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幸福的背景是不幸 第三章 谎言与谎言

「变冷了。」

「是啊,外面可能换季了吧!」

「冬天要到了吗?」

「可能快了。」

「圣诞节也会在这里过吗?」

「……嗯。」

「圣诞老公公今年也会来吗?」

「……可能有点难。」

「希望他能来。」

「有什么愿望想拜托圣诞老公公吗?」

「有好多,不过,不知道他会不会全部帮我实现?」

从很久以前。

从很久以前连绵延续到现在,我的自觉被削薄到几乎感受不到的程度。

混入我以外的缘由与方便,一切就如预测般进行。

还不坏的三星期。只能回忆起片段事件,由平凡的日常所构成的过去。不管是值得夸赞一番的美妙或值得叹息的悲伤事件都没发生。

麻由埋怨我是大骗子,在补偿她的大义名分下,被逼着整整一星期不能去学校只能和她约会,趁麻由贪睡的时候抽空去接受检查,和医生谈论漫画而迟了回家的时间惹麻由心情不好,早上无论如何都没有意思从棉被里脱身。想帮她穿上衣服带她去学校,却被才刚替她穿好裙子就醒来的麻由误会,展开支离破碎的情节,结果还是没去学校。

说得好听是片段的记忆,实际上却对像这样只记得住琐碎小事的自己感到相当丧气。不过这也没办法,自己的性格原本就器量狭小。

其他还有以作弄浩太兄妹取乐、菅原率领的剑道部在大会获得好成绩,无视于定期发行的规则,学生会会讯突如其来地大增刷,以及第九名牺牲者出现等。终结了这样的日子——

呼叫我的电话铃声,响彻了主人暂时离开的房间。

作为代理人,我取下电话子机,按下通话钮。

「喂——这里是御园家。」

『啊,你好——听这声音应该不是御园麻由小姐,难道是期盼已久的「阿道同学」?』

「……不好意思,请问你哪位?」

『我是上社奈月,是警察组织里头一个不起眼的小螺丝,也是阿道同学最喜欢的恋日医师的好朋友。』

啊啊,就是那个刑警吧……原来如此。

『那个,你是阿道同学吧?』

「呜呃哇啊!」

『果然是大骗子阿道同学。你好,电话总算是通了。』

「你把人当白痴吗,咱们家可不是圈外。」

『不是这个意思,是说从好几天以前就一直被一位可爱的女孩挂电话。』

「啊啊,那必定是拙荆。我教她接到怪人打来的电话就毫不留情地挂断。」

「请明天以前去死,是尊夫人的招牌台词吗?』

「不,是请你已经死了才对。」

『尊夫人真有礼貌呢,值得尊敬。那么阿道同学,要不要和我来一段婚外情呢?』

「还来得及。」

『真是人类之敌,值得跟鸡屎相提并论。那么我就排候补第三号。』

「由于是永久空号之故还请见谅。」

『真是一位幽默的人啊,不知是像谁呢?』

「大家私下都传说我像隔壁家的小孩。」

『那真是美妙的午间剧场呢。如果再不答应,就以不敬罪强制押解。』

「真是的,上社小姐,即使DNA鉴定不相符合,我还是认了父亲做爹地。」

『好像终于把我给惹毛了呢!』

「虽然如此却笑个不停呢。」

『我要睡走阿道同学的女人唷。』

「真是吓死我了。」

『具体来说是透过宅配执行惊吓大作战。胜率接近大联盟。』

「那么我就向拙荆打出保送暗号。」

『真冷淡啊,阿道同学。那么过几天在下会亲自造访。这样也有机会见到麻由小姐一起说说话,真是一举两得、一石二鸟。』

「……了解,就看在上社小姐的热诚之下见个面吧,只是不能让拙荆知道。」

「这世上没有不被拆穿的外遇喔。』

「话说回来上社小姐,我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你呢?」

『真是原始的搭讪技巧啊!』

「不不不,因为总觉得是有印象的美声。」

『啊啊,其实我也这么觉得。第一次听到自己声音的时候就很喜欢呢!』

「对声音产生恋情吗,请小心电话推销。」

『要约在哪里见面呢?』

「暗暗的地方。」

『我知道了,那么就这样。』

通话切断。

两秒后铃声再度响起。

『离麻由小姐家最近的百货公司,三楼的咖啡厅,十一点,周末。』

「……就是车站前吧,知道了。那么我先挂了。」

放回子机。

「真是的。」

下礼拜就要校外教学了,却又发生这种事。

我从来不曾让事情好好地顺利进行,一次也没有。

讲完电话后拉开和室的纸门。房间里也迎接了秋、冬的分界点,室内的温度不断下降。

「啊,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

理所当然地坐在房间里的两人,把视线从漫画上移开对我打了声招呼。一旁,从医生那边借来的漫画堆成了小山。回了个招呼关起门后,我也坐了下来。

随手拿了一本漫画翻开一页。在阅读这一页的时间里,比起外界资讯,我优先处理内部思考的问题。简单来说就是在沉思。

上社奈月。刑警。小时候的志愿是侦探。谎话和真话夹杂不清的性格。医生的同学。也就是今年三十一岁。手边只有这种程度的资讯,还有就是医生说的「性格和你相似」这一点。

嗯,这个,反正从月球眺望地球也看不见人类,到底像不像也很难说得准。不过透过刚刚的对话得到的第一印象,能确定是个麻烦人物。

与这么棒的对手约在周末的咖啡厅相见,该在哪里怦然心动好呢?

「大姊姊睡了吗?」

浩太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两手合上漫画答道:

「啊啊,她去找班导师抗议了。」

杏子抬起头,疑惑地歪了歪。最近她偶尔也会显现出天真无邪的一面。

「她去主张校外教学的房间分配要跟我住同一间。告诉她这不可能实现的忠告也被当做马耳东风,所以就丢下她先回来了。」

连我先走了的这件事,都因为热衷于以「主张」伪装的任性而没有多加留意。

「这样啊……那你就这么回来了吗?」

浩太的语气带着意外。

「有哪里不对吗?」

「嗯。因为你们总是同进同出。」

杏子接着回答,浩太也点点头。我只能说「这么说是也没错啦——」

「只是觉得,宠过头好像也不太好吧!」

麻由有点太过任性了。经过三个礼拜的生活,这样的个性越来越显著。

例如我一不顺着她的意,就会吹胡子瞪眼,和她以外的人说话,两人独处的时候就会突然失心疯似地狂怒。

对麻由来说,隶属于她就是我最被期待的位置。

「……唔,反正也不可能永远在一起,警察终究会找上门来。」

我是犯罪者,可以确定的是终有一天会受到制裁,因此才希望麻由能重新学会独立生活。

既非技能也不是智慧,只是要培养她能够享受的觉悟。

「………………」

只不过,麻由她还拥有能够享受的心吗?

这个先搁置不提,对警察这个单字,浩太从心底表示出歉然的样子颓下肩膀。杏子也茫然地移动视线。看来似乎让这两名内心温柔的孩子感受到责任了。

「你们不需要太在意啦,说穿了……本来就是麻由不对嘛!」

话说回来,这个绑架到底有何意义?虽然这个疑问在脑中反覆地出现,但直到现在都还是忘了向本人询问。这是由于保存性与对话优先顺序过低而造成的喜剧。

「不过,你们啊……」

含糊语尾,搔了搔后脑勺制止自己。

三个星期。单纯以我和麻由去上学校不在家的十五天,他们绝对有机会大声呼喊自身处境。这个大厦的设计理念虽然的确有做到隔音对策,但是这里和麻由放声尖叫的卧室不同,和室的位置和邻室只隔了一堵墙。也就是说,要打破这个状况根本不需动一根手指就能达成。连接柱子与他们脚踝的金属枷锁并没有尽到阻绝行动的职务,徒然沦为——或者该说升等为一种时尚。

他们现在也仍乖乖地甘于现状。

毫无根据地判断他们不会采取那样的行动,因此也没有设想什么对策。

真是难以理解的绑架事件。不,绑架案犯人的脑子里,应该也没有可容理解的余地。

「那个,『你们啊』之后是要说什么?」

对浩太的提问任意挥了挥手,「没什么没什么」地结束话题。

「总之,犯罪会受到制裁。这是绝对的。」

前提是,要先被认定为犯罪。

只要不被任何人认为是犯罪就行了。

如果不能做到这个地步,不论因公或基于私愤,都会受到制裁。

就像八年前那样。

粗略估计都已过了七万小时以上,监禁生活的所有细节、记忆却都没有一丝劣化。

比那时还严苛的状况应该不少,但那时的悲惨心情却是此生再也不会有的。

啊啊,真想现在就出发到宇宙的彼端,去拿心灵创伤去除装置。

「喂。」

杏子像在叫朋友似地喊了我。发现把心灵创伤发射到宇宙彼端还比较合理,我转向杏子。

「放那大姊姊一个人不要紧吗?」

她指着我中指根部已经愈合的洞问道。

「很难说是不要紧。」

也不是没有只因意见不被采纳,就对上沼老师施以暴行的可能性。

在按下大厦电梯楼层按钮时的确担心了一下。上沼老师是不管对学生的升学志愿或校园霸凌都贯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糟糕态度的教师,不过一旦自己成为伤害事件的被害者,应该就会闹得沸沸扬扬努力上诉吧!就是那种人。是那种会给人一种错觉,认为他就算被人揍个两、三拳应该也还在合法范围内,令人神经不快的成年人。

「不过某种程度上应该还没关系啦,嗯。」

即使引起暴力事件,她也还有精神疾病这项武器。最差的处境就是入院,那也不坏。如果有可以阻止麻由的人在旁,即使无法独自生活应该也还过得去。

杏子竖起食指问道:

「还有一个问题。」

「哇,名侦探风。」

对我的搞笑发出疑问符号,杏子继续说道:

「你昨晚上哪去了?」

眼球从内侧被施予压迫,一瞬间,视野被浓雾所包围。

「还有,几天前也曾经出去,是浩太说的。」

叽叽,像老朽化的监视摄影机一般僵硬地转过脖子。浩太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蹙着眉头。

「啊啊,只是刚好去一下便利商店。」

去了一趟用电风扇驱虫的便利商店,单程三十分钟。

「我啊,去便利商店买宵夜的便当。因为现在还在发育的巅峰时期,所以每隔三十分钟就要

吃一次饭。」

为了更模糊焦点,又把即兴想到的东西脱口而出:

「叫人笨蛋的家伙是笨蛋。先把这当作正论,不过这并没有证明被说笨蛋的人就不是笨蛋。

也就是说,若是被叫笨蛋的笨蛋向笨蛋回骂笨蛋,正是在塑造一种笨蛋祭典的状况。」

在差点咬到自己舌头的情况下总算没有停滞地说完了。毫无脉络可寻的笨蛋议论,令两人双眼瞪得老大,更投来诧异的视线。万一更助长了整件事的荒谬该怎么办啊?

「……呃——该去准备旅行用品了。」

慌张地想要站起来,但是杏子伸展身体飞扑过来,捉住了制服的裤管。

「很可疑。」

说着,恶作剧得逞般地笑了。和年龄相称的笑容,有麻由的感觉。

「完全不可疑。一点都不可疑。我啊,和自治会会长的孙子的同学的社团同伴是朋友,所以才会被指派去巡逻追查在夜晚出没的犯人,没骗你。」

「……大哥哥的谎话真的好容易看穿喔。」

浩太透过变得更长的浏海,笑着观赏和绑架犯之一熟稔谈笑的杏子。难道一点都没考虑到重要的妹妹会受到我这个伴随着恶意行为的影响吗?沉积在心底的毒气仿佛要被洗清一般。

无瑕的全心信赖,像晒了过多日光的肌肤被触碰般苛责着内心。

「你的名字叫什么啊?」

杏子继续兴致高昂地对素味平生的人发出问题。

「啊——……你是说我?」

「难道有其他人吗?」

「没有其他人吗……」

抱着淡淡的期待寻找了一下。不知道体内的寄生虫会不会彬彬有礼地「让在下报上名讳吧」

出面解救我呢?

「不过是说个名字罢了,你在做什么啊?」

因为被质问的人迟迟没有回应,杏子便催促了一下。因为要是回以「秘·密·唷」可能会遭到痛打,没办法,还是当个老实人。

「我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名字。根本就一点也不适合,不管自称或被称呼都觉得很丢脸,所以不太想说,抱歉。」

把手掌放在每天用热水洗净、已不再那么黏糊的头发上。浩太叫了声「杏子」,而杏子也回了声含糊的「知道了」。「其实也不是很想知道啦」,不恋战地撤回质问还真是令人感动。

喘了口气。手撑在后面,仰望起天花板。

「……得赶快把旅行背包找出来准备行李才行。」

话说回来,旅行中这些孩子该怎么办?要不要把脚链拿掉呢?只要储备足够的食粮,忠告他们不要随便帮人开门,让他们在这里生活……不对,话不是这么说,等等。我已经默认了吗?这

样真的好吗?

这已经不是绑架而是寄宿家庭了吗?

「……唔——」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不过若是那样也很愉快就是了。

在那之后大概又过了三十分钟,一阵连续的效果音伴随屋主归宅响起。

正好是我和杏子互相捏住对方的脸颊,进行深远哲理探讨的时候。

咚咚咚,彷佛要踏穿地板的气势藉由脚步声传了过来,到达我的背后。

「尼肥来啦,小麻。」

回过头,本以为至少会得到麻由的噗嗤一笑,但是却没有任何笑容。

也没有像孩子似地鼓起脸颊,而是宛如沉睡时的——雕像般的脸孔。

室内听不到麻由无忧无虑的声音,我则是被用力捏住脖子。然后就这样连同还捏着我脸颊的杏子一起被往后拖。还来不及反应出其不意的举动,头就撞上了和室的门槛,连带地杏子也倒在我身上。手肘扎进心窝,空气因此被从肺里强制排除。

「啊,你…你还好吗?」

杏子放开我的脸颊,担心地询问。对此本来想竖起大拇指表示没问题,不过实际上却竖起了食指,显示出完全算不上没问题的状态。虽非本意,还是以口头告知:「没问题。」

「呜,我可以自己走,你放手啦!」

混杂玩笑的请求被完全无视。就这样受到拖行全屋之刑。在有段差的地方撞到屁股,手肘撞到拉门。当我离开房间时,和杏子带了点可惜意味的奇妙眼神相对,不过她没说任何话。

到了起居室的矮桌附近终于获得解放。一边重新整理领子,让拉长了脸的麻由坐下。

「你在气什么?」

虽然心知肚明,不过却装出一副驽钝的样子。对此麻由这么回道:

「为什么不行,完全不懂。」

说完便将书包丢出,正好狠狠撞上放置电话子机的柜子,这阵冲突令一旁装饰着玻璃球状物的室内摆饰掉了下来,完美地变成半毁状态。

「这个嘛,毕竟分组在一个月前就决定好了。」

正面面向愤慨不已的麻由。

「你没有打班导师吧?」

「一个月……就是这个啦,阿道要是更早一点来我这里就好了!」

无视于我的问题,爆发着不合理的愤怒。

……连反驳都懒了。

「对不起」——我低头道歉。头这种东西,顶多就是低头道歉、思考、撞到、让人食用等几种用途。只要有机会就尽管使用。虽然麻由不见得会因此释怀。

只是,实在不想再继续这种贫瘠的话题,虽明知转得很硬,也还是硬转开话题。

「明天我要出去一趟喔。」

「我也要去。」

不问理由、场所及目的,只是要跟着我。

这种行动到底有什么价值?

「是要一个人去的地方,不能带小麻去。」

锐利的视线刺透我。但是不能带麻由去。为了和平的日子,不能详细地向她报告。光是告诉她要去与警察见面大概就会引起不安,要是说是去和成熟大姊姊幽会,大概当场就会血溅三尺。

「要回叔叔家一趟。这是为了和小麻一起生活所作的约定,晚上就回来了。」

有一个是骗你的。

「为什么我不能一起去?」

脸颊呼地鼓胀起来,这是愤怒稍微软化的证明。

「怕你们会吵起来啊!因为婶婶很反对我在这里住。叔叔也是,表面装出开明的样子,其实骨子里还是反对派。」

这倒是真的。不需要透视未来的能力也知道的确定事项。这辈子都不会想让他们面对面。

将麻由拉近身边抱住。爱怜地抚摸怀中她没有一丝抵抗的秀发。然后找出一根茶色的发丝,用手指捏着玩弄。

「校外教学也是,虽然不能住在同一个房间,但还是可以一起玩啊!」

反正也没有其他人会和我一起行动。呼呵哈哈哈。

……笑不出来。

「都已经住在一起了,可以忍耐一下吗?」

像是安慰婴儿般轻轻拍打着背部。鼻尖嗅着冬季来临后,即使穿着长袖制服也不再发汗的麻由的气味——即使拿来代替焚香也没问题的香气。

「……嗯,那我就忍一下。」

这是任性少女最大限度的让步了。

深深地把脸埋在我的肩头,手在肩胛骨附近环抱。

就这样,暂时无言地相拥。

维持了大概有十分钟。

「……好,那么来扫地吧!」

美化股长的意识开始主张要清理玻璃。正打算把麻由放到地板上——

「我来。」

「不,很危险,我来就好。」

「没关系!阿道乖乖去睡就好!」

爱干净但是讨厌清扫与整理的麻由大小姐,意气风发地向厨房小跑步而去。途中可能是跌倒了吧,传来手肘敲到墙壁之类的钝响,在那几秒之后又跑了回来。

手上是竹制的长筷与盘子,然后用那副长筷开始捡起碎片。

没有远近感的麻由,即使是捡大的破片也要花很多功夫。

「要不要我帮忙?」

「喵……!」

由于被威吓警告,只好告诉她不可以直接用手捡。

然后,现场大字躺下。

木造的地板坚硬而带着点寒意。

意外地令人平静。

望着被装上便宜电灯泡的天花板,任凭思绪运转。

思考说了谎话的事、

想像和上社奈月小姐邂逅的事、

搜寻所有想得到关于被杀害者的事、

然后像是要把所有思考都赶出去一般,闭上了眼睑。

残留在背后麻由的手温,也被地板所吞噬。

然后是——星期日。

本日豪雨特报。

无话可说的倾盆大雨。

虽然气象预告说过中午会放晴,但是连预报者自己都一副狐疑的样子。

「今天不去也无所谓吧!」

难得在九点半前就起床的麻由看了窗外的景色一眼,这么提案。

「……不,至少旅行前得去一次。」

委婉地拒绝,开始准备出门。

麻由脸上堆着奇妙的表情而伫立。

徒步移动到指定的百货公司需要四十分钟以上的时间,因此十点左右就必须离开大厦。向麻由借了黑色的摺叠伞,往玄关走去。

「啊,等一下。」

正要穿上污渍明显的鞋子时,麻由叫住了我。

然后把握在手中的口红往嘴唇涂去。

把歪着头不解的我丢在一旁,涂完口红后便狠狠地吸住我的脸颊。

啾——地一声,皮肤险些被吸得剥落。

「等一下,好痛啊!」

麻由的嘴唇离开,然后看了一眼刚刚吸过的地方,满足地微笑。

「不可以擦掉喔!」

「……口水也不行?」「不——可——以。」

把我的手拨开,拿小镜子对着我。

比麻由的唇形更加丰厚的吻痕清楚地印在脸颊上。

还附带照出脸颊到下巴尖端一条长长的口水印。

「……我走了。」

「掰——掰——」

被逼在外丢人现眼,我走出了房间。

过了十点四十五分,到达站前的百货公司。马路上的积水已到可以测量水位的高度,踏出去的第一步就让鞋子里的脚尖浸了水。

虽说是百货公司,不过就是沾满了乡下土味的建筑物。如果和大都会里的大厦并列,这栋建筑物看起来就只有被欺负的孩子萎缩在一旁似的高度。

虽是这样的百货公司,但是没想到在它设计用来躲雨的骑楼下居然栖息了一大群人,不分男女老幼地集中在那里。

甩干伞上的水之后将其摺起,穿过自动门。迎面而来的是充满精神的音乐以及与外面天气做出明显区隔的闪耀照明,还有又甜又香的气味。

在入口处用塑胶套把伞套起来,然后站在楼层简介的板子前。环顾周围,找到了香甜气味的发生源。是那种贩卖把小麦或其他淀粉类物质用水和过再用机器搅拌,发酵后再烘培的食物的商店,以三个字简称就是面包店。看来一楼似乎设有食品卖场。

然后,我的视线被面包店里一名奇特的客人给吸引了。

默默地试吃着东西,是一名女性。那副打扮,让人不知她是想引人注目还是想低调行事。

黑白相间大约印有五条左右横纹的长袖衬衫,裙子的设计也相同。衬衫的尺寸非常大,右肩处隐约可见内衣肩带。另外,吸引人视线的还有接近白色的金发,在后头部以发簪固定了一个时代错误的发髻。

那名女性似乎相当喜欢揉入了菠菜的绿色面包。但绝对不是想要把它放到托盘上去结帐的那种喜欢,而是把试吃用的一口面包不断扫进肚子里的那种喜欢。那股气势,即使一个不小心把商品也塞进嘴巴,大概也没有人敢提出异议吧!

对左顾右盼想要求善心人士挺身而出的店员投以同情,正当我想转移视线的刹那——

那名女性呼地转向我。

将鼓胀嘴里的东西单方向送往胃部,嘴部完成瘦身。

那人抓起插在伞筒的黄色雨伞,轻晃着手提包脚步轻盈地接近。蓝色的运动鞋因在雨中移动过已不畏惧湿气,踩在地板上没发出一点摩擦声响。

「啊,你好,我是上社奈月。」

在我面前站定,以柔和的笑容点头。似乎已调查过阿道同学的长相。这也当然。

「啊,你好,我是阿道。」

面对身穿类似囚犯衣着的刑警,总之还是先打过招呼。

然后略带无礼地观赏那身打扮。

和我相约的人打扮虽然异常,但是更异常的还是脸蛋。

先不提小鼻子或眼睛小到像一条带有光泽的线等,这种枝微末节的东西。

太年轻了。

年纪怎么看都跟我差不多。是化妆魔术吗?又或者恋日医生其实是留级达人?还是说她其实是利用特殊的波纹呼吸法达成细胞的活性化?

「我的脸上有少了什么吗?」

拨着垂到眼睛的浏海,奈月小姐问道。

「说得也是……少了点艺术性。还有就是,希望可以多一点前卫感吧!」

「真是艺术家式的意见,不愧是脸上被印了超大吻痕也能毫不羞愧地走在路上的人种啊!」

「啊啊,这个吗,这是职业病。」

手指尖端碰了一下脸颊,像是想从奈月小姐的视线下守护这个痕迹。我这个和义理人情完全无缘的三流品为什么没有采取行动消除这个痕迹,即使被这么询问也答不出原因。若硬要举一个理由,大概就是因为所以如此这般吧!骗你的。

「刑警小姐也不遑多让,不只试吃的东西,连货架上的商品也吃免钱的,实在只能认为是误用职权的极致蛮勇行为呢!」

奈月小姐仍然笑着。低着头悲伤似地笑着:

「因为早上非常,非常担心阿道同学愿不愿意来,根本吃不下饭啊!」

「所以才吃面包吗,真是合理呢。」

「哎呀,真是伶牙俐齿。」

喔呵呵呵呵,学着某知名卡通的主妇在节目最后的笑声。好像等一下就要无视于顺序来个剪刀石头布了。

谈话中断,和奈月小姐一起漠视从面包卖场直射过来的怨愤视线,往电扶梯走去。很不好意思地声明在先,我还是第一次来这一间百货公司,因此关于前进方向就全权交由脚步充满自信的奈月小姐掌舵。

其间没有特别交谈,来到三楼,一起进入原本约好会合的地点——咖啡厅。以白色为基调的装潢和从窗口望出去的天空很相配,演出一种黑白的世界观。

「真的有咖啡厅呢。」

不自觉地,奈月小姐泄漏自身的无计划性。到底是天然呆还是爱开玩笑,真是难以判断。

把伞插进伞筒之后,往里边的座位走去。我也跟在后面,拉开焦茶色的椅子坐下。

「这样的假日也不坏嘛,比起我同学和无谓地妄自尊大又热血的社长一起为了提炼结晶盐而拼命流汗进行社团活动相比,我这一边可是和美丽的女性约会呢」

怎样,金子,我赢了。啊啊,不过记得他们在拉新生的时候是把可以偷窥更衣室作为号召。若果真如此,那么我和这个虽然漂亮但是年龄可疑的大姊姊约会就很难说是赚到了。

「哎呀呀,对我这么甜言蜜语,恋日会生气喔。」

「医生会生气?」

我的问题与奈月小姐的回答在完成接球游戏前,服务生送来了水和小毛巾。对我脸颊上那个在业务过程中附着的唇形口红印表情微妙地一瞥,但是直到拿出点菜单进行纪录为止都保持了职业笑容,如此高度的职业意识博得了我的好感。

「我要可可,上社小姐呢?」

「啊,不用这么客气,直接使用你脑内的昵称就可以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杰罗尼莫小姐想要点什么呢?」

杰罗尼莫小姐优雅地遮起嘴角:

「猪排咖哩一人份。」

咦?刚刚在面包店里暴食的人格什么时候被替换掉了?

店员维持笑容完成点餐,折回厨房。

「你刚刚说医生怎么了?」

奈月小姐释出含蓄的笑容:

「我说,她会嫉妒。因为那家伙从以前就很中意阿道同学。再说,恋日令人怀念的初恋是高中三年级时,对象是个国中生。」

「听到不是小学生我就安心了。」

「不过厉害的是,当时还有另一个喜欢那孩子的高中生,可说是三角关系吧!那真是愉快的校园生活呢。」

与其说愉快,不如说奇怪。

奈月小姐将水一口气喝干,然后用小毛巾擦拭嘴角。

「阿道同学和我一样都是年轻人。既然如此,能做的事就只有一个了。」

「正是如此。」

三十岁女性的语言有点难以理解,不过还是装作理解的样子附和。

「请问阿道同学的兴趣是?」

「对恋爱的监视摄影机略有兴趣。」

「哎呀,真是个含蓄的人呐。」

奈月小姐高雅地微笑。

「另外再加上深夜游荡吗?」

保持着微笑,奈月小姐以游刃有余的态度发言。比嘴更能泄漏出真实的眼球被低垂的眼睑覆盖着,防止人偷窥。

「毕竟是乡下地方的不良少年。」

随便找了个理由回答。

在那瞬间,就像抓到语病似的,骄傲的食指笔直射向我。

「我有异议!这里不是法庭,所以不需要证据。说谎是不好的喔,阿道同学。」

真是的,这句话该取其狭义还是广义的意义呢?

把还想多沉浸在思考里的我拖出来的,是奈月小姐接下来的言词。

「阿道同学是乡下地方的小混混。」

「……不愧是刑警小姐,真是明察秋毫。」

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我输了。

「那么作为处罚,可以告诉我真正的理由吗?」

变成要真正的理由了吗?

拿起装了水的玻璃杯贴近嘴边,眺望窗外的景色。

不管我说真话或假话,这个人都不可能相信。

毕竟这个人持有的脑浆深信我是杀人嫌疑犯。

她想要的并不是真相的证言,而是出自虚言的举动。

「我知道了,就只对奈月小姐坦白吧!」

「不是杰罗尼莫吗?」

说着,从手提包里取出薄荷烟抽了起来。

几乎令我汗毛直竖的不快味道飘散开来。

「啊,对了,你讨厌薄荷。」

「是的,非常。」

「那就捻熄吧!」仔细地把烟头按熄。

似乎在表示,关于你的任何琐事都已经被看穿了喔!绕了很远一大圈的牵制。

待臭味烟消雾散后,己方也开启了炮火。

「在深夜游荡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要抓住杀人鬼。」

「哎呀呀,阿道同学是正义的伙伴吗?」

「是的,正是如此。一星期还当五天搬家工人做社会服务呢。」

继续没有意义的反击。不会犯下和这种人认真对话的愚行。

「故事的主角都是要亲自洗刷嫌疑以证明自身的清白。」

虽然并不是主角。

奈月小姐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

「嫌疑?」

「奈月小姐……抱歉,就是杰罗尼莫小姐对我抱持的情感啊!」

奈月小姐的眉间聚拢,即使如此仍维持笑容。除了笑容以外似乎没准备其他类型的表情,要是喜怒哀乐都用笑容来表现,一整年下来不会肌肉抽痛吗?

「你是说……我吗?啊,并不是讨厌你的关系,就先当作是疑惑吧!」

「那还真是多谢。我也是抱持着像迎接零号那般的感慨啊!」

「谢谢你真诚的感慨。不过,要说是疑惑……吗?到底是什么呢……」

含糊了语尾,手掌托腮,她天真地倾首。

要我说的话,会认为她其实在心中自语着「不是疑惑,根本是确信。」

「就先当做是不知道的意思吧!」

重新坐回椅子,把背往后靠。坐在正对面的奈月小姐正用细线般的双眼观察我,因此形成了与她对望的局面。心里叨念着我会不会变成石头啊?继续对望。

「……哎呀,即使是乡下的游手好闲小子,初次见面就这么被『青眼有加』也……」

「啊啊,不好意思。看着浏海的发线,不由得热衷了起来……」

奈月小姐摇头说着没关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起了个头之后:

「我也很清楚你讨厌警察。毕竟八年前就是警察搜索触礁,最后是阿道同学解决了事件。」

胃里有什么正在蠢动。

拿起杯子,将水送入唇中试图镇压暴徒。

八年前啊——

是打算从那里开始挖掘吧!

「当年打电话报警的是阿道同学没错吧?」

「是这样吗?我只有打错报时电话的记忆。」

奈月小姐对我的说词比雨声还不在意,继续说道:

「阿道同学很勇敢。在满地尸体和伤患中冷静地逃出去报警了。啊,说到这个,当时的证言是说记忆已经混乱所以记不清楚……现在整理清楚了吗?」

「就算想整理,有的记忆扉页也已经消失,要复原是不可能了喔!」

「还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在那里杀了人吗?」

「是的,完全。有没有可能是因深深自责而自尽的凄美理由呢?」

骗你的。我很清楚他们绝不是那种令人钦佩的料。

「这样啊……说得也是呢,硬是想出来也不好呢,御园麻由就是个不好的前例。」

持续着强调悲痛的演技,再次丢出恶质的名词。

不过,只要不对此表现出特别的反应,奈月小姐就不会继续提及麻由。

「话说回来,刚刚提到的杀人犯。」

啪地切回标准的笑容,奈月小姐如此断言:

「犯人是高中生。」

不只学生,而是已经定位在高中生了啊?

「到底是以何种根据如此推断?」

「这个嘛……首先,会锁定为学生是因为固定的时间带。」

「真是了无新意的推论呢。」

「九次事件不论哪一件都是发生在平日的深夜或假日的早晨、午间以及假日的夜晚。而犯案频率最高的时间带是假日过中午左右……很容易了解呢!」

「伪装成学生,但其实是待业中的大哥哥、大姊姊这条线呢?」

撑开细线般的眼睛,肩膀细微振动。人偶般的动作。

「说得也是,这也该列入考量吧!不过犯人果真那么深思熟虑吗?连续几件都伪装成学生,即使警戒变严也不改变模式……如果会考虑到伪装,应该也会考虑连续犯案后的缺点才是。」

「这么说也是。」

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同意哪一件事。

「从尸体损坏的程度来看,犯人有猎奇杀人倾向相当明显。不过也有被害者完全没有遭到肢解,犯人的性格可能很随便吧!」

「这个嘛,我可没办法知道。」

「没有顾虑,不加思考,在生活延长线上杀人的异端者,明显不深思熟虑的犯人当然不会在意时间带,只是配合自己的时间,就像晃去便利商店的路上顺手犯案似的,这种感觉的学生就是我侧写的犯人图像。」

已经不需我的回应,逐渐变成了独奏会。

而且还举便利商店做例子。

这个人一定刨根掘底调查了很多事,抵得上一、两个男性变态跟踪狂呢!能用如此乐天的态度来面对她的人算是很了不起吗?

「你看电视新闻吗?报纸也无所谓。」

对这个改变话题的前兆,我点了头。

「那么,应该也清楚最近两件的详细状况吧!」

「详不详细我不知道,不过大致上晓得。第八个人是自治会的会长,最近的则似乎是正在准备考试的精神耗弱国中生。」

对我的话语微拉长脸,然后空白了数秒。

对因为无言的空白而表现出诧异的我,奈月小姐毫不客气地以目光来回逡巡。

「什么事?」

「你不累吗,一直保持面无表情的样子。」

「我想,要一直维持笑容才是重度劳动。」

尤其是对这几年完全不记得有过笑容的我来说。

回到正题。

「这两名牺牲者令人在意的还是时间带。两人被杀害的时间都被推断在假日的深夜。但是在这之前的七起事件都是发生在平日深夜或假日清晨、午问间,从来没发生在假日深夜。」

名人的一手,四三香车。

甚至出现了棋子打在棋盘上的幻听声响,被紧追不舍的气氛。

「当然,因为推论犯案是在空闲的时候进行所以才看得出变化……也就是说,这两起事件发生的这个月,犯人的生活作息突然改变了吧?」

「即便使用语音上扬的疑问句语尾,还是无法回答。」

失礼了,对面的人在唇角浮起一点薄薄的淡笑说道。

「在这种时期还要适应新的生活环境,犯人还真奇怪。」

仿佛我的名字叫做犯人的说法。

奈月小姐为了编织下一轮文字而让嘴巴暂时休息。似乎是顾虑到店员要送上可可。明明不是自己点的东西,却还是对店员点头致意。

端起白瓷杯子,杯缘就口。

「你很喜欢可可呢。」

目送店员离开后,再度发声。

「是医生告诉你的吗?」

「不,是阿道同学的婶婶。」

从死角飞来意料之外的名字。

「其实我和阿道同学的叔叔、婶婶都认识喔,乡下地方的横向社会联系还真有趣呢!」

「………………」

「常和我说阿道同学的事呢,哀叹说平时都值夜班,而阿道同学却一到假日就外出,老是没什么机会好好碰面。」

「关于这个,我也该好好反省呢……」

正在强制体验被牧丰犬逼入栅栏的心情。

不过,也有一丝熟练操作着诈欺买卖的愉悦。

「还有常常半夜跑出去,讲也讲不听之类的。」

奈月小姐的台词就像便宜的十六片拼图,正一片片组合起来。

拼图显示的图样已经很明白了,只是仔细小心地兜着圈子罢了。

「啊啊,不过最令他们担心的事还是跟女朋友同居吧!御园麻由小姐据说一天到晚和你黏在一起,真令单身的人羡慕啊!」

最后一片拼图已经拿在手上了。

「非常希望能参考一下麻由小姐的生活习惯。」

然后这是最后一把。

这个人的意图已经很明白,时时刻刻显示着。实在非常令人不快。

干涸的口内,滑动发汗般的舌头加以润湿,开口:

「就算不问,你也知道得很清楚了吧!」

目光朝向窗外,要说是移开视线也可以。雨势变小了。

「说得也是,在咖哩端上来之前结束这个话题吧!」

奈月小姐没有光泽的瞳孔将我锁定在中心点。

就这样,比午餐的优先顺序来得低的话题迎向终点。

「不但是学生,最近行动受限,兴趣是深夜游荡……还有阿道同学是——高中生。」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因为我是犯人,所以是高中生吗?

真是高效率。

「呵呵……」

「嘻嘻,嘻嘻嘻嘻。」

唐突而同时地。

我与奈月小姐按捺着声音,恶心地笑了。

我的笑声长。

奈月小姐的笑声短。

互相笑到脸颊像是要撕裂一般,在邻桌的客人因此退避之后,奈月小姐才止住笑声。

「真是有趣的侦探游戏。」

「是啊,被刺探子虚乌有的东西,差点就供出自己没做过的犯行呐!」

发散心中蓄积的愉快与痛快,肩膀夸张地抖动。

和这个人的对话就像明明只有两个人在玩抽鬼牌,却只有对方的牌不合理地不停减少,这种感觉实在很折磨人。

郁闷,含糊不清,心机交锋,像提味用的隐藏食材一般有味。

令人发笑地有趣。

或许是因为发出了不习惯的笑声,喉咙有点渴了。以稍微过甜的可可润了润喉,把心沉浸在纸上谈兵的余韵中。

是的,这不过是推理游戏罢了。

首先是没有证据。

若是有,今天我就不是私下而是正式被请到警察局里谈话了。然后桌上摆的就不会是可可而是炸猪排便当(注:刻板印象中日本警方讯问时会帮嫌疑犯叫的一千零一种便当)。没错。

看到奈月小姐开始抽动着小小的鼻头,我也集中精神嗅了嗅,发现和店内装潢缺乏和谐性的咖哩味飘了过来。

「吃完饭要不要去庭院散个步?」

配合进入相亲模式的奈月小姐(注:饭后去庭院散步是日本传统的相亲流程),恭敬地答应。

你所谓的庭院是在铁笼吗?心中不识风情地如此答道。

出了咖啡店后,便由聪明(自称)而美丽(可以认同)的大姊姊陪伴着——

「这里的大福很好吃喔!」

「西式点心在那边。有贩卖好吃的水果果冻的店喔!」

「啊,正在举行红豆大福试吃,去看看吧!」

奈月小姐所谓的庭院是食品卖场。

绕巡一周之后,和、洋不拘地购入点心及冷冻食品,然后——

「你以前和恋日医生一起住吗?」

手拿着别人招待的车轮饼,并排站在顶楼的铁丝网附近。

发现伞忘在咖啡厅里,不过因为雨已经停了,也懒得回去拿。

「是啊,读大学的时候。我和恋日都上了地方的大学,考虑到生活费和孽缘,所以就两个人一起住了。啊,虽然说是孽,不过那是好的意思喔!」

有那种意思吗?

奈月小姐从吊在手中的提袋里取出第二个车轮饼,塞到嘴里。

垂着眼角,仿佛咬着原寸大的幸福。

「没想到你会在外面和我见面呢,是觉得比起让我和麻由见面,这样还比较好吗?」

两口就吃完一个车轮饼,敷衍地丢出问题。

「呃……这个——如果变成两人争着抢夺我就糟糕了。」

目前只想得到这个老套的理由。

从奈月小姐的性格来判断,本以为她会说让您费心真是万分感谢一类的话,但她什么都没说只盯着我瞧。看来没办法期待不是红色的狐狸和并非来自未来的狸猫之间的各怀鬼胎(注:红色的狐狸来自日本红色包装的「炸油豆腐面」,来自未来的狸猫则是「哆拉A梦」,狐狸与狸猫在日文用来形容夫妻间的诡异和谐)。为了我的目的,就稍微透漏一点真实吧!

「有件事想在两人独处的时间问你。」

「什么事呢?」

「失踪的两兄妹,会被归类在杀人事件里吗?」

试着向警察大姊姊打听。

总觉得像是前往工厂做社会科社会参观的小学生一样,脑中通过一种既视感。

「会怎么归类啊——」奈月小姐歪了歪头。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对嫌疑犯提供资讯吧!我这么想着。不过——

「老实说,池田兄妹有可能是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

「家庭环境好像很差,夫妻常常吵架到天亮,然后也常迁怒打那两人出气。另外,他们也是离家出走的惯犯,大家都在猜这次大概也是如此吧,只是时间久了点。」

「惯犯……」

这个资讯,强制启动我怠惰的脑浆开始运转。

离家出走。处理范围。路过杀人魔。

离家出走处理规范杀人……这样连在一起如何?

这个先不管,刚才那个。

平息事态的方法。

用最坏的手段导出最好的结果。

藏木于林。如果要隐藏树木的存在或来源,当然是利用森林了。

只要踏出伦理与道德的规范,就能一直线连结到答案。

「都已经过一个月了,他们是否平安也值得商榷。不管是离家出走、被杀或被绑架。」

「真令人担心啊!」

以定型句回覆,脑中则转动着方才想到的方法。责任转嫁,推给他人,非人道,弃卒保帅,人类失格。愈是多角检讨,批判声就益发增大。

然而,这个作法也附属了简单、安心、方便的金字三角评价。

「从阿道同学的立场来看,果然还是会在意吗?」

到底是以什么意思在确认啊?「噎死,拉斯莱特。(Yesthat'sright)」

「哎呀?」

和我优秀的英语没有任何因果关系,尖锐的电子音演奏起五年前的流行歌。奈月小姐从酷似在监狱里或许会大为流行的前卫设计,爬满了条纹裙子的口袋里掏出蓝色的摺叠式手机,打开了待机画面。

「已经这么晚了。」

我也装模作样地拿出手机,看着液晶显示幕上的电子时钟。从咖啡厅出来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左右,过了十二点半。

「不好意思,待会还有工作。」

奈月小姐一副抱歉的样子。说工作,穿成那样是要在哪里工作呢?

「这样啊,真可惜呢,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能让你这么高兴,我说那句话也算是没白费了。」

「为了避免被误会而遭到逮捕,请注意路上护送犯人的车辆。」

这是我所能做最大限度的忠告了。奈月小姐回以笑容,嗯,气氛不错。

「可以告诉我阿道同学的手机号码吗?」

我爽快地承诺了十一码的数字排列。

「好,也请收下我的号码……如果要自首,可以先打电话给我忏悔喔,随时等你。」

以优雅的姿势一礼,飒爽地离去。

然而,就像坐了回转椅子般转了一圈,又以同样的步调回到还停留在原地的我身旁。

「先说明,这是我的个人行为。」

「咦?」

瞬间被用力拉到怀里,头被整个抱住,膝盖自然地弯曲。

脸被埋在称不上丰满而有弹性的胸部里。

毫无事前的准备动作,无预警的熟练体术,我动弹不得。

「嗯——味道真好闻……」

「……那个,对杀人犯做这种事好吗?」

「这是为了确保嫌疑犯。」

打从心底传达出愉悦的声音。

鸡皮浮出疙瘩。

违反了身体的拒绝意志,手环过奈月小姐的背部。小心翼翼地不让吃到一半的车轮饼碎屑沾到她的衣服。

「……哎呀?」

「啊,这是为了避免您被人从背后捅一刀……」

对我语无伦次的理由,她应了声:「真是多谢了。」

轻轻抱住的奈月小姐的背部骨感鲜明,实在很难令人联想到这是一小时内吃了面包、猪排咖哩、水果果冻、红豆大福、虾子煎饼、乌骨鸡蛋布丁、松前渍和车轮饼的人。

指尖插入头发,一边梳着,轻轻搔着头皮。鸡皮疙瘩仿佛要从皮肤表层飞奔而出。

「……那个,请问要确保到什么时候?」

「正在调查。而且阿道同学也没有放开我的意思。」

「这个是,因为,那个……」

呵呵,奈月小姐轻笑出声:

「真令人怀念啊!」

「啊?」

奈月小姐的手自我的头部离开,从我的双臂中滑出来,拉开一步的距离。

斜眼看着隐藏不住动摇的我,奈月小姐把手掩在嘴上,恶作剧似地晃动肩膀。

「你啊,是会受女孩子喜欢的类型呢!」

说完这句台词,奈月小姐便以轻快的脚步——这次终于离开了顶楼。

「………………唔——」

沉吟着端正姿势,转向铁丝网,暂时往下眺望了一下绿色的景色。

过了一分钟左右,脸才后知后觉地红了。

以食指搔着脖子。

是什么?被装了窃听器吗?还是讯号发射器?还是身体检查?

总之,回去以后先把衣服丢进洗衣机,好好泡个澡吧!

嗯,很好,就这么办。

隐藏害羞的行动可以结束了。

把剩下的车轮饼放进嘴里,转身。

麻由站在那里。

我的一切,都像停止了一般。

黑色的伞、黑色的毛衣、黑色的裙子、黑色的厚底靴、黑色的帽子、黑发。

非常惹人注目的打扮,再配上苍白的肌肤。

御园麻由站在那里。

我和麻由其中一方开始走近对方,把距离缩短到三十公分左右。

我和麻由其中一方开了口,说了话。

骗子,其中一方这么说。

没错,我是骗子。

开关已经打开。

强硬地逆向运转。

「你跟踪我吗?」

有什么回覆了。这是我的话语。

麻由无言地举起手,不是手掌而是紧握的拳。应该是想揍我吧,动作缓慢到让我能理解这件事的程度。大概是认为我不会想躲吧!将口中的东西不经咀嚼便吞下肚。

「小麻是骗子呢。」

被揍了。紧握的拳从我的脸颊打到前齿,破皮了。

御园麻由的手上又增加了一个伤口。

「侦探游戏好玩吗?」

又被揍了。盖得深深的帽子下隐约可见的瞳孔宛如石头。

麻由紧握的拳头上有红色的血以及红色的口红。不可以擦掉——藉由描绘上并如此命令的作者本人的手被消去。

「那是,什么。」

「不可以称呼长辈什么喔。」

太阳穴被雨伞殴打了。

不是的,小麻,那个人是想揭发你的罪行的人喔。

所以不是外遇什么的,不是那种关系。

「为什么笑。」

别对人类问这种问题啦!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明明都不笑的。」

「……………………」

啊啊,原来如此。

是在嫉妒吗?

没错,嫉妒。我所厌恶的情感。

真怀念啊——

啊哈哈哈哈哈。

试着笑了。

被揍了。

抱住她。

像是要推开我似的,麻由压住我的双手拉开距离。

「有那个女人的臭味。」

你闻过上社奈月的味道吗?

啊啊,说不定有。

「这样的才不是阿道。」

「这样啊……」

只因为这样。

我就变成不是阿道了吗?

不温柔就不是阿道。

没有一直陪在小麻身边就不是阿道。

和其他人亲昵地接触就不是阿道。

如果不是阿道,那我也不是我了吗?

「原来如此。」

环视周围。

铁丝网。

铁丝网啊——

真低呢。

一定是因为没有前例,所以没有准备这方面的应对之策。

转头看着麻由。

「这是为了你喔!因为很×你所以不得不做的喔!」

骗你的。

骗你地遍拟的片旎得QU04SU32K7ㄆーンㄢヽㄋーˇqu04su32k7×××遍你片拟片旎删除。

删除删除删除。

空白键,变换,变换,变换,变换。

有了。有了了有了了有了了有了了了了了有了。

骗你的。

「笨蛋。」

没错。

「大骗子。」

没错。

「去死吧!」

没错。

「咦?」

单手单脚勾在铁丝网上,以此为轴心一跳,捉住铁丝网最上端攀爬上去。把脚勾上最上面之后,世界就放弃了安定性。也不以手支撑了,回过头。

挚×的、

挚×的、

挚×的、

挚×的、

挚×的、

挚×的小麻无法理解地瞪大双眼。

你觉得会变成怎样?

马上就会知道了,所以小麻什么都不用想喔。

只要目击这一切就行了。

请目击这一切,然后幸福地活下去。

我会祈祷你无病无灾,安享天年,以及好好地走。

再见了。

「掰掰。」

不知道谁说出这一句话之前,我跳越了分界线。这是人生中最没有枷锁的时间之开始。

头朝下掉落。

头部充着血。

听着空气的声音。

还有——

啊,忘了绑绳子。

我死了。

第十人「路过杀人事件」

本回因为犯人的个人原因暂停一次——

作者|入间人间

插画|左

译者|UMI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转自轻之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