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窝凤凰Ⅱ:笑忘书

1

“这位老伯,请问珈蓝度怎么走?”

“哦,你说珈蓝度啊,好找,你顺着这条街走到头左拐第二家就是。”

“谢谢。”秦歌离礼貌地道了个谢,转身欲走,却被老人扯住。

“姑娘,老朽多嘴问一句,你去珈蓝度作甚?那可不是个好地方,听说里头闹鬼。”

秦歌离笑了笑,往他脚下一指,“瞧您这话说得——就跟自己是个人似的。”

“……”老人看看自己的尾巴,腼腆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蛇做久了,还真是不太习惯做人,但我是个好妖,跟珈蓝度里的那些东西可不能一概而论。”

此时正值黄昏,十方界跟六界其他地方不一样,日头下去得极快,街上活人渐少,出来活动的大都是些不喜阳光的鬼怪。

老人是个打更人,一面破铜锣敲得半条街都回头。

“各位,这姑娘要去珈蓝度,哪位顺道搭把手,送她一程?”

众人一看是个姑娘,虽然样貌长得不怎么样,但也算齐整。

立时便有四五个小伙子过来,要参与这个乐于助人的活动。

秦歌离打量他们一会儿,发现这几位好心市民不是缺胳膊就是缺腿,没一个全须全尾的,十分过意不去,但是又不忍心婉拒。于是艰难地在人群中寻摸一下,终于找到一个,看起来四肢挺发达。

她指着那人道:“不如就劳烦这位仁兄吧。”

那人一身白衣素似雪,头顶上戴着一个圆斗笠,斗笠罩下一圈细纱,将他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让人只能凭身材勉强辨认他是个男的。

打更人的神情顿时有些古怪,但见那人已主动上前,便没有再说什么,只对那人拱手作揖到底,看上去对那人恭敬非常,“有劳。”

男人点了点头,对秦歌离道:“引路可以,但是友情提示,珈蓝度向来有个规矩,过了酉时不营业,你不如先找个地方歇脚,明天再去。”嗓音如击罄碎玉,悦耳动听。

秦歌离摇摇头,“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麻烦这位兄台。”

2

珈蓝度本就离得不远,那人背着手姿态万千地走在秦歌离前面,忽然回头,没来由地问道:“你也喜欢凤亓啊?”

秦歌离一愣,疑惑地看着他。

“你不是要去珈蓝度?连凤亓是珈蓝度的主人都不知道?”

秦歌离:“这个我知道,但是你方才说‘也’。”

男子嘿嘿一笑,“因为我也喜欢他,并且他也喜欢我。”

“如果传闻无误,凤亓是个男的吧?”

“对啊,有什么问题?”

“……没,我尊重你们。”

听她这样说,男子虽然脸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见神情,但是语气中透着十足得意,抬手一指,“我们到了。”

秦歌离:“……”

眼前一座窄旧小屋,灰瓦,土墙,半扇破门尴尬地孤立在门框子上——另外半扇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门框子上方斜钉着一块门牌,不知受了多少年岁的风吹雨打,已经被虫蛀得不住往下掉渣。秦歌离扒开上头裹着的厚厚蛛网,靠着惊人的眼力,才发现上头确实写着“珈蓝度”三个大字。

她站在门外往里一瞅,不大的院子里全是半人高的荒草……

荒宅都没这么荒的。

尤其这间好像随时处于风雨飘摇中的小破屋旁边就是一栋翘角飞檐、金砖碧瓦、灯火辉煌的高楼,门前霸气的柱子上挂着紫檀木招牌,上面是扎眼的“如来客栈”。里头笙箫齐奏,好不热闹。

对比如此鲜明,珈蓝度是怎么顶着“磕碜”营业至今的?

如果不是来回路费太贵,秦歌离一定转身就走。

“算了,反正来都来了。”她深吸一口气,准备一头扎进荒草中。

忽然身侧男子将她往后一拉,摆直腰杆,气沉丹田、一本正经地对着小破屋念道:“凤栖最强!凤栖最棒!凤栖是六界之光!为他痴,为他狂,为他哐哐撞大墙!”

“……”

在秦歌离诧异的目光中,小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焕然一新,尽管跟旁边的“如来客栈”比,还是略挫,但好歹能看,乃是个青砖碧瓦的小园。

招牌上“珈蓝度”三字清晰可见。

秦歌离这才有点明白过来,此间主人可能不喜旁人多有打搅,故意使了障眼法。

就是开门口令略显智障。

男子大摇大摆地推门进去,一厢走一厢高声道:“小雪,我来看你了。”

四周一片寂静,丝毫没有人应。

男子一点不尴尬,熟门熟路地带着秦歌离穿过水榭上了廊桥,走到桥中间突然停下脚步,十分亲民地弯腰对着水中道:“老王八,你在吗?”

话音刚落,一股水柱从水中喷涌而出,他早有防备,闪身一躲,水柱便一滴不剩地落在了秦歌离身上,把她当场浇了个透心凉。

男子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

秦歌离:“……”

迎着她快要杀人的目光,他觉得自己今日份的快乐已经有了,于是好心解释道:“这池子里头养了只镇宅神龟,非常有脾气,就爱对人喷水,我叫小雪不要惯着它,可他非是不听,你说气人不?”

忽然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接道:“凤亓,你这满嘴胡话张口就来,脸皮快赶上王八壳子厚了。”

秦歌离闻言抬头,看见桥对面的卧房窗户不知何时开了,一男子立在窗前,青衣卓然,长发松松半挽,睡眼惺忪地看着她。

然后秦歌离知道自己被耍了。

凤亓被她狠狠瞪着,丝毫没觉得有什么对不起,喜滋滋地上前,隔着窗户就要去摸晏雪裳的手,“小雪你醒了?”

晏雪裳迅速将手抽回去,打量他一眼,嫌弃道:“你这是个什么形容?”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神秘感么?”

“……你转个身我看看。”

凤亓依言转个身,后面跟前面一模一样,整个人就是一根白色的圆柱体。

“……”晏雪裳道:“是很神秘,神秘到我简直分不清你的屁股和你的脸。”

凤亓:“……”

晏雪裳说完再不理他,转身对着秦歌离,“不好意思这位姑娘,珈蓝度虽然是这家伙开的,但是也有我的一半,这里的规矩向来是过了酉时不营业,请回吧。”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凤亓补充道,“就是盘古大神亲临也不营业,要不你先去隔壁如来客栈,那也是我……”

秦歌离打断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放在窗台上,“是你舅舅叫我来的。”

见了信封上的“凤栖”两个字,上一瞬还“盘古大神也撼不动我”的凤亓,这一瞬像换了个人,神情也不慵懒了,眼神也不涣散了,精神百倍,容光焕发,要多礼貌就有多周到,做了个“请”的姿势,带动宽袍大袖摇曳,仙风十足,“来,进来说。我七舅舅还好吗?你是何时见到他的?小雪一起过来坐啊。”

晏雪裳冷冷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出门去了。

“三个月前。”隔着一盏如豆灯,秦歌离忍不住道,“你真的是凤亓?”

凤亓抬头不解地看着她。

秦歌离:“凤王说你小时候聪明好学又严谨,勤奋爱洁有礼貌,但你这是……”她指指他一身行头,“你平常的爱好是个啥?”

凤亓仍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新嫁人的大姑娘都没他这么娇羞,“装神弄鬼调戏小雪泡姑娘。”

“那晚上干什么?”

凤亓看她一眼,好像她问了个多么无聊的问题,“当然还是装神弄鬼调戏小雪泡姑娘。”

“对不起打扰了。”秦歌离抬脚就走,凤亓也不拦着,眼见她走出门外又走回来,“来回的路费麻烦你报销。”

凤亓对她缓缓笑了一下,“你不找你师父了?”

3

传说珈蓝度是十方界中最神秘的存在,它有十方界中的第一美人,园中有古老神兽镇宅,老板是个背景雄厚的官二代,长得好、脾气好、本事大,十方界乃至六界之事无所不知,听着就很吸粉。

三个月前秦歌离还对此传说深信不疑,那时候她随师父还好好地住在苍梧山,正为谁下山去讨午饭而吵个不休时,有一仙人从天而降。

她认得那是统御羽族的凤王。

苍梧山,顾名思义,有漫山遍野的梧桐,她师父就是其中成了精的一棵。因羽族天生喜梧,因此常有羽族来山上采树籽。

凤王来的时候,一般都是羽族中年纪较小的孩子出来,他不放心,跟着出来照看照看。

一来二去,认识了老梧桐和秦歌离。

所以当老梧桐不见了,她蹲在草丛里愁得快要把自己的头发揪光了的时候,看见凤栖,当下一个饿虎扑食就投奔了过去。

秦歌离身为一个被树精随手捡回来的小狼狗,凤栖实在没有管的必要。

尤其他身旁还有个看站姿就知道不怎么好惹的蓝衣仙君——他正用他那双炯炯的桃花眼,警惕地观察着周围,仿佛凤栖所在方圆五里的活物都对他有觊觎。

于是凤王拨开揽在自己腰上的麒麟爪子,看着秦歌离,“不如我给你写封信,你去十方界中寻我们家小凤亓帮你吧。”

那蓝衣仙君替她答应得非常爽快。

她以为凤栖推荐的人总不会太差,可是她到了珈蓝度,亲眼所见第一美人是个冷面睡神,镇宅神兽是个不足千年的宠物王八,至于背景雄厚的官二代……

秦歌离不死心地道:“冒昧地问一句,令尊令堂在何处高就?”

凤亓飞快地道:“我娘是个艺术家,喜欢研究冰雕,我阿爹管着一片山头,平日里不是很爱出门。”

“也就是说是个‘死宅’喽?”

凤亓:“……算是吧。”

“那么你家除了凤王前辈,还有其他厉害的长辈吗?”

“没有。”

可以肯定了,官二代和本事大,也是吹牛。

秦歌离鄙夷地看着凤亓,“那你知道我师父现在在哪里吗?”

受到她的鄙夷,凤亓一点没有生气,这点倒是颇得凤王真传,他拔下发簪将灯芯挑了挑,然后端着那盏台灯,对着不大的屋进行了地毯式搜索——继墙缝、屋脊之后,掀开了地毯。

秦歌离忍不住问:“你在找什么?”

答曰:“一本书。”

“什么样的书?”

“《笑忘书》。”

说话间屋子已被他搜了一圈儿,许是翻箱倒柜的声音实在太大,凤亓左手袖子一动,从他手臂上爬出一条灰色小蛇。

它只露了个头,两只豆大的圆眼努力向上翻着来表达自己的不屑,很萌的动作却配了个不相称的粗犷声音——“大爷的凤亓,你做什么吵老子睡觉?”

不知道为何,明明是条不起眼的小蛇,听着它的声音秦歌离就非常难受,她忽然有一种从骨血里翻涌出来的、难以名状的暴躁。

但是无端打人是不礼貌的,打蛇也是。

于是她很努力地克制住了,尽量不去看它。

凤亓也没有理它,他做事一向很专注,说是找书就绝不会在找书途中兼做别的事情。

于是没有存在感的小灰蛇又往外爬了几寸,抬头看见秦歌离,“咦,啥时候多了个女人?好丑。”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手捏住了七寸,秦歌离的脸蓦然在它眼前放大,她怒意十足地道:“你说谁丑?”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讲内涵的狗妖,她并不在乎自己的外貌。平时有人说她丑,她顶多回两句嘴或者高冷一笑,但是听这条蛇说不行,不是因为它说她丑,好像它只要说话,连标点符号都是错的。

“我想揍它”这个念头,在秦歌离脑子里挥之不去,如同鸟吃虫子,猫捉耗子,都是天性。

于是她决定不压抑自己的天性,凶神恶煞地捏着小灰蛇,“你个长虫自己长这副德性还好意思说我丑?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小灰蛇作为一只凶兽,斗志成功被激发,“你说什么?长虫?把话给老子说清楚了。谁是长虫?!你见过这么威武雄壮的长虫吗?小狗崽子你听好了,老子是你顶天立地的睚眦爷爷!”

言罢扭着它滚圆滚圆的小身子,艰难地在秦歌离手里转了个身,靠近凤亓腕子上,张着獠牙“吭哧”扎进了他雪白的皮肉中,猛吸一通。

凤亓歪头看它一眼,无甚反应,继续四处找书。

只见小灰蛇通体渐渐漫上一层血红。

秦歌离手中一烫,不由松手,看着它飞到空中,开始不断胀大,最后变成一条黑甲金鳞的龙。因为身躯过于庞大,不得不一半身体盘踞在房梁上一边张开血盆大口,二话不说向秦歌离咬来。

秦歌离早有准备,翻手一化就是一条狼牙棒,冲着半空中的巨大龙脸抡过去。

一龙一狗缠斗不休的间隙,有个泰然自若的白色身影游刃其中,不慌不忙地翻着桌椅,口中念叨着:“哪儿去了呢?”

混乱中轰然一声巨响——龙争汪斗终于将这座原本不大的小园掀翻震塌了。

与此同时,响起一个愉快的声音——“啊,原来你在这儿。”

晏雪裳闻声赶到,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感人场面:一片废墟中,凤亓纤尘未染地捧着一本旧书,老龟伏在他脚下满盖子尘土,生死未卜,他们一起看着空中打架的睚眦和秦歌离。

“啧啧,我现在后悔了,你说我闲得没事老降服这种东西干什么,看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凤亓梦寐以求的“珈蓝度塌了算了”的情景竟然实现了,他不胜欣喜但是又不能表现得太欣喜,于是深沉地走向前问道,“你说我管不管?”

晏雪裳:“你不管谁管!”

管自是要管的,凤亓想了想,道:“凤凰血虽是睚眦的克星,但我只继承了一半,睚眦兄在放飞自我的时候,一向不怎么听我召唤。”

他虚虚朝空中挥挥手,“牙牙,回来了。”

睚眦恶狠狠的声音从刀光剑影中传回来:“说了别用那么愚蠢的名字叫老子!”

“神龙,”凤亓立即改口,“你欺负人家小姑娘,说出去很丢人的。”

睚眦正在热血沸腾中,只当作没有听见。

“怪我,不应该对宠物废话这么多。”凤亓拍拍手中书的书脊,对那书道,“别睡了,起来营业了!”

书中发出一道淡淡白光,一个拇指大的小娃娃从里头跳出来,凤亓忙伸手接住,他便顺势在他掌心了伸了个懒腰,才慢吞吞站起来,叉腰对准凤亓,“妖怪!叫你笑笑爷爷作甚?!”

被凤亓一根手指戳翻,“看见天上那俩货没有?收进你书里去。”

笑笑揉揉自己被他戳疼的包子脸,转过来用眼神询问凤亓——“你确定?”

凤亓略有犹豫,《笑忘书》就是一个大型封印,虽然封印时限可以由他说了算。但是笑笑这个小书仙时常不怎么靠谱,睚眦也就罢了,万一那位前来寻亲的姑娘也被他封印差了地方,出不来可怎么办?

正在此时,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湛蓝的天空如同一个无形的镜面,忽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晏雪裳凝眉道:“再这么下去,这两个人非把十方界捅个窟窿出来不可,到时候大伙都要遭殃,别犹豫了。”

凤亓点点头,将书摊平,对笑笑道:“来吧。”

笑笑扒着书边艰难站稳,小胖手在书上飞快地画了一个复杂的印,奶声奶气地大喝一声:“收!”

书面顿时强光大盛,打斗中的秦歌离和睚眦的身形在空中猛地一顿,而后化作两团火球直直俯冲而下,飞速对着凤亓手中的书冲来。

“不好!”晏雪裳将凤亓往自己怀中一带,只听平地里炸开一声巨响,十方界向来万里无云的天都黑了那么一瞬。乌云密布夹杂着几声畅快的呼啸,其中窜出无数条黑影,顷刻间烟消云散。

天重新亮起来,一脸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秦歌离和睚眦,不约而同停下,看着前方。

(本插画为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九十十一)

凤亓原本站的地方被炸出一个巨坑,雪花片似的碎纸屑铺满了坑底,他站在坑中央,身上被层层洁白的狐尾牢牢护住,手中拿着一片残书的封面。

片刻后狐尾从他身上撤下来,晏雪裳恢复人身,凤亓围着他转了一圈儿,确认他毫发无伤之后,长吁一口气,如睚眦上身一般吐出一句脏话:“炸死老子了。”

而笑笑从他指缝中艰难地探出头来,惨兮兮道:“我是不是碎了?”

“……”

4

《仙史》有云,上古元纪年,大荒之初,万物既定。天灾忽降,妖魔蜂行,盘古撑开天地,女娲补天救人,青阳仙君身化昆仑十九峰,镇八方生灵,乾坤方定。

后大神伏羲取四海钦心灵水,成苍不火之木,上古神兽犀牛之皮之精髓,将降服之妖邪诡祟集成封印于一书,镇于昆仑,称之《笑忘书》。

何为笑忘?是因为青阳仙君作为一个没心的雪神(详情见一窝凤凰的日常之《家里有个熊孩子》),常年板着脸,他希望他能多笑笑。

再后来,这本书就成了青阳仙君夫人,给自家孩子讲睡前故事的床头书。

再再后来,它就成了珈蓝度里垫桌脚的书。可能垫的那张桌子不常用,导致凤亓半天都没能找到。

感谢秦歌离和睚眦的这一架,使它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确切地说,应该感谢他俩这一架,使众妖魔都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是夜。

恢复如初的珈蓝度里,一张不大的圆桌满满当当正好坐着四个人,中间一本勉强粘起来的破书,上头坐了个哭得掏心掏肺的拇指笑笑。

“苍天大地,女娲伏羲,我的这个心啊哇凉哇凉的,好端端的我怎么就碎了呢?我怎么说碎就碎了呢?呜哇哇哇啊呀呀呀呀……”

凤亓嫌吵,一张帕子扔过去将它兜头盖得严严实实。

晏雪裳揉了揉眉心,看看一边的秦歌离和睚眦,扭头问凤亓:“怎么办?”

凤亓垂眸敛目,神情凝重,到底是《笑忘书》的主人,想的可能比别人深刻些。众人端正态度准备洗耳恭听,就见他抬起头来道:“反正事已至此,不如先睡觉?”

众人:“……”

秦歌离将狼牙棒往桌上一砸,吓得笑笑哭都忘了,一个猛子扎进了书里。

秦歌离义愤填膺、大气凛然,对凤亓道:“那什么,祸有一半是我闯下的,我对你负责。”

凤亓很开心她有这种想法,“多谢。”

下一句她道:“包食宿吗?”

凤亓咬牙点头,“包。”

就这样,事情完美商议定,珈蓝度主人将《笑忘书》一收缩成指肚大小,他将它装进一个小荷包,转瞬挂在了秦歌离的脖子上,在她惊讶的目光中解释道:“你同睚眦兄在一处时,是不是总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暴躁?我见你眉间隐隐还有些戾气,可能跟你修炼的法子不当有关,此书有镇魂凝神的功效,你且戴着吧。”

晏雪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凤亓只当没有看见,对秦歌离招招手,“你先去隔壁,报我的名字,包你食宿。”

秦歌离一走,晏雪裳也回了自己房。

屋里顿时有点空,凤亓看看坐在那里的从头到尾绷着脸一言不发的睚眦,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却见他整个身体一抖,抬起头来没脸见人似的说道:“老子是不是给你丢人了?”

“睚眦兄……是指哪一次?”

“……”

凤亓道:“从小我七舅舅教过我一个道理,万物皆有其法,凡事莫要强求,随缘即可,比如说这本书,或许它命中注定要在今天碎一碎,跟谁把它弄碎的,并没有多大关系。”

“真的?”睚眦看到了希望。

“自然是真的。”凤亓道,“不信你看我真诚的眼睛,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眼眸如星如水,炯炯看着他。

“……”

睚眦一拍桌子暴跳起立,“你给老子等着,跑走的妖魔鬼怪有一个算一个,老子都去给你找回来。”

说完龙卷风一样飞走。

“……终于送走了。”凤亓的目的达成,松了一口气,心情颇好,旋身出了门。

5

如来客栈前门庭若市,店小二正尽职尽责地站在外头揽客。

“来呀,今日大酬宾,凡是进店住宿两晚就送果盘和幽幽姑娘陪聊一晚!幽幽姑娘是我们老板高价从幽冥请来的第一美女鬼,机会难得哟!”

十方界里龙蛇混杂,人鬼蛇神妖魔什么都有,有几个妖女,闻言不是很感兴趣,“听说幽冥之中最好看的当属冥王微子启,若是他大驾光临,我倒是可以进来住一住。”

店小二:“冥王早已名花有主,姑娘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不过我们老板至今还是独身一人,姑娘你考虑考虑他不?”

头一回见主动卖老板的伙计,姑娘好奇地驻足,“你们老板是哪位?”

店小二眉开眼笑,“一看姑娘你就是外界来的,我们老板那可是十方界第一美人……这不,说话他就来了。老板快来,散发你魅力的时候又到了!”

“……”

若是此刻能有人看得清凤亓遮在细纱下的表情,一定会惊讶于他的眼睛藏着一片多么深的孤寂冷清。他背着手站在那繁华中,却仿佛被繁华隔绝在外。

灯火多辉煌温热都照不到他身上。

片刻后面纱之下的薄唇自苦般一勾,面罩一摘,不出所料引起惊呼一片,那张绝色的脸艳若桃李,眉梢眼角都挂着“本人天下第一不要脸”。他淡笑两声,勾肩一个姑娘,再搭背一个姑娘,左拥右抱进了如来客栈,如来客栈随着老板回来再度成了不夜天。

须臾,他脚步生硬一顿,挤挤攘攘的人群中只听一声后知后觉的感叹:“晏雪裳你个王八蛋。”

凤亓抛开姑娘,一路小跑进了珈蓝度,靠近晏雪裳的房间,无视门外无形的禁制,轻轻松松透门而过。

晏雪裳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来一般,见了他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坐在桌边有些紧张地握着手中茶杯,不自然地道:“你又来做什么?”

凤亓破天荒地没有调戏他,简单粗暴地扯过扒了他的衣裳,后背一片触目惊心的伤。

“凤亓,你……”

“闭嘴。”凤亓倒吸了一口冷气,就知道这个家伙惯能逞强,若他不是太了解他,还真是差点被他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糊弄过去了。

晏雪裳自己看不见自己身后的伤,只是疼得表情都有点崩,他从凤亓难得的不温柔的语气中,猜度自己可能这次玩得确实有点大,试探地道:“其实我伤得也不怎么严重,我知道你要来所以故意变出来吓你的。”

“是么?”凤亓冷笑一声,“现在我看完了,请狐王殿下变回去吧。”

“……”

晏雪裳认怂,一言不发地任由凤亓给他疗伤。

别看凤亓平时和和气气,除了睡觉和七舅舅,对什么都不上心的一副模样,当真起来连他那位魔尊娘都拿他没法子。

现下就是他当真的一刻,屋里气氛十分使人难过。

晏雪裳赶紧转移话题,“凤亓,你不会看不出来那位秦姑娘的真身是只白泽吧?什么‘修炼的法子不当’,亏你能想得出来。她一见睚眦就忍不住跟他打架,是因为白泽和睚眦同为上古凶兽,不能同时出现,否则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不死不休,乃是骨子里的天性使然。”

凤亓不自然地道:“然而秦姑娘她自己却不知道,我怕突然告诉她,她会接受不了。”所以他只有先把吃软不吃硬的睚眦支走了。

“也是。”晏雪裳点点头,“还有她那个好端端莫名失踪的师父,修为低一时看不出真身是不怎么奇怪,可天长日久,难道竟瞧不出一点端倪吗?还有凤王……”

晏雪裳忽然觉得背后一凉,阴飕飕的小风直刮,立即从善如流地改口:“凤王品德高尚,性格纯良高洁,不知情是非常有可能的。”

顿了顿,又道:“你留下秦歌离是对的,白泽身份尊贵且稀有,她这个年纪的封个神也够了,一直把自己当成狼狗,突然知道自己是白泽,可能真的会受不了。”

凤老板正经不过三句话,仗着晏雪裳受伤活动不便,强行搭上他肩膀,“看在我英雄救美的份上,今天晚上你跟我去客栈睡好不好?”

晏雪裳果断拒绝,“你还是去找美貌姑娘吧。”

“美貌姑娘哪比得上小雪好看!”

不出所料,凤老板又挨了小雪一顿白眼,最后他折衷,去了凤亓客栈隔壁的空房。

而他们前脚刚走,凤王和某位仙君就出现在珈蓝度门口,一个满脸尴尬一个春风满面。

一只小家雀对着荒芜的结界念书一样大声朗朗——“凤栖最强!凤栖最棒!凤栖是六界之光!为他痴,为他狂,为他哐哐撞大墙!”

凤栖:“……”

旁边某仙君笑得前仰后合,“六界之光……我们家凤亓真是个人才,我觉得这个口令极其优秀,值得在十三天广泛推广。”

“……”凤栖无奈地看着他,一张脸涨得通红,最后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话来怼回去,只能丢下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忿忿进了珈蓝度。

这厢凤亓丝毫不知他舅舅兼偶像携家属莅临珈蓝度,他一夜无梦睡得极为安逸。

一大早是被吵醒的。

等他心不甘情不愿地下楼踱到门口,门口已围了一圈人,晏雪裳和秦歌离也站在其中,齐齐看着对面的墙。

血流遍地,那个蛇妖打更人姿势怪异地被数根铁钉钉在了墙上,已半现了原形,只剩一张人脸,口眼大张,向过路人昭示着他生前经历了多少痛苦与恐惧。

编者注:本文为系列《一窝凤凰》第二季第一篇,本系列每周三早8点更新。

阅读更多精彩故事,欢迎关注系列第一季《一窝凤凰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