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摸老虎屁股

雪下了一整夜,拉开窗帘时可以在半明半昧的天光中可以看见一个寂静的白雪世界。

高一的第一学期,在丁晓曦的肆意挥霍中,不知不觉已过去三月有余。

而那天,丁晓曦在早自习的下课铃声响后才走进教室。

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背着大书包,摇摇晃晃,步履虚浮,再称上她那张肉嘟嘟的小肥脸,俨然成了一只小北极熊。

但见她把书包扔在课桌上,脱了外套,扯出桌子下椅子先坐下,然后,不紧不慢的拉开书包的拉链,还一边对英语课代表吆喝,“我作业没写,先不交了啊!”

丁晓曦的书包堪称一个垃圾包,里面只能看见随意堆砌的课本,有的掉页、有的折角、有的被涂鸦改造;打开的薯片倒满了书包,被碾成各种小渣滓;用完的笔芯,七七八八的彩笔,转笔刀里的木屑散落其间。

而此时,这个垃圾包上面悬着一张脸,一张躬身探过来的车老师的脸——因为下雪,魏无牙被困在路上,今天早自习是班主任车老师代课,且在下课铃响后他还没走。

但即便看见了丁晓曦逃课,车老师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怒容,甚至在看了一眼丁晓曦的书包后,还不厚道的笑了:“你今早把书包当炸药包丢了?”

毕竟翘课被班主任撞见,即便无畏如丁晓曦,脸上表情也略有些不自然,“车老师,公交车人太多了,挤了两下就这样了。”

“你这是赶上上班高峰期了,也难怪。”车老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丁晓曦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翘了早自习,对不起,车老师。”

“你又不是第一次翘课,我早就习惯了。”车老师轻叹了口气,语调里有些许浪子不知回头的无奈,而后话锋忽然一转:“不过早自习听写单词,你躲过了呦。”

这车老师似乎对她翘课并不是十分在意,丁晓曦便用带着三分焦急的语气道:“完了完了,车老师,我刚好没背,这咋办?”话里和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脸上却分明写着躲过了单词听写的暗自庆幸。

“这不巧了吗?那今天找个时间背吧,背好了……”说到这,车老师突然停顿住,刻意咳嗽了一声,“我让魏老师来给你单独听写吧!”

此时,丁晓曦突然不敢再嬉皮笑脸了。车老师现年二十五岁,研究生毕业入职就遇上了他们,好比一个大孩子带一群小孩子,行事风格比别人的班主任温和太多,再加上班里学风好和车老师成天强调素质教育,即便成天混日子,次次拿倒一如丁晓曦,也没从车老师那里感受过什么压力或者成见。

但温和如车老师怎么能想到让魏无牙单独给她听写单词这招?难不成,车老师要黑化了,她丁晓曦能混的日子到头了!

丁晓曦用细小如蚊蚋的问了句:“单独听写?”

车老师只是点点头:“嗯,魏老师单独听写。”

而后丁晓曦在十分痛苦中,目送着车老师走出教室,自己竟有种想掩面哭泣的冲动——“魏无牙单独听写!我真不如第一节课下课再来!”

如果说丁晓曦在学校最不怕的是车老师,那最怵的就是魏无牙,魏无牙原名魏赟,但因为在掉了一颗门牙还没镶好假牙的这个时间点成为了高一一班的英语老师,所以同学们就给他起了外号“无牙”。无牙是全校在任教师中年龄最大的一位,思想保守复古,又特别好面儿,万分在意每次考试成绩排名的高下,所以对优秀学生偏宠溺爱,对于差生嗤之以鼻,而丁晓曦这样的不学无术之流使其最无法忍受。

然而坏运气,就像是一只苍蝇,它会在不经意间盯上你,然后不敢怠慢的尾随你良久,直到你觉知身心俱疲时才尽兴飞走。

魏无牙夹着一摞试卷,昂首阔步走进了教室。

但见他把试卷摊平在讲桌上,两只手按在上面,背挺得笔直:“这次月考咱们班的英语非常好,平均分位列全年级第二,当然,还是有不及格的同学。”但见他不紧不慢的将最上面的五章试卷拿起来,一边翻一边念着名字:“甘喆、毛宇、陈彪、蔡航、丁晓曦。”

这五个人都是班里不好好学习的反面典型,已经连续两次包圆班级倒五,但除了丁晓曦,其他四个人还真是中考时候离分数线差一大半分,也能给硬生生塞进附中的那种,但要让他们知道丁晓曦这个货真价实压线考进来的还在他们后面兜底,估计上课睡觉都能乐醒了。

魏无牙在念完“丁晓曦”三个字之后,停顿了一下,“这些同学里,除了丁晓曦,也都让我看到了相较以往而言的进步,你们只要稍加努力一下,就有可能及格,但是……”这个“但是”是一颗定时炸弹的最后倒计时,因为这个“但是”之后的转折矛头全都是指向丁晓曦个人的。

魏无牙刻意清清嗓子,“丁晓曦同学的英语成绩,离及格的距离还是太遥远了,我为什么用遥远这个词呢,150分的卷子只考17分,哪怕是蒙概率也刚过十分之一,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说到这,魏无牙专程将目光投向丁晓曦,“丁同学,如果把我们的英语试卷全部看成是全部有四个选项构成的单选题目,那么在一个人完全不懂英语的情况下,比如你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只要在教会他们会写ABCD以后,他们能得到的分数应该也是三十七点五分,你这差距还有二十点五分。”

听到这,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魏无牙说前半段话的时候丁晓曦还能厚着脸皮听,但听着后半段话的她直接攥起了拳头,是要拽住魏无牙的衣领找他打架的架势,果然,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她拍桌子站了起来,那一瞬就好像被邪物附身一般的不管不顾,声音愤怒而且充满攻击力:“魏老师,我要纠正您说的话,首先您需要了解概率只是一个统计意义上的数据,而某次特定已知结果只是特殊样本,并不具备参考价值,还有不要牵扯我的祖辈,我外婆曾是俄语翻译,也会英语,所以根本不用教她怎么写ABCD。”

魏无牙有时候嘴上是欠,但自古以来老师和同学的关系中,就决定了谁该逆来顺受,遇见个嘴毒的老师,学生被训、被挖苦嘲讽是在平常不过的事儿,而他们的目的也不过是以此来激励差生好好学习。但在魏无牙三十几年的教书生涯中第一次见敢和他拍桌子顶嘴的学生,还是个不学无术的小姑娘!

不同于车老师的大大咧咧,丁晓曦充满了攻击性的话,加之死不悔改的决绝表情无疑让魏无牙一时间气血上涌,怒火中烧。

他用极尽愤怒的声音,冲着丁晓曦大吼道——

“丁晓曦,滚出去!”

随即一把将手中的五张试卷向着丁晓曦的方向摔出去。但A3大小的纸张太过厚重,一时间只能凌乱的在丁晓曦和魏无牙之间的翻飞,到不了丁晓曦近前,有的便掉在地上,有的掉在前面同学的课桌上。

此时班里突然安静到了极致。学生惹怒老师的下场,无非——“死状凄惨”。

在短促的沉默之后,丁晓曦瞥了一眼掉在地上的自己那张卷子,漫不经心的回应道:“哦。”

她移开板凳,一脚踩过自己的试卷,而后但见她穿着单薄的校服大步走出了教室,那模样俨然是抱着必赢的决心去找如来翻手心的孙猴子。

丁晓曦也荣幸的成为了高一一班开学三个月以来,第一个被赶出教室的学生。

整个校园被盖在厚厚的雪被下,静谧而寒冷。

平整的雪面上,被丁晓曦已经冻僵的脚踩出一个个脚印,寒风冷意无处不在,脚底冰凉,通身冰凉,刺骨的寒意从太阳穴扎进脑子里,难受的紧。

她不停搓着手,又用稍稍摩擦出一点温度的手,捂一捂冻得通红的脸。

被赶出教室以后的丁晓曦,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能站在过道里,虽然教学楼的过道风雪无惧,温暖且舒适,比之教室也就缺一把椅子,但是上课时间站在过道里,无法忍受路过的老师、喜欢瞎转悠的教导主任莫名的侧目,所以就带着一腔孤勇,冲出教学楼,开始在校园里漫无目的的转悠。

可她终归不是修炼了通身本领的孙猴子,连去和风雪抗衡几分钟的能力都不曾有。

在秦小天找到丁晓曦的时候,她正蹲在小学部的篮球场的球架底下,两只手交叉揣在校服袖筒里,整个人缩成一个球,瑟瑟发抖,嘴里还愤愤不平的自言自语:“17分是我乐意考得吗?”

“因为你答题卡科目涂错了,把英语涂成了历史,25分的题得了17分,如果按这个比例算概率,你能应该考102分。”秦小天说话的时候,上下牙打着颤,他也只穿着单薄的校服,但他怀里抱着丁晓曦的白羽绒服,手里还攥着她的英语试卷和答题卡。

不知是不是被冻僵了太阳穴,顺带冻傻了脑子,那一瞬间,丁晓曦觉得雪地里突然杵了一节儿会发热的暖气片,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暖润起来,她无赖的笑着:“还敢提概率,不怕我冲你拍桌子?”

“这我还真不怕,这方圆几十米都没有桌子给你拍的。”

秦小天快步向她走来,把羽绒服抖开,盖在了球状的丁晓曦背上,陪她一起蹲了下来,还细心的抓住她的衣服角,生怕长羽绒服掉在雪地上。

自诩刀枪不入的梁山好汉丁晓曦,不知怎么得,全身唯一点热量都汇集在了脸上,蒸腾得脸上微微冒着热气儿,她吞吐得说着:“你高估我了……全班倒一的英语绝对考不了那么高。

秦小天摊开手里的试卷,上面还有个扎眼的大鞋印,但他并不以为意,一只手指着上面的几道题,“你看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题答案都是对的,你都会做,你的卷子我还没看完,我可能还把你的分算得少了,不过你真高估魏老师了,他肯定没发现你涂错了答题卡的科目,以为你真就避过了所有的正确答案。”

丁晓曦裹了裹身上披着的衣服,看着身边陪她蹲成一个球的秦小天,他认真得分析着自己的试卷,指骨分明的好看手丝毫不嫌弃试卷上那个挂着泥污的大脚印,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良久才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但见秦小天也被冻得通红的脸上,全然写着不容置喙的坚决:“我的意思是,虽然你之前整天不听讲,但只要好好听课,你就能超过很多人,学习并不难,而你很聪明,今天还有八节课,还有晚自习,你该回去上课了。”

还真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导人向学的傻样子,但丁晓曦看着秦小天的时候,自己的鼻头却有点酸,不过她还是尽量笑得像个无赖,甚至于刚才被冻成傻狗的人不是自己,她伸手戳戳秦小天的肩膀:“那个,秦小天,你冷不?”

丁晓曦有了厚衣服御寒,而秦小天依旧穿着单薄的校服,哆哆嗦嗦:“有点儿。”

“那咱快回教室吧。”说着丁晓曦站起了身,但她因为在室外冻了太久,站起来以后便顿觉周遭天旋地转,而脚下却不稳的紧。

秦小天跟着她站了起来,极快的拽助了她的胳膊,才让她没有跌倒在地。

“蹲久了,还敢起得这么猛?”秦小天的语气就好像是家长看傻孩子不懂事的嗔怪,轻微的责备里满是怜惜的意味儿。

那会儿丁晓曦实在是晕,不知道该怎么接秦小天的话。

后来,便是由着一个衣衫单薄的书生,拖着一个摇摇晃晃的小北极熊走慢慢挪回了教室。

老师办公室里,一摞摞英语作业本后面,魏无牙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使劲压抑着向车老师告状的冲动,手下批改着同学们刚交上来的英语作文,那红色钢笔被运了十二成的力道,接连书成几个残忍鲜艳的零分,红的惊心怵目。

而高一一班的教室里,一个脸红扑扑的姑娘,没有拿起小说,没有思想抛锚,她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开始听她高中入学以来的第一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