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柳家大宅

徐长生一直感觉自己是个丧门星。

因为家里的的确确死了人,他心里的自责与内疚也越来越大。

久而久之,他甚至感觉自己变得也不大正常,经常能看到别人瞧不见的很多东西。

香烟上的鬼脸他已经看了好多次,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更加诡谲的东西,他甚至对此都习以为常。

眼下,张发财的电话令他心绪烦闷。

而要说清电话里具体发生了什么,这还要从一天前说起。

一天前,长白山。

三圣西峰半山脚,有一处不为人知的柳家大宅。

时已入冬,北山黑水凝固成冰,像极了一条沾满凝腥的脐带血管。

松花江二道白河的河水在冰层下面撕咬着河床,最后衔着一块块黝黑的松嫩平原冻土在河道里疯狂咀嚼。

说起这柳家大宅,想当初从1633年便被崇祯帝赏赐给了张家。这么些年岁下来皆是作为私宅存在,因而知晓的人着实不多。

特别是近一百年间,随着时局动荡朝代变迁,宅院几经易主,最后落到了神秘的柳家手上。

柳家是搬山探海儿(摸金行话)界的知名家族,只不过行事作风向来低调沉稳,因而即便在摸金校尉中,知晓柳家旧宅的人也着实不多,徐长生的四舅张发财算是一个。

徐长生接到电话的前一天,张发财摸到了柳家大宅的正门儿。

正门脸是一对儿金漆铺首饕餮衔环,碗口粗细,皆是贵气主子受用的物事。

张发财三七分头,油光锃亮,裹着卡其色冲锋衣,高腰盖过脚踝的登山靴,下身一条紧身速干裤被肥肉绷得鼓胀胀的。

他左侧的屁股兜里揣着一把大使军刀,是74MMSD典范系列的加大版,标准的摸金校尉行头,只是他那张猥琐的臃肿面容实在是和装束不搭。

张发财紧了紧裤带,抓着左侧的铺首衔环敲击了三下。

两重一缓,扣完后理了理下垂的啤酒肚,矮着脑袋做了个奇怪的揖。

候了半晌,不见有人应和。

张发财脑门见汗,耸了耸他的八字薄眉,把身子又矮了些吆喝了一声。

“南阳张发财,求见柳三太公,万望柳三太公看在古七盟的薄面儿上招呼则个,小老儿也好交份肥差!”

他说完又自顾打了个哈哈,矮着身子对着门又拜了拜。

张发财倒斗挖坟将近十二个年头,也算是个有头有脸儿的摸金校尉。至于他提到的古七盟,乃是当下摸金行当里最大的江湖组织。

摸金校尉发展到今日,衍生门派共有七个,但统归古七盟管辖。

其中最大的两类派别划分南北,北派号为搬山,南派号为探海儿。

最开始南北划分森严,不过腿长在人身上想走就走,日子久了也没有严格的地域划分。这张发财就是个标准南派的摸金传人。

这左手门脸儿铺首扣三下,但凡是探海儿古七盟的人都知道其中的规矩。

老辈人称为“鼓三浪”,现在一般唤做“动黄粱儿”。

这种敲法很考究拜访者的巧劲儿,若是敲得得当,便是人在东西耳房里都听得清楚明白。

至于这矮身作揖,唤作“敬泰山”,只能用在拜访探海儿的大前辈时才会用得到,因而也多了许多讲究。

总之,古七盟里各有各的规格,不过大同小异。

张发财性子急躁,一时间不见有人招呼,立时不悦起来,也忘了那敬泰山的规矩。

他扭了几下屁股便推那门脸儿,发现这朱漆大门竟然没有上横梁锁,当下也不管坏不坏得礼数,径自用吃奶的劲儿推开了一个大角。

朱漆大门分外沉重,此时已经接近子夜,门缝里黑漆漆得看不真切。

一阵穿堂风突兀从门缝里钻了出来,结结实实地打了张发财一个趔趄。

张发财裹了裹膀子,重重地打了个结实的喷嚏。他用袖子抹了抹鼻子便往里走,这一走不打紧,迎面突然凭空出现一张惨白的笑脸!

之所以觉得是笑脸,完全是从嘴角咧开的弧度判断出来的。张发财以为是宅子里的下人出来应承,一时间怕乱了礼数忙矮下身子做了个大大的揖。

“这位小哥安好,小的南阳张发财,麻烦小哥进去通报一下,就说敖师爷的人前来拜访,和三太公商量前不久哈尔滨阴坟的事儿。”

张发财是个精明人,皇狗贵纱官的道理也是懂得,知晓自己闯了宅子是坏了章法,当下诺诺连声礼数周到。

过了盏茶时间不见那小哥答话,张发财心有疑惑,忽见作揖矮身的前面空地上多了一点水迹。

这滴水看样子分外灼热,冒着丝丝缕缕澄明的亮色青烟,不多时便在地上烫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大窟窿。

紧接着水滴接二连三,张发财面前的空地上全都是冒着白气的橙黄色窟窿,观其色泽跟燃烧的硫酸极其类似。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水滴正朝着他作揖的方向滴淌过来,他已经闻到了那股泛着福尔马林和氢氧化钾味道的腐蚀恶臭。

他非常确信,若是他就这般不闪不躲,不到一分钟这些水滴就会在他的脑袋上开一串儿透明窟窿!

张发财到底还是经常探海儿的老手,虽然惊慌却也没失了理智,当下陪着笑脸抬起头想看个究竟。

视线从下往上,先是望见面前人穿着古装小厮打扮,灰布小袄,青衣素衫,接着望见其手里的一盏木质镶玉八棱挂角宫灯,滚烫的灯芯油正滴淌着流下。

张发财刚想笑自己被灯油吓着,忽又转念一想感觉不对劲,于是不再耽搁猛得一抬头,正好望见对面的人也正直挺挺地望着自己。

这一看着实是吓得脊背发凉头皮发炸,一个踉跄便瘫坐在了地上。

却说面前的“人”面色无血且白得有些发惨,观其样貌似乎二八年岁,嘴唇鲜红且出奇的大。

两侧的嘴角像鲶鱼一般一直咧到耳根,观其弧度应该是在笑,只不过这笑容出奇得渗人可怖。

最为奇特的就是她的舌头,此时已经吐了出来,竟然有二尺余长。

舌头上密布褐黄色的舌苔,一缕缕粘稠的汁水正从舌尖滴淌下来,在地面上留下一连串的恶心窟窿。

张发财慌张地抽出屁股里的瑞士军刀,情急之中还划了自己左边屁股一下,当时便差点分了三瓣。

他呲牙咧嘴地叫唤了几嗓子,方才一下子吓得腿肚子灌铅,如今缓过神来小腿肚仍旧打着冷颤儿。

“他奶奶的,碰上阴生意了!”

张发财边碎骂着边往后面挪动身子,右手疯狂地捶打抽搐的小腿,肥硕的脑袋一时间死命想着对策。

所谓的阴生意,这是古七盟南派探海儿的说法。

黄河以北的北派称之为“撞丧”,意思是这趟买卖不可做或是做不得,至于个中缘由便各有说法了。

张发财这才瞧见那鬼脸一般的人物,不成想竟然还是个年轻的婆娘。

那婆娘小厮见张发财不再动弹了,便甩着那条恶心的舌头蹭了过来。

这张发财早些年在特勤队干过几年明活儿,这些年虽然没了体态但是身手倒还可以,当下不管对方是人是鬼,左手反握紧尼龙刀柄,心眼子里已经动了杀心!

“别去碰它的脸!”

便在这时,从西边的厢房里突然冲出一个青年人,只是面色不比那鬼婆娘好哪里去。

一身黑色运动服,右手本来拿着一柄巴克653夜鹰平刃,不过此刻已经被当成飞刀割断了鬼婆娘的脖子!

鬼婆娘的喉管和食道像羊杂碎一般被切碎挂在脖子外面,混合着粘稠舌苔唾液的污血喷溅了张发财一整脸,一下子把他浇成了一个黏腻的血人!

远远望去,此时的张发财和刚让人活剥了一层皮的粽子(僵尸)模样差不了多少。

青年人用的是美国特种部队的制式军刀,这种刀可以轻而易举将柔软的传真纸横切成丝,更遑论这脆弱的颈部肌肉。

张发财一时间举着刀愣在那里,刚才发生的事情太快他有些接受不了。毕竟他当年也算是一名县大队民兵,却根本没有看清楚青年人方才出刀的动作。

不过下一秒他便鬼叫起来,不住用衣袖擦着自己满脸的血污,还有那些细碎的器官碎屑。

“他奶奶的!小老儿我快被你害死!他妈的小老儿要是活不了也给你身上戳几个透明窟窿!”

青年人不去理会张发财的惨叫,快速地跑到鬼婆娘身前,那柄夜鹰平刃正斜斜地插在鬼婆娘的脖子上。

青年人反手握住刀柄,一眼不眨地利落出刀,另一只手抓着鬼婆娘的头发,像是切西瓜一样将鬼婆娘的脑袋就这般活生生剁了下来!

这一刀冷酷无情,仿若来自幽冥的刽子手在机械地执行惩戒。

张发财本来还想找青年人拼命,见了这一手儿当下也不敢做声。

他忽然感到眼前这个杀人如切瓜的年轻人,似乎比那个鬼婆娘还令人畏惧几分!

青年随手将鬼婆娘的头颅丢向一边的空地,那鬼婆娘的头颅犹自咧着大嘴,在地上胡乱地撕咬着,不多时便没了生气,那具无头尸体也就这般推金山倒玉柱地扑在了地上。

青年收起刀,随意地踩着尸体就这般跨了过去。

他望向张发财,毫无感情的眸子盯得张发财心里一阵发忬。

张发财感觉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一种宁愿被鬼婆娘啃死也不愿看他的眼眸的奇怪感觉。

“不用担心,这东西算不得人,但也不能说不是人。你的脸不会有事情,那些腐蚀性的唾液其实和她脸上涂的白粉面子有关,你没碰她的脸便没事情。”

青年人说完便准备走,却忽然发现张发财长大了嘴巴。

“怎么了?”

青年人望着张发财惊愕莫名的表情,张发财此刻亦伸出右手死死地指着青年人的身后,加上他现在的一脸血污,模样倒是像极了一头刚剥皮不久的血粽子。

青年人眉间微皱,顺着张发财手指的方向回身看去,一时间额头也不由得浮现出一层细密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