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袖不分榴

1

“陆砚。”

“……”

“陆砚。”

“……”

“陆砚……”

陆砚抬起眼睛看向他,拧着眉心:“徐蔚珩,你行了啊。”

徐蔚珩静默了两秒,忍住想发火的冲动,继续心平气和道:“你还难受吗?”

陆砚的声音很轻,带着略微的沙哑,他抬头看了看架子上的输液瓶,面目表情地说:“死不了。”

徐蔚珩面色一变,火气直接从脚底蹿到了嗓子眼,又被他强硬地压了下去:“不置气了行吗?出院以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非得急着一会?你是不是你还真以为我没点脾气啊?”

“后天就要交稿子,这次的报道是我全程负责的,他们都不懂。”陆砚难得放软了声音,“要不你帮我把稿子拿过来?”

徐蔚珩额上的青筋跳了跳:“这事没得商量。”

陆砚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躺下了,背对着他:“你回家吧。”

“……”他现在想掀了医院,徐蔚珩磨磨牙,盯着陆砚的后背看了几眼,转身就出了门,房门被他狠狠地甩在身后,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陆砚连动都不动。

徐蔚珩大步流星地下了楼,火气简直都要蕴出实体了,路上的病人和医生避之不及,纷纷给他让道。

徐蔚珩心想:我的脾气怎么就这么好了呢?当真以为我不敢揍他吗?

其实真的不敢。更不舍得。

陆砚,陆砚。

徐蔚珩在心里慢慢念起这个名字来,心尖儿都酥麻了起来。

——他是真的爱他。

2

徐蔚珩第一次见陆砚,是在一个雨天。

那是徐蔚珩回国后的第一天,来接机的司机提前了三个小时,依旧被堵在了五环开外,徐蔚珩等得百无聊赖,就在机场附近四处溜达。

机场附近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场,欧式的建筑外养着一大堆雪白红眼的鸽子。徐蔚珩慢慢地踱步过去,坏心眼儿地捡了几块小石头丢过去,接着一下子呼啦啦飞起了一群,羽毛飘飘洒洒地扬了半空。

那时候广场上基本没什么人,所以没人对徐大少这种缺心眼的恶趣味抱有什么微词——即使有人,凭他的身份,也多半是别人吃亏。

徐蔚珩扯了扯嘴角看着那群鸽子呼啦啦地飞得没了影儿,终于找到了一点趣味的他心情变得十分美妙,也没大计较司机到现在也没来的事情,刚刚掏出手机想打车回去,一滴雨珠就“吧嗒”一声,砸到了他的手机屏幕上。

徐蔚珩愕然地望了望天:“操!”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雨珠裹着风哗啦啦倾盆而下,乌云也迅速地席卷了整个天际,雨势来得又大又猛,徐蔚珩骂了句娘,无头苍蝇似的大老远看见一个屋檐就窜了过去,这一过去,就遇见了同样在躲雨的陆砚。

陆砚当时穿了一身十分宽松飘逸的亚麻唐装,白色的衣摆随着风猎猎作响,他的皮肤不同于徐蔚珩见过的那些女人脸上被抹出来的假白,而是一种十分细腻自然通透的白皙,唇很薄,带着浅浅的红,脸部轮廓十分的清秀好看。

然后,最令人惊艳的,还是他的那双眼。

鸦翼一般浓密纤长的睫,微微地翘着,在下眼睑处打出一小片阴影,瞳孔十分的清亮,宛如一颗贵重的黑曜石,从最深处透出清浅的笑意来,那种笑,在以后很久的一段时间里,徐蔚珩都没有再见过。

当时陆砚脊背笔直地站在原地,手里拿着半大的硬壳本,整个人在朦胧的风雨里好像下一秒就要羽化成仙御风而去一般,看到徐蔚珩狼狈地跑过来站在他的身侧,他温和地一笑,接着一方素白的手帕便递了过来,他说:“擦擦脸吧。”

现在这个时代有人随身带着手帕是一种非常奇怪的事,但是放在陆砚的身上,仿佛理所当然一般,甚至,他看起来就像穿越了千年而来的画中仙。

——泼墨画中的仙。

清雅且俊逸。

徐蔚珩怔了足足有三秒才回过神,他低头接过那方素帕,对方的手腕如同霜雪流银,手指纤长,让人不自觉地心生虔诚亲吻之意,徐蔚珩像只呆头鹅般接过了那方手帕,才想起应该道谢。

他自十四岁之后就没这么失态过。

还没等他来得及道谢,陆砚又飞快地在那个本子上勾画了几笔,便撑起一把黑伞从容地走进雨幕,临走前,他笑着对徐蔚珩点点头,权当道别。

那一笑简直是让天地都粲然生辉,徐蔚珩不知道当时自己脸上挂的是什么表情,反正一定很傻就是了,等彻底看不到了两人的身影,徐蔚珩才发现,自己竟然一句话都没与他说,甚至,面上都没摆上一个合适的表情,而那块手帕还被他呆呆地攥在手里。

就像一场梦一般。

南柯一梦,梦里不知身是客,醒来后却时移世易,再也寻不到吉光片羽。

徐蔚珩把那张帕子拿到眼前,丝绸的顺滑质感,清淡的檀香气味涌在鼻尖,带着醉人的暗香。

大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渐渐散开,露出湛蓝如洗的碧空,徐蔚珩抬头看着天际那抹不是十分分明的彩虹,突然十分开朗地笑了起来。

我一定会找到你。

然后——

你是我的了。

3

徐蔚珩第二次见到陆砚的时候是在一家报社里,那是徐家的产业,他跟着下来视察,没想到撞到了这么一出闹剧。

当时陆砚手里捏着一沓打印纸,正一脸强硬地和社长争执着——也并不完全算是争执,因为即使看起来很生气,陆砚的声音也并不大,只是语速稍快。

社长是个地中海的中年肥胖男子,表情看起来很忧愁,一直在摇头,当徐蔚珩走进他的办公室的时候正好听到他说道:“这真的不行!”

徐蔚珩一边走过去接过陆砚手中的纸,一边随口问道:“不行什么?”

“哎呀!”社长看到徐蔚珩很热切地笑了起来,脸上的褶子堆成了一朵胖菊花,“徐少爷好!您来视察?三年不见您还是这么气度非凡——陆主编和我讨论下期报纸的内容呢,没什么大事儿!”

陆砚看到徐蔚珩有些惊讶,但是他什么也没说,犹豫了一下就任凭徐蔚珩把他手中的打印纸给拿走了,有些委屈地垂着头站在原地。

徐蔚珩翻了翻手中的纸,瞬间了然了:“校车追尾事故?吕家那个混蛋儿子?怪不得。”

社长听闻有些尴尬地打哈哈:“谁说不是呢,吕少爷那天酒驾,还飙车,您说这大晚上的……吕夫人专门给好几家报社打了招呼。”

徐蔚珩拿着那几张纸转头看向陆砚,发现陆砚的脸色白得都有些发青,脸上有藏不住的疲惫,整个人瘦得锁骨都深陷进去了一大块,他问:“你想报道这个?”

陆砚看了徐蔚珩一眼,有些犹豫地点点头,他能听出来这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男人是他顶头上司都需要奉承的。

徐蔚珩点点头,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他继续问:“很想?”

陆砚这次飞快地点点头。

徐蔚珩这时候才看出一点什么,他挑挑眉:“理由呢,说来听听。”

陆砚听罢便仔细地看了徐蔚珩一眼,接着又垂下了眼,有些迟疑:“我……”

“介意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吗?”一开口就知道是有什么隐情的,徐蔚珩被那双眸子看得心尖儿一颤,直接打断了陆砚的话。

陆砚抬头十分惊讶地看了徐蔚珩一眼,眼里还带着几分感激:“不介意。”

“那走吧。”

徐蔚珩率先出了门,还体贴地等陆砚出去之后才关上,社长看着陆砚向他礼貌地点了点头之后紧跟着徐蔚珩出了门,还一副摸不着状况的模样。

这就走了?

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明明吕家都打点过了啊?

又或者是……为了陆主编?

地中海社长想了想陆砚那张脸,又想起曾经徐蔚珩在未出国之前干过的那些事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叹息陆砚,还是叹息下期的报上不知会引发怎么样的轩然大波。

人生艰难啊。

4

报社的斜对面有一家咖啡厅,装潢得十分雅致,徐蔚珩挑了一个隐蔽的位置,看到陆砚的脸色想了想还是为他点了一杯热牛奶。

“谢谢您。”陆砚握着杯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

“我叫徐蔚珩,应该比你大,不介意的话喊我一声‘徐哥’就行。陆砚是吧?”徐蔚珩冲他摆摆手,拿过那沓纸十分仔细地翻看了起来。

“是。”陆砚看着徐蔚珩翻看的表情,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尖都泛起了白色,“……徐哥,这事儿很困难吧?”

“嗯,确实。”徐蔚珩飞快地翻完了那些纸,接着往后一仰,左手食指不断在桌上轻点着,发出“咚咚”的声响,“吕家在京城还是能说得上几分话的,这些年也不光在商界发展,手倒是伸得不短。

陆砚的眼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徐蔚珩又说:“但也不是多困难。只不过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陆砚的眸子一亮,又飞快涌上一抹浅浅的笑:“真的吗?”

顿了顿,他脸上的笑又散开了,眉尖蹙在一起,眼圈略红,他很慢却很清晰地说道:“校车上有十五个孩子受伤,十二个轻伤,三个重伤,还有一个人……当场死亡,为了保护孩子,直接被碎玻璃穿过了胸腔。那个人,是那天负责送学生回家的值班老师,也是……我的未婚妻。”

徐蔚珩沉默地望着他,眼里说不清是可怜还是心疼,他从兜里摸出一个东西递了过去。

陆砚诧异地看了徐蔚珩一眼,嘴角轻轻地扯了扯,有点好笑:“你随身带着?”

是那块手帕。

徐蔚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想着哪一天再遇到你就还给你来着。”

顺便把你抢回家。后一句徐蔚珩没敢讲出来。

陆砚拿过那块手帕放在手心,只抬头将眼泪忍了回去,徐蔚珩想了片刻,最后试探着开口:“你和你……未婚妻感情一定很好吧?”

“嗯。”陆砚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帕子,边角处有一个被手工绣上的小小的“砚”字,针脚很细密,“感情很好,我们是从小认识的,与其说爱情,倒不如说是亲情。”

陆砚的眼里满是怀念:“小暖人很善良,也很有责任心,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名老师,可是谁知道会出这种意外呢?”陆砚的脸上闪过几分憎恶,“报警也没有什么用……有好几个孩子甚至还躺在医院里!校车的撞痕还在!就能改成一起普通的意外事故?”

“这个社会本来就是这样的。”徐蔚珩拍拍陆砚的手背,“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达尔伦的进化论适用于任何时代。”

陆砚反握住徐蔚珩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有些犹豫地看了看他,“徐哥,你怎么想?”

徐蔚珩看了两人交握的手一眼,慢慢地笑了起来:“你怎么想,我就怎么想。”

5

下一期的报纸果然在社会上引发了轩然大波。

再多的钱也堵不住悠悠众口,这件事在网络上也引起了极大的重视,报纸出来的第二天吕策就进了局子,吕家的众多公司也受到了打击,不少中小型公司宣布终止合同,哪怕需要付违约费。

吕家焦头烂额。

但是还没忘记去徐家告状。

徐家一直在京城的商界里处于上游位置,说是京城商界的风向标也不为过,吕家同样作为大家族,和徐家一直保持着不远也不近的联系。

徐老爷子气得把放了许多年的戒尺都拿出来了,徐蔚珩跪在书房的地板上,疼得龇牙咧嘴,语气却懒洋洋的:“爷爷,您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呢?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的。”

“甭管他走了多少夜路,但那个鬼绝对不能是你!”徐老爷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阿珩!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同情心?吕家虽然比不上徐家,但根基不浅,徐家和吕家平时也有不少生意往来,京城就这么大——别人的家务事你出什么风头?”

徐蔚珩笑笑:“万一是我的呢。”

“发什么疯?”徐老爷子瞪了徐蔚珩一眼,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继续骂他,“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吕家也不是兔子!吕夫人今天又给我打了一次电话,哭哭啼啼的吵得人头疼——你赶紧收拾一下你的烂摊子!”

“她再给您打电话,就叫奶奶接呗。”徐蔚珩听见楼下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啧”了一声,“您也就会挑奶奶不在的时候打我。”

“小兔崽子!”徐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睛,却不敢再下手抽他,只用手指指徐蔚珩,“赶紧起来!”

“不,”徐蔚珩挺直腰,跪得板板正正的,冲着徐老爷子咧咧嘴,“疼得起不来。”

楼下已经传来徐奶奶兴奋的呼声:“我的大宝贝儿乖孙儿呢?回来了?”

“奶奶——”徐蔚珩伸长脖子喊了一声,有气无力的,“我在书房呢。”

“蹬蹬蹬”上楼梯的声音很快传来,徐老爷子胡乱把戒尺放进抽屉里,还不忘狠狠地瞪徐蔚珩一眼。徐奶奶穿着一身丝绒的墨蓝旗袍推开门,惊讶地喊了一声:“我的宝贝儿哎!”

徐蔚珩跪在地上冲徐奶奶张开了手臂。

徐奶奶心疼地扑了过去——绕过了徐蔚珩直冲徐老爷子,手掌啪啪啪地呼在徐老爷子身上,一边打一边骂道:“我说你这个老东西怎么一早就把我引出去,昨天我和你说的什么?你要死了是不是!你敢打我的心肝儿,我就打死你!”

徐老爷子一边躲一边嘴硬:“我说过不打他,没说不抽他啊!吕家天天给我打电话,你看看他惹出来的那些事——该揍!”

“我抽你个老东西!”徐奶奶气得脸都红了,“吕家那个混蛋儿子撞了人就是该进局子!可别说你现在服老了,连吕家都治不住了?把气撒在我孙子身上干什么?!”

徐蔚珩在一旁帮腔:“是啊,爷爷,人家吕老爷子都没说什么呢,就光吕家那个小三儿找你哭哭啼啼的,啧。”

吕策的妈是小三儿,上位之路在当初算得上是一桩好戏,这在京城的名媛圈儿不是什么秘密,出身好的名媛压根都不屑理她。

徐奶奶下手打得更狠,徐蔚珩跪在地上眯着眼直乐,等到差不多了,他才不高不低地喊了一声疼,徐奶奶立马停了手,扑到徐蔚珩身边上摸下摸:“我的乖孙儿,哪里疼?先忍忍哦,奶奶这就叫医生来。”

徐蔚珩抱着徐奶奶的腰冲着她撒娇:“背疼,不用医生,您给孙儿擦擦药酒就好了。”

徐奶奶爱怜地摸摸徐蔚珩的脑袋,笑得嘴都合不拢:“行呀,我的大宝贝儿饿了吗?你先歇歇,奶奶给你擦完药酒就去做饭!”

“饿,”徐蔚珩笑着,“但是没胃口,吕家这事……孙儿……”

徐奶奶转头看向徐老爷子,一瞪眼,徐老爷子便十分不情愿地说道:“得,舆论都这样了,也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

让陆砚挂心良久的案子就在徐蔚珩挨的一通抽和撒娇里解决了,吕家也没有再找过徐蔚珩的麻烦——以后的事却谁也说不准,反正当下却无波无澜的,吕家生意元气大伤,一个儿子也进了局子,虽然有家底,但也渐渐式微。

以后可得当心了,不能让人抓住小辫子。徐蔚珩反手摸摸背后肿起的红痕,心想今天应该穿一个外套再过来的。

徐蔚珩吃完饭就离开了徐家的老宅子,直接开车去报社找了陆砚。陆砚知道今天徐蔚珩回老宅,大半天都有些心神不宁的。

万一徐老爷子不同意徐蔚珩的做法……

陆砚有点烦躁地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夹,刚想起身去接杯水,徐蔚珩就推开门走了进来,看见陆砚的动作他随口问道:“干吗去?”

陆砚一时没反应过来:“接水。”接着他又问道:“怎么样了?答应了吗?吕策会怎么样?”

徐蔚珩接了一杯水递给陆砚,看他接过去才不慌不忙地开口:“能怎么样,反正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都这样了老爷子不答应也得答应,我这叫为民除害——就是被那个小破尺子抽得有点疼。”

陆砚捧着水杯半天没作声,脸上的表情却一下子放松了起来,眼圈又有点红,他深吸了一口气,对徐蔚珩说道:“谢谢你了。”

“谢什么。”徐蔚珩有些恶劣地把脸凑近陆砚,鼻息喷在他的耳侧,“晚上回家好好谢我就行了。”

陆砚的身子一僵,有些难堪地后退了一步,扭过头不看他,徐蔚珩心情很愉快地笑了几声,摸了一下陆砚的脸就走了。

一开始徐蔚珩答应陆砚帮他的时候陆砚还有些不相信,直到徐蔚珩让他把原本想写的稿子排在版上,又联系了好几家报社一起报道这件事,媒体也联系了好几家,陆砚才相信了徐蔚珩是真的在帮他。

徐蔚珩带着陆砚前前后后跑了好几天——其实几个电话就能搞定的事儿,但是为了让陆砚看到他的诚意,徐蔚珩只好亲力亲为跑了好几天,因此显得特别走心。

准备发刊的前一天晚上,陆砚请徐蔚珩吃了一顿饭。

徐蔚珩才知道那个女孩儿叫苏暖,是和陆砚在福利院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在一起经历过很多事——虽然陆砚没细说,但是徐蔚珩猜得出来多半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两个人成年之后就离开了福利院,就这样一路相互扶持着走了过来。

徐蔚珩问:“怪不得你那样说过——这是亲情吧,你就没想过谈谈恋爱?”

陆砚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管它是什么呢?我已经很知足了。我们这样的人……”

陆砚没有再说下去,他换了个话题:“徐哥,我真的很感激你,如果有机会,当牛做马我都会感谢你这份恩情的。”

徐蔚珩懒洋洋地笑笑:“我帮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当牛做马的,阿砚。”

陆砚一怔,下意识地看向了徐蔚珩。

徐蔚珩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表情,眼睛里蕴着让你琢磨不透的笑,他说:“你看不出来我是在追你吗?”

6

陆砚下班后回了家。

徐蔚珩的动作快得离谱,他先是买下了陆砚邻居家的屋子,又趁着陆砚不在的时候打通了两人家的墙壁,并在两天之内将两人的家彻底地装修了一下——当陆砚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开始了同居的生活。

苏暖活着的时候和陆砚一起租住在这里,但是却一直是一人住一间卧室,徐蔚珩想陆砚和苏暖其实就是姐弟的关系,也不知道为什么都没想起来去恋爱——反倒在一起搭伙过起了日子。

徐蔚珩只明白达尔文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但是他却并不知道在比弱者还弱的地方能滋生多少罪恶……陆砚也不会说,他这辈子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那个福利院。

就是在那个地方让陆砚过早地知道一个人到底能有多丑恶,对外笑得有多温柔,转脸就能变得有多狰狞,有时候看到徐蔚珩对他露出那种在掌控之中的笑,陆砚就会不自觉地想起他曾经拼了命想逃离的那些岁月,然后他如临深渊。

但徐蔚珩却能很好地掌握两人之间的那条界限,他轻佻却并不过分,总是将那条线控制得恰到好处。陆砚对于徐蔚珩的追求并没有放在心上,徐蔚珩那种少爷,与他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陆砚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停住了,他想了想又拐进了门口的超市,准备买点菜。等陆砚回家的时候天已经擦边黑了,餐桌上整整齐齐地摆上了四菜一汤。徐蔚珩听到开门的声音,从厨房里冒出了个头喊道:“回来了?米饭马上就好。”

“……”陆砚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徐蔚珩竟然还会做饭,走到餐桌跟前陆砚又发现徐蔚珩的厨艺好像真的是很好,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样子。

徐蔚珩这时候端着两碗米饭走了出来,他笑了一下:“被我的魅力迷住了?”

陆砚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我再不露一手就要被你喂成面条了,”徐蔚珩叹了一口气,“你是有多喜欢面条?”

陆砚没好意思讲是他只会下面条,在苏暖……在苏暖还活着的时候,一直是苏暖在做饭的。

吃饭的时候陆砚吃得很认真,徐蔚珩看他吃得有点急就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他的手边,陆砚僵了一下,很别扭地说了一声“谢谢”。

徐蔚珩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对陆砚他好像有用不完的耐心,要是搁着他以前的脾气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人弄床上去了,哪能像红军长征似的翻山越岭攻坚战似的。

因为他知道了陆砚小时候过得很苦,他就不想让他过得再那么苦了。

徐蔚珩有些忧郁,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好好地和陆砚说一说:“陆砚,我知道你不信我喜欢你,但是我确实是真的喜欢你,所以你能不能不要从一开始就否定我?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陆砚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告白,脸有些红,他含糊地“唔”了一下,为了避免尴尬继续抬头扒饭。片刻之后,他有些犹豫地抬起头来问了一句:“那你儿子怎么办呢?我听说……”陆砚顿了顿,表情有些不好看,“你出去留学就是因为……”

“靠?”徐蔚珩咬着牙骂了一句,有些愤怒又有点想笑,表情变幻莫测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像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老子那是被人戴了绿帽子了!我没瞒住,让老爷子知道了,他嫌我丢人,就把我送去国外了!传来传去就被传得乱七八糟了!”

陆砚惊讶地看了徐蔚珩一眼,嘴角抖了抖,低下头拼命忍笑。徐蔚珩很郁闷地看了陆砚一眼,闷着嗓子说:“想笑就笑呗。想要生活过得去,身上哪能没点绿。”

“……”陆砚实在忍不住了,笑得肩膀都发抖了,徐蔚珩磨磨牙,忽然想起来,又很凶狠地问道:“说!到底是谁告诉你的?当初我都花了封口费的!”

陆砚喝了一口水拼命地压住了笑意,在徐蔚珩的再三逼问下才说了出来:“……我们社长。听说他以前管娱乐刊来着。”

徐蔚珩眯了眯眼,远住在三环外的社长正吃着饭,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呛了一嘴饭粒子。

听说一想二骂三感冒来着?

谁想他了?

7

徐蔚珩一开始也没想到他会追陆砚这么久。

过完这个年就是三年了。

而且陆砚一直不松口。

两个人在一起最多是徐蔚珩趁陆砚不注意摸摸小手小脸偶尔偷个香,再进一步的话陆砚的表情就会变得很难看。

徐蔚珩深觉自己的脾气是越来越软蛋,可是他又不舍得冲陆砚发脾气,除了前几天陆砚瞒着他偷偷调到了社会部,还冒着雨去黑工厂拍摄发烧到了三十九度多,而且还不立即去医院!气得徐蔚珩直接跑到报社将人扛进了医院,一查,好了,直接烧成肺炎了。

两人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截稿日期将近,马上就要排版了,稿子还没有整理好,黑工厂多少也听到了一点风声,陆砚这样拖下去他辛辛苦苦采集的证据就全都白费了。

即使知道徐蔚珩是好意,他也忍不住迁怒……他捏准了徐蔚珩不会冲他发脾气,陆砚躺在床上,突然叹了一口气。

徐蔚珩也没什么义务这么关心他,苏暖走了之后,是徐蔚珩一直陪着他的,何况他也从来没做过什么强迫自己的事,这大概就是老人常说的……恃宠而骄吧?

陆砚拧着眉,表情突然有些忧愁。

对着徐蔚珩闹过脾气之后他有点后悔,又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他,陆砚闭着眼睛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徐蔚珩就坐在床边,正削着一个苹果,看到陆砚醒了他加快了速度削完苹果,抽了张湿纸巾给陆砚擦了擦手后才把那个苹果放进他手里,表情还有点不大高兴的样子:“吃吧。”

陆砚抿着唇接过了那个苹果,小口小口地啃着,等到他吃完之后徐蔚珩才从床边的抽屉拿出几张纸和一个笔记本电脑递给他,“一天只能整理两个小时。”

“……”陆砚茫然地眨眨眼睛,伸手接过了东西,很小声地对着徐蔚珩说了句“对不起”。

徐蔚珩咬牙切齿地回了他一句:“你就仗着我不敢揍你吧!”

语气却并没有愤怒,只有无奈。

有点儿像在打情骂俏。

陆砚没有再说话,打开电脑专心致志地编辑起了稿子。

陆砚出院的时候那个黑工厂已经被查封了,徐蔚珩有些不理解地叹了一口气,在旁边不停地碎碎念:“这下你可满意了吧,以后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这么大个人了好好照顾一下自己不行吗?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被人报复怎么办?”

陆砚一开始没出声,直到徐蔚珩念叨完了,他才说了一句:“不是还有你吗?”

“我也不能天天跟在你——什么?!”

“对不起。”陆砚冲他笑笑,握住了徐蔚珩的手,陆砚的瞳孔十分的清亮,宛如一颗贵重的黑曜石,从最深处透出清浅的笑意来,就像徐蔚珩第一次遇见陆砚那样,“以后不会了。”

“还有,我也喜欢你。”

又是一年初夏,天空湛蓝如洗,只有点点微云抹在天际,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就如同当初他决定寻找陆砚的那时候。

当时他只是见过陆砚一面,没想到此生就再也忘不掉了。

他们还有很长的一生。

只有糖,没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