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美人面

楔子

年轻的画师持着画笔,在一张清丽非常的美人面上描摹勾勒,一点点修改着整张脸的轮廓以及眉眼分布。

当最后一笔完成,阮衡直起身来,凝重地看向女子:“柳姑娘,这是我为你最后一次画面,希望,你能,珍重。”

眉目清淡的女子抬起头,对镜自照,良久,淡淡道:“你以前都叫我锦儿的。”

阮衡苦笑一声:“可你的脸,再也找不到昔日分毫。”

1.画面

柳妙锦第一次出现在阮衡面前的时候,只有十六岁,她是明艳而骄傲的。

她将悄悄回家的阮衡堵在家门口,似笑非笑:“阮画师,您不必躲我,我知道您是他。我叫柳妙锦,是柳潇潇的女儿。至于为什么姓柳,那是因为我亲爹嫌弃我是个女儿,反正及笄以后我就搬了出来,女儿也入不了族谱,所以,我姓什么,与他无关。”

柳潇潇,是阮衡心中永远的痛。

任谁也想不到,淡然而神秘的阮衡,在十七年前也只是个普通的寒门书生。他十九岁科举落榜时,自父母走后就一直陪伴他的柳潇潇将亲手做好的襕衫放在他的床头,头也不回地上了陈家的花轿。

柳潇潇也有父母要养,她没办法将三个人的后半生都耗在一个前途未卜的穷书生身上。

那天,阮衡默默爬到一处坡上,直到花轿再也看不见,才爆发出撕心裂肺地呐喊:“潇潇——”

仅仅四年,柳潇潇就因丈夫的花心以及公婆对女儿的漠视郁郁而终。

后来,大家都说阮衡疯了,求仙问道,痴迷炼丹。

只是世人不知的是,十几年后,从南诏走出的神秘画师,那个一如二十出头年轻书生的画师,其实只是一个想挽救至爱的男人。

柳妙锦站在明媚的阳光下,凉凉讽刺:“先生,若我是您,当年就不该放我母亲离去。”

阮衡低头看着青涩的女孩子,苦笑了一声:“等你真正爱了,就知道了。”

柳妙锦仰头看着他,笑道:“可我已经爱了,但他不爱我,所以我来找你了。”

柳妙锦看上的是个富商之子,姓陆名嘉,字子禾。然而,对方却只痴迷那种缥缈若仙的人儿。

阮衡蹙眉看着她:“你想让我把你的脸画成那种仙女儿的脸?”顿了顿,他劝道,“其实你已经很美了。人与人之间靠的是缘分,你就算变成了他希望的,可他爱的究竟是你这张脸,还是你本人呢?”

“可你直到现在都没赶我走,不过是因为我生了张跟母亲极为相像的脸。”柳妙锦是犀利的,她的眸中带着一种决绝的锋锐。

阮衡默然,最终还是持笔为她改了一张充满仙气儿的脸。

丹凤眼,冷如寒光;薄樱唇,抿出一线秋凉……仅仅几笔,柳妙锦的眉眼依然是那副眉眼,但是整个人却气质大变。

柳妙锦很满意,然而阮衡却只是凝重地看着她,他隐约觉得,他并不是在成全一段恋情。

柳妙锦白衣飘飘,停驻在陆嘉常走的石桥上,神色淡然地望着水中的倒影,颇有种遗世独立的气韵。

陆嘉站在岸边,痴痴凝望着她,喃喃自语:“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后来柳妙锦跟阮衡叹息:“男人啊,果然是你对他掏心掏肺,他对你不屑一顾;你遗世独立,他却趋之若鹜。”

阮衡不解:“你既知这点,又为何对他如此上心?”

柳妙锦沉默许久,才极轻地道:“因为,先爱上的吃亏。”

自那时起,阮衡就知道,柳妙锦其实一直都很清醒,她清楚地知道陆嘉爱的并不是她本人。

陆嘉每日都去柳妙锦独居的小院拜访她,知道她一个人生活不易,特特嘱咐了下人每日天不亮就从后门送了米菜进来,又悄悄在菜里藏了银子,简直殷勤备至。

柳妙锦知他是怕坏了她的名声,又怕伤她自尊,才如此小心翼翼。她收得坦然,只是对他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某日,陆嘉拿了匹布料来,颇有些尴尬地挠头:“家里的铺子给人扯错了布料,客人不想要,可摆店里也不好处理。我看跟你素日所穿衣料极为相似,不若你拿着做件衣裳试试?”

柳妙锦天生一副七巧玲珑心,只扯过料子一打眼,就知道这分明是照着自己的身量裁的,只是她倒也不戳破,凉凉地道:“送人如此白的衣料,你当奔丧呢!”

陆嘉脸有些绿,干干咳了声,但紧接着下句就令他欣喜若狂,柳妙锦将衣料甩在他身上,冷哼道:“换成红色的,你的也是!”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回屋了。

陆嘉站在原地一琢磨,合着人家这是暗示自己提亲呢!

把柳妙锦娶回家那晚,陆嘉在屋外徘徊了许久,直到下人们作怪把他扔进新房才敢直面柳妙锦。他看着一袭红嫁衣,端坐床上的新娘,狠狠吞了口口水,豆大的汗水“噼里啪啦”往下落。

他搓着手,站在原地看了半天,就是不动手掀盖头。

柳妙锦冷笑一声:“我是妖魔鬼怪啊,还是洪水猛兽,你竟如此怕我?”

“不,不是。”陆嘉结结巴巴地,顿了顿涩声道,“你在我心中,就是仙子。我,只敢远观,不敢亵渎。”

柳妙锦心顿时凉了半截。

新婚之夜,陆嘉是抱着柳妙锦和衣而眠的,身子僵硬的几乎可以拉去做棺材板儿。

万籁俱寂之时,柳妙锦睁开眼,侧头看着枕边这个待她虔诚的男子,怔愣半宿。

2.争宠

婚后,陆嘉待柳妙锦一如从前般殷勤备至,细致周到,从洗脸水要向阳的干净井水,烹茶的水要后山的泉水,竟是一一过问,哪怕是熬粥的米,都要求厨子一粒一粒地挑!

下人们都说,少爷是将夫人捧在心尖尖上疼。

可柳妙锦却很无奈,竟是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陆嘉是将她当做仙子给供了起来,可她却只想跟他做夫妻!

陆嘉毕竟是男人,白天黑夜他都不敢碰柳妙锦,一天两天尚可,时间久了难免觉得压抑,遂背着柳妙锦悄悄在外养起了外室。

柳妙锦听到下人议论此事的时候,正由着丫鬟给她试陆嘉花重金特制的蔻丹。几句若有若无的议论传进亭子,在丫鬟战战兢兢的眼神中,她叹了口气,整整衣襟,起身去了阮衡的住所。

阮衡听到她又要换脸的要求,手一抖,将刚刚给人绘的画弄污了。他叹气:“我就知道,你尝到甜头,一有不顺,就想到这招。这次想换什么样的?”

柳妙锦仰头望着画壁,沉吟道:“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一看就是正室的。”那个外室,她远远看了一眼,人没她漂亮,却意外的面部线条柔和,不像她似的,冷若冰霜。

阮衡提笔,慢慢将她的眉眼延展,使得整体线条软化,于原本的缥缈中渗出一股独特的人气儿。

柳妙锦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点点头,笑睨她:“若你当年有这本事,我母亲也不会郁郁而终。”

“不过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罢了。”阮衡袖着手,淡淡看着她,提醒道,“人的脸犹如画布,一次两次尚可,但是画面次数多了,难免会影响底子,到时难受的可是你自己。”

“我知道。可我若是得不到他,留着这张脸,又有什么用呢?”柳妙锦终究是清醒而执拗的,哪怕是换了脸。

当晚,柳妙锦亲手做了几道小菜,叫人去外室那里叫回了陆嘉,低头浅笑:“外面的女子,滋味如何?”

如果柳妙锦还顶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哪怕是笑着,说出这样的话也会令陆嘉毛骨悚然,然而,此时的他,却只觉得愧疚无比。

他看着柳妙锦在烛火中缓缓摇动的侧面,咽了口口水:“夫人,你今日真美。”

那一夜,柳妙锦达成所愿,跟他做了真正的夫妻。

翌日一早,陆嘉就派人拿银子打发了外室,搬回来跟柳妙锦卿卿我我。

丫鬟们不知柳妙锦画了面,只觉得夫人很厉害,仅是笑一笑,就将少爷的心揪了回来。

陆嘉宠柳妙锦宠得厉害,据说某晚,柳妙锦枕在他腿上,看着天上的流星,忽然道:“若是能找颗流星珍藏起来就好了。”然而陆嘉却不怪柳妙锦异想天开,只连连责怪自己没本事。

如此过了两三年,陆嘉的生意开始忙了起来,去外地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有时半年都回不来几回。

凭着女人的直觉,柳妙锦心知这恐怕又有了对手。

只是,还没等她做好准备,对方就拿着陆嘉亲手签的婚书打上门来了。

昔日花魁眉眼秾丽,身段娇娆,她傲然冷笑:“陆郎已经赎了我,他说要娶我过门的!”

柳妙锦端坐亭中,不慌不忙地展开婚书,一字一句看清楚,温和笑道:“我家夫君做下的事,自然要认。只是,姑娘,这婚书上写的分明,你是妾,按律只能纳,不能娶。”说着扬声道,“来人呐,请姑娘先出去,打开侧门,准备好茶!”

妾室出入只能走侧门,进门先给正室奉茶,大商律写的明白,只把花魁气得浑身发抖,却没辙应对。

柳妙锦嗤笑一声,陆嘉做贼心虚,这摆明了不敢跟她坦承,却又舍不得美人儿,可她又如何是好相与的?

柳妙锦心里清楚,陆嘉从来都是看脸下菜的人。他当年肯为了那张脸娶回自己,自然也能因此接回别人。只是,如此一想,不免心凉,她与他同床共枕两三年,却终究抵不过美色的诱惑。

她耐心等到母亲忌日,在墓旁堵住了阮衡:“先生,这次只怕又得请您出手了。”

阮衡皱着眉听她说完,反感道:“如此男人,你又何苦糟践自己?”

柳妙锦叹息:“可我已经陷进去了,再说,就算换个男人,你就能保证他一定好?”

阮衡知道,柳妙锦是吃准了自己不可能拒绝她,只得换个方式劝道:“人家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你一个正室夫人,把自己搞得艳丽非常,难免失了身份。”

柳妙锦一琢磨,赞道:“先生说得对!”还没等阮衡松口气,她又道,“那就不照着她那套来了,咱们来点端庄的,镇得住场子的,又能牢牢吸引住男人的!”

阮衡差点没呛死自己,思索良久,才无奈道:“那就只能贤后那样的了。”

端严可敬,又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柳妙锦顶着这张新脸回了家,可巧陆嘉正好溜回来跟花魁私会。

陆嘉看着自家夫人,搓着手干笑:“一月不见,夫人当真愈加有气度了。”

柳妙锦笑睇他:“若无气度,如何能忍得了别人来分自己挚爱的丈夫?”说完,柳妙锦笑吟吟地拍开他伸过来的手,自顾自地回了房。

花魁揽着陆嘉撒娇:“人家可是听你的,对她很是尊敬,给她敬茶被烫了都没计较!”

陆嘉立刻被迷得神魂颠倒,跟她花天酒地去了。

其实倘若柳妙锦有个一子半女,陆嘉也不会如此痴迷美色。只是柳妙锦心中明白,阮衡肯为她画面,是看在母亲的情份上,但是凡事都讲究个代价,她以脸留住陆嘉的代价,恐怕就是失去了其他能力。

陆府的下人性随主子,惯会见风使舵的,眼瞅着夫人失了宠,原本不太露脸的纷纷打起了各自的小算盘。柳妙锦冷眼瞧着,却不戳破,只是时不时差人送些好东西予花魁。花魁在秦楼楚馆呆久了,听的看的都是男人的那套,于私宅中的争斗毕竟弱了一筹,久而久之竟有些飘飘然来。

陆家长辈过寿的时候,柳妙锦推说身子不适,要陆嘉带了花魁前往,又特特将花魁叫来叮嘱了一番:“我知你在家随性惯了,到了本家可不许任性。衣裳穿得素雅点,别尽挑那些时兴的花色。凡事让着那些正室夫人,别坠了咱家的面子。”

花魁不以为然,只觉得她是放不下体面,当下就听自己丫鬟的推荐,穿了件赤色底子,穿花蝴蝶纹样的大袖衫出去。

原本一切无事,然而宴席散去的时候,寿星的儿媳妇忽然一个巴掌扇过来,厉声喝骂:“你一个妾室,居然穿正色,你不知这是正室才能穿的么!你是想宠妾灭妻么?”

花魁被打得有些懵,半晌才注意到,那位夫人穿的竟跟自己是同一种花色的襦裙,当下不服气地嚷嚷:“你不过就是不忿我比你年轻,同样的花色穿出来比你好看罢了!何必找理由……”

陆嘉脸色一变,陆家的女眷谁都知道,这位夫人最是忌恨别人跟她穿同样花色的衣服,就因为这,柳妙锦每次出席这样的宴会,都要派人再三打听,原来还觉得她小心过度,不想如今却被这蠢女人搞得丢人现眼!

陆嘉低三下四地跟人赔礼道歉后,就将人拽了回去,自此扔在偏院不闻不问,私心里觉得还是柳妙锦有气度又省心。

柳妙锦享受着陆嘉的甜言蜜语,心中冷笑,这陆府的下人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那个花魁居然听信下人的意见,当真是个不怕死的。

她很清楚,阮衡之所以给她画贤后那样的脸,不过是希望她凡事看开点,别钻了牛角尖,只是她却认为,贤后,之所以是贤后,不过是习惯了伪善,习惯了人前的大度。

3.毁灭

此时,柳妙锦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低声对阮衡道:“眉毛短一些,稍微向下垂一些,要我见犹怜才好。”

这是阮衡第五次为她画面,也是最后一次。

昔年那个明艳骄傲的少女,早已在一次次画面中丧失了曾经的傲气,唯有一股执拗依然支撑着她。

柳妙锦放下铜镜,款款起身,笑道:“我知你想说什么,可我一直都是一个目的性极强的人。你放心吧,若这一次不能彻底稳住他的心,我也不会再去迎合他。”

阮衡直觉这次的柳妙锦带了种破釜沉舟的味道,只是不知她究竟是走向幸福,还是,毁灭。

柳妙锦回到家的时候,陆嘉刚跟外室私会完,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她倚在抄手游廊的廊柱上,静静地看着他,神色落寞,眼神凄怨,低垂的眉眼带着股楚楚可怜地味道。

这样的柳妙锦令陆嘉心中一颤,紧走几步,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心疼道:“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身体不好么?”

柳妙锦顺势倚在他怀里,哽咽:“你不在家,我哪里睡得踏实?”

陆嘉被她哭得心都化了,只没口子地许诺安抚,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刚养的外室居然就在自己脑热之下,莫名被休掉了!

他低头看着安然睡去的柳妙锦,心中怪异,又是心疼妻子,又是不舍外室。

柳妙锦真切感受到眼泪攻势的强大,也更加意识到,陆嘉为何对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外室百依百顺了。水做的女儿,果然惹人怜爱。

只是,她毕竟是骄傲的,一次两次尚可,哭多了,她自己都觉得难堪,如此一来,竟让那被赶出别院的外室钻了空子!

当那个一身孝服,惊惶如小兽般的女孩子被陆嘉领回家的时候,柳妙锦仿佛清楚地听见什么东西断掉了,她眼神空茫,低声质问:“陆子禾,我与你同床共枕多年,竟比不过她的几场眼泪?”

陆嘉本还有些愧疚,但听得这话竟怫然不悦:“妙锦,你怎的如此心狠?她一个女孩子,又刚刚失了养母,孤苦无依,你如何就不能包容些?”

“我心狠?”柳妙锦只觉好笑至极,这样的女孩子,远比她要擅长这些女人间的手段,那所谓的养母,想来也不过是她花钱雇来的重病之人,编造一段楚楚可怜的身世,自然能戳中男人心中的柔软。

她仰起头来,将绝望与泪水狠狠压回眼眶,强迫自己平静说出四个字:“你,别,后,悔。”

女孩子瑟缩了一下,扑到陆嘉的怀里,将戴着白花的螓首深深埋进他的心窝,顿时就将陆嘉的愧疚驱赶得无影无踪。

柳妙锦冷笑了下,优雅地转身,平静地离开了两人的视线。

然而,那用心保养的指甲,却被她在袖中生生拗断!

曾经她因为陆嘉的欣赏,十指不沾阳春水,唯恐伤到一丝一毫。尽管为了保养指甲,麻烦连连,她却甘之如饴,只因陆嘉喜欢。可如今,在拗断指甲之后,她竟没感觉到分毫不舍,只是有种如释重负的心态。

然而,不管她心中如何作想,终究没能阻挡某些人的动作。

只是,这一次,柳妙锦却没有如同往日那般为此神伤不已,被动地等待陆嘉的回头。

陆嘉跟女孩子“误打误撞”成就好事那晚,柳妙锦的小楼燃起了漫天的大火,火光中,她的面部层层变幻,由凄楚变为端庄,变为温婉……最后定格在她少女时期的本来面目上。

她张开双臂,在烈焰中疯狂大笑,带着股决绝与狠戾。

她大笑着,呛咳着,努力睁大眼睛,维持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尊严。烈火中,她蓦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陆子禾,妾身愿你真心泯灭,皮囊永存!”

有些东西,她用尽身心却得不到,那么她宁可走向毁灭,也不再苦苦奢求别人的垂怜。

“夫人,夫人……”陆嘉衣衫不整,踉跄着奔向小楼,惊惶地哭喊,“夫人,你怎的那么想不开啊……”

“陆大哥!”女孩子只是短暂地无措,就娇弱地扑进陆嘉怀里,哀哀哭泣,“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回来的……那样姐姐也不会想不开,跟陆大哥置气……”

烈火中的柳妙锦看着两人的拥抱,忽然就觉得不那么刺眼了。

她冷笑一声,恍然就明白了母亲当年的那句话:人总是在追寻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却对已得到的肆意挥霍。她于阮衡是这样,陆嘉于她也是这样,其实说到底,她和陆嘉都是一样的人。

只是,她不后悔,毕竟自己曾经那么用力地追求过,哪怕最后只是凄凉收场,也是不负此生。唯一遗憾的,仅是她还没来得及跟阮衡说一声,她的母亲,并不怨他放手。

4.婚变

那夜的大火烧掉了半个陆府,陆嘉一度借酒浇愁,将柳妙锦的东西抱在怀里不撒手,很多人都感慨,到底是夫妻情深。

只是,柳妙锦去世不足百日,陆府大门开启,那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子就作为续弦被抬了进来。虽然碍于颜面,声势不如柳妙锦当年浩大,但内里却给足了她权柄。

女孩子端坐红幛,隔着盖头抚摸着自己的脸,甜蜜地笑着。她一直担心自己这楚楚可怜的样貌镇不住场面,然而今天一位先生却主动来给她梳妆,虽还没看过自己的妆容,但想来应当是不错。因为据他说,当年柳妙锦就是靠着他的梳妆,攥牢了陆大哥的心。

深夜的时候,陆嘉在一路吹吹打打中,跌跌撞撞地闯进了新房,醉醺醺地挑开了盖头,而后浑身就是一颤。

盖头下,是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明艳骄傲,忽而,眉眼慢慢变幻,变成了冷若冰霜的模样,再然后,眉梢眼角缓缓延展,整张脸再次变幻……

“鬼啊!”陆嘉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那张不断变幻的面庞。

新娘子娇羞抬头,娇嗔道:“陆郎……”

这一幕太熟悉,慢慢跟柳妙锦玉臂轻舒,呵气如兰的模样重合在一起。那些艳红罗帐仿佛化作了凄艳的火光,柳妙锦冰冷的目光一遍遍重现……

“啊——”陆嘉抱头大吼一声,跌跌撞撞地抢出门去。

女孩子惶然回头,只看了眼铜镜,也是一声大叫,晕了过去。

因为那铜镜中,她无论是眉毛,还是头发,都在迅速脱落,眼睛鼻子也挤压变形,急速变淡,只是转瞬间,女孩子整张脸都化作了白板,整个是个无发无脸的怪物!

好好的婚宴,却仓皇收场,整个晚上,陆府都回荡着陆嘉惶然的哭喊,那种吓破胆子的声音,令人听之发颤。

后记

天亮后,小镇上已是流言四起。

“哎,听说了么,陆府好像糟了诅咒,新婚之夜,新娘子变成了怪物,新郎官当场疯掉……据说,陆府积攒几代的财富都要充给宗族,用作族学之资呢!”

“那陆夫人也是个想不开的,为了这种男人,搭上自己的性命,着实不值。陆子禾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活该遭此一劫!”

在众人的纷纷议论中,独坐酒馆的阮衡唇角划过一抹冷笑,缓缓将杯中酒浇在了地上,仿佛在劝慰九泉之下的柳妙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