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蓝菟丝出生的时候,蓝家上上下下都万分高兴,理由之一是连续生了三个儿子之后,蓝家双亲终于盼得他们梦想中的女儿,其二是菟丝是在蓝家妈妈四十岁那年出生的,在几乎要放弃生育希望的阶段竟意外怀孕,当然是件天大的惊喜。www.miaokanw.com

他们全家,包括几个年龄差距十岁以上的哥哥,都对这个新诞生的小女婴抱着有如天赐宝物的想法。

在全家的宠溺照顾之下,小女婴健康地成长为甜蜜漂亮的小宝贝。和一般孩子没有两样,两岁就牙牙学语的她,总是用着不甚清楚的发音,喊着“妈妈”、“爸爸”、“哥格”这些简单的单字,而每个被她喊到的人,都会露出欣喜的笑容,伸手抱抱她。

只是小菟丝有个不太一样的习惯,任何人抱她,不出三秒她就会跑开。但蓝家人只把它当成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认为菟丝只是生性害羞了些。

就在小菟丝即将满四岁的那一年,和蓝家比邻而居的王家妈妈,有一天非常生气地上门了。

“蓝太太,你们家菟丝是怎么了?”一手牵着比菟丝大了两岁的女儿,王太太激愤地指着女儿红肿的脸说。“你瞧瞧,她居然打我们家玲玲,害玲玲哭得这么伤心。”

蓝家妈妈大吃一惊,慌忙地追问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小菟丝到隔壁家和玲玲玩的时候,小菟丝专心地堆叠积木,不理会一旁玲玲说要玩扮家家酒的要求,玲玲于是恶作剧的将积木推倒。想不到向来安静的小菟丝一下子就大叫起来,并且粗鲁地拉扯着玲玲的头发,大喊着:“坏人!坏人!我要杀了你!”玲玲当然是吓哭了。

“唉呀,真是对不起啊,王太太。不过这只是孩子们的吵嘴,我会告诉菟丝下次不可以这样了,你千万别放心上啊!”蓝妈妈觉得这不过是普通的孩子吵架罢了,并不放在心上。

可是,事情并非到此结束,小菟丝突然间爆发的暴力行为也不只这一桩;一会儿是她因为幼稚园小朋友说了句“菟丝会尿床”的话,就把对方打到流鼻血,一会儿又是她在学写字时,总是写得和老师教的不一样,要不就是左右颠倒,要不就是上下相反,当老师再三矫正她的错误时,小菟丝却因而气得痛咬幼稚园老师的手,咬得都出血了。

“蓝太太,这样子我们真的很困扰,你们就不能想想办法吗?”接二连三的抱怨,陆续传到蓝家人耳中。

蓝太太也曾经试着告诫小菟丝,咬人或打人都是不好的行为,可是小菟丝却很顽固地说:“菟丝没有打人,菟丝不是坏小孩,菟丝很乖。”

该怎么办才好呢?每个晚上蓝妈妈都会和蓝爸爸抱头苦思。他们都不能理解,自己的教育方式哪里出了错?所谓身教胜于言教,不论蓝妈妈或蓝爸爸,绝对不会在孩子面前扬起手相向,更不曾在孩子面前吵架。因此蓝家三个儿子都被人称赞是刷翩小绅士、温文有礼的好孩子。

那又为什么小菟丝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谜底在小菟丝即将进人小学前揭晓。

一名注意到菟丝不寻常状况的幼稚园老师,凭借着长年带孩子的经验,给了蓝家双亲这样的忠告——“最好带菟丝去专门的机构做一次特殊障碍的鉴定,或许会有帮助。”

“不会的,我家的孩子才没有什么问题,不需要去鉴定!”爱女心切的蓝妈妈激烈反驳,彻底反对这项提议。

可是务实的蓝爸爸却说:“我们不能逃避现实,要是孩子真有什么问题,早一点知道,我们便可以早一点处置。如果鉴定出来小菟丝一点问题也没有,只是我们的教育方法有问题,那我们也好改进啊!”

于是,经过一连串的鉴定,小菟丝反反覆覆地做了一遍又一遍的测试,从语言能力到与人们的互动。运动行为能力等等,最后医师们宣告小菟丝是“亚斯伯格症”儿童。

亚斯伯格症儿童有着近似自闭症儿童的特性,但并未像完全封锁自己的自闭症儿童般,对外界的一切完全没有反应能力。一些症状较轻微的自闭症儿童,也有着近似亚斯伯格症的特微。

出乎意外的是,在国外的研究当中,大约每五百位儿童中,就有一位是罹患亚斯伯格症的孩子。它并不如想像中的那般稀少,只是多数未被父母发觉。较粗心的父母推论那“不过”是孩子的个性比较糟糕了一点。而这种误判也往往让孩子们在经历痛苦的童年后,变成罹患有忧郁症或躁郁症的病人,甚至具暴力倾向。

当然这对蓝家双亲是不小的打击。他们从未想过小菟丝竟罹患了这种精神性的障碍,而且差一点就这样误了小菟丝的一生。

幸好他们天性乐观积极,不因此而沉溺在“我该怎么去带一个有病的孩子”的负面想法中,相反地,他们开始积极的研究该如何协助自己的小女孩,了解并融人这个社会,尽量配合着她的需要而学习新的教育方法,教育小菟丝在“尽可能”的范围内控制自己。跌跌撞撞的学习过程,不能说不辛苦,但蓝妈妈还是很高兴地看到小菟丝渐渐成长茁壮,进人小学,念完国中,甚至跌破众人眼镜地考上了名校s中。

她总是这么告诉小菟丝:“菟丝宝贝,你一定可以,你一定办得到,你不要紧的。妈妈在这里,爸爸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等着你、陪着你。所以在外头遇到什么问题,想想爸爸、想想妈妈,然后回家来告诉我们。不要一个人生气,一个人发脾气。这样子,你一定会成为全世界最诚实而可爱的孩子,一定会得到许许多多的人的爱,一定会幸福的。”

姑且不论这咒语管不管用,会不会实现,但在蓝妈妈和蓝爸爸的心中,即使知道小菟丝罹患了亚斯伯格症,他们对自己女儿的爱,还是半分都没有减少。

“菟丝,早。怎么了?你眼睛红红的,昨天没有睡好吗?”蓝妈妈一边手脚俐落地将刚做好、热腾腾的早餐端上桌,一边吃惊的看着小女儿那张有些困意与憔悴的脸蛋。

菟丝想了想,摇了摇头,又点头。

“菟丝,妈妈不是说过,光摇头、点头是不行的,要用嘴巴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不然我不知道菟丝想说什么喔!”

“……不知道……菟丝头好病,不知道睡得好不好……脑子里有东西一直在转,转转转。”

“是发烧了吗?”蓝妈妈担忧地将手贴在女儿额头上,和自己的温度比较着。

“嗯,好像没有发烧。还是很难过吗?要不要请假呢?”

菟丝立刻摇头,然后又补上一句。“要去学校。”

蓝妈妈讶异地看着自己女儿,虽然菟丝不是会装病不想上学的孩子,但她何时这么爱上学了?她也不知道。“喔,好吧,那你快点吃早餐,一会儿任远就要来接你上学了,不是吗?”

点点头,菟丝按照惯例,一定先摆三块酱瓜在稀饭中央,才会开动。比平常吃饭速度要快上一倍的地,早早用完饭,便回到自己房间去换制服,不到十五分钟就在门口穿上鞋,说声:“菟丝去上学了!”也不等人回话,便匆匆出门。蓝妈妈发现她忘记带便当,追出去时,早不见人影。

“这孩子……好像和平常有些不一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蓝妈妈有些忧心地看着空荡荡的玄关与敞开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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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丝到学校的时候,教室里头已经有几个人在了,而她迅速地看了一圈,里头并没有她想看到的那个人班长,他还没有到啊。

她失望地垂下肩,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书包,坐在前面的女同学回过头打招呼说:“早安,蓝同学。昨天的数学作业你写完了没有?”

“早安。写完了。”菟丝将笔记本从书包中拿出来。

“万岁,可以借我对一下答案吗?”女同学吐吐舌头说。“今天轮到我当值日生,我怕万一数学老师抽点到我的座号,我写的答案是错的,那就死定了,他一定会叫我罚站的。”

“好。”菟丝茫然的点点头,注意力并未放在女同学的话上。她看向窗边,平常班长总是坐在那个位置,可是今天还不见他的人影。

为什么自己这么想见到他呢?菟丝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瞪着那副课桌椅想着。

她没有什么话要跟班长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找他,可是从昨天晚上他离开后,他的人影就一直在自己脑海中打转。这种感觉是过去从未有过的,而且因为那挥之不去的影子实在太死缠烂打、太讨人厌,让菟丝有种想要在这里大吼大叫的冲动。

可是她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莫名其妙的大吼大叫是“不行”的。进人小学时,妈妈特别叮咛过,还写了一张命令的字卡,要菟丝一冲动想要大吼大叫时,就一定要看着字卡念上十遍。虽然现在不需要字卡,她也可以记住“上课时,不可以大吼大叫”这样的命令,但偶尔她还是会有这样的“冲动”。

菟丝拼命想压住那股冲动,于是她拿出了数学课本,将自己早就解得滚瓜烂熟的代数问题,再拿出来重算一次。她是这么地专心,以至于早自习铃声响了也未曾发觉,然后……

“各位同学,期末毕业考的日期已经出来了,我现在将科目与日程表发下去,每个人一张。”

清亮的噪声霍地跃入她的耳朵中,菟丝宛如遭到电击般,抬起头来——是班长!九头身的班长,占据了讲台的中央,最明显的地方。

他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的,穿着系上学生领带的短袖白衬衫、蓝长裤。班长的眉毛。班长的眼,班长的嘴巴,菟丝看着他的五官,就像要将他的脸孔和自己海中的影子对照般似的,仔细地刻下来。

白同学真是俊美!

菟丝回想起班上的女同学偶尔也会望着班长,一边发出叹息,一边这么说着。以前她并不特别注意何谓“俊美”,这是因为她分辨不出来所谓的帅哥和丑男,或是美女与丑女,在她眼中看来,人的脸就是五官构成的,为什么会因为构成方式的些微差距,就说是他(她)美或丑,这是她无法理解的。

有段时期,菟丝曾经很执拗地指着某个偶像女明星,追根究抵地问哥哥,这样就是美吗?为什么要说她美呢?她美在哪里?美的标准是在哪一个地方?美的人的鼻子长几公分、眼睛宽几公分,耳朵要长在哪个部位、眉毛的角度等等……

问倒了一堆人,却还是没有得到“正确”的答案。最后还被爸妈制止说:“菟丝不用去分辨美或丑,只要分辨你喜欢或讨厌这个人就行了。”

从此以后,她只将人分成三种:喜欢、讨厌、不喜欢也不讨厌。

可是现在她真的非常非常想知道,班长的长相俊美?使美在哪里?是不是因为这“俊美”两个字作祟,害得她昨天被他的影子纠缠而睡不好呢?

她第一次发现天底下有第四种人存在,那就是“喜欢”,也“讨厌”。她喜欢看着班长,却讨厌他在睡觉前出现在自己的脑子里。讨厌的话,不去想他就行了,菟丝以前都是这么对付自己讨厌的东西,却没办法套用在班长身上。

这真是个谜。

“蓝同学?蓝同学,请你传过去啊!”前方的同学不断挥舞着手中的纸张,企图唤起菟丝的注意。“喂,你是睁着眼睛睡着了吗?”

“怎么了吗?”在讲台上注意到整间教室内情况的白罡皓,立刻走下讲台问。

“没什么,蓝同学怪怪的,我跟她讲话,她好像没有听到。”

“你先传给下一个吧!”白罡皓走到蓝菟丝的面前说:“蓝同学,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菟丝眨了眨眼,有那么一瞬间,忘记这是自己在睡前看到的幻影,或是活生生的班长,她伸出手摸摸他的领带说:“昨天没有系这个。”

一瞬间的安静过后,整个高三a班立刻陷人一阵喧哗中。

男学生故意用低级下流的叫声说:“喔喔,奸情爆发!班长,你昨天和蓝菟丝做了什么啊?”

女生们则气愤地大嚷着说:“你们这些男生别乱说话,班长才不会和那个神经……不,我是说和蓝同学有什么暧昧,你们少乱放话。”

“干么?你们这些心眼小的女生,见不得班长和蓝同学交往就说嘛!吃醋喔!羞羞脸!”“闭上你们的臭嘴,笨男生!”

你来我往的男女攻防战,使得原本安静早自习的教室,一时烟硝密布。

白罡皓不由得后悔昨天干么那么多管闲事。他本以为那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谁晓得蓝菟丝会这么大嘴巴,竟在众人面前提及“昨天”。若只提到领带也就罢了,万一地要是连自己送她回家的事也说出来……他不禁皱了皱眉头,眼前还是先处理这团混乱吧!

“安静!都给我安静下来!”

中气十足地一喝,那些宛如小学生拌嘴的男女同学,个个噤若寒蝉。他们晓得白罡皓不生气则已,要是谁真惹怒了他,恐怕剩下来不多的上课日,将会如同地狱般难熬。

“我只是昨天放学后偶遇晚归的蓝同学而已,那时候我把领带拿下来了,这也需要你们如此小题大做吗?有空在这边讲无聊的八卦,不如赶紧自习,开始准备毕业考,除非你们不想毕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