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祸起王大头

草长莺飞的暮春时,桃花落尽,满城飘着杨柳絮,太阳开始变得刺眼,世间万物都涤去了一身萧索,在这个灿烂的时节放肆生长。

但丁晓曦的生活就像写好的公式:工作、学习,看电影,偶尔短途旅行,按部就班,周而复始;并不会因为季节的流转出现丝毫的变化。

至少在那天下午两点三十九分,她的屁股还没挨到六楼会议室椅子的前一分钟,她仍旧这样认为着——

那会儿,丁晓曦正气喘吁吁地站在会议室门口,透过脸前挂着的几绺头发丝儿,看着里面坐得相当板正的一屋子人。

但她也没多想,只是瞄准会场上唯一的空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了过去,在尽量不挪动椅子的情况下,小心得把自己塞进座位里,她认为自己足够的快,并没有成为任何人的关注点,在她的屁股终于要挨到椅子的时候,还故作不不经意得向主席台偷瞥了一眼,却没成想这一眼好巧不巧——正好瞄见了主持席上的薛锦瑜。

薛锦瑜何许人也?

那可是个单论样貌都是把“绝非善类”写在脸上的怪物,还是个靠钻牛角尖为生的偏执狂,又因为她那人事经理的职务之便,成天总拿着绩效考核说事儿,总之,公司上下,但凡是被她惦记上,那就没一天安生日子可过。

那一刻,丁晓曦才算反应过来——自己就是那被人贩子卖了还特感恩的二傻子。想起几分钟前,老王满脸堆笑客客气气得要她来顶替自己开会的时候,她答应得那叫一个干脆,以为老王终于转了性子,懂得予他人慷慨了,甚至还生怕老王反悔一样,抄起笔记本一路跑来的会议室,她就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猫改不了偷腥,他老王也从来和好东西仨字儿沾不了边——要真有不用动脑、不用费心、能直接坐那当白菜的肥差以老王那孙子的秉性还能便宜了别人?

这会场可是有薛老巫婆坐镇,老王才祭出了她丁晓曦帮自己个儿挡劫呢!

“她没看见我,她没看见我……”丁晓曦小声嘀咕着,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得在椅子前扎着马步。

而坐在主席台上的薛锦瑜已经抬手看过表,用着她那尖细的嗓音不紧不慢地说着:“都两点四十了,这还有人姗姗来迟。”在场的众人,但凡认识薛锦瑜的,都心下明了得紧——这厮要又要打出她的灭雪飘云掌了。

丁晓曦已经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后背上的汗毛根根倒竖了起来,简直就和半夜看恐怖片正在兴头上一转头鬼就坐在自己旁边一样的滋味。

只听得椅子腿急促刮擦过地板的刺耳声起,但见丁晓曦已经飞快蹿起身来,对着薛锦瑜的方向抱歉鞠了一躬,声音里全然是大难临头的惶恐:“对不起,对不起,迟到耽误了大家的时间,真得太抱歉了!”

薛锦瑜睨着眼睛扫了一眼台下那身形哆哆嗦嗦,说话打颤的小丫头片子,不屑道:“项目管理中心,丁晓曦是吧?”

薛锦瑜本就是个寡恩薄义的面相,细窄的眉眼间尽数写着“寒凉”二字,而她睨着眼看人的时候,就好像是在思忖怎么样优雅又舒适得捏死一只蚂蚁。

冷汗从丁晓曦的背心一滴接着一滴的往下淌。她埋下头,抖着嗓子小心翼翼得回了一个:“是……”与此同时,大脑里飞速琢磨着应对之策,她此时有两个选择,实话实说卖了老王,或者不吭不响做个背锅侠。

只是丁晓曦还没想好“是”后面的话要怎么说,薛锦瑜便又继续道:“你们王主任平时也不见迟到早退啊,今天能让这么多人等你一个,看来我平时的工作还有不到位的地方。”

丁晓曦只感觉那一口又黑又重的大铁锅已经在自己背上长结实了,虽然她在得知消息后,从十三楼办公室到六楼会议室,拢共花了没两分钟,但“姗姗来迟”的总归是她丁晓曦。

不见老王迟到早退?那没错,因为会迟到又能遇见薛锦瑜的场合这只老狐狸总会想到办法不露面儿!当然如果丁晓曦稍微放机灵点去瞅一眼会议公告栏,那她也会宁愿编个前列腺肥大要去医院的借口,也不会把这事儿应承下来。

可事情至此,自己已经做了枪口上的活靶子,再卖老王,显然是无济于事。她只得抽抽涕涕道:“薛总,我真得很抱歉,我向您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了。”说罢,她大着胆子与薛锦瑜远远对视,眼眶里有应景的眼泪花不自觉打着转,看上去委屈得十分真诚,她甚至天真得祈祷着薛锦瑜能从她的委屈中发现自己是个背锅侠的真相。

“还想有以后?”可薛锦瑜的脑子大概是个漏勺做的,很完美的过滤了丁晓曦的道歉,同时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她也没有体察民情的慧眼,只把“以后”二字听得十分真切,脸上便是怒色更甚:“你从明天开始每天早上七点,就来打扫会议室。我再强调一下,这几点上班、几点开会是给领导安排的时间,你们提前半个小时来才不算迟到。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连这点小事儿都做不好,别说什么大的远的为企业奉献、实现企业愿景了,那就是一棵树直接从根上就开始歪了、坏了、烂了!”

尖酸刻薄刁钻古怪是八个字,也没有附加不分青红皂白啊!薛锦瑜的变本加厉让丁晓曦完全招架不住:“是……薛总,我明白,对不起……”

不知是不是埋汰人这件事儿能提起人的兴致,薛锦瑜一点没有收尾的意思,反是兴致盎然的又来了几句,“你说这刚来几年的年轻人,一天天的迟到像什么话,要是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迟到,那你们王主任的绩效也要掂量掂量了!”这话里还把“掂量”俩字儿连说两遍,后一遍还刻意拉得老长,生怕不能把人逼上梁山似的。

“别下次呀,这次就扣,使劲扣老王那混蛋的绩效,我绝不拦着!”丁晓曦心里想着,可那边薛锦瑜不见收手,她只能继续认怂,甚至强行把眼泪逼出了眼眶,她哽咽着:“薛总,您放心,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再迟到了!”

只是丁晓曦在情急之下忘记了一件事——唯有在小孩子的世界里,眼泪才是免罪金牌。

对于一个人送外号“灭绝老尼”的薛锦瑜,眼泪更可能是她向你开火的理由。

“别说你们这些个九零后还真是演技派啊,前段时间我学了个词叫戏精,现在用在你身上正合适,不过少在这装可怜,眼泪可不是你迟到耽误大家时间的挡箭牌!”

烂根树,戏精……在今天之前,丁晓曦还不知道原来有人可以针对一点点芝麻绿豆的小事,把一个明明很无辜的人当副本里的怪一样轮刷,也终于领教了薛锦瑜恶名之下的真材实料。

会议室小百号人全看着丁晓曦这倒霉鬼,那些眼神中有嘲讽、有讥笑或许也有同情,但丁晓曦觉得自己百十个不自在。

如果放在几年前,她或许真敢目中无人的指着薛锦瑜的鼻子开骂——“你个瞎眼儿恶婆娘,我一个刚来几年谁都不敢得罪的小虾米,没点因由敢开会迟到吗我?明明是不分青红皂白皂白的埋汰人,你还上瘾了这是?”但到底这职场混了这几年,也算是委屈受得,黑锅背得,小鞋穿得,即便糟了薛锦瑜几个回合的暴击,那根所谓理智的底线到底还是没崩断,只是眼泪却不自主的往下掉,丁晓曦生怕被人瞧出来,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一点。

不过好在薛锦瑜最后这话出口时,会场里终于有人看不过,轻咳了一声,这声咳嗽极其微妙的打断了她,让整个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本来是薛锦瑜在树人过程中对行为不端的迟到分子“全面教育”,并借机弘扬提前到岗到位的重要性,突然有人以咳嗽表达不满,让从来不顾及旁人感受的薛锦瑜都能憋住嘴边的话,事情又好像突然出现了转机。

果然,整个会议室在安静了须臾后,但听薛锦瑜清清了嗓子,说了句:“看来人都到齐了,那现在咱开始。”

今天下午开的是南祥国际和丁晓曦她们公司的技术研讨交流会,说白了就是南祥国际来宣传产品的,但一开腔,全是长篇大论的客套——秉着合作共赢的宗旨云云,再扯上什么合作交流技术革新,共同开创异彩纷呈的同侪共进之路……

对于丁晓曦这样没啥话语权的小透明而言,代人开会等于带薪发呆,如果没有薛锦瑜之前闹得那一出,今天下午本可以轻轻松松混个半天,再背背单词啥的岂不美哉。

可现实从不是假设,她不但被骂了,还被一声咳嗽暂时解救了,丁晓曦比之前越发得不淡定——他们公司这边,想她薛锦瑜连“领导才有资格踩点到”的话都说出口,那就说明全场下来没人能奈何得了她,所以这声拯救她于水火的咳嗽一定出自南祥国际的某人;而南祥国际的高层既然要来寻求合作,作为甲方绝对不会蠢到要在种场合强折薛锦瑜面子;所以这个人就只是个属于南祥国际的,没啥资历但就看薛锦瑜不顺眼的纯憨憨!

因为她,目中无人如她薛锦瑜被一个外公司的憨憨撅了面子——那一瞬,丁晓曦仿佛听见了混沌初开时天崩地裂的声音。

而事情的发展一旦出现一丝魔幻现实主义的苗头,就会一路跑偏下去,直至完全失控。

此时台上恰有人自我介绍——

“各位老师、各位前辈大家好,我是南祥国际青唐区域的销售顾问,我姓秦,老师们可以叫我小秦。”

丁晓曦正在被天崩地裂的的绝望洗礼,只是含含混混听到了那人的声音,觉得有些耳熟,但待那个秦“字”出口,她的心似乎被狠命攥了一把,她定睛往台上一瞧,险些没有被惊掉下巴——竟然真的是秦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