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平静

秋风送爽,入秋至中旬时,赵氏一声不响的回甘宁寺去了,正如她一声不响的回宫一般,悄无声息的。

知道这个消息的秦乐,身子才愈,玉悫在告诉她时,还略有得意,“陛下,真是太好了,太后总算走了,陛下你可算能安宁一段时日了。”

秦乐却是叹息一声,“只怕安宁不了多久,玉悫,你可知道下毒害朕是人是谁么?”

玉悫沉吟半晌后道:“听阿喜说,就是太后赵氏啊,怎么了陛下?你认为另有其人么?”

秦乐柳眉蹙起,小脸皱成一团,“朕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很奇怪,赵氏从前也想害朕啊,可为何偏要挑这个时候啊。”

“陛下这还不简单么?陛下不是要纳皇夫了么?赵氏就是怕陛下怀上子嗣,有继承的皇子,那这样,就轮不到赵氏他们一脉的子孙了。”玉悫说的确实如此,现今皇室宗亲里,有着赵氏血脉的不下十人,个个都是能与秦乐攀比的,若非秦乐的生父的皇帝陛下,她怎么也是轮不到这一位的。

玉悫稍顿了顿,尔后道:“陛下,之前瑶悦郡主不是和赵氏极为亲近么,难不成,是她?”

身为皇帝陛下近身的东西都是好几个宫婢严加看管的,这重华宫里里外外都是秦乐的人,那秦吟再怎么有本事,也下不了毒,但秦乐中毒时有有些蹊跷。委实是桩怪事了。

秦乐道:“若是她,那是得提防着点了。”

赵氏回甘宁寺后,皇宫内归于平静,秦乐的心也静了下来,虽还未查清自己中毒的原委,可秦乐却也无暇管这个了,如今的她,还是筹备大婚一事要紧。

原该七月初七大婚,一晃推迟了一月有余,饶是秦乐这个纳夫的,也耐不住性子了,活像个娶媳妇的郎君一样。

她也顾不得请太史令来瞧好日子,直接择了个吉祥的日子,开始筹备大婚的事宜了。

城外的百姓于此,也津津乐道侃侃而谈。

“说起咱们这女帝陛下啊,还真是急色之人呢。”

“也是,倒是不知那云太医生的什么模样,叫咱们这位女帝陛下魂牵梦萦,连大婚的日子都能随意择了。”

“若非我家儿子长的不好,我也想送他入宫去了,好歹也是荣华富贵不是。”

“谁说不是呢,能被女帝陛下瞧上,那就是一辈子的荣华了,连带着家中荣耀。”

“对了,两位兄长可晓得几年前那云君的事?云君因为给女帝陛下侍寝,弄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然后死在美人榻上了,你说可不可惜。”

“哎呦哎呦,没想到咱们这女帝陛下这么荒淫啊,真是可怜那云君和他家人了。”

近日来皇城里,传闻最多的还是秦乐这位女帝陛下的英勇事迹,大多传言她荒淫无道,还曾因自己的荒淫无道害死了某位侍君。

茶楼里形形色色的人,无一不谈秦乐的事迹,说道欢悦处还不忘拊掌叫好,若是被当事人听见了,可得生事。

不过,秦乐这位事主儿,听了众人的言语,细心未言于表,反倒讪讪一笑,对着玉悫道;“玉悫,这里的闲话,可比我自己瞧的话本子有趣多了。”

不同于秦乐的淡然,玉悫护主心切,若不是被白喜压在位上,只怕她一个箭步过去,就要掌掴那几个口无遮拦的混账东西了,“可是主子,他们这般……”

青葱玉指抵唇,秦乐示她噤声,她则道:“今日,我是偷跑出来的,且,我有要事要办,那些个腌臜的话,说了便说了,俗话说覆水难收,我难不成还要让他们咽回去不是?”

玉悫还想劝解几句,秦乐却是戴上面纱,拿着团扇起身走了,白喜撂下一个银锭也跟着出去了。

“主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落下的玉悫无奈小跑追着前头的秦乐,秦乐则是大步迈着,娉婷的身姿不停摇曳,好似柳树微垂随风而摆一般,她偏首淡淡道:“去见个老朋友。”

一行人匆匆赶到一处僻静之地,那边临近河边,耳闻河水潺潺的声响,依稀耸立着几棵参天大树,掩盖了烈日灼灼。

推开小院的门,里头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烟味,小屋伫立在最偏的地方,只一座两进的屋子。

入内时一阵阴风袭来,秦乐轻移莲步走向里屋,直到推开主屋的大门,吱呀一声,门大开,但见一抹青衣,席地而坐,男子临案阅卷从门外透入屋内的斜阳映照在男子的侧脸,更显俊朗,纵然如此,男子也丝毫没受到来人的影响。

玉悫望向男子时,不由惊呼:“云君……”

秦乐偏首道:“我去去就回,你们在这候着。”

玉悫与白喜一道应了,秦乐则是踏入屋内,轻阖上了门,同男子一般,跪坐在蒲垫上。

“云竹,许久不见。”她哑然说着,三年不见,面前的男子还似从前一般。

云竹搁下竹卷,侧目看她,“陛下许久不见,多年不见,陛下倒是变了许多。”

秦乐淡笑,“是变了,若不变怎么活下去呢。”

她终究是没忍心杀他,只吩咐了百里让他处置,百里倒也知她心意,只将云竹放了出宫,对外宣称云君已死,这一晃也是三年了。

而当年放他出宫,她也心痛了三年,直至云朝亦的出现,才将她的心彻底转了,可也只是暂时的,她的心早就不为所动了,她很怕再喜欢上任何人,尤其是对她并无倾慕之心的人。

云竹淡笑,“我的命,还是陛下留的,如今是陛下恶名昭著皆说陛下荒淫无道,是否还是因为在下?”

秦乐冷笑,似在嘲讽自己,“云竹,若我说,我还是未对你忘怀,你可还愿与我一道?”

云竹一怔,尔后淡淡道:“陛下还是不要执着了,在下诚心向佛,三月后,在下便会入凌云寺剃发出家。”

秦乐苦笑一声,“你,真的这般厌弃我?”

云竹垂眸轻声道:“陛下不必自欺欺人,青梅竹马的情意自是在,可云竹一向把陛下当胞妹看待,并无情意,陛下不必执念。且,云竹此生不会娶妻,了却一生,但求逍遥。”

好一个了却一生,但求逍遥,秦乐强撑着勾了一抹笑,“我知道了,云竹,望你此生平安顺遂。”

“对了,我不日将要大婚,皇夫与你一样,姓云,也算了却我的憾事了。不能与你长相厮守。”说罢,秦乐站起身,衣袂翩跹带了几丝凉风。

推开门时,云竹用微弱的声音对着她道;“陛下,云竹也祝你平安顺遂,与君长相守。”

终于,秦乐抑制不住心绪,几行清泪落下,沾湿了面纱,玉悫见此,搂住秦乐,搂着她往外走,白喜则是留在原地,转身对着云竹抱拳行了一礼,“多谢云公子。”

云竹淡淡道:“无妨,能了却陛下心事,也算功德圆满。”

白喜冷若冰霜的面上没有一丝情绪,她淡瞥了云竹一眼,才离去。

回宫后的秦乐,郁郁寡欢了一夜,直到五更天要上早朝时才入睡,玉悫心疼自家主子,当日吩咐了小唐子言说当日休沐一日。

玉悫与白喜站在寝殿外,皆是怅然若失的模样,须臾,玉悫对着白喜道:“若陛下没那么执念,只怕如今的陛下断不会这般。”

白喜道:“云君若早些决断,也不会生出那么多事,若要我说,还是云君自己懦弱,仍由了陛下摆布,他要是硬气些,不要留一点情面给陛下,陛下也不会终日思念与他。”

说起云竹,玉悫与白喜皆是不喜的,纵然是秦乐心爱之人,可云竹此人,玉悫是心底里千百个不愿的。只因云竹,伤了秦乐不止一次,且刀刀入肉剜的生疼。

如今好容易有一位云太医抚慰了秦乐,她们断不能让旁人毁了去。

秦乐睡得很不安稳,她又梦到了从前的事,赵氏关她那晚,以及与云竹初见的时候,还有云竹厌烦她嫌恶她的时候,一桩桩一件件仿若走马灯一样出现在眼前。

再次醒来时,秦乐身上香汗淋漓,那噩梦总能惊得她出一身汗,她掇玉枕边帕子擦拭了额间面颊的薄汗,长舒了一口气捂着心口,里头跳动的厉害,似要蹦出来一般难受。

沉寂了许久秦乐才坐直了身子,轻唤了玉悫。

殿外的玉悫得了唤声便跑进了屋内,见秦乐那模样先是一怔,尔后对着几个宫婢道:“去煮热水来,记得用桂花汁子调了水给陛下洗。”

几个宫婢应声而退,玉悫上前拿过一件干净的里衣,“陛下先换身衣服吧,您身上这件都湿透了。”

秦乐微微颔首,站起了身子,褪下那满是香汗的里衣,换上干净的衣物后,转至后殿,宫婢手脚倒也麻利,在秦乐换好衣物后,热水已经备好。

秦乐裹着里衣,走向温热的汤池之中。

整个人泡在温热的池水中,褪去了一身浮躁,亦是沉下心来。掬一捧水轻撒在身上,秦乐呆望着袅袅升起的氤氲,喃喃:“不是我的,终归不属于我,好生珍重,云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