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冤家误相逢

此时此刻,秦小天就在与丁晓曦相隔十数米的会议室讲台上站着。

他穿着一身帅气挺拔的西装,清爽的碎发刘海轻掩着额头,鼻梁上架着一副斯文无比的半包边黑框眼镜,谈吐间尽显从容气度。

他一手握拳端在腹部,一手拿着激光笔,向大家分享着南祥国际的在线监测技术,时而打开端在腹部的拳,运用好看的手势辅助自己表达,时而优雅地操纵着激光笔,用小红点对他的PPT中的内容圈圈画画。

就像个饱读诗书的青年才俊,用他的从容谈吐,优雅气质,吸引着别人的目光,而且是别人一旦看见他,就再也挪不开眼。

今天原本是个走走形式主义的经验交流会,大家都抱着划水摸鱼的心态,得听且听,得睡且小憩,但在秦小天上台后没多久,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全然集中在了他身上。

当然,除了丁晓曦。

秦小天在台上讲的精彩纷呈,她却一个字都不想听,便是匆匆从卫衣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单词卡片,翻开笔记本,拔开笔帽,埋头抄起了单词。一遍复一遍,可越抄手越抖,笔体也越凌乱,划拉了几大页纸,半个词儿都没记到脑子里不说,还下意识的写了不少“滚”字进去;最后她索性把笔丢在一边,支棱起脑袋,旁若无人的闭目养神,可奈何秦小天的声音就如塞壬的歌声一样,仍旧是声声入耳。

而且即便是丁晓曦闭上了眼睛,秦小天就好像是刻在她脑海里一样,还是能不停地在她的脑中闪来闪去。丁晓曦只能又无奈睁开眼,蹙着眉头、噘着嘴,和自己赌气似的满脸不高兴得瞥向台上,看这秦小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麻利儿滚蛋,却不料这一瞥便偏偏能与秦小天的眼神撞个正着。

那一瞬,时间仿佛在二人四目相对的刹那匆匆定格,空间似乎也坍缩成极小的一隅,其中只能容下她们两个。

秦小天对她会心一笑,有如注视良久的目光那头终于有了回应一般,眼中全是掩不住、藏不下的欢喜。

而丁晓曦却被这笑容吓煞了片刻,而后隐隐的痛便从身体的每个角落里漫出来,那颗心也好似被长满刺的锤头狠狠砸过,钝痛和尖锐入里的疼混在一起,一时间便是血肉模糊……

会议的后半程,丁晓曦俨然成了坠入囚笼的困兽,挣扎之中,痛苦之下却走脱不得。

一直到薛锦瑜发话:“我宣布,今天的研讨交流会圆满结束!”丁晓曦才如蒙大赦,利索得收拾起东西,打算一个闪现,直接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只是她不过将将站起身,从椅子里挪出来,秦小天却已经大步跑到了她身前,那一瞬,他看她的目光灼烈如火,且喊出一声人尽皆能听见的:“曦爷,好久不见!”

会议室里的人大多还在,被秦小天的打招呼声一惊,纷纷转头看过来。

丁晓曦更是被那声洪亮的招呼震飞了三魂六魄,满脸错愕得看着咫尺外这个一身西服的男子,抱在身前的笔记本和攥在手里的手机全都掉在了地上,摔开的笔记本刚好露出了被涂鸦了满篇“滚”字的那页,里面夹的单词卡片、摔出去的笔、壳体分离的手机、散落成一地狼藉。

秦小天弯身帮她把东西一一捡起,用他那指骨分明的手轻轻掸掉本子上的灰,将单词卡片摞整齐夹回笔记本里,笔别在笔记本的封皮上,手机放回到手机壳里,一并递还给丁晓曦,用他那依旧好听的嗓音,温声道:“最近在学法语?”

到这会儿会议室的人还没走完,更有八卦者故意放缓了收拾东西的速度,不动声色的观望着这里正在上演着的故事。

可回魂后的丁晓曦,只是迅速的从秦小天手里夺过自己掉的东西,含混应了句:“嗯……闲得无聊……我还有事,先走了……”便奋力挤开秦小天,夺路而逃。

而在丁晓曦欲意逃跑的时候,秦小天伸出的手已经悬在了半空中,他只要再向前探那么几寸,就一定能拽住她,但自己现在着实没有一个恰如其分的借口留下她,便也只能任由她就这样离开。

项目管理中心的办公室里,老王不知道去了哪,反正是不在,而其他同事都在各忙各的,没有任何人知道丁晓曦是如何经历了过去的这一个下午。

丁晓曦回到自己的格子里,把那个被秦小天碰过的笔记本膈应的扔在一边,推开落得老高的项目合同,抄起了桌子上的薯片,泄愤一样的暴力撕开,连手都没洗就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大嚼特嚼起来,咀嚼薯片的声音脆落,透着用力发泄时的蛮横,俨然变成了她家暴走时候的狗剩儿。

丁晓曦真是越想越气,从老王那混蛋会推她来开会,到薛锦瑜揪着她不放,再到秦小天出现……今天简直被拿着剧本的扫把星编排了个尽兴!

在将一包薯片全部塞完之后,她的情绪终于缓和了一些,也才有心力继续处理那些几乎永远都干不完的工作。

而此时丁晓曦的手机响起了《莫失莫忘》的调调,因为她的工作性质,整日里催报表的、要资料的数不胜数,甚至还有些不知道从那查到她手机号直愣愣来咨询业务走后门的,而且无论对谁,都还只能是接通电话以后,一句客客气气的:“喂,您好。”

可哪知电话那头,却是秦小天的魔音不散:“曦爷,你刚刚走的太着急了,还没问你今晚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呗!”

秦小天为啥会有自己现在的手机号?

还吃饭?吃你个大头鬼!

丁晓曦从在电话那头听见秦小天的声音开始,疑惑与愤怒就不受控制的升腾而起,她能感觉自己一个能震翻办公室所有人的惊天地泣鬼神的“滚”字已经冲到了嘴边,但好歹那根名曰理智的红线还没越过去,尽量保持着语调的平静:“哦,我今晚得加班,没空,没事我挂了!”

还没等秦小天说啥,她就在电光火石间挂断电话,然后迅速把他的号码拉黑,一切熟练得同五年前相较,无出其右。

但此时丁晓曦却也已彻底没了干活的心情,葛优趟在工位的椅子上,眼神空茫得看向办公电脑的屏幕。

老旧的电脑主机箱发出轰隆隆的叹息声,办公室里有敲键盘的声音,有按鼠标的声音,也有打电话的声音,但丁晓曦觉得这一切突然离自己好远好远,但脑海里有些被刻意埋葬东西又开始撬动松动的土壳,迫不及待想要爬出来——

上一次接到他的电话,还是五年前。

那天,丁晓曦拖着一只旅行箱,跌跌撞撞出了广阜屯地铁站。

入秋的武汉依旧燥热,丁晓曦看看脑袋顶上的毒太阳,便决定先去地铁站旁边的麦当劳甜品站买甜筒,第二支半价的宣传海报上那粉色的甜筒看着实动人,丁晓曦也一贯奉行着打折不买就是亏的原则,对窗口里的店员说:“两个樱花甜筒!”

她想着,可以先吃一个再走,另外一个便拿在手上,如果化得太快就吃掉,如果没化,就刚好给秦小天。

就在她正在付账的时候,手机屏突然亮了,秦小天对眼噘嘴的傻照瞬间占满了她的手机屏幕。

丁晓曦没办法,接通了电话,歪着脑袋把手机夹在脸和肩膀之间,一边在自己的小挎包里摸索着钱包,。

待她付过了两支甜筒的钱,电话那头却在传来的了句:“曦爷,我……好像要脱单了。”

那一瞬间,丁晓曦的手机“啪”得砸在了地上,她抖着手捡起来,抖着手把手机贴回耳朵上,地上的浮土此时尽数蹭在了她的脸上,看起来狼狈极了。

秦小天说完了即将脱单的话,电话那头却只剩沉默,而电话这头的丁晓曦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终于在她长长短短的练习了好久呼吸以后,终于问出了:“她……是席楠吗?”

“是。”这句肯定字说得极没分量,秦小天的声音里明显有躲闪和犹豫,但即便有隐情也似乎与她丁晓曦无甚关联。

丁晓曦突然笑了,可透过麦当劳的橱窗玻璃,她自己都看得见,这个笑极尽虚伪。她尽可能得平复着心情,组织的语序,非常平和且有礼貌的回应着:“嗯,真好,早就觉得你们天生一对儿,你们……终于修成正果了。”

“曦爷,我打电话来是……”

丁晓曦还在笑,看着橱窗里自己的样子笑,用特别无所谓的语气回应着秦小天:“是要把好消息和你最好的朋友分享嘛,我懂的!”

“……也许是吧,也希望你好好的。”

“嗯,我从来都好得很,我还有事,再见咯。”

“再见。”

“嘟、嘟、嘟”的声音响起,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了。

丁晓曦突然觉得周遭的一切那么的不真实,直到店员把两支樱花甜筒递给了她,她才恍恍惚惚从缥缈幻境中回落人间似得接过甜筒。

她走进了麦当劳,找了张空桌坐下,一边吃着像是为武汉定制口味的甜筒,一边翻着手机,然后很平静的删除了秦小天的微信、QQ,取关了他的微博,拉黑了他的手机号,然后把手机里有关秦小天的照片,一张一张删掉。

其间她还给慧慧打了电话,问了她该带点什么好吃的回去,顺便还给搞笑博主最新发布的微博段子点了赞,然后还饶有闲情都逛了一圈QQ空间。

对于一个心和脑子不合拍的迟钝小怪物而言,在糟糕透顶的消息刚刚传进耳朵里的时候,她却理智得可怕,不会难过,不会流泪,心里一点波动也没有,该说笑说笑,该吃东西吃东西,但过去五分钟,十分钟……一段时间以后,伴随着胸腔里那颗心一次次不甘的收缩和舒张,那种难过和痛苦却会被无限放大,大到全然无力承受。

如果可以,丁晓曦都想要徒手把心从胸腔里掏出来,扔在地上踩个稀巴烂——毕竟当个没心没肺的行尸走肉,也好过如此。

到了下班时间,同事们陆续走了,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丁晓曦才从葛优瘫的姿势中解放出来,站起身伸伸腿脚,翻看起办公桌上的一大摞项目合同。

“丁晓曦姑娘,您的外卖到了。”这声音同几十分钟前被丁晓曦拉黑的,还有几年前被她拉黑的电话里的声音,皆属于同一个人。

而后,但见换了白T恤和牛仔裤,气质干净的就像中学生的秦小天,拎着一只月芝楼的袋子走进了她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