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令狐狩

青年人转过身子,望见那无头尸体并没有完全死透。

一般的尸体死后下葬一年才会演变成为自然物质,不过这鬼婆娘却着实不按常理出牌。

不远处的头颅已经停止了挣动,黝黑的双眼开始变成玻璃水晶一般的灰白色物质。

这是由于氧气从大脑全部排出所致,灰白的脑浆凝固在皮层深处,双眼肿得像两粒硕大的核桃,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由于无头尸体的新陈代谢中断,地上的鬼婆娘开始大小便失禁起来。

灰色水晶般的眸子因为血压消失而变得暗淡无光,只是原本就杂乱的黑色长发竟然又疯狂生长了起来。

它的头发像触手般四处缭绕,一直将整颗头颅包裹成一只硕大的黑色粽子。

黑色的头发一直长到畸形嘴巴里,硬生生把那条惹人作呕的舌头箍成了一根烤肠。

“她开始尸僵了,这是厌氧性生理反应产生的肌肉痉挛和细胞分化......”

青年人说到一半不再说了,因为他和张发财关注的并不是这些常识性的东西。

地上无头尸体的腹部突然产生不规则地隆起,衣服承受不住这种膨胀粗鲁地爆裂开来。灰布褂子上的纽扣像子弹般朝着四周激射,靠近张发财这边的两颗被青年人一刀一个给分了家。

已经缺氧发青的肚皮不住地膨胀,竟然有一只婴儿的手印从青灰色的肚皮中显影出来,紧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类似某种草食性生物的咀嚼声响!

肚皮的靠下方,一张婴儿的脸型轮廓在肚皮上愈发清晰明显,似乎随时都能撑破那层逐渐轻薄的囊壁。

二人瞧看得清晰,那个婴儿长着和鬼婆娘一模一样的畸形嘴巴,正在她的肚皮里放肆地微笑!

张发财暗暗地咽了一口口水,有些怯懦的问了一句青年人。

“这位小哥,眼下你看......?”

“走。”

青年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将自己的夜鹰平刃别在腰间。

他走到那个鼓胀的无头尸体面前,竟将那具看似不轻的躯壳一脚踹得横飞起来,重重地撞击在红色朱漆大门上。

肚皮里面传来一声怨毒的嚎叫,不过怎么听都不像是婴儿发出的声响。

“等会不想死的话,就别回头看,不管听见什么声音。”

青年人丢下了一句话便径自走了。

张发财自问这些年来也跑了不少的活计,黑白两道儿也都经手了不下百桩生意,却还是真没见过像这种把阴生意当球踢的人。

当下他自然不敢再坐在这里,立马提了提腰带,忍着左边屁股的疼痛踉跄地跟了出去,也不敢再去看这柳家大宅里究竟还有什么了。

不过这张发财生性不安分,不然也不会放着好好的县大队不干搞这玩命的买卖。渐渐他们离那座宅子越来越远,张发财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回头瞥了一眼。

本来他心想着应该不会出事儿,不成想刚回头便发现一个浑身是血的鬼婴儿趴在自己的后背,正咧着那张畸形的丑陋大嘴准备咬自己的耳朵!

这一下吓得着实不轻,这鬼婴儿像极了一只被人蜕皮的野猴子。

他的眼角余光瞥见身后的大宅院,借着幽冷的月光可以清晰看见门口的情景,不过这匆匆一瞥却又吓得不轻——

柳家大宅门口,一个一模一样的鬼婴儿正在啃食自己亲生母亲的尸体!

鬼婆娘的肚皮已经完全被撑得爆裂开来,内脏混合着血水流淌了一地。

那鬼婴儿正手捧着一堆鲜血淋漓的肉球疯狂地啃食着,张发财越看越觉得熟悉,最后竟然再也吓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那团看似熟悉的肉球,不是胎盘,更加不是子宫,就是他自己的人头!

这一下彻底是将这个七尺汉子吓晕了过去,期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到再次醒来已经是一天以后,在长春的一家站前酒店的房间内。

他浑身上下每动一下都有着撕心裂肺的痛楚,龇牙咧嘴地从床边拿起电话打给了徐长生,而此时的徐长生刚刚结束那个诡异的噩梦。

打完电话没多久,那个青年人来了,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青年人看他醒了也没说话,依旧是那副你的死活与我何干的木讷表情。

“这位小爷,救了小老儿的命,还不知怎个称呼?”

“令狐狩。”

青年人一边冷漠回应,一边伸出右手手指,冲着地面指了两下。

张发财望见这个手势当下便明了,这是北派的搬山手势,唤作“盘山头”。

食指朝下说的是独自走活儿,中指朝下则是相地论主,而令狐狩则是做这行的代号。

毕竟不是合法的营生,用真名总归是不大妥当。

“那柳家的宅子你还是别探了,水太深,不可测,说不得。”

令狐狩不愿过多解释,张发财是明事理的人,本还想向他请教下柳三太公的事情,见他这般固执便也不再多问。

“即便是没有撞丧阴生意,我也不能让你随便进去,那不是你这种人能进的地方。”

令狐狩又补充了一句。

“那小爷可否跟小老儿说道说道,那柳家宅子里的东西是个什么?”

“乾达婆。”

令狐狩淡淡地应了一句,张发财早些年在日本探海儿时便听说了这种生物,这乾达婆又叫河伯姥姥,在日本奈良县吉野郡十津川和石川县能登半岛都有出没,只不过当地的政府至今不承认有乾达婆的存在。

“你不该回头的。”

令狐狩可能是感觉气氛有些压抑,就多说了两句。

“那东西你碰不得,乾达婆脸上的脂粉融在婴儿的胎盘里,平日里血液没有毒素,只有在妊娠期才会这个样子,不然你溅上她的血早已被腐蚀尽了。”

张发财忙又赔笑奉承了一番,不过很明显令狐狩根本不吃这一套。

“谁派你来的?”令狐狩张口问道。

“回小爷的话,是南阳古七盟的敖师爷。说长白山柳三太公是搬山的大能人,便吩咐小老儿前来走上一遭,不成想门脸儿都还没进就给吓出来了。说起来倒还真是惭愧,若是传出去白白丢了古七盟的手艺门面。”

说起这搬山探海儿,其实就是一种花钱卖命的探险营生。

倒斗挖坟仅仅只是其中一种,大体上做的都是明面上不敢做与不能做的勾当。只要有主顾出钱,便有人出力,说起来倒是可以看做成一群不合法的雇佣兵更为好些。

当然,这里头也是有区别的,区别就是他们比雇佣兵接的活计多了一项:

他们会遇到的,很多时候不是豺狼虎豹,也可能不是人。

“柳家的宅子好早就不住人了,你去了也是白去。我若是出来的晚些,你现在这一身肥肉早就成为尸蜡了。你那牵头人看来是知晓其中利害,故意想弄死你罢了。”

令狐狩面无表情地说道。

张发财八字薄眉微皱,闻言心里开始叨咕起来。

他做摸金校尉也有些年头了,逢人看事自然不会单薄。方才便想着这柳家大宅当年日军侵华都不敢动一砖一瓦的地儿,这令狐狩是如何能够在里面来去自如的?

他是柳家的什么人?

想到这里,他心里痒痒不死心,瞥了一眼令狐狩试探着问道:

“那个小哥,不知道当问不当问,小老儿做这行儿也有些年岁,这乾达婆倒是的确知道些许。不过这玩意明明是日本的劳什子,怎么就活脱脱的一下子出海蹦到了长白山来?”

令狐狩被他问的愣了一下,不过神情上依旧无悲无喜。

“这个好说的,这柳家大宅的第一位主子是明崇祯年间的官,那时钱塘一带正闹倭乱,日本鬼娃子战乱闹得正狠。除了倭寇与武士外,倒也带过来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这主子便是从当时的一位参将做起的。”

“后来这主儿躲到了长白山,没人知道原因,不过的的确确是带过来一些不好的东西,这乾达婆娘就是其中一个。至于其他的,你就别多过问了,说不得,问不得。”

张发财心讨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多,不过这话着实是说不出口的。

莫非敖师爷当真知晓其中利害,想故意把自己弄死?

张发财心里泛起嘀咕,不过做这行当借刀杀人的事情比星星还多,倒也是一点不见怪。

当下他瞄了一眼自己瘫痪的身子,又堆起肥肉横生的胖脸招呼道:“小哥莫怪,小老儿就是随口一问,小老儿这身子骨是怎么个状况?”

“被栾河童附了身,那河童本和乾达婆没有干系,料想应该是喝水的时候误把婴儿胎喝进了肚子里,你身子骨还算硬朗,所以死不了。”

在令狐狩的观念里,貌似只有死与不死之分,死不了就等于没有事情。

“当真有河童这种东西?”

张发财咽了一口吐沫,转动几下眼珠子又想开了些,毕竟摸金校尉见到什么都不算奇怪。

“就你那双凡人眼眸,看不真切怪不得你。”

令狐狩突兀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一下子搞的张发财有些摸不着边际。

令狐狩一双幽蓝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张发财,他似乎能看见眸子深处那片炽烈的蓝色汪洋,不知道为什么这对眼眸竟然有着如此夺魄勾魂的力量。

忽然,面前的幽蓝色瞳仁竟凭空消失。

一双幽蓝的眼珠子直挺挺地翻了过去,只留下两个空洞的硕大眼白。下一秒忽的又换回来两粒眼眸,只不过已经绽开成两道橄榄球状的不规则竖线。

现在的令狐狩的一对眼睛,准确说来更加像是一对麒麟眼睛!

张发财吓得长大了嘴巴,极度恐惧导致身体不自然地抽搐起来。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似乎自己已经成了案板上待宰的羔羊。

“你......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