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阿丝,走吧。miaokanw.com”

菟丝乖乖地拿起书包,临走前还刻意梭巡了一下教室——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人,她失望地走向任远。

任远大概猜得到她在寻找什么,但他祈祷自己猜错了。菟丝的坏习惯就是过于专注,一旦她的目光移到某样地特别有兴趣的事物上头时,往往会因此而遗忘世界上还有其他人、事、物的存在,而一心一意地只看着眼前的东西。以前的人会说这是孩子着了魔才会如此,可是现代人的说法当然科学多了,他们将菟丝的毛病解释为“亚斯伯格症”。

当然不是所有态度专注的人都是罹患了这种病,可是见识过菟丝惊人的“集中力”的任远,实在无法将菟丝的情况当成可一笑置之的小毛病。这种集中力发挥在课业学习上,令阿丝一直保持着校内前十名的好成绩,问题是如果将这种注意力全放在“一个人”的身上,那又会产生什么后果呢?

“阿丝,你今天一整天都在看着什么?”任远跨出校门,低头看着身高不及自己肩膀的表妹说。

“班长。”不懂得何谓谎一言的菟丝,老实地回答。

“为什么一直看着白罡皓,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呢?”隐忍住叹息的冲动,虽然早料到答案,可是任远依然感到眼前一暗。

“不知道。”菟丝扁扁嘴。“眼睛会自己跑过去,好烦喔!看的时候,心脏刺刺的,呼吸也变得奇怪。所以一直告诉菟丝不去看、不去看,可是眼睛不听话,一下子又跑走了,跑去找班长。虽然班长不再转转转,可是头还是一样怪怪的,不舒服,好像生病了。菟丝感冒了吗?”

听到表妹以纯真的口吻述说这种种“症状”,任远苦笑着说:“那大概不是感冒吧!”

“阿远才不知道,阿远又不是医生。”嘟着嘴,菟丝摸着自己的额头,抬起一双蕴涵着怒气的黑眸。“菟丝要去看医生,医生一定会告诉菟丝该吃什么药会好。”

是啊,如果天底下真有药能医这种病的话,说不定会成为继威而钢之后,世界上最畅销的一种药了。

他本想警告阿丝别接近姓白的家伙,看样子似乎已经晚了一步。

现在警告阿丝反而只会造成阿丝内心更大的混乱,毕竟这是她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而且还是“异性”所吸引,这种特殊的情况对她的精神绝不能说毫无影响,他不想在她已经够不安、不知所措的情形下,再去增加她的负担了。

今天阿丝苦是“普通人”,也该是情窦初开,喜欢上哪个男孩子都不稀奇的年纪了。只是……阿丝对谁发生兴趣都好,对谁产生爱慕也无所谓,为何会是姓白的那个混帐?!又怎么会谁的摩托车都不坐,偏去坐上白罡皓的摩托车?!

任远从国中时期就会骑摩托车了。这在台湾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或许是大环境的关系,现在的年轻人不会骑车的反而是少数。可是他直到高三的现在,无论是上课或放学都不曾骑车通学。个中理由,当然不是因为好学生要遵守校规,而是因为菟丝。

菟丝能接受的交通工具,只有脚踏车与巴士,汽车则在勉强接受的范围之内,但计程车绝对不行,因为计程车司机是她所不认得的人。至于摩托车又是其中最被她所排斥的,她总是说摩托车很危险,就算任远试着问她要不要坐,她也是看也不看地就跑走了。

为了护送菟丝上学,从国中他就放弃了以摩托车代步的想法,安分地陪菟丝坐速度慢又统路的公车巴士。

他实在无法想像。那个坚持绝对不坐摩托车的菟丝,居然会愿意让白罡皓骑摩托车送她回家?要不是白罡皓毫无说谎的必要性,任远真会怀疑是白罡皓在胡扯瞎说。

一想到自己骑的摩托车,菟丝从不肯坐,却偏偏去坐那家伙的车,任远的心情就更加郁卒,这就好比自己辛辛苦苦栽培在温室的花儿,有一天突然被人偷偷移植到外面,结果绽放得比原先更美丽一样。

天底下男人这么多,菟丝竟好死不死的看上那个徒具外表、个性恶劣到极点的家伙,任远除了叹息还是叹息。幸亏他可以打包票,不管菟丝再怎么喜欢白罡皓,姓白的应该无意也不会接受菟丝的感情——即使有些残忍,但任远宁愿让菟丝尝到失恋的滋味,也不想祝福她这份纯纯的爱。

再次摸摸茧丝的头,任远说:“那就希望你的病早点好喽,阿丝。”

“讨厌,不要碰菟丝的头发。”拍开他的手,菟丝毫不感激,只是一脸嫌恶的摇头,躲开。

早习惯她的冷淡和厌恶接触症的任远,也不再说什么,陪阿丝坐上公车,摇摇晃晃一个钟头,送她回到家中,再急忙地出门打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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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菟丝的症状不但没有减轻的迹象,反而益发明显到整个高三a班的学生都感觉到了。

那亦步亦趋跟随着白罡皓的目光,不管每一科的老师怎么责骂,就是不见丝毫动移。下课时间也一样,除非白罡皓不在教室内,否则菟丝的眼神也必定黏着他不放,执着到让人以为她的视线被特制强力胶结黏在白罡皓身上了。

男生们都觉得很有趣,毕竟蓝冤丝的怪异行径已经成为校内的奇谈,如今这个奇谈竟然“看上”高不可攀,全校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他们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取笑着菟丝和白罡皓。

“班长,你就接受小菟丝热情爱慕的眼光嘛!人家成天眼睛都盯着你不放,一定是对你有意思。所谓到嘴边的肥肉没有不吃的道理,这么可爱的小菟丝,你更没有拒绝的道理啊!”

“小菟丝,加油啊!我们都支持你,上吧!把班长吃了!喔喔!”

女生们可就不觉得有趣了。因为菟丝的关系,使得她们的偶像成为被人奚落的对象,本来就已经让人无法忍耐,再加上男生们的鼓噪,甚至有些下流的话语成天在教室中流通,让人想读书也无法读下去,她们于是群起抗议。

“我们受不了男生的低级,我们要求男同学立刻停止说这些幼稚可笑的话,否则我们女生就要罢课!拒绝和他们同个教室念书!罢课!罢课!”

结果惊动了老师,眼看不出来稳定局面将弄得不可收拾的导师,将蓝菟丝叫了过去,要求她不可以在课堂上盯着班长看。

谁晓得蓝菟丝的回答也很简单。“不行。菟丝做不到。”

非常没有面子的导师,有些恼羞成怒地说:“蓝同学,你这种态度非常要不得。我知道你的情况特殊,所以才特别叫你过来叮咛你,可是你却连尝试都不去尝试就反抗老师的话,难道你希望我将这件事通知你的父母吗?”

蓝菟丝索性掩起了耳朵,来个一问三不答,装聋作哑。导师生气了,命令她留在辅导室内好好地反省,不许回教室上课。

这个消息迅速地传送到校内各个角落,大家下课时间都在讨论着——“那个蓝菟丝真大胆,居然为了白罡皓顶撞老师呢!真看不出来神经病也会谈恋爱喔!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高三a班的人都觉得非常难堪,在班内自己人互相取笑也就算了,但传到别的班级同学耳中,就好像是家丑突然被人硬生生地送上电视新闻传送一样。不论男生、女生,全都有志一同的把过错推到蓝菟丝的头上……

“都是蓝菟丝不好!”

“她为什么要在我们班上?我们班不需要这种有病的人!”“我们会这么丢脸,都是她害的!”

教室内议论纷纷的都是同样的话,但所有的人拟于任远的关系,也只敢窃窃私语。

“干脆请老师叫蓝菟丝不要再来上学了,反正距离毕业考也不过两周,请个长假,到时候来考试就行了吧!”

“对啊,这么做大家的耳根才能获得清静嘛!”

这当下谁也没有想到蓝菟丝的人权,或是蓝菟丝又会有什么感觉、什么心情,大部分的人只想尽快从舆论的困扰中脱身而已。

“走,让我们去告诉老师,就这么做吧!”原先觉得有趣的男同学,以及先前抗议要罢课的女同学,都团结在一起,几个人就要前往导师室。

“啪!”一声重重的敲桌声响起。

任远脸色铁青地由座位上起身。“以为我不吭声就可以欺负阿丝了是吗?你们这些家伙说的是不是人话?阿丝今天犯了什么错,凭什么你们有权利叫她不许来学校上课,她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又是谁赋予你们权利,可以让你们来定阿丝的罪?”

“任同学,你当然站在蓝菟丝那边,谁教你们是亲戚?可是我们也有我们的苦衷啊!就因为蓝菟丝害整个高三a班被同学们当成笑柄,谁受得了啊!”一名平常嗓门就很大的聒噪女同学嚷着。

任远瞪了她一眼,她马上缩了缩脖子,躲到另一名男同学身后说:“你、你想怎么样?反对暴力,对女孩子动粗的男人最差劲了!”

“那你们对阿丝做的,难道称不上是言语暴力吗?你们只自私地站在自己的立场想,只考虑到那狗屁不通的面子问题,就要牺牲阿丝的权利,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苦衷?平时动不动就跟阿丝借笔记本,能抄答案就抄答案,现在看看你们的嘴脸,一个个都是势利又愚蠢的小人。”任远鄙夷地指着他们说。

“对我而一言,用拳头还比较干净俐落,起码痛过了就忘了,幸亏阿丝现在不在这儿,否则她被你们的一言词所伤害的伤口,将是一辈子也愈合不了的!要不你们都换做阿丝看看,看你们会有何感想?”

教室内陷入一片缄默。几个原先要去投诉的人,都脸色难看地僵在原地,进退两难。去了,岂不成为任远口中的“小人”?可不去,他们又拉不下脸来道歉。

“啪啦啪啦!”突兀的掌声就在这片尴尬的气氛中响起。

是谁这么混帐,竟在这种情况下拍手?任远目光锐利地循声看向那个不知死活,硬凑热闹的笨蛋——对方挑高了一道美丽的柳眉,唇畔漾着若有似无的讽笑,好整以暇地与他对望。向来懒得去记班上同学姓名的任远,也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在心中叫出她的名字。

高若垠——在高三a班也属于独特的一类,和任远的天涯独孤一匹狠气质很类似的,她在班上的同学间,也是属于独行侠色彩浓厚的女孩。

从不加人任何女孩子的小团体,也从不曾见她和女同学们打成一片。冷艳抢眼、早熟出色的外貌,固然是造成女孩子排挤效应的主因,然而她那不轻易与人接近的高傲态度,冷冰冰的目光,也不能说没有影响。

素有s中“最冷冰山”外号的她,难得的竟起身说:“闹剧就到此为止吧!我看你们双方火气都很大,大家坐下来冷静一会儿如何?”

任远蹩了蹩眉头。“想充当和事佬就省省吧!谁想做任何对阿丝不利的事,就先问过我的拳头。”

“凡事只仰赖拳头,可是会被人误解你是脖子上没长脑袋的动物呢!”冷嘲了一句,高若垠展开一抹微笑说:“我有个提议,大家不妨听听看。”

咋地弹了弹舌根,任远让步地坐四位子上。

“任同学说的有道理,蓝同学毕竟有她的思想和情感,也有她的权利。不过她的紧迫盯人造成班上的困扰也是种事实。在这种情况下,我想最有权利出面解决事情的——应该是你吧班长,白罡皓同学。”

将球丢给了始终沉默地看着课本的白罡皓,高若垠双手环抱着胸,冷静地分析着。“严格说起来,这件事的当事人只有班长和蓝同学,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与其由不相干的人出面,倒不如请班长自己与蓝同学好好谈清楚,问题的症结就是在你们双方的态度不够明朗。”

白罡皓合起了书本,露出困扰的微笑说:“高同学的意思我懂,如果我能在这件事上效力,解决大伙儿的问题,我当然义不容辞。可是……女孩子们复杂又纤细的心思,实在不是我能摸得清的。蓝同学到目前为止也仅止于‘看’着我,其余什么话都没有说过,万一一切只是传错情表错意的误会,那……”

高若垠轻笑着说:“班长,你是想说,这样自己会很没面子吗?”

笑容僵了一下,白罡皓口气更柔和地说:“当然不是。我担忧的是蓝同学并非一般的‘普通人’,很遗憾的是我过去没有对蓝同学的病情多了解一点,所以万一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因而刺激到她的话,我会良心不安的。”

说什么鬼话?任远在心中嗤鼻,他压根儿不相信白罡皓会有什么天地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