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烟儿姑娘

夜已深,晋安侯府中一片寂静,偶尔池塘边会有几声蛙鸣。月亮隐没在云层中,使得月光都变得朦胧了许多,东院里的树木十分茂盛,几乎遮住了东院的一半。

一阵夜风吹过,夹杂着杂草发出“沙沙”的响声,树枝随着夜风摇摆起来,映在地上的树影斑驳,屋檐下出现一个黑漆漆的人影。

夏夜闷热,人们在睡前总会在窗边特地留了一个小口,随后一道红光忽然从苏晚床边的窗户口透了进来,火光中徐徐飘起白烟。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过去,来人轻轻推开了窗户翻入屋内,窗外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入屋内,洒下一片清辉,床上的人悄悄翻了个身子,面靠着墙睡着。

来人深深地看了床上一眼,脚尖缓缓地向前移动着。

“脚步声能不能安静点,你吵到我睡觉了。”床上的人突然开口说话,是一道清脆利落的少年音。

刹那之间,那人握住刀柄,眼如猎鹰,紧紧地盯着床上的身影。

这怎么可能!这分明是那个姑娘的客房,怎么会是个男人躺在床上。

黑鹰心不在焉地扫了来人一眼后从床上爬了起来,没两下就将来人用绳子绑了带出了门外,他带着人到隔壁屋的时候,便看到自己从小就仰仗的司云起正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头闭着眼睛休息,而在他的床上,四仰八叉躺着的不是苏晚又是谁。

“你居然让少爷把床腾给你!”黑鹰惊呼出声,势有一种要将苏晚给扔出窗外的感觉。

苏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双手支撑起身子坐起来,一直坐到黑鹰从门口走到她身旁坐下,她一直空白的大脑才总算回过神来。

她今夜本已经回房休息了,忙活了一天确实劳累,就当她准备上塌的时候,黑鹰突然敲了她的门,说大人让她过去找他。

她本来以为司大人真的打算让她自己对付凶手的,如今这般才知道他原来早有打算。

只不过一开始她还坐得好好的,后来实在抵挡不住困意,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可是她分明是趴在桌子上睡的,怎么醒来会是在床上?

见一旁的司云起也早已睁开眼睛盯着自己,她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连忙掀开被子整了整衣裳,又稍微理了理因为躺着有些凌乱的鬓角,走到房中央站定。

黑鹰走过去,指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看这小子还有些手段,竟然还用上了迷香,只不过脑子似乎不太聪明。”

可惜他似乎忘记了,这屋子并不是密不透风的,这小小的迷烟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他缓步走上前去,拽下那人脸上的面巾,脸上惊讶了一番。

苏晚抬眼望来,见到跪在地上的人的真容,表情不变,“没想到是你啊。”

来人的面容熟悉的很,正是今日白天见到的世子夫人江菀身边的丫鬟。

小丫鬟见被戳穿,倒也骨气得很,保持跪着的姿势不变,抬眼直视着她,“既然被你抓到了,那要杀要刮随你,我绝不多言半句。”

“我们要怎么做?”黑鹰冲着苏晚问了一句,却见她偏头看向司云起。

司云起背靠着木椅,抱着胳膊一副闲适从容的模样,冲着面前的苏晚温柔的一笑,“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苏晚脸一愣,惊异地啊了一声。

司云起这话显然不是随口说的,像是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绝不参与审查这件事一般,他将身子放松,靠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看戏一般等着她的回答。

“不然你将她带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然后……严刑拷打吧。”

黑鹰有些傻气地挠了挠头,将目光看向一旁的大人,发现苏晚这个提议,大人并没有提出意见,可见是同意的,只好听话地将地上的丫鬟拽了起来带出屋外。

二人离开后,苏晚悄悄坐在了凳子上,等着司云起说话。

司云起脸上看戏般神情悄悄敛去,清眸凝视着苏晚清亮的眼睛,竟不自觉地轻笑道:“你倒是聪明。”

苏晚眼睑微垂,“我只是觉得,小白应该比我有办法问出点什么。”

司云起没有评论她的做法是对是错,只是嘴角悄然逸出笑意,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凝望着苏晚的身影。

自从遇到苏晚之后,好像自己笑的次数都多了起来,这并非是一个好现象。

屋中寂静无声,两个人相持着都不说话,只是空气中似乎飘荡着一股清香的味道,待一阵凉风吹过,这股香味更加浓厚了,淡香萦绕在司云起的鼻尖,他稍稍怔了怔,偷偷瞄了一眼她的动作,轻声道:“你身上涂了香粉?”

苏晚眼神一闪,伸出了手指比划了一下,羞赧道:“一点点。”

她不是个喜爱香粉的人,但好歹是个姑娘家,每次验尸完清洗完之后,都会往身上抹点香粉,算是她的小习惯。

不到一两刻钟的时间,黑鹰就回来了,小丫鬟一脸苍白地被他丢在地上,司云起见他身后还跟着什么人,失声笑道:“你这出门一趟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黑鹰摊摊手,他本来是在屋外准备审人的,谁知道眼睛刚好就看到有一个鬼影从他背后溜过去,就顺手把人给带进来了,“说到这个,这还是个熟人呢。”

那人也是一身夜行衣,面上的面巾已经被人拽了下来,是一张更加熟悉的脸。

苏晚退开一步,仔仔细细的将他看了一遍,“金鱼?”

金渝眼睑微垂,沉默半晌才道:“你们不用再查了,少爷是我杀的,刀也是我捅的。”

苏晚聊以古怪地抱臂看着他,仍是那副平静的神情,心道:这金鱼和白日里那个软弱的小厮还真是两副面孔,不过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反而让人不容易相信。

司云起像是毫不惊讶他会这么说,“为了少夫人?”

跪着的金渝蓦然一惊,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们,“是,我喜欢少夫人,所以杀了少爷。”

他一直喜欢少夫人,自从少夫人嫁入侯府的那一天起,那双眉眼就入了他的梦,那个温柔贤良的女子就成了他生命中唯一的一道光。

他看不惯,金承不爱她,却娶了她,娶了妻之后,还整日在外逛窑子,整天带着不三不四的姑娘回来,让她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挣扎,虽然他只是少爷身边的一个下人,但他却愿意永远在她身边保护着她,护她周全。

这一切他都只敢深深地隐藏在心里,直到昨夜,她趴在自己怀中痛哭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了,他要带她离开这里。

他说得真切,深情流露之时,手臂上竟然还崩出了青筋。

苏晚抿了抿唇,很沉静地说了一句话,“昨天晚上,你其实睡着了吧?就在你喜欢的少夫人屋中,如果我没有猜错,她给你下了迷药吧。”

金渝一怔,顿时抬头盯着面前的女子,目光闪了闪。

苏晚也不吝啬,继而解释了一句,“拿刀的人应该是初次伤人,又因为力气小,导致这刀口较浅,应当是个姑娘家,当然,我之所以这么判断,其实是因为尸体的刀口处有一股香粉味道,应当是从匕首上留下的,人可以逃开,但是匕首却不能,我知道你们大户人家的香粉都会用自己喜欢的味道,想要查出凶手,将侯府所有女眷带上来让我一闻便知。”

分明是有些轻薄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来,倒是有种与众不同的感觉,司云起的目光不禁又被她吸引了过去。

“你钟情于她,因此没有拆穿。”她抬眼看着金渝,故作深沉的吟叹,“当你走到金承屋中时候,你就看到金承被人杀了,你联系起来她的举动,知道是她动的手,为了替她掩盖,你又将刀重新捅了几次,让人不觉得这是姑娘的力度。”

“而你今晚之所以会出现,无非就是听到了大人说的证物,你心知自己没有留下什么,就担心是少夫人无意中掉下了什么,于是想要将那证物从我这里偷回去。”

金渝怔住,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听着苏晚的叹息声,许久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垂头苦笑。

苏晚猜得没错,昨夜他确实被少夫人先叫到了屋内,还喝了她递给他的茶水。在他迷迷糊糊晕过去的时候,就知道少夫人给他下了药,可是那又怎样,那是他喜欢的人。

只是,他一心为了少夫人着想,可却没想到她心中却只有夫君的亲弟弟,那个二房出生的金殊少爷。

直到醒来的时候,看到爱慕的女子就躺在他身边,这让他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抛出了门外,待他重新回到世子的书房的时候,见到的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世子的心口插着一把刀,却不是很深,看到此情此景,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呢。但他认了,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少夫人顶了罪,唯有这般,才能保住少夫人的性命。

苏晚说完话后就看向司云起,等着他下命令,却见他捧起茶杯,轻轻吹着茶水的面。

她眼神微变,他的手指修长,骨骼分明,很是好看,只不过他的右手虎口处还有食指靠近手心的指节一侧起了茧,不是很起眼,但她常年验尸的视力却看的真切。

这分明是多年练剑的手。

苏晚的语气依旧平淡冷静,转而看向小丫鬟,“世子的脖子处有一道伤口,若我没有猜错,凶器应当是一根金簪,而那根金簪应该是金殊的东西,此刻就在少夫人的屋中吧。”

丫鬟垂着头没有说话,她确实也是来偷这证物的。

苏晚斟酌了一番方才接着道:“你就没有想过,你若被发现了,到时候幕后之人只需要将你推出来,就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净。”

小丫鬟声音干脆,“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苏晚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司云起,“这两个人要怎么办?”

“放了。”

见黑鹰真的将二人丢了出去,苏晚心中却微微诧异,“大人把他们放回去,不就让人知道了我们已经……”

“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该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

“我明白了。”苏晚微微一怔,却也没有说些什么,“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行告退了。”

“你接下来怎么打算。”司云起悠闲淡然,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好奇。

“去药铺。”苏晚轻声答道。

黑夜之中,一道白影掠过,一位妙龄女子躲在一旁的屋檐之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来人白衣胜雪,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格外地惹人怜惜,唇上一抹红更衬得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如凝脂白玉。

“这位漂亮姑娘,怎么大晚上的不睡觉,出来散步啊。”

女子落落大方地赞美道:“少年好功夫。”

方才还在屋里待着,转瞬之际竟然就到她身后了。

黑鹰看着面前的女子,皱着眉头,“你是谁。”

“奴家贱名早已忘记,小哥若真要知道,不如唤我一声烟姑娘。”女子一如方才那般笑容灿烂。

黑鹰眼神一眯,原来是烟花之地的姑娘,怪不得长得如此好看。

他很好奇地看着她,“你还没说你大半夜来干什么呢?”

烟姑娘浅笑,眼神看向黑鹰的身后,“还未见过司大人,司大人久仰了。”

大人?黑鹰往后看了一眼,身后空无一人。

“哪有大人?”他转回头质问她,却发现人早已不见了。

这姑娘好轻功!竟消失的如此之快。

黑鹰落寞地跑回房间,看着二人,“让她给跑了。”

“究竟是谁,在屋顶呆那么久居然都没有发现?”苏晚低声相问。

“是惊鸿楼的烟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