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

10:00中央街

如果用「人偶」形容她,似乎是种十分失礼的说法。

眼前这名银发少女的容貌几乎会让人不禁产生此种想法,过去的达彦根本无法想象世界上竟有这种女性。

现在的达彦能够肯定地说道,就算是艺术家穷尽一生的雕刻也不及眼前这名少女。并非是美丽方面无法媲美,美丽的人偶到处都有,但是眼前这名少女的双眼散发出物品绝对无法赋予的生命气息,就算在高耸大楼群阻隔阳光的街道中,她那隐约带着紫色的银发仍散发着耀眼的光辉。

当弓子注意到达彦不厌其烦地看着仿佛比蚕丝还细的头发时,紫色的双眼便带着充满挑战性的视线回望对方。

「我不喜欢别人一直问出同样的问题,所以我先说清楚。」

弓子的语气显得有些激动。

「我的体内有四分之一的奥地利人血统、十六分之一的意大利人血统,我的头发跟眼睛就是那些血统所造成的,不过我的双亲都是不折不扣的日本人,请你别搞错。」

达彦的心中虽然冒出「四分之一与十六分之一相加好像会变成复杂的分数」的想法,却没有将这个想法说出口的意思。

「还有,我的名字叫做一之濑弓子克里斯汀娜,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还是请你多多指教。」

「我叫皆崎达彦,也请……请多指教。」

此时弓子仍然握紧他的手,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虽然被女孩牵手有时是值得感到高兴的事,但现在达彦只觉得像被绑架似地,自己就像是个游街示众的犯人。涩谷原本应该是座无论穿着多么夸张都会显得毫不起眼的城市,但是这名叫做弓子的少女,她的银发仍然吸引众多往来行人的目光。

达彦认为那个黑白单色女似乎被弓子当成罪犯。达彦并不明白个中原因,但那个人似乎就是弓子寻找的对象。

一边是不由分说地闯入纠纷中,把混混单方面修理一顿,然后在公共场所设置诡异机械的女人;一边则是用金属水盆攻击路人,还把人抓来游街的女人。

如果硬要说那边看起来比较有正义的感觉,白银似乎比黑色还要贴切一点。可是,这名银发少女亦无法给人任何正义的印象。就她的个性来看,如果是校园漫画的话,肯定会是个喜欢冷嘲热讽还留着大直卷发型的反派角色。

也有可能两人其实都不正常,她们只是相信根本不可能发生的魔法大战,并且在脑内世界认为自己是战斗的骑士。这么说来,那个叫做历美的小个头女孩,看起来就是一副很容易被骗的德行……

「你一定觉得我们是一群脑袋有问题的人吧?」

弓子仿佛看穿达彦内心想法似地如此说道。

「没有,我没有那么想。」

「那么,你对魔法之类的东西都不会感到怀疑吗?你不觉得那样才是脑袋有问题吗?说实话。」

「这么一说,我的确觉得很奇怪……」

「看吧!我就知道!」

弓子瞬间扬起眉毛,接着便别过头,而此种反应让达彦完全搞不懂她到底是否希望别人相信院法。不过,既然是个思想会被世人以白眼看待的人,思维或许都有某些顽固的成分吧?

弓子用纤细的手指抵着下巴思考片刻,不知是否已经放弃说服达彦了,她开口时的语气似乎有些疲惫。

「对于无法理解的事,不需要勉强找理由接受,你只要用自己的方式和世界找出妥协点就够了。」

可是,学校并没有教过和魔法找出妥协点的方程式,或许某个学校以外的地方正在教那种事,达彦也不觉得自己会学,因为假如真的有像魔法那种方便的东西,那么这世界上大概有一半左右的不幸都会消失。

如果有魔法的话,响子老师也许就不会死掉,达彦或许也不会感觉自己燃烧殆尽,那么达彦就不会在涩谷涂鸦,可能也不会遇见这些奇怪的女人,并且听着她们说出魔法这类的疯言疯语。讲到最后,魔法之类的东西终究还是不存在的。

如果要对现在进行的事情找出妥协点,大概就是某个将全部才华投入诈欺能力的宗教家,把几个脑袋不甚灵光的少女骗得团团转而已。

此时,达彦的心里浮现出某种失礼的想法。俗话说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假设拥有吸引他人目光的容貌得搭配有问题的脑袋,那么生为不起眼的凡人其实也算挺幸福的。

也罢,达彦认为这样也无所谓,只要她们觉得自己幸福,我也没必要特地硬将她们拉回现实世界。

于是,达彦接着用漫不在乎的语气问道:

「那么,那个穿黑衣的女人就是邪恶的魔女啰?」

「她并不一定是做坏事。」

「可是,她应该是个罪犯吧?」

「她是罪犯。」

「那不就是坏人吗?」

「并不是所有犯罪都是坏事,正义有时也会变成犯罪。」

「那她到底犯了什么罪?」

「现在还不知道。」

「不知道?」

「现在只确定她用手机当媒介执行程序代码,程序代码的密度正以现在进行式不断增加,而且开始遍及这座城市。可是,现在我还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妳说的程序代码……是指炸弹之类的东西吗?」

「程序代码就是程序代码,就是将魔法带到这个世界的泉源。」

达彦用眼角偷偷瞄了弓子一眼。

她是认真的,那是完全当真的表情,就连一微微米的说笑成分都没有。

「……那还真厉害。」

此时,两人穿过中央街来到百货公司的后门。

阳光从大楼缝隙间落下,在没有点亮的路灯上反射出白银色的光芒,先前那三名混混已经不见踪影,只听见准备营业的店家、走向各店家的群众、在拥挤车潮中行驶的车辆交互发出混杂的声音。

有个游民坐在被那个女人设置诡异机械的交通标志前面,当那名仿佛晃动手指弹奏钢琴的游民一看到达彦,便摆动肮脏脸颊上的皱纹对达彦露出笑容。

「你今天也来啦,屏幕保护程序。」

听到游民的话,弓子立刻露出警戒的表情,看见弓子握着魔杖的手加重几分力道,达彦连忙解释。

「他是钢琴师老源,他是这附近的……呃……如果说是过街头生活的人,不知道妳……」

「也就是游民吧?你们认识吗?」

弓子的用词不留任何情面,达彦只好点了点头。

「不过,看他的动作实在不像弹钢琴,钢琴的键盘没有那么狭窄,一定要说的话,还比较像……」

「叫做钢琴师也没关系啦!他已经有点痴呆了。不用对老人那么苛刻吧?」

达彦则是强行打断继续述说的弓子。

「也罢,反正他怎么样都跟我无关……我在意的不是这个叫老源的人,而是他刚才用某个奇妙的名字称呼你。」

「老源总是喜欢替别人取些怪绰号。他好像很容易忘记别人的本名,也不只是特别对我取绰号啦。」

达彦露出笑容,似乎想藉此掩饰自己不好意思的神情。

「屏幕保护程序这个绰号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屏幕保护程序就是屏幕保护程序,没别的意思。」

老源嘻嘻地笑了几声,接着他交互看往自己肮脏的手和看似同等肮脏的墙壁,便随即说道:

「对了,你不是应该还在工作吗?」

「因为有些人突然找碴,所以才会回到这里。」

「做事半途而废可不是好事喔,屏幕保护程序的名字会哭泣的。」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你让那位小姐瞧瞧你的本事吧。让她见识一下屏幕保护程序的绝活,也比用嘴巴说还要简单吧?」

老源说到这里,便停止他的演奏动作。

达彦感觉对方正以沉默催促自己,只好无可奈何地从包包内取出喷漆。值得庆幸的是,现在这里没有行人,虽然白色喷漆已经被那个单色女人拿走,但应该还不成问题。

老源身后已经有一幅涂鸦艺术,但那并不是图案,而是使用变形的英文宇强调划分地盘的帮派名称,简单说就是用喷漆留下的涂鸦。

只见达彦开始用力甩动喷罐,喷罐内的弹珠也频频发出跳动的碰撞声。

接着,达彦不破坏原本的文字构造而喷上新的文字,在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原本的英文就摇身变成不同的单字。

「嗯,大概就是这样吧。」

然而,弓子只是轻哼一声说道:

「我先说清楚,不管你的技巧有多么高明,涂鸦都是犯罪。」

达彦在最后又摇晃喷罐,然后收回自己的包包内。

「我想也是。」

「你没有否定呢。」

「其实图案并不是我画的。不过,我做的事应该也算是犯罪吧。」

达彦做的事就是修改其它人的涂鸦艺术。

他的目标是修改那些变形英文字。虽然不管怎么做,涂鸦都是会造成别人困扰的行为,但是达彦并不会破坏绘图者在喷漆里注入的生命。

达彦只想针对使用缺乏品味的变形英文字污染城市的那群人,如果涂鸦的帮派名里面有「ka」或「ca」,达彦就会用相同的字样在前面加个「Ba」成为日文里的「笨蛋」,即使像是小孩的恶作剧,但是对那些在墙壁上随意写字的人来说,达彦的行为似乎让他们相当火大,今天早上也是因为这样,达彦才会被一群混混围堵。

就算听过达彦的解释,弓子仍然露出不解的表情。

「修改别人的涂鸦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意义,应该……没有意义吧……」

「是这样吗?」

老源又在这时嘻嘻地笑了几声。

「小姐,重要的是他『想活着、站在这里、决定做出无可挽回的事』的想法吧?除此之外,人活着也没有其它意义。」

「你真像是个诗人呢。」

「不论是经过实现的想法或无法实现的想法,经过漫长岁月后,留在心底的会是一块带有短剌的结晶,而其余的东西都会由资源回收者负责清理。」

老源说完后,便从塑料袋中取出一小截抽剩的香烟与百元打火机,只见他打几次火点燃香烟。

「劝你们两个还是快回家吧,今天这座城市会发生一些事。」

「为什么你这么认为?」

「因为资源回收者会把这座城市的所有废弃物带走。」

就在这个时候……

一声剧烈的声响立刻撼动达彦的耳朵。

不久前,这个空间还是由人、物品、车辆演奏的细微声响支配,现在却被电力创造出的剧烈声音撕裂,那并不是老源的钢琴声,声音来自他们先前过来的方向。达彦一转头,便看见不久前还是一片漆黑的液晶屏幕正发出光亮。时间正值十点,只见涩谷中央大厦面对井之头街的大型室外电视突然开启,这里与九点便会启动室外电视的站前地段有些不同,这附近到十点才会开启室外电视。

此时,达彦发现弓子正在与老源交谈,但由于声音的洪流,让达彦无法辨别他们交谈的内容。

达彦用力甩甩头,想要甩开缠住自己的音乐,随后他看见室外电视的正下方,有个由单色女人所设置的另一个机械。机械就固定在电视正下方某间店家旁的消防栓上,而且上面还刻意用红色胶带包起来。

达彦有种难以形容的直觉,于是再度转动自己的视线,结果他又顺利发现另一个机械,这次是银色的路灯下方,那个女人设置机械的位置环绕室外电视排成三角形,三角形正好围住许多路边观看室外电视的群众。达彦不知道那些机械有什么效果,但他知道观看室外电视的群众就是机械的目标。

弓子没有发现,老源当然也没有发现,大概没有多少人会发现这件事吧?这是平日经常在涩谷巷弄间穿梭的达彦才能察觉的事。

发现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让达彦的脑袋一片混乱。

也因为这样,达彦没有发现自己的手突然被一把拉住,说不定并没有人那么做,因为达彦觉得脚底的重力突然消失,整个人不断下坠,他认为这种感觉与云霄飞车从上坡转变成下坡的瞬间十分相似。

等达彦回过神,才发现某张女性的脸出现在可以用脸颊感觉到呼吸的距离,对方是今天早上见到的那个女人,也是被银发少女说成罪犯的黑白单色女。

达彦发现嘴巴被对方白皙的手捂住,也闻到一阵不曾闻过的香味,那种味道不同于任何香水或调味料,是种难以形容的香味。

「不要出声喔。要是那孩子转过头,一定会发现我躲在这里。」

她用既纤细、修长又冰冷的食指抵着达彦的嘴唇,眼镜附有链饰的魔女带着微笑这么说道,他们正处在大楼与大楼间某个布满锈斑垃圾桶的后面。

虽然达彦可以发出声音呼叫银发少女,他却选择服从眼前这名黑色魔女所说的话。

「真伤脑筋,你好像已经发现了呢。」

达彦则是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女人在达彦耳旁轻声如此说道。

于是,达彦不发一语地摇摇头。

「我叫姉原美锁,请多指教。」

*

某个男子正在涩谷的人群中行走。

这名男子叫做镝木主税,也有人称呼他为伊格尔镝木,镝木一边晃动自己庞大的身躯,一边顺着人潮悠然地在人群间穿梭。

曾有朋友说他长得像俄国人,因此擅自取了个伊格尔的绰号。一开始,镝木对这个绰号的感觉就像是无法贴紧鼻头的OK绷似地,总觉得有点格格不入,但现在已经是连本人也很喜欢的绰号了。

虽然这是个随便命名的绰号,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却比知道本名的人还多,这也是这个世界有趣的地方。话说回来,所谓本名其实也是父母擅自取的名字,总之只要称呼的人能够区别就好。

镝木的职业是歌手。

或许该说,曾经是歌手。

如果要填写履历,镝木并没有胆量写上自己现在是歌手,而伊格尔镝木就是一个这点程度的小人物。

独立乐团的热潮结束已经经过二十年,电视台主办的竞赛节目热潮转眼间席卷日本的音乐界,在只能容纳二、三十名顾客的歌厅演奏的团体也纷纷转移到室外进行表演。当时只要风格稍显独特或拥有和其它人不同的音色,就能立刻在音乐界崭露头角。如果同样的事情陆续发生,常常会用「雨后春笋」形容,而假设当时的春笋全部长成竹子的话,现在的日本音乐界肯定会被名为乐团的竹子挤压得无法动弹。

镝木隶属的乐团便是众多的春笋之一,当时也颇有销路,他甚至曾为著名动画唱过主题歌并登上排行榜,那首曲子现在都还能在KTV的歌曲选单中找到。

但是热潮维持不到三年,不知不觉中已经没有人找镝木的乐团演唱,乐团原本有七名成员,也只剩下身为歌手的自己与另一名候补吉他手继续玩音乐,而那名吉他手似乎正靠着帮录音室处理简单事务维持生活。

原本技术最差的候补吉他手继续留在音乐界,更有才能的其它团员却选择别种工作,这件事让镝木不禁觉得有些可笑。而镝木会成为乐团的歌手,其实也是因为他没有弹奏乐器的天分,换句话说,继续玩音乐的人是原本乐团中最没用的两个成员。

还不只如此,当时比他们差劲的乐团甚至变成日本具代表性的摇滚团体,看来一般人无法猜透司掌时间的女神到底会做些什么事。

以前的镝木根本无法想象,没有戴太阳眼镜在涩谷街上行走会发生什么事,但现在已经没有人注意到他。说来可悲,现在的伊格尔镝木只是个在日本人中身材魁梧、长相看似俄国人的临时演员而已。

经过二十年后的现在,镝木打算重新抓住机会,因为最近手机业者在宣传新机种发售的活动中使用镝木以前演唱过的歌曲。

在由模块构筑整体的宣传战略申,业者让手机与各种管道连结,并透过网络散播许多音乐,而镝木的音乐正是在那些音乐当中碰巧打出口碑。

镝木知道自己的音乐并非特别受到业者眷顾,那只是无数的宣传攻势中碰巧轮到跟自己有关的音乐掀起话题。如果是十多岁时由骄傲化身的自己,对这种小家子气的机会根本不屑一顾。

现在的他却要在今天傍晚于道玄坂举办游击演唱会,听说这个消息已经透过网络散播,可能会吸引某些对这类消息较为敏感的人来到涩谷,届时镝木将会适度地宣传新机种的手机,然后开始演唱。镝木并不在意到底何者为主角,他只要能得到在人前歌唱的机会就够了。

对过去的镝木来说,获得命运女神的青睐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他认为自己曾受到上天无数次的眷顾。可是,他明白现在已经无法同日而语,现在就算舞台只是郊区大卖场屋顶的水果箱,对以歌唱为目标的人来说,那也是金字塔的顶端。在歌唱的世界中,如果不能跨过用水果箱打造的顶点,就绝对没有机会看见下一座金宇塔。

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让这场演唱会成功,因为对原本应该像空气般消失的自己而言,这是千载难逢的舞台灯光。

用二十年前的老旧音乐根本不管用,每种唱法都会让音乐呈现不同的外貌,镝木想让涩谷的气氛与自己同化,因此他必须将这座城市瞬问的节拍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肉体中。

随着室外电视播放的高分贝音乐,镝木悠然地在街上漫步。

某家名牌精品店的宣传完全占据今天的电视内容,那是个在二十年前还没出现的牌子。此外,还有麻将馆招揽客人的声音、以及大量装饰为卖点的皮靴以一定节奏和地面接触的声音,比较奇怪的是,还可以听到叫卖沉香的声音。「能耽误您一点时间吗?可以吧?喂!等等啦!别急着走嘛!」、「现在是氧气的时代!你也能靠氧气让效率加倍喔!」、「不对!不对啦!」、「要不要买调制解调器!又快又便宜的调制解调器喔~~」的声音皆构成交响乐撼动镝木的耳朵。

「镝木先生!」

镝木先生?

没错,镝木也是众多节拍的其中之一。

「镝木先生!您没听到我在叫您吗?」

在人群问穿梭的镝木被某个女性的声音叫住,对方是这次宣传的佐伯制作人。

她小跑步穿过十字路口的斑马线跑到镝木身边,只见佐伯娇小的双肩上气不接下气地剧烈起伏,这名女性因为不太显露表情,因此总是习惯用夸张的肢体动作表现自己的情绪。

「您这样擅自闲逛,我们会很困扰的。要是被人发现怎么办?」

「不用担心,现在根本没有半个人认识我。」

「凡事总会有万一吧?对您来说,虽然这只是一场区区的游击演唱会,但到目前为止所做的准备,我们可是投注相当多的预算跟人力呢。」

虽然镝木觉得「有万一」的说法有点过分,但他还是决定老实道歉。

「对不起,我只是想融入这座城市的节拍而已。」

「城市的节拍?」

「每个地方都有固定的节奏。不过,这种话由电子庞克乐团的前主唱说出来,或许会被当成笑话看待吧。」

佐伯似乎不甚理解镝木所说的意思。

虽然佐伯以柔软的态度对待年长的自己,但镝木明白她并非是因为尊敬才如此亲切。这名女性并不知道他在荧光幕上闪耀的那段时期,只是觉得镝木的老旧音乐在耳中十分新鲜而已。

「对现在的人来说,我倒是觉得涩谷的节拍已经太乱了……」

「是这样吗?」

「假如问问街上的人,十个人里面大概不会有半个人说自己喜欢涩谷吧?我反而希望您能拿出足以将这座城市的节拍彻底破坏的干劲。」

「请尽管放心,我现在很有干劲,不会轻易随波逐流,我会把最认真的认真态度拿出来的。」

「镝木先生的认真分成很多种吗?」

听到她这么一说,镝木想起有人对他说「你就是怀着这种态度,所以总是二流的小角色」,那个人好像是主吉他手或鼓手,也有可能是分手的女朋友,镝木只记得以前被人用「认真只有一种」的说法骂过。

「也对,认真只有一种,我会拼老命让自己走得更漂亮,就算会被人干脆地遗忘也无所请。」

「这种说法真不吉利。」

「这只是老年人比较多虑的想法。今天我会让大家见识到垃圾的毅力,记得好像有人说过『所有东西的百分之九十皆是垃圾』吧?」

「那不是形容音乐的话喔。」

「是吗?」

「那是史铎金说的话,他是一九一八年出生于纽约的作家,据说他成为作家前曾经换过不少工作,或许也曾经玩过音乐。」

「佐伯小姐,您懂得真多。」

「高中时我在书上看过。话说回来,我觉得说成垃圾好像有点太直接了,换成资源怎么样?」

「这也不错。」

原本镝木的音乐就经常被评为废物或垃圾,那是从百分之九十都是垃圾的垃圾堆中所诞生的东西,最后也落得无法成为竹子而在草丛中腐烂的命运。经过二十年后,他现在终于有机会成为风光的资源随风消逝。

如果这次不好好大干一场,镝木认为自己就枉为男人了。就当成是为了放弃音乐之路的那五个伙伴;为了那个技术差劲却紧抓着细绳的候补吉他手;也是为了想得到没意义的资源、却让从前相当珍阶的那名女性离开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