气。

而此时丁晓曦刚好又回头看了秦小天一眼，且刚好看到他那张清隽的书生脸悲喜不分，苦乐难辨。

丁晓曦便脱口而出：“秦小天，来陪我演话剧吧！”不待秦小天回答，她又说道：“不过说实话，我没当过导演，但披着床单缠着老妈的丝巾倒是演过《还珠格格》、天仙配，虽然我演得都是容嬷嬷或者王母娘娘这样的狠角色，但是我经常指挥大家怎么演，所以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丁晓曦说完话才觉得自己的邀请太过直接，虽然秦小天似乎正在为上台表演而发愁，但一点吸引力也没有的邀请，他不见得会买账，她暗自骂着自己为什么不三思后而言，一边想着如果被秦小天拒绝她怎么装作没事儿人似得避免尴尬。

却不曾想秦小天回答的异常干脆，“好呀！”

秦小天答应的太突然，简直让丁晓曦始料未及，但就怕到手的男演员飞了，所以她便趁热打铁道：“嗯，那一言为定，我再坑也不许不演呦！”说罢她还对秦小天伸出手去，摆出个要击掌为誓的动作。

“像个小孩子一样。”秦小天嘴上说着她幼稚，但也很是赏脸的同她一击掌。

二人击掌的刹那，声音脆落，就像是缔结了古老神圣的契约，但那时候秦小天一定想不到，以后的清隽男神秒变逗比，都是拜这一击掌所赐。

班会过后，班里原本浓厚的学习氛围，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毕竟十五六岁都是爱玩的年纪，学习重要，期末成绩重要，可眼前的联欢会同样重要。

丁晓曦更是将前所未有的高涨热情，投入到了排话剧这一事业当中，连百度带拼凑外加搞死自己为数不多的文艺脑细胞，终于凑出一个西游记前传的本子；又拿英语月考一起不及格的交情说事儿，拖来了甘喆、毛宇、陈彪、蔡航。

至此，丁家班《西游》小剧组算是得以开机。

甘喆是个长相帅气，身材瘦长的高竹竿；毛宇有张四方脸，一看就是官运亨通的长相；陈彪是个常年喜欢留着两毫米头发的光头胖子，而蔡航则有一双大过旁人一点五倍的桃花眼，发际线也留着撩人的美人尖，俨然是个恨不能生成娇俏女子的男儿郎；一群人高矮胖瘦，特色鲜明的紧。

但就如丁晓曦自己的认知，导演话剧和熊孩子玩角色扮演游戏并无明显差异，便凭借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鲁莽，带着这一群人，玩乐笑闹后又一本正经得排练着话剧。

她梳理着剧本，一遍又一遍的更改台词，计划排练进度，充分的利用他们这个剧组里每个人优势，事无巨细的做好任务分配。

冬天天黑的早，每到放学教室里还有其他排练节目的同学，所以他们《西游》小剧组每天就在荣园中间的小亭子里，就着道旁的路灯，一遍一遍的排练，一个个脸冻得红扑扑，张嘴就会呵出白气，但他们却在沙雕无厘头的台词中，浮夸中略带诙谐的演绎中自得其乐。

以至于在天黑后在荣园悄悄拉小手的情侣们都知道，最近放学不能去荣园，园子中间的小亭子里杵着六个沙雕，大声说着人听不懂的话，时而大笑着在地上打滚，时而做出一系列迷惑且浮夸的动作，完全搞不懂在干什么，但绝对能把过路人的三魂七魄吓得一点不剩。

要说丁晓曦找甘喆他们来演戏，简直是慧眼独具，一个个都特别快得能融入角色，沙雕搞笑深情款款各种模式转换起来平滑无接缝。

但唯独秦小天一直在拖后腿。经常酝酿不出情绪，说不顺溜台词，惹得大家反复倒带。与秦小天和他在听课、做题、考试时展现出的惊人天赋不同，在演话剧这方面，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没有任何表演天赋、朗诵特长，有的沙雕台词根本不好意思说出口。

丁晓曦甚至都得在所有人的排练任务全部完成之后，单留下秦小天帮他对词、讲戏，而每每至此，秦小天表现的还不如和大家一起排练的时候好，念起台词来都是吱吱呜呜。丁晓曦最后发现，只能是她离秦小天好几米远，看着路灯下的他自己练台词的时候，秦小天才能稍有些进步。

大概是离联欢会还有一周时间的时候，大家在瑟瑟寒风里排练的正起劲而，但秦小天毫无悬念的又一次卡词了。

“抱歉，我的错我的错，我们……”秦小天满脸窘迫，脸颊不知是被冻得红还是羞怯得红。

甘喆也终于在同着秦小天排练以来，经历过上百次倒带而口不择言道：“丁导，为什么不把唐僧换个人来演？”

“甘蔗，你这话什么意思？”丁晓曦话虽这样问，但在知道秦小天没有任何的演话剧天赋之后，她似乎就预见了这个团队里势必会有人提出换角，只是不知道会从谁的嘴里说出来。可连丁晓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排话剧的初衷是真的很想要排出一个搞笑好看的话剧，还是在那天班会转头的时候看见了面露难色的秦小天，又想还他雪地里送棉袄和期末送复习大纲的人情。

“人家是全班第一，脑子能不好使，几句台词说不下来谁信啊？”甘喆似乎把连日来被迫倒带的怒火倾泻了出来，言语里尽是冷嘲热讽，“分明就是在人眼里学习比你的话剧重要多了，丁导你没看出来吗？”

此时毛宇也附和道：“就像我打小不爱学习，我妈给我找的家教都没在我家出现过三次以上，最后我妈真的不管我了，但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我故意把他们气走的，我的目的就是为了我妈不再费劲给我找家教。”

而站在一旁的陈彪、蔡航虽然没有表态，但也绝对不是站在秦小天一边的。

秦小天心里既有委屈又有无奈，怯怯的低下头：“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虽然的确不擅长，但我真的很想演好……”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低如蚊蚋一般。

求学路上一路顺风顺水如秦小天，所有任课老师都偏爱的高材生，在这一瞬，仿佛落进了尘埃里。而丁晓曦就像是被人在心窝窝上捅了一刀子，不修边幅，我行我素，脸皮厚若城墙拐弯，被人说了还能一字一句对仗着顶回去，是她丁晓曦的特长，而不是秦小天的，更何况人秦小天当时也许根本不是在为上台演出发愁，要不是她招惹秦小天，说不定人早就把节目准备好了，也不用耽误学习时间呢。

丁晓曦攥了攥手中的剧本，先是看向毛宇，眼中有隐隐的怒火：“你话里的意思就是人秦小天根本不想和咱们一起演话剧，所以才故意倒带，然后好让我们主动放过他？”

连蔻婉婷都能吓跑，魏无牙都敢直接刚的丁晓曦，自不是好惹的，毛宇从因为她的不善语气直接怂了：“我没这么说，就是讲个我赶家教的故事，给大家暖暖场。”

丁晓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哦，那没事了，你先稍作休息哈。”说罢又转脸看向甘喆：“甘蔗兄，咱们这都排练了两个多星期了，没几天就该演出了，我不敢换人，也不能换人，说真的，第一次凑合着当导演，各种考虑不周，各种偏执倔强都是我的错，我呢，先同你还有大家一并道个歉。”

不同于毛宇的能屈能伸，站不稳墙头乱飘，甘喆同丁晓曦有点像，同是倔鬼的性子，此时怒气未消，话里依旧是不依不饶不认输，阴阳怪气的调调，“话剧都是您丁导张罗的，哪用您道歉，但秦小天就是在耽误事儿，而且我们也在耽误人家考第一。”

说来也是奇了，八百年没见过上心一件事儿的甘喆，竟然能为一个话剧着急上火。丁晓曦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摇头，但她知道，此时对于甘喆这样的，吓唬没用、对刚没用，便尽量将语气放得平和一些：“甘蔗兄，我看得出来，你其实特别想让我们的话剧赢得满堂彩，大家也一定多少有这样的想法，咱们风风火火折腾这两个多星期，每天搁这冻着，说感动、说感谢是又酸又打官腔儿，但怎么说呢，我站这虽然脸冷，吸两口凉气还能打嗝，但我特别开心，从开学到那天班会，我一直在混日子，做什么都不上心，但这几天下课我却觉得特别充实，特别真实，能遇见大家，能一起为了一件小事，每个人都拿出一百分的执着坚毅，一起无所畏惧的去做……真的还得仰仗各位兄弟！”

先是煽情，说到最后又亮出了梁山好汉的豪迈劲儿，丁晓曦就像个传销头目，一席话就基本完成了对大家的洗脑，然后又继续趁热打铁：“所谓白璧尚有微瑕，谁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秦小天如果不是真心想要演好话剧，大可不必每天陪我们几个在这瞎耗，更何况区区一个期末考试，又不是高考，秦小天都考了那么多次全班第一了，会在乎这一次成绩吗？”

丁晓曦的最后一次话，着实飘了，说完她就有点心虚，但毛宇又果断靠在了丁晓曦一边，推波助澜道：“就是就是，自从开始排练，我们谁把期末考试放眼里了？分明是众志成城，登台就做天下第一！”

秦小天也在此时恰如其分的表了态：“对，我会努力把角色演好，请大家相信我！”

丁晓曦偷笑，这毛宇真是个会瞅准时机站墙头的，秦小天也是个给足她面子的，不过看这大势已成的情形，悠悠然来句总结：“是呀是呀，沙雕只有六个人才整整齐齐的，少了谁都不作数嘛！”

“那我啥也没说，咱继续演继续演……”甘喆故作无奈得摇摇头，但心里已经不再抵触秦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