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袖不分橘

《汉书·董贤传》曰:“常与上卧起。尝昼寝,偏藉上袖,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

世始称断袖之癖。

1

当今玄门一共有无数的散修与修仙门户,其中最出众的只有三家:乐河封氏、江陵云氏与荣城林氏。

封氏擅剑,云氏擅琴,林氏擅弓,三家相互牵制,倒也和平共处了数年。

其中乐河封氏与江陵云氏地界最近,亦私交密切,林氏相较来说不过是百年内的新户,比不上封氏和云氏家底深厚。

于是,他就动了联姻的心思。

封家和云家直系公子虽多,可嫡系的都只有一位啊!

他林家恰好有一个嫡长女,一女二郎,还怕不愁嫁么?!

这叫什么?这叫缘分啊!

于是林大家主思来想去想来思去,终于决定了还是云家的大少爷做自己的女婿最合适不过了。

江陵云念,七弦逐华,少年卿容,名冠玄门。

云家卿容乃为三大家族,外加百余散修中世家公子中家世、实力、容貌的三榜第一。

完美嘛!

于是,在新一轮的世家弟子试炼会上,荣城林氏的家主就绞尽脑汁征得了众人的同意,将试炼会的地点定在了林氏地界边缘上的北冥地峡。

可惜,千算万算,他却唯独漏算了这世上不仅仅只有男女之情……

总而言之,歪打正着的,也算成全了一段姻缘。

哈。

名如其地,北冥地峡是一个听名字就阴森森的地方,内部有着数不清的森林和或大或小的密密麻麻的峡谷,密林高耸遮天,走在里面就仿佛处在地狱一般,永远看不到太阳。

瀛花是北冥地峡独有的花朵,拿来炼丹可以增加修为,一般都生长在有灵兽看护的聚灵之地。

这次的试炼会的内容就是采花,按照乾坤袋内瀛花数量的多少,分为前三甲。

这是第一次采用非对战的试炼手法,各位散修或者一些新崛起的世家,对自家的子弟满怀希望,如能一举夺冠,也可在世家榜上往前挪那么几位。

众位世家的弟子一个个地放好了符箓准备出发,以半月为限,趁此机会,林氏也邀请了各家家主准备了为期半月的“百家清谈”,趁机拉拢其余没有明确立场的修仙散户。

北冥地峡入口。

封怀一袭织锦赭色的长衫,腰间吊儿郎当地别着他那把上品灵剑,打着哈欠,正懒懒地把一个胳膊搭在云念的肩膀上,道:“卿容,你看,这一大半的女修,看你是眼珠子都不带动的。”

云念侧头睨他一眼,但笑不语。

两个人一个慵懒如猫,一个肃立如松,一个容色艳绝,一个眉目清雅,衣衫也是一深一浅,宛如丹室里那一个太极八卦图,倒也相得益彰得很。

荣城林氏只有一个独女,此刻站在离两人尚有百米之处,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搭话,

半晌,想起父亲对她的吩咐,才下定了决心。

林纯背着一张足足有百斤的精铁打造的长弓朝着两人走去,她在女修之中无论是家世还是实力都算得上是佼佼者,因此十分有底气,“封公子,云公子。”

云念躬身回了一礼,温和道:“林姑娘。”

封怀从头到脚地打量了林纯一遍,半晌,才眯起眼来冲她一笑,“原来是林姑娘。”

眼角的那颗朱红的泪痣随着他的微笑而轻动,狭长的丹凤眼弯成一道月牙,宛如一条成了精的狐狸。

还没等林纯再回话,他就一把揽过云念往入口走去,“如此,招呼也打过了,告辞。”

云念被他揽着身子,无法,只得扭头向林纯微微昂首致歉,“林姑娘,告辞。”

林纯刚要邀请两人一同猎花的话闷在喉咙里,脸色顿时乍青乍白。

等两人进了北冥地峡中,看不见林纯了,他才叹了一口,对封怀道:“就算你不喜欢她,也最好不要太过失礼。”

封怀冷哼了那么一声,“别说你看不出她的小把戏,我要不拉着你走,下一句她就该跟着你走了。”

顿了顿,他又哼道:“眼珠子都快黏你身上了!”

云念失笑,“我哪有这么大的魅力。”

封怀瞥他一眼,把胳膊从他的肩上拿下来,不做声了。

云念有一个外号叫做“无度公子”。彼其之子,美无度。清润天成,雅秀无度,这一张面皮不知道招惹了多少狂蜂浪蝶,引得多少妙龄少女春心萌动。

“只有你自己不知道罢了。”封怀硬邦邦地甩下这一句,加快了速度,转眼就把云念远远甩在身后。

云念乍然听到这一句,哑然地盯着封怀甩袖而去的背影,须臾,才笑着摇摇头,追了上去。

大概也只有封怀不知道,他刚刚那一句带着七分嗔怒二分委屈还有一丝隐隐酸醋味儿的话,有多无理取闹。

2

北冥地峡里到处都是阴森森黑乎乎的一片,封怀的衣衫颜色深,脚程又快,很容易就融进了这层层树冠的阴影下。

“谨归?”云念燃起一个火符,小心地唤着那个站在古树后的人影,“是你吗?”

“嘶嘶。”

数后的那个身影霍然一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朝他扑来,在火符的照耀下,那东西的全貌也被他看了个清清楚楚。

人脸蛇身,磷灰色的鳞片在明黄的火符下映出点点的细碎的光晕,云念侧身一躲,避过它的袭击,反手就把背后的逐华拿到身前,信手一弹,铮铮几道琴音忽然化成具体而有颜色的利刃,向它攻去。

只是个中阶的妖兽,被云念其中一道琴刃打中,就立刻断为两节,碗口粗的躯干落在地下抽搐了一阵,就不动了。

正在这时,小径的前方又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衣物摩擦声响起,那人着急道:“卿容?!”

云念把手从弦上拿开,化开了攻击,方应道:“是我。”

封怀看着他怀里还未放下的逐华快步走了过来,问道:“遇到攻击了?是什么?——你怎么走得这样慢,我都返回来寻你一会儿了。”

云念将火符丢在那东西的身上,将其燃烧起来,“中阶的摩呼罗迦。”又看着封怀,道:“他躲在树后面,我还以为是你又使性子不肯走路了,没想到引起了他的攻击。”

封怀一噎,又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云念沉吟了片刻,回他:“嗯,现在改成乱跑了。”

“云!念!”封怀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咬牙说道,横了他一眼,转身又要走。云念知他快炸毛了,也不急,只是微微一笑,并肩跟上他。

两人并肩在这小径上不知走了走多远,封怀才貌似不经意道:“以后不会了。”

云念侧头看了他一眼,扭过脸低低笑了起来。

封怀被他笑得有些恼,刚想快步走开,又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不能自打自脸,只好也扭过脸去看向一旁的树丛。突然,一处盈盈的光晕引起了他的注意。

“卿容。”他停下了步子。

“嗯?”云念好不容易止了笑,望向他。

“那里,好像是一处瀛花田。”封怀皱起了眉头,放缓了步子,往左侧的树丛内望去。云念也凝神看去,正色道:“三足乌。”

瀛花不是分散开长成的,而是一小片一小片地分布在北冥地峡里,几乎每一处都会有妖兽守护,以待吸取灵气增加修为。

三足乌算是妖兽里比较难对付的一种,算是凤凰的一类分支,可口喷烈焰,又因为是鸟兽,逃窜也方便。

封怀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道:“是中阶。打?”

云念道:“你用长鸢近攻,我用音障防守,琴刃辅助。”说着,他又伸出手来比划了那么一下,“你从那里绕过去,背后偷袭。”

“好。”封怀点点头,转身就从一旁的树丛中绕了过去。

原本垂着头窝在瀛花田闭眼睡觉的三足乌突然听见异响,支棱起两人高的身子就立了起来。云念携着逐华飞快地站在瀛花田的另一边,手指微动,一个莹白的音障就从他的脚下扩散开来,把整个瀛花田罩了起来。

三足乌一看自己守护了良久的花田被人侵占,长啸一声,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身后的一柄流转着赤金色灵气的长剑一剑贯胸,顿时哀鸣阵阵,从而激起了它更大的凶性。

喉咙是鸟类最薄弱的地方,云念手腕一动,化声为刃,一道蕴满了极强灵力的白芒狠狠地朝着三足乌的喉咙刺去。封怀抽出飞鸢,手腕上贴着的漂浮咒还有一刻失效,又反手从三足金乌的背后刺进喉咙,鲜血溅了他一脸。

前后夹击,配合默契。

三足乌轰然坠地,直直往面前的瀛花田扑去,接着被云念的音障一挡,又朝后重重栽去。

封怀早有预料,双腿在三足乌的身上一个借力,侧身就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稳稳地落在了云念的音障里。

小小的瀛花在黑黢黢的树林之间散发出幽幽的紫色光芒,如梦似幻,云念从袖子里拿出两个乾坤袋,指尖一点,小小密密的瀛花就自土壤的表皮折断,有条不紊地落进了袋内。

一个乾坤袋慢悠悠地浮到了封怀的面前,封怀挑挑眉,随手一挥,那袋子又落回了云念的怀里,“你先收着。”

云念轻轻点头,顺从把两个乾坤袋收回怀中。

封怀转过身看了一眼地下的三足金乌,想了一阵,又道:“把它也收了吧?”饿了还可以烤着吃。

云念没做声,挥挥手,两人高的三足乌就不见了踪影,封怀眯起眼睛冲他一笑,脸上的点点鲜血映着眼角的那颗泪痣,没有了对外的冰冷,只余暖意。

两人在世家榜里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又配合默契,很快就横扫了别处的十几处瀛花田,让后来的世家弟子们只能望田兴叹。

林纯带着几名追随林家的客卿的子弟一路向西,远远就听见云氏的音攻和金色的剑芒,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上去。

她赶到的时候,正好撞上云念一脸无奈地帮封怀擦拭脸上的血迹,看见她来了,封怀勾勾嘴角,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云念的手,停下了他的动作。

林纯距离两人还有百余步的时候,封怀和云念就感觉到了,只不过云念背对着林纯而立,他想转过身去,封怀却拉着他的手不让他动。林纯顺着云念的肩望去,刚好看到了封怀冷冰冰的眼神。

一瞬间,封怀的威压令她甚至想转身而逃。

正好林家的一位男修看到了两人,天色阴暗,他因是第一次跟着林家出来颇为嚣张跋扈,当下就用剑刃指道:“你们两个,知道这是谁吗?还不赶快过来给林家的大小姐行礼!”

林纯的身子一晃,简直更想掩面而逃。

“子吴,你住口。”林纯听罢赶紧转过身去斥责身后的那名男修,一面对着两人的方向讷讷道,“云……”

“哦?那你知道我是谁吗?”封怀眉梢一挑,饶有兴趣地截住了林纯的话头,笑眯眯地对着那名男修的方向说道。

那名男修听林纯的口气知道了应该是什么大人物,当下也有点发颤,却也不想在林纯面前失了面子,只好假装硬气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封怀依旧笑眯眯,“那就是不知道了。”

顿了顿,又道:“那我就告诉你好了,我是——”

说到这个“是”字的时候,封怀突然出手,长鸢的剑芒一闪,剑气所指之地,刚刚那名男修的指着他们的佩剑瞬间断为两半,不过一息的功夫,任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乐河封家,长鸢封怀。”

少年轻佻又肆意地勾起嘴角,骄矜清贵,姿容艳绝,也不知到底晃了谁的眼。

那是绝对性的压制。

3

云念第一次见封怀是在他七岁,封怀六岁那年。

那是封家家主夫人的葬礼,云念随着他的父亲去吊唁,封家的花园很大,他一不小心就迷了路。

但因为是白天,也不怎么感到害怕,何况他是云家未来的家主,一举一动都不能失礼。

就这样慢慢走着,在走到一处假山后时,传来了孩童低低的呜咽声。云念的鸡皮疙瘩立马起满了全身,转念一想这是家主夫人的葬礼,有点哭声也不奇怪,所以就下意识地问了一声:“谁?”

那声低低的呜咽声立马就停住了,再细细听去,只余丝丝的吸鼻子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故意忍着不哭。云念就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那座假山里,在一处半米高的石洞里,发现了哭得缩成一团的封怀。

那时候的封怀白白净净的,十分可爱,穿着一身缟素,黑黑的长发也没被束起,缎子似的铺满了后背,一双大大的眸子浸满了泪,正警惕而委屈地看着来人。

云念听见自己的心轻轻地“咯嘣”响了一下。

他背靠着那块石洞坐下,面朝封怀,伸出手来摸了一下他的头顶,温和道:“哭吧,我陪着你。”

然后他看着封怀的泪水一下子从眼眶处流淌了下来,在脸上汇聚成一条潺潺的小溪。从日中一直到傍晚,封怀的泪一颗一颗的,打湿了两条袖子,一直到再也哭不出来了,只是不停地抽着气,云念才拿出怀中的手帕,帮他擦了擦脸颊和鼻子,才牵着他的手把他领出去。

那泪水不仅浸湿了衣衫,也浸湿了他的心。

然后才知道,他竟然是封家的小公子,云念看着他精致得不像样的脸颊,茫然地眨了眨眼,他还以为是个小姑娘呢!

不过没关系,反正都是他的朋友。

此后,两人经常结伴在一起修炼、听学,一直到如今。

世人都道封怀乖张冷戾,其实他只是将最柔软的那一面藏在了心底,尖刺都铺在了表面,内心柔软得不得了。

云念回过神来,看见身前林纯一脸敢怒不敢言,那名男修失了佩剑一脸死寂的神色,有些尴尬,赶紧出来打圆场:“大家都劳累了许久,何不一起坐下修整一夜,再自行打算?”

封怀的眉尖一抽:“……”

林纯的面色一噎:“……”

接着,她艰难道:“……云公子所言极是……”

最后大家还是一起就地休整了起来,但是还好分为了两队,众人见识过了封怀的实力,后又听林纯对两人的称呼,知晓碰上了铁板,一时更无人敢反对。

封怀嗜睡,吃饱喝足了就往云念的大腿上一躺,除了没有酒,倒也惬意得很。

又过去了两个时辰,众人都渐渐闭目开始休息,有着这两尊大神坐镇,倒也少了许多顾忌。北冥地峡妖兽大都有灵识,也知道不好惹的就不去惹。

林纯整理了一下衣襟,正要睡去,随意一瞥,发现远处两人相依而眠的身影分外和谐而温馨——仿佛自成一个世界,别人插不进去丝毫,心里忽然涌现出一种奇怪的念头,正在慢慢地发酵着,一边又不断怀疑着这个本该有些荒谬的念头,但在看到两人的身影时又有一种不疑的笃定。

然后,她讶异地瞪圆了那双原本就算不得小的杏眸,然后骤然闭眼,心里一个荒唐的念头走向了一个尘埃落定的结局,甚至让她有些毛骨悚然。

——她看到了原本就沉沉睡去了封怀,在云念睡去之后,伸出手背轻触了一下他的唇,然后,又把那只唇印,贴到了自己的唇上!

整个动作小心而缓慢,还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旖旎。

林纯第一次痛恨修仙者的清晰而又敏锐的眼力。

以往许多未曾主意的小事都涌上了心头,然后找到了一个最合理不过的解释——云念肯定还不知道他的心思。

这是她的第一个想法,然后呢?

知道了会如何?接受,或者拒绝?

不确定。

林纯无法捉摸云念的心思,这个聪明敏慧的云家下一任家主是公认的神童,对待自幼一同长大的友人,到底是怎么的一个心思?

玄门的世家内再也找不出一个比她家世雄厚、灵力高强又容貌不俗的女人了,可她……要输给一个男人了吗?

耻辱。不甘。

在云念选择接受或拒绝之前,她还有机会。

林氏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若是得到了云氏的助力,肯定会更上一层楼。

父亲说,北冥地峡的中部,有一处奇特的花田。

那就是她的机会。

云念,云念。

林纯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带着一丝疯狂的笑,看似随意的一个翻身,把两人从自己的视线中隔开了。

4

“醒了?”

“唔……他们呢?”封怀揉着眼从云念腿上爬起来,一只手自觉地覆在他的大腿上帮他续着丝丝的灵力,被他枕了一晚上,怕是会血液不通畅。

“两个时辰前就走了。”北冥地峡里没有白昼,云念只能凭符咒判断时间的流逝,“试炼会已近一半。”

封怀点点头,走到小溪边掬了一捧水扑在脸上,算是醒了神。

他们采的瀛花只多不少,没有什么着急的必要。

云念也站起了身,沉吟片刻,对着封怀道:“林纯临走前告诉我中部的东处可能有大片的瀛花田,要去看看吗?”

封怀嗤了那么一声,“她会那么好心?”

“她说那里守护的妖兽可能即将进入高阶,她没有把握全身而退,所以就告诉了我。”云念解释道,“我也没有对上过高阶的妖兽,但……”

“那就去看一看罢。”

“好。”

两人不慌不忙地赶着路,时不时的还能再猎取几处不大不小的瀛花花田。封怀估算着这个量,都够他冲击元婴高阶了。

云念本就已是元婴高阶,若是下一步他升阶有阻,他也可以为他留着。

不过以云念的资质来说,这好像也是不可能的,封怀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至今在同辈人之中,他还没有遇到比云念更厉害的了。

当然,他是第二厉害,除了云念,也没人能打得过他。

“什么事这样高兴?”云念看着封怀突然哈哈笑起来的模样,略有些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云念开口问他他才知道自己竟然笑出了声,顿了顿,才道,“世家公子里,你是第一厉害,我就是第二厉害,以后等我们成了家主,就强强联手,一统玄门也说不定,哈哈。”

“嗯。”云念看着封怀喜笑颜开的神色,眸中也蕴上了满满的笑。

封怀觉得他们好像走了很久,又好像走了才一会儿,一路边说边笑,等走到东部的时候云念拿起时间符一看,才知道又是一天过去了。

好巧不巧的,他们倒也是看见了一片花田,刚要走过去。

好死不死的,又一次遇上了林纯。

跟在林纯身后的还是那几人,他们前一晚知道了封怀的厉害,一时没人敢吱声。

林纯却并不在意,好歹玄门之中只有封、云、林三家独大,即使封怀再不喜欢她,也不会对她怎么样,何况,还有向来温文有礼的云公子呢。

林纯若无其事地笑着,“云公子,封公子,又见面了。”

“林姑娘。”云念依旧十分温和,他不管在哪里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即使封怀自幼与他熟识,都没有见他有过半分的失礼。

封怀只是嘴角噙着他惯用的冷笑,哼了一声就算打过招呼了。林纯知道他的性子,笑一笑就过去了。

“我们正好要在此休整,云公子,要一起吗?”林纯兴致勃勃地邀请云念,“正好父亲之前告诉我一些快要进阶的妖兽分布处,我一定知无不尽。”

荣城林家的地盘确实靠北冥地峡最近,比别人了解一些也应该的。云念侧脸看向封怀,无声地询问着他的意见。

林纯注意到了这一幕,笑容一下子有些苍白。

封怀眯起眼来打量着林纯的神色,又看了云念一眼,正好他也想知道林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就点了点头,“随你吧。”

云念知道他这是答应的意思,便冲着林纯微微一笑,道:“那就叨扰了。”

最后一群人分为两队,封怀和云念坐在一边,林纯与那些人坐在一边。封怀懒得理他们,只是懒洋洋地半倚在云念身上把玩自己的头发。

不得不说,林纯聊天很有技巧,一方面既彰显了荣城林家对于北冥地峡掌握的独一份情报,一方面谈话的内容也涉猎颇多,就连云念有时都忍不住回应上几句。

只是……那处花丛,刚刚一位别家的女修问林纯那是什么花的时候,林纯的回答有些奇怪。

就连要进阶的妖兽都知道在哪里,怎么连这个小小的花田都不知道?

这个小小的疑问就在封怀的脑子停了一瞬,随即又很快抛在脑后。

林纯也仿佛知道了自己的这个回答太过牵强,马上又换了另一个话题,大家的思路也被带了过去。

切,封怀在心里冷笑了两声,索性封了听觉,沉沉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轻轻地将他放在了地上,一个小小的毯子垫在了他的脑后,一股清淡的檀香味被他吸进鼻腔,是云念的味道。

封怀解开听觉,就听见林纯断断续续的话传入耳中。

“云公子,请随我来,我……我有一些事想同你说。”

“好。”

等脚步声渐渐远去,封怀才掀起眼皮,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树后那片空地里。

和林纯一路的那些人都睡得死死的,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封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隐匿行踪这事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何况,他可不是要去偷听的,他这叫散步。

树后的空地上有一片三人长的赤黄色花田,闪着幽幽的光,一般在北冥地峡处的花田都会有奇异的光芒,用来吸引鸟兽们的主意以便传粉。

林纯和云念就站在那片花田的边上,封怀走到的时候正听见林纯的表白,而云念没有说话。

从封怀的位置望去,只能看到林纯的半张侧脸和云念的背影,听见了林纯的表白,封怀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片刻之后,云念的声音才淡淡地响起:“多谢林姑娘厚爱,云某惭愧。”

封怀的手骤然松开。

“可是玄门之中只有三家独大,即使是为了巩固云林两家,云公子也不能接受吗?”

“林姑娘,玄门不可能只会有三家独大,强者为尊,靠的是实力,并非婚事。”片刻后,他又道,“云家在玄门能有如此地位,并非是靠联姻。”

林纯的脸涨得通红,又带着丝不甘,突然道:“是因为……封怀吗?”

封怀神色一怔,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却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屏息静待云念的回答。

云念显然是被林大小姐惊世骇俗的言论和脑回路惊得发蒙,但依旧保持了他云家大少爷的家教,“……谨归与我只是兄弟……”

大概他也没听出自己的声音此刻有多心虚。

封怀脸上换上了一种嘲笑——是自嘲,这个答案是在意料之内的,当真就被这么说出来了还是很伤人心的,所以当下他就转过了身,准备离开。

身后又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封怀听不清了,他不想听的话,自然就听不分明。

扶着腰间的长鸢走了几步,两人身旁那处赤黄的花田浮上了他的脑袋,林纯恰到时候的邀请,含糊其词的解释,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起来之前在百物图鉴上一扫而过的名字。

血合欢!

想到这个名字他就知道这种花是干什么的了!

封怀抬脚就转了身,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林纯潮红的脸颊,一看就是吸入了过量的血合欢的花粉,此刻她胸前的衣衫已经被自己扯开了大半,露出大片雪白的胸口来,一边神志不清地去扯云念的衣带。

原来刚刚她脸上的潮红不是羞的,也不是恼的,而是药效快发作了!

云念只不过比林纯好上那么一点,因为起码他只是微微敞开了点衣襟,没有扯别人的衣服,但是明显他的智商也要不够用了。

眼看云念的衣带就要被林纯扯下,封怀上去就一个手刀把她劈晕了,一边扶住云念的手臂,低声问道:“卿容,还好吗?”

云念用那双已经快没有焦距的双眼,定定地望了封怀一阵,才喃喃道:“谨归,热……”

声线略略沙哑,尾音处又带上了一点儿委屈,那双原本一派清明淡然的眸里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嘴唇微张,封怀都能感觉到他的鼻息喷在了自己的颈窝处。

娘的,这可是赤裸裸的诱惑……

封怀咬牙,准备先拖着他找个有水的地方醒醒神,封怀从他的乾坤袋里掏出一大把漂浮咒,再用灵力将它们合成一个一人长的大纸,拖着云念就站了上去,寻找最近的水源地。

封怀正凝神寻找水源地,突然下巴被人捏住了,强硬地带往一边,一侧脸,两人的鼻尖就碰到了一起。

然后,云念骤然吻上了他的唇。

封怀:“……”

愣了那么一阵,直到唇上传来一阵刺痛,封怀下意识地想张嘴说话,两人的唇舌却紧紧地胶在了一起。那舌叶宛如一条游鱼,摄取着他口腔内全部的津液,云念垂下了眼睑,神情专注而认真,长而浓密的睫都触到了他的脸上。

封怀心头霍然就窜起了一股邪火。

但好歹他的理智还存在,云念的手臂不知何时紧紧地箍住了他的腰,费了老大的功夫封怀才摆脱了他这个炙热的吻,他把手臂横在云念的胸膛处,往后仰了仰身子,腰肢折成了一个柔顺的曲线。

“云念!”封怀被他吻得还有些喘,此刻正近乎无奈地对着云念低吼道,“你看清楚,我是谁?!”

这时符咒已经停下了,三步开外就是一条小溪,封怀虽然认为自己和“正人君子”这四个字没什么联系,可他也决计不会乘人之危!

云念此刻的眼睛有些赤红,脸色也不复以往的温和如春风拂面。他面色微粉,听到了封怀的话,骨子里的教养让他严肃地思考了一番。不过这番思考完全是凭借着对面前这人相识十几年的习惯和本能,他道:“你是谨归。”

声调轻柔,还带着一丝丝的示弱气味,说完,他还冲着封怀展容一笑,仿佛春风化雨,趁着封怀愣神的瞬间,他的唇又贴了过来。

“这可是你逼我的。”封怀听见他叫出了自己名字,神色一凛,方恨恨地说道,然后手臂一使力,就把云念推倒在身后的草地上。

然后封怀一时不察,两人又瞬间交换了位置,虽心有不甘,但云念扣着自己的两个手腕,他没有办法使劲儿。

封怀:“……”

云念的吻又落在他的脖颈上,然后腾出手来一把扯掉了他的衣带,织锦赭色的衣袍瞬间敞开,白色的里衣松垮垮地露出半个如羊脂玉般结实又白皙的胸膛来。封怀眯着眼睛任云念不停地在自己身上留下细细碎碎的红色印记,一边想着也不知道这人醒来还记不记得请这些事!

要是全忘了,他可就亏大发了!

封怀正胡思乱想着呢,突然身体一凉,定神一看,云念脱起他的衣服来可真是不含糊,自己的衣服还好好地穿着呢,封怀又连拉带拽地褪下了他的衣服。

嗯,这也算是,他封大少最后的一丝倔强……

少年的腰线流畅而又优美,皮下的筋肉蕴藏着年轻的活力,封怀此刻的腰肢被云念弯成一个柔软的曲线,他仰头迷迷糊糊地望着层层叠叠的枝桠,身体如同海上的船舶,随着海浪不停地起伏。

细细碎碎的呻吟声在原本就寂静的北冥地峡里显得格外的清晰,素来视脸皮为身外物的封怀,听着自己的放肆的呻吟声此刻竟冒出了羞耻心。

万一有人来可怎么办?

封怀正在迷迷瞪瞪地思考着关乎两家颜面的重大问题呢,云念好像发现他的走神,凑过去在他的唇上轻咬了一口。

封怀这才回过神来,被云念折腾了得有半个多时辰了,他现在全身都疼,“云……云念……”

接着他便果断闭上了嘴,这个声音又柔又媚又勾人,他嫌丢人。

可是一个时辰过后,再丢人封怀也喊出来了,他的三魂七魄好像都飞离了躯干,腰臀酸麻得仿佛被巨石碾过,哭唧唧地告饶道:“云念,卿容,云哥哥,你放过我吧——”

封怀本就生得好看,要不然也不会被叫做“乐河第一公子”,一双狐狸眼似水含波的,玉人儿似的,虽然有的时候笑得怪阴冷的,但也抵不住他长得确实好看。

云念听到他这小猫崽儿似的告饶丝毫不为所动,身下的人儿眼角含泪,一头墨锭似的黑发披散在脑后,更衬得他眉眼艳若桃李,肌肤通透,于是他凑过去轻轻吻去了封怀眼角的泪,又顺带封上了他的嘴。

长夜漫漫,这一方静谧的空间似乎成了专门为两人而造的天地,没有妖兽,没有人迹,没有俗世。

暗沉的夜色也抵不过躁动的春情。

他封家大少,真的是被吃得连渣都不剩。

5

火焰明黄而温暖,跳动在他的身边,耳边是潺潺的溪流,这两种声音夹杂在一起,仿佛混成了一首最和谐不过的乐章。

封怀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然后眼睛睁开,大脑茫然了足足有一刻才想起来他晕过去前都发生了什么,然后身上所有的痛楚都被唤醒,让他忍不住发出了一点声音。

“嘶……”封怀想支身坐起来,没想到双臂一软,他又无力地跌了回去。

云念坐在篝火的对面,像是在发呆,听到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快步走到他的身边跪坐下,一时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低低地唤了一声:“……谨归。”

封怀的声音还带着云雨过后的嘶哑和慵懒,他眯起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瞪着云念,恶狠狠道:“小爷差点被你干死你知不知道!”

云念没想到他说得这么直白,可那确实就是他的责任,原本白皙的脸庞又泛上一阵红晕,只好歉然地垂下眼帘,道:“……对不起……”

“那下次我在上。”封怀唇角勾起一抹笑,慢悠悠道。

“不行。”云念这次连想也没想,当即就回了过去,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又是一阵尴尬。

“……”封怀也知道云念闷骚的性子,也指望不出他能说些什么,只好先斟酌着开口,没想到,却被云念抢了先。

“我其实是有意识的。”云念依旧是垂着眼,让人看不清他的眼中的神色,只是红得都快滴血的脸颊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啊?”封怀一脸的茫然,脑子转了一大圈,刚刚反应过来,又听云念道:“我很开心,是你。”

“……”

“在林纯剥我衣带后我觉得既惶恐又恶心,却差点控制不住,但是……”顿了顿,云念又道,“但是后来你来了,我很开心,很感激。直到那时我才明白我对你并非是普通的兄弟情谊。”

“谨归,你……”云念终于抬起了眼,直直地望着他,黑沉沉的眸里六分温柔四分忐忑,“愿意做我的道侣吗?”

顿了顿,云念又略有些羞赧道:“喜欢你,我是认真的。”

“……”封怀的面色变化莫测,内心早已经是惊涛骇浪兼带喜不自胜,却硬是装出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直到看着云念眼里的小火苗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才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把人压下去,啵唧在那双浅色的唇上乐滋滋地亲了一口。

云念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脸上还是一副愕然之色,封怀的手还搭在他的脖颈上,两个人鼻尖对着鼻尖,良久,又都一同乐滋滋地傻笑起来。

真好,是你。

为期半月的世家子弟试炼会之后,众人都感觉乐河封家与江陵云家的大公子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但是哪里不一样了,他们也都说不清楚……

嗯,好像荣城林家的大小姐脸色一直很差……

这边,云念正不动声色地搂着封怀的腰,手里还不断给他输送着灵气,低声问道:“还疼吗?”

封怀默然良久,他不好意思说他的腰其实不是最疼的。

片刻后,封怀才咬牙切齿道:“下次我要在上面!”

云念侧头冲他宛然一笑,春风扑面,“打得过我就可以。”

“……”封怀暗自磨牙,升阶如登天啊,要是升级这么容易那是个人不都可以修仙了吗!?

这人,真的是闷骚死了!

林纯一直跟在距离两人不远也不近的地方,此刻正好把两人的对话全都收入耳中,内心一阵翻天覆地,立在原地片刻,终是忍不住扯了符瞬间就回了林家。

她其实,也是有尊严的……

思索了片刻之后,封怀扯了扯云念的衣袍。

“嗯?”云念一个扭脸,两人的鼻尖又差点碰到一起,光天化日之下,他封怀其实脸皮也没那么厚。

但是云念的呼吸就在咫尺,带着淡淡的檀木香气,让他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停顿了片刻,封怀才勉强找回自己的思路,低声道:“你家和我家这边……怎么说?”

云念挽起嘴角,笑得一派和风细雨,正色道:“我去提亲?”

“……”封怀一噎,旋即恶狠狠道,“滚!”

云念转过头去手握成拳,堪堪遮住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以前没有发现,面前人儿竟是一个披着狐狸皮的小猫崽儿。

真是十分有趣呐。

此刻云念才发现,一向自矜有礼的他,竟然会这样恶趣味。

天上日色正好,毫不吝啬地将金子般的阳光洒在刚刚出来的每名世家子弟的身上,半月未看到阳光,现下真是享受得不得了。封怀被晒得暖烘烘的,又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走吧,回家。”封怀闭着眼靠在云念的身上,任凭他带着自己往前走去。

“好。”

宽大的袖袍落了下来,层层衣衫中,两人的手紧紧相握,并肩而行,千言万语也抵不过相视一笑。

阳光正好,人也正好。

走吧,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