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窝凤凰Ⅱ:渡魂玉

1

十方界远隔于六界之外,其实说起来界中与其他六界并无不同,亦是有镇有城,有芸芸众生,龙蛇混杂,相处……蛮横。

北国帝都万仞城。

集市上本来热闹非凡,不幸鸡飞狗跳,缘由无他,来了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外地人。

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还好,女的尤其疯狂,自从上回在雾柳山庄和庄主与其夫人一家团圆,只挣钱不爱钱的庄主大手一挥,谢了迦蓝度一大笔酬金,凤亓凤老板一个“不”字还没拒绝出口,秦歌离就疯了。

她的购物欲一路从迦蓝度烧到了万仞城。

拉都拉不住的那种,吃食玩具,衣裳鞋袜,簪环首饰……幸好笑忘书自带乾坤袋功能,有个隐形的收缩仓库,要不然真是不够她装的。

就连笑笑都被她从书中唤了出来,坐在秦歌离肩头,捧着一块比自己大一倍的枣糕吃得看不见人。

凤亓忍了一路,眼见秦姑娘大手大脚走在前方,又有大喊一声让整条街给她打包的趋势,忙拉住她,问道:“你还有多少钱?怎么还没花完?“

秦歌离兴奋得双颊通红,数了数钱袋,“你先找个有漂亮姑娘的茶馆等等啊,还有五两银子,我花完就回来!”

凤亓一脸黑线,“留着明天再花不行吗?”

“不行,当日钱当日毕,我手里有余钱我就浑身难受。”

“花不完会死啊?”

秦歌离郑重点头,“会。”

“……”

凤亓开始无比想念晏雪裳,不死皮赖脸拖着他出来绝对是个错误,他想看小雪对他冷脸五百遍。

陪女孩子逛街原本在他看来是件非常有情调的事,现在直接飙升为人生三大痛苦之一,折磨人的程度可以直接同吃他十六姨做的饭比肩。

凤亓觉得她这个症状跟他的宠物睚眦一个叫貔貅的兄弟有点像,都是视财如命,但人家比她有追求,毕竟光吃不吐。

白泽都是这么败家的吗?好好一个姑娘,说疯就疯了。

他对白泽研究不多,趁秦歌离不注意,飞速书信一封到九重天十四姨那里,麻烦她帮忙问问同样身为白泽的十四姨夫,钱在他们白泽界,是不是烫手。

十四姨两口子都是学霸,果然讲究效率,凤亓一盏茶还没喝完,就见一只小胖云雀从云朵里一个跟头扎下来,带来一封回信。

信上密密麻麻,连篇废话——“小阿亓,从你这字里行间,我为何嗅到了恋爱的气息?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前些日子去昆仑一游,你阿娘提起你,还颇为担忧你的终身大事,怕你跟你四姨夫那棵老铁树似的,千万年不见红鸾星动。这么说你的恋爱对象是只白泽?不愧是我外甥,跟我一样有品位。”

跟他问的问题八竿子都打不着。

凤亓有点后悔,他忘了家里这些大人办正事之前必要先八卦,正事往往办完在八卦中。

等他将茶喝完,就见秦歌离激动地跑向自己,还未走近,声音先到:“凤亓,你看我胸!”

街上一半人都回头,看着凤亓,眼神微妙。

“……”凤亓心累地捂眼低头,“我不看。”

秦歌离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说了句什么,急匆匆拉下他的手,指着自己胸前的小荷包道:“《笑忘书》亮了!”

笑笑在她肩上跟着严肃点头,“亮了亮了我亮了!”

秦歌离脖子上装着空白残书的荷包果然隐隐透出些白光,凤亓问道:“你刚买了只妖怪放进去了?”

见秦歌离耸肩摇头,凤亓闭眼放出神识在周围游荡一圈儿,游荡到一半,旁边忽然一个声音道:“让让!”

他睁眼,见是一队侍卫,领头的统领大步流星,将一张皇榜贴在城墙上,立时引过一圈儿围观百姓。

原来是此间国主容澈病重,宫中御医束手无策,故广召民间神医,进宫给王上看病。

众人还没看完,就见一只鸡爪子似的手勾走了皇榜,众人回头,举着的拳头又放了下去——对面公子长得好生英俊,下不去手。

下一瞬英俊公子就将皇榜塞进了身旁女子的怀抱。

秦歌离抱着皇榜吓了一跳,不知道凤亓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抬起头来却发现凤亓在对自己挤眼睛。

她机智地选择没有作声。

侍卫统领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切换,“两位谁会医术?”

凤亓一指秦歌离,“她。”

秦歌离:“?”

2

直到踏上王宫大殿的台阶,秦歌离的脸都是臭的。

旁边,同引路的美貌小宫女聊天聊地,聊得恨不能起飞的凤亓跟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咬牙切齿地道:“凤亓。”

凤亓抬头冲她灿烂一笑,显然心情颇好,“何事啊?秦神医。”

“为什么坑我?”

“此话从何说起?”

“别装蒜,你知道我不会医术。”

“无妨啊,我会。”

秦歌离诧异地看着他。

凤亓得意地笑弯了眼,“问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本公子不会的?”

秦歌离道:“谈恋爱你会吗?”

凤亓不笑了。

秦歌离凑近道:“你是不是怀疑这皇宫里有人是从书里跑出来的……”

话还没说完,就听小宫女道:“王上就在殿内,两位请。”

3

秦歌离想象中久治不愈的病人,必然睡在床上,病骨支离,形容枯槁惨淡。

但是大殿中,一着装雅致的男子长身玉立,精致的面庞长眉入鬓,鼻若悬胆,端的雍容闲雅,温润如玉。看上去十分有气色,没有丝毫命在旦夕的迹象。

“凤兄,”容澈开口,“每回见你,你身旁佳人都不重样,如果孤没有记错,上次好像是位面貌冷峻的公子?”

凤亓笑笑,“让王上见笑了,这位秦姑娘是我迦蓝度新招的打杂,你该从她的长相就能看出来,她不太可能是我的新欢……嗷——”

秦歌离在他腰上重重捏了一把,迎着容澈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笑。

容澈笑着对她微微颔首,“秦姑娘不必拘礼,凤亓乃是孤的旧识,你像他一样不要脸即可。”

秦歌离往旁边一看,凤亓已经大剌剌摊在椅子上,兀自喝起了茶。

见秦歌离瞪着自己,点头道:“王上说得对。”

茶过三巡,凤亓才悠悠开口:“说吧,你找我来,是要做什么?”

容澈一愣,面露不解。

凤亓将皇榜往他面前一抖,“下回用点心好吗?连层糨糊都懒得往上抹,怕不是我俩一进城,就落到了容大国主的视线中,赶忙找一队亲随引起我的注意,不就是等我自己上钩呢吗?”

秦歌离看看凤亓,再看看含笑不语的容澈,不明觉厉。

忽见凤亓捉住了容澈的腕子,眼神肃重,神情暧昧,“即便你暗恋我,说一声不就好了?费这周章。”

秦歌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想容国主真是好涵养,是怎么忍住不打他的。

容澈淡然地看着凤亓,任他握着手腕也不反抗,“孤没病,只不过是前些日子有些不舒服,臣子们担忧过度,自作主张贴了皇榜,孤已经斥责过他们了,招来凤兄实属意外。孤乍见二位也很是惊讶,还以为凤老板闲来无事,旧地重游,顺便来找昔日老朋友叙个旧。”

他说此话时,眸中坦坦荡荡,一副光明磊落的模样。

凤亓不置可否,手从他手腕上撤下来,点头道:“是没有病,脉相平和,少作妖多保养,活到九十不成问题。”

容澈与他对视良久,道:“凤兄肺腑之言,容澈记下了。”

秦歌离看不懂他俩之间打的什么哑谜,她一直记着《笑忘书》的事,趁他俩沉默的间隙,问道:“请问王上,近来王城中有没有什么异常?”

容澈略作思索,“没有。”

“宫中也没有么?”

“没有,怎么了?”

凤亓暗中一捏秦歌离的手,“没什么,我家小秦大惊小怪而已。既来之则安之,我在你这里住两日,你不介意吧?”

容澈道:“求之不得,再过五天就是城中一年一度的花朝节,届时百花盛开,颇有些意趣,二位可以留下一同热闹一番,凤兄是孤的座上宾,孤自要好好招待。”

凤亓随意摆摆手,“客气。”扭头对秦歌离道,“你正好去见见王后,跟她学学怎么做个淑女。”

秦歌离正要发作,只听容澈低声道:“她薨了。”

正值黄昏,殿中忽然暗沉,容澈的身形埋在阴影处,素衣空荡,腰间一块玉玦晃晃悠悠,显得他有些孱弱,神情却是模糊一片瞧不分明,“就在十天前,她忽染恶疾,没能熬过天亮。”

他的话轻飘飘的没有分量,却仿佛勾起了秦歌离心中最柔软的一片涟漪,使她跟着也莫名哀伤起来。

她难过地道:“还请节哀顺变。”

旁边一个爽脆的声音将她的悲伤盖得死死的,“仰观天地,众生皆是蜉蝣,朝生暮死,早死晚死,反正总有一死,逝者已矣,若生者太过顽执,容易伤人伤己,还望容国主好自为之。”

“是。”容澈道。

4

“哪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出了大殿,秦歌离忍不住踢了凤亓一脚,“没看人家国主正伤心呢吗?还有,您老人家算是哪门子的蜉蝣?大话说得一套一套。”

“所以我说的是‘众生’,而不是‘你我’,像本公子这种凌驾于天地之上的,自然寿数无极。”凤亓理所当然往旁边一躲。

“是了,想必脸皮厚度跟寿数成正比,才导致您老人家如此不要脸。”

凤亓笑笑不与她计较,“问你个问题,你觉得容澈这个人如何?”

秦歌离道:“君子端方,气度翩翩。一看就是话本中深情男主人设,他该与王后夫妻情笃,可惜造化弄人,如今阴阳两隔,唉,令人唏嘘。”

“别唏嘘了,记住你这个Flag,今天晚上你会被打脸的。”

秦歌离见他又故弄玄虚,不由翻了个大白眼。

笑笑从她荷包中跳出来道:“我感觉到了。”

“感觉到什么了?”秦歌离问。

“这个王宫不对劲。”

“这还用你感觉?不然你以为我主动上钩来干什么的?你个马后炮。”凤亓不屑地将它戳了个跟头。

笑笑:“嘤嘤嘤,人家枣糕吃多了消化不良导致心情不好才感应失效嘛。”

从迦蓝度来万仞城的路上,他俩没少拌嘴,一般秦歌离会稍微劝一劝,这是她头一回不想劝,因为她忽然想起来,笑笑这个号称从上古活到现在的小书仙,一次都没有灵过。

她再看看智珠在握的凤亓,开始怀疑诓自己来万仞山,都是他一早就计划好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愤愤将笑笑塞进口袋,“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跟着小宫女走了。

剩凤亓一人在风中凌乱,“哎哎,我说的是笑笑,你生的哪门子气啊?”

“……”

5

是夜,月黑风高。

王城上空飞快地掠过两条人影。

秦歌离隐身跟在凤亓后头,“国主把你当好友,你偷窥人家,是不是不太厚道?”

凤亓点头,“确实,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秦歌离闭嘴了。

室中灯火幽暗,许是才沐浴完的缘故,容澈披着一件宽大的寝衣,背对二人坐在梳妆台前,身后青丝如瀑,这个场景没什么异常,但是他寝衣的款式是女装。

直到他翘着兰花指擦完了头发,拿起桌上的胭脂水粉开始敷粉梳妆,镜中映着他的脸,脸上浮现着一种女子见情郎才会有的娇羞。

原本他的眉眼便有些偏柔和,经过他自己的悉心打扮,很快镜中就出现了一位倾城佳人,朱唇皓齿,鬓若堆鸦,一时间竟雌雄莫辨。

秦歌离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想起白日里容澈那从容淡泊的模样,一股恶寒从脚后跟蹿到了头发丝,她无语半天,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她深深吸口气,道:“这个……每个人都有些不为人知的小癖好,只要不妨碍旁人,我都尊重。”

凤亓:“哇哦,好正能量,你且往下看。”

秦歌离非常不想往下看,她怕容澈下一瞬会站起来翩翩起舞。

下一瞬他果真站了起来,欣喜地望着镜中,开口却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你来了。”

镜中还是他自己的脸,表情与他截然不同,声音也是白日里那个容澈的,他眉间是深深的忧色,问道:“为什么?你为何要趁孤不知道,把凤亓找来?”

“凤亓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如非他自愿,他又哪里是我能请得动的?”“容澈”拿起镜子旁的一块玉玦,举在手中反复看了看,“他本就是来拿回自己的东西,我只不过看准时机,让侍卫统领带着这块玉在他周围走上一遭,引他过来罢了。夫君,你不要再错下去了。”他抚着镜中容澈的脸,“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无妨,孤不畏死。”他在镜中伸出手,像是要抚上镜前人的面庞,然触不可及,“你放心,孤从不做无把握之事,以半月为期,还有五日,你信孤这一次。”

“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你坐以待毙。”“容澈”抓起玉玦往外走,“我去找凤亓,把东西还给他。”

“卿月!”容澈在镜中叫住他,“你若是去了,孤即刻自裁于你眼前,绝不独活。”

卿月的脚步一顿,她背对着容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泪如雨下。

凤亓悄悄拉着秦歌离退了出去。

秦歌离难得沉默,凤亓还有点不习惯,问道:“怎么了?”

秦歌离:“我不懂,‘卿月’是十天前仙逝的王后么?她为何会出现在容国主身体里,而那块玉……是我从书中放出来的吗?”

凤亓道:“是,容澈自己作妖,是。”

秦歌离:“……”

她不指望狗嘴里能吐象牙,低头问道:“笑笑前辈?”

笑笑嘿嘿一笑,“我终于能派上用场啦,小秦你过来我告诉你哦,那块其实不是玉,而是他山之石。不是有句老话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么?说的就是这种石头。还有句话叫作‘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说的也是这种石头。

“此石坚硬无比,上古时期,凤亓他爸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父神就曾把他封印在这一小块石头中,要他靠自己走出来,借以磨练他的心智。呶,就是刚才你看见的那块玉玦,因为当中封印过上神的缘故,存留了凤亓他爸些许灵力,而他爸最擅长的就是‘渡化’,是故想当年佛祖座下弟子阿难佛入八狱普渡三千冤魂,还曾以此玉为媒介。

“说白了就是拿这东西当桥梁,将魂魄由地狱渡往极乐世界,用完了还不还,最后还是凤亓他妈上门要回来,重新交给笑笑保管哒。”

秦歌离:“你的意思是,容国主用此玉,在试图渡回自己妻子的魂魄?用他自己的身体?”

“聪明,凡人终究与神不同,魂魄离身,断不可能回去,他要将王后的魂魄引渡回来,就必须重新另找一个心甘情愿的容器,当然是他自己的身体最合适啦。”

秦歌离再问:“如果国主的身体完全被王后占据,他自己的魂魄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超纲啦,笑笑没经历过,笑笑不知道,你问凤亓。”

凤亓斜眼睨着他,“你嘴这么碎,我爸我妈知道么?当年我和小雪想不开带你出来玩,路经此地,认识容澈时,要不是你贪图人家美酒喝醉了,在半空旋转跳跃不停歇,死活不下来,给人家当场表演了《笑忘百科全书》大屏高清循环播放,容澈那个死心眼儿能知道得那么齐全吗?”

笑笑冲他一吐舌头,飞快地钻进了小荷包。

秦歌离觉得不对,“就算国主知道渡魂玉的用处,他又怎么能那么巧,刚好找到这块玉?”

凤亓道:“笑笑刚才说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王后薨逝于十天前,这块玉被你和睚眦兄放出来也是在十天前,不是容澈找的这块玉,是这块玉能被人的执念吸引,主动来找的容澈。”

秦歌离叹了口气,“那现在怎么办?”

凤亓抬头远望,一脸高深莫测,“我生平最见不得三件事,一是我七舅舅皱眉,二是美人垂泪,三是小雪不高兴。”

“哦,好像小雪他每次见了你,都不是很高兴,你反省吧。”

“所以我们要把玉要回来,”凤亓一抬下巴,“你去。”

秦歌离:“为什么是我?”

凤亓提示道:“现在屋里那个可是王后,而且刚洗完澡,我去不合适。”

秦歌离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往前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但是他身体还是男的啊。”

“……”凤亓无言以对,他抬头望天,糟心地摊手化出一朵玫瑰,在脑中将各位长辈挨个排了一遍,就地开始扯花瓣,口中念念有词,“七舅舅、阿娘……阿娘就算了,我可能会被她打死,阿爹……阿爹也算了,他可能替阿娘把我打死,大舅舅、三舅舅……”

秦歌离:“这是个什么操作,做法事吗?”

笑笑跳出来解释:“这是典型的熊孩子玩脱了收拾不了烂摊子,找家长求救。”

秦歌离:“……”

须臾凤亓脑中灵光一现,跳起来将半朵秃玫瑰往秦歌离手里一递,“你稳住容澈,我上个天。”

话音未落,人已旋身不见。

6

天上祥云缭绕,朝霞遍布,凤亓直奔凌阳仙君府,守门的小仙童恭敬地道:“我们仙君找衡阳仙君打太极去了,殿下稍等。”

“那正好,”凤亓化了把斧头出来,笑嘻嘻望向院中花繁枝茂的参天铁树,“我帮我四姨夫修修枝叶。”

小仙童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凤亓将走到树前,就被一人拦住了去路,他旋即绽开一个灿烂笑容,“四姨安好,四姨最近气质又高贵了。”

凌阳仙君夫人,也是凤族四公主凤姒,她手持喷壶,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对你四姨夫的真身作甚?”

“四姨您不要紧张,我思来想去,天上地上再没有比我四姨夫生命力更强的树,无心插地估计都能长出一地小树苗来,因此想来求一段他老人家的树枝。”

“孩子,你形容的好像是柳树。”

“……差不多差不多。”

凤姒打量着他,“给个理由说服我。”

“我谈恋爱了,想送她个别致的礼物。”

凤四公主将手中喷壶一扔,飞速跑回屋中拿出一段木头,“拿走,这还是我跟你四姨夫谈恋爱的时候,不慎对他进行的爱的教育,这一块够不够?不够四姨再去给你砍块大的。”

凤亓一脸黑线地拦住他打了鸡血一样的四姨,“够,非常够。那什么,四姨你先忙着我再下个地。”

“……”

与此同时,在衡阳府中的凌阳君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衡阳刚比划完一段“白鹤亮翅”,回过头来问道:“好端端的你长虫生病了?”

凌阳道:“不知道,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快帮我掐算掐算,我最近不会有血光之灾吧?”

衡阳喝着茶,“这等繁琐的劳什子本君不会,你等我家凤栖来吧。”

凌阳慢悠悠地道:“说起来,凤王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理你了吧?”

凌阳仙君说完这句,果然就遭到了来自衡阳仙君的血光之灾。

7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凤亓上天下地的工夫,万仞城的天已经亮过了五回。

秦歌离对着面前一桌美食毫无食欲,他对面的容澈慢条斯理用着早膳,姿态优雅到无可挑剔,越是这样,秦歌离就越容易想到他夜间的形容,于是十分不能直视他。

“秦姑娘。”容澈突然开口。

秦歌离抬头望着他。

“五日了,你还是不愿说凤兄他去了哪里吗?”

“我是真不知道。”提起这个秦歌离就冒火,“这个不靠谱的家伙说走就走了,去哪里也不说清楚,只交代我……”说到这里戛然住了嘴,心虚地看着容澈。

容澈淡淡一笑,他的脸色已不复先前的红润,苍白若纸,取而代之的是晚上那个“他”——卿月出现的时候,他的脸色就会陡然好起来。而且卿月出现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从一时半刻延长到一整夜,前一天她甚至出现在早膳桌上,流着泪尖细着嗓子求秦歌离救救容澈,把宫人们都吓疯了。

想来王上病重的传言也是这样流出去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深宫半夜路过王上的寝宫,看见他在对镜梳妆,谁能认为他没有病?

“看来你和凤兄都已经知道了,是不是?”容澈丝毫不意外。

“是。”秦歌离老实承认,“凤亓临走之前让我稳住你。”

话音刚落,容澈忽然弯腰下去,呕出一大口血来。

秦歌离:“……”她整个人都不好了,跳起来扶着他,“我我我……我该怎么办?我给你找大夫吧。”

容澈摆摆手,“孤没事,晚上你若是见到了卿月,不要告诉她。”

秦歌离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我也随师父天南海北要过不少饭,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执拗的人,也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痴情的人,死了就是死了,你干吗一定要把她救活?你要她现在这般不人不鬼不男不女地活着,又有什么好?”

“你错了。”容澈扶着她的手臂站起来,“凡人寿限自有定数,容澈一介血肉之躯,又岂敢自不量力逆天而行,我从没想过要把她救活。我想跟她一起死,我只留她十五日,今天就是最后的期限,只要过了今日,此生再无所追求。”

“花朝节?今天有什么特别吗?”秦歌离看着他。

容澈笑笑,“或许对你来说,没什么特别,不过几朵花而已,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来年再看就是,对于卿月来说,一生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是下辈子了。

“她从前也是像你这般活泼的小姑娘,怕冷怕黑,不敢一个人睡,脾气很好,面上总是带笑,可是总也笑不到心里去,因为她从出生起,眼睛便看不见。她怕孤担心,就总是笑着,哪怕宫中流言蜚语四起,说她配不上孤,她听了也只是笑笑,不许身边的人告诉孤。

“孤想让她打心里笑一次,倾尽天下之力来治她的眼睛,终于一点一点有了起色,眼看她快要好起来了,那是孤一生中最高兴的时刻。孤答应她,等到花朝节那天,就带她去看梦寐以求的百花盛开,可是……”她没能等到。

他不甘心。

容澈闭上眼睛,他能感受到他的小姑娘此刻正住在他的心上,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将他的心揉成一团,温软得不成样子。除了这颗心,他全身上下都是冷的,他的魂魄一点点被腰上的玉玦吸收消融,他几乎要站不住。

他想,“我的时间不多了。”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他抬头,秦歌离镇定地看着他,“干吗要等到晚上?黑灯瞎火的她能看见点啥?再说了,你都不在了,你以为她还会有心情赏花?”

“……可是……”

“别废话了,实不相瞒我是只法力高强的狗妖,你能跟王后说上话不?”秦歌离把胳膊悲壮一伸,“你让她试试看能不能上我的身。”

“……”

8

那一日,大地万紫千红花开烂漫,拂堤杨柳醉京华。

花雨纷飞中迎来一双人,男的好看女的一般,然一双眼睛仿佛盛着天上银河里的星星,因喜悦而透亮,她近乎贪婪地望着身旁的人,“其实我一直以来最想看的,是夫君眼中的风景。胜过世上千千万万朵花开。”

容澈眼神缠绵回视她,“傻瓜,我眼中最美的风景,不就是你吗?”

卿月不禁动容,慢慢抚上他的脸庞,手伸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垂了下去。

秦歌离蹲在自己神元的犄角,吃狗粮吃到饱,已然是无所谓了,“想摸就摸吧,你就当作这是你的身体,我不介意的。”

卿月:“可是我介意啊。”

秦歌离:“……”

就在她愤愤腹诽单身狗没人权的时候,凤亓从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在两人中间。秦歌离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自己稳准狠地从神元中拉了出来,头脚一沉三魂七魄重归体内,她刚要抬手吐槽凤亓粗鲁,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凤亓将她稳稳接住,同时把一个身后画满黑符的木雕小人递给容澈,“也不知道我四姨夫的枝干能不能扛过我阿爹开过光的石头,我不放心,又去了趟幽冥,出卖美色从我九姨那里要来一道定魂咒,蘸着忘川河水写的,这才来晚了。好好保管吧,七七四十九日后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王后……呃,要做到活蹦乱跳可能在一开始会有些难度,毕竟是个木头人嘛,没事多玩一二三,相信我,会好的。”

说完,把他腰上的玉玦隔空取走。

容澈感激不尽之余看了他怀中的秦歌离一眼,担忧道:“秦姑娘没事吧?”

“没事,就是明明修为不怎么高还非要死撑着给人上身,一时有些脱力,睡一觉就好了。倒是你……”凤亓指指他的脸色,“再不回去休息,非出大事不可,我说什么来着,不作妖可寿终正寝,如今这么一折腾,寿数起码得减半,不后悔吗?”

容澈紧紧捧着手中木偶,笑着摇摇头。

凤亓懒得跟他再计较,抱起秦歌离,一挥手,“走了。”

9

秦歌离昏睡了一天一夜,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如来客栈。

晏雪裳守在她门口,“如果我是你,我现在绝不会下去。”

秦歌离疑惑不解。

晏雪裳一指楼下大堂,“凤亓的家人听说他陷入了热恋,纷纷赶来致以亲切问候。”

“……”

大堂中那叫一个锦绣满堂祥瑞辉煌,一群凤凰神龙麒麟白泽狐狸朱雀妖魔鬼怪齐聚一堂,将凤亓包围得严严实实,似乎是个严刑逼供的大型现场。

凤亓哭笑不得,干脆一问三不知装死到底,不经意间抬头,看见倚在栏杆上看热闹看得正起劲的秦歌离,一抹坏笑挂上嘴角,抬手一指,“各位阿姨姨夫舅舅舅妈,我的热恋对象就是他!”

“唰唰唰!”几十道目光齐齐望向晏雪裳。

秦歌离:“……”

怔愣间耳边只听凤亓一声:“小雪挺住。”秦歌离手被他一拽,“快跑!”

秦歌离不由自主跟着他跑,边跑边问:“去哪儿?”

“凡间躲躲再说!”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