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贺时霆道:“你像我在漠北养的那只兔子。”

楚楚也养过兔子,九岁的时候养的,白色的毛软乎乎的,可爱得很,她喜欢得不得了,可是后来……楚楚垂下了小脑袋。

贺时霆等了一会儿,还没等到后面跟着的那个小丫头搭话,定平院却已经到了。

诺大的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片漆黑,静得只有鸟雀的鸣叫,丝毫不像个世家大族嫡长子的院落。

不过楚楚不懂这些,贺时霆给她指了个房间,让她今晚在里面住,她就点头说知道了。

贺时霆转身要走,楚楚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他看到楚楚的欲言又止,挑眉问道:“怎么?”

“您方才说,您养了只兔子。它现在还好吗?”

“军粮不够,被我吃了。”

那白森森的一口牙,笑得楚楚心里一怵,往后退了半步。

他说自己像他养的兔子……他不会真的吃人吧?

楚楚进了房,还有些惊魂未定,分不清贺时霆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点上灯烛,房里干干净净,一应器具都是崭新的。

这会儿没有别人,楚楚舒口气,慢慢坐到床沿。

她被关了四年,几乎很少见到生人,今日和许多对她不抱善意的人相处过,又遇见了喜怒无常的贺时霆,一颗心总是悬着,没个安定的时候。

忽地,有敲门声响起。

楚楚才放松的身子倏然紧绷,“谁?”

外面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楚姑娘,将军让我给你送热水来。”

什么将军?

怔了片刻,楚楚才想起下午听说的贺时霆在漠北打仗的事,门外的人说的将军大约是他。

她打开房门,门口站着一个士兵,看穿着赫然是方才拖走胡嬷嬷的那批人。

士兵抬着一大桶热水冲她笑,没了凶煞气,反而略显几分憨厚。

“谢谢。”

楚楚绷着的心弦微松,轻声道谢。

她没有和陌生的士兵多说什么,接过热水,简单洗漱后便睡下了。

大约是今日过得太惊心动魄,夜里楚楚睡得很不安稳,数次因为噩梦而惊醒。

次日一早,天方蒙蒙亮,楚楚就醒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该做什么,不敢随意走动,换好衣服,便安静地待在房内。

太阳渐渐高升,门外传来敲门声,昨夜那个士兵又来给她送热水了。

他把热水递给楚楚,站在门口没走。

士兵笑得太过灿烂,楚楚有些不自在,问道:“您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那士兵连连摆手,他挠了挠头,笑道:“楚姑娘,我叫李耀,你喊我李大哥就行。”

楚楚的不安在这样直白的善意面前瓦解了些,她轻轻一笑,道:“嗯,李大哥,谢谢你。”

她端着热水,转身往房里去,走到一半,又被喊住。

李耀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方才忘了说,将军让你洗漱完去找他,他在前院练剑。”

正值初秋,晨间的风很凉,贺时霆一大早便起来,在庭院中练剑。

他身姿矫昂,手执重剑,挥舞间携雷霆之威,带破云之势。

随着他的动作,原本慢悠悠飘落的秋叶俱都簌簌飞落。

楚楚走到庭院时,被这气势镇住,不敢再往前,又莫名地被吸引,躲在朱红的柱子后面,屏住呼吸看得目不转睛。

贺时霆五感灵敏,很快发现了她。他剑锋一转,顺势旋身,准确地对上楚楚亮晶晶的眼睛。

那眼神是……崇拜?

贺时霆对敌兵数十万都面不改色,此时耳根却泛着薄红。

偷看被人抓了个正着,楚楚心里很虚,她垂着小脑袋从柱后走出来,学着昨夜胡嬷嬷她们的样子对贺时霆行礼。

“给侯爷请安。”

说她笨吧,还挺机灵,知道喊侯爷。

贺时霆尚不知道自己耳根红了,冷淡地应了一声,霸气一挥,重剑倏然飞了出去,竟半点不差地插进十尺之外的剑鞘中。

他道:“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

楚楚哪里见过这般厉害的武功,吃惊地粉唇半张,好一会儿才摇头道:“不知道。”

贺时霆被她吃惊的样子取悦,眼里流淌过几分得意。

庭院中秋叶纷纷,落到地上,发出轻响,他忍不住想逗弄楚楚。

“昨夜不是说自己很会扫地?”贺时霆的视线扫过落满秋叶的庭院,对楚楚示意道:“扫吧。”

扫院子不是什么难事,楚楚在家也要扫的,她应了是。

贺时霆随口一说,本来准备楚楚面露难色就改口的。谁知她还挺欢喜地答应了,他长眉一挑,想再逗她一下。

此刻院外走来一个人,打断了贺时霆的兴致——是他的长史曹樊敬。

“将军,卫国公在奉正院大发脾气,请您去一趟。”

听到卫国公三字,贺时霆原本带笑的脸霎时冷漠下来,好半晌,才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抬腿往外走去。

出了院门,贺时霆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曹樊敬看得心惊。还好他来时恰巧遇见奉正院的婆子,不然由那趾高气昂的婆子来传话,将军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子。

曹樊敬劝道:“将军,昨夜您在颐安居外打了国公夫人的奴仆,把老夫人吓得一夜没睡好,卫国公自然生气,您待会儿去了,别太强硬。”

贺时霆闻言,讽刺地勾起唇角,瞥向曹樊敬,眼含警告。

曹樊敬立刻闭上嘴,不敢再言,只在心里叹气。

将军明明是卫国公嫡长子,这么些年,因为老夫人和国公夫人阻挠,国公一直未请封他为世子。

后来将军自请去漠北参军,建立了不世功勋,皇上直接封了将军做靖远侯。将军都是侯爷了,也没听说哪家侯爷还能承袭国公爵位的,她们何必再作妖?

没多久,贺时霆悠悠从奉正院里走出,面色平静,已然看不出丝毫戾气。

倒是曹樊敬十分担忧,“将军,无论如何国公爷都是您的父亲,您把他气得昏过去,终究于您的名声不利啊。”

贺时霆嫌他啰嗦,沉声让他闭嘴。

回到定平院时,楚楚背对着院门,挥着有她身子两倍粗的扫帚认真扫地。

贺时霆冰冷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或许是觉得手酸,楚楚扫了一会,暂时停下,揉了两下手腕。她细白的手腕已经有些红肿。楚楚也不在意,揉完便接着扫起地来。

偌大的庭院,竟已经扫了一小半。

贺时霆那点笑意很快消失在脸上,他阔步走到楚楚身边,把她手里的扫帚抢过来,扔到墙角去。

楚楚正扫地呢,手上的扫帚忽然被抢走,吓了一跳,抬头见到贺时霆,慌乱间朝他行了一礼。

贺时霆想骂她,看她茫然的样子,又骂不出口,干脆把她带到大厅里去。

他找了瓶活血化瘀的药膏出来,丢给楚楚,“涂上。”

楚楚不解,见他的视线一直在自己手腕徘徊,才恍悟,心莫名跳得快了半拍。

过了一会,她垂着眼帘,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侯爷。”

声音小小的,又甜又软,贺时霆简直怀疑她是故意勾引人。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她没这个脑子。

他不在定平院,竟连偷懒都不会。谁要她把庭院扫那么干净了?

这会儿外面有婆子送早饭来,一个小兵接过,送进前厅。

他手里提着一个乌木大食盒,还有一个小食盒,分别是贺时霆和楚楚的早饭。

楚楚被贺时霆盯着洗了手,涂好药膏,坐在前厅的一张小桌子上吃早饭。

她早上做了力气活,早就饿了,坐下来先喝了一口白粥。

白粥熬得出了米油,香糯微甘,配着切得细细的咸菜和酱瓜,很是可口。

厨房还给了一碟枣糕,绵嫩弹软,特别好吃,一口咬下去,能尝到甜甜的枣肉。

楚楚吃得认真,眉眼不自觉地弯了起来。不过是普通的膳食,却被她吃得仿佛美味佳肴。

贺时霆看她吃得那样满足,觉得自己的饭不如她的香,干脆走到楚楚桌前,把她的枣糕和酱菜都端走。

他咬了一口她的枣糕,意外的香甜。

楚楚抱着自己的粥碗,不可置信地看着贺时霆的举动。

贺时霆见她一副被恶霸欺负了的样子,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

“过来。”

楚楚看看自己仅剩的半碗粥,不舍地放下粥碗,走到贺时霆边上去。

贺时霆示意她看自己左边那张椅子,道:“坐下。”

楚楚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贺时霆。她虽不懂规矩,也知道自己是不能和侯爷坐在一张桌子上的。

“叫你坐下就坐下。”

贺时霆把完全没动过的四喜饺子和银丝山药卷都挪到楚楚跟前,又把那碗洒了新鲜桂花的杏仁酪递给她。

“不白吃你的,和你换。”贺时霆耐着性子和她解释。

楚楚本以为没有早饭吃了,惊讶地看着面前精致的吃食,偷偷觑了贺时霆一眼,见他没有反悔的意思,嘴角微抿。

“谢谢侯爷。”

四喜饺子色泽艳丽,包满了虾蟹菇笋等,吃起来鲜甜极了。山药卷炸得酥脆,里面又绵又甜,楚楚也吃得香喷喷。

贺时霆啃着枣糕,忍不住朝楚楚看。

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楚楚悄悄把碗往自己的臂弯藏了藏,薄薄鼓鼓的脸颊动地更快了。

大厅里忽然闯进一个人,曹樊敬素来沉稳,甚少有这样焦急的时候。

他看到将军正跟个小姑娘用早饭,却顾不得许多,匆忙回禀道:“将军,她们为国公爷请太医时,惊动了陛下,陛下派丁公公来国公府。此时丁公公正往定平院来。”

楚楚听不太懂这些事情,只知道好像涉及到了皇帝,她听面前这位大人的语气,隐约猜到贺时霆可能会出事,吓得放下了手里的山药卷。

贺时霆倒半点都不担忧,把楚楚还没尝过的杏仁酪端到她面前,瞥她一眼,“吃你的。”

见将军这样悠哉,曹樊敬简直要急出汗来,“将军,您把国公爷气昏了,终究是不孝,万一陛下斥责,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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