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生是一场豪赌

宋伊汶告诉我,他第一次见到我,是在日内瓦车展上。

整个会场内很少有亚洲女生,出于好奇,他跟着我走了一路。我看过几个展台后,在场馆中间的snack bar坐定。

宋伊汶说:“我记得你的菜单,一个三文鱼贝果,一瓶薄荷茶,是吗?”

时隔这么久,他连这种细微之处都能记住,真是让我意外。

他撑着下巴:“你永远都有好胃口。看你吃得那么开心,我也去买了个贝果。”

宋伊汶的描述太细腻,我努力回忆,终于记起一个模糊的背影。

我记得那是柯尼塞格的站台。男人一身铁灰色的西装,坐在椅子上背对着我。他的右手撑住下巴,和身边一个人在说着什么,银色袖扣闪闪发光。我举着相机站在角落,被银色袖扣吸引了注意,特地拖长了镜头,看清了那个信封模样的袖扣。

“我知道你是谁了,我记起你了。”这时我突然想起来,那天被宋伊汶扔在驾驶台上的袖扣,明明就是一模一样的!是的,就是他,那个坐在柯尼塞格展台上背对我的人。他有一头稍长的深棕色头发,我永远看不清他的侧面,只记得那一身西装还有闪闪发光的袖扣。

他伸手指放在自己的唇边比了一下:“听我说完。”

后来他一路跟着我出了展会,我上了的士,他这才放弃了。

第二天他在酒店休息,看到我站在湖边。于是他走了出来,又怕我发现,只能不远不近地站着。他说我在湖边帮人拍照,姿势十分敬业,就差匍匐在地了。接着我又去了城区,沿途没搭车。他依旧一路不远不近地跟着,看着我背着沉重的行囊,步履却如此轻松。

“我从没经历过你这样的旅行。没有规划没有目的地,有风景就停下来拍照,走累了就找张椅子坐下来休息。休息好了站起来继续走,好像这都是理所应当的。”说这话时,宋伊汶犹在回忆那时的情景。

我垂下视线,发现他撑在床沿的手和我不过分毫之离。我想悄悄挪开,却无意间伸得更前,和他的手碰了个正着。

宋伊汶也看了过来,他抿出一个微笑,像是知晓了我内心的想法。

我有些窘迫,只好找了个借口:“你的手表真好看。”

宋伊汶支开了自己的手,放在了膝盖上,他没有看我,他的眼神看向窗外,说:“那时我一直被家庭和公司两边逼得很紧,可遇到你,我突然想通一个道理:生活为什么要有目的,走到哪里就活到那里,也是很好的。”

我撑着下巴,有些不解。

他看了眼手表:“你准备休息吧,我晚上还要出去一趟。”

这人看起来不像是逃婚的,他没有一点儿紧张或急迫,倒是像出来享受旅行的。

我没跟他客气,也没问他要去哪儿。他说他要出门,我就翻出钱包,递了几张一百欧的钞票给他:“我记得亨利说你们没带什么现金。”

宋伊汶愣了一下,盯着那几张绿色的钞票看了好几

眼,迟疑了半天,这才接了过去。他的脸色有些奇特,似笑非笑。

我被他的眼神看得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忍不住问:“怎么了?”

他扬了扬手里的钞票:“少有的几次从女人手里拿钱,感觉很特别。”

“那前几次呢,感觉不特别吗?”我问。

“那几次我还没成年,是我妈给我的零用钱。”说完这话,宋伊汶从衣架上拿了外套,转身出门了。

我假装淡定地目送他离开,可右手一直在发颤。宋伊汶说两年前跟了我一整天,我却压根儿没发现。虽然心理上仍旧有些恐惧,但我的直觉却告诉我,宋伊汶不是坏人。这种自信来得毫无缘由,因为太没有根据,我自己也觉得可笑。不过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除了相信我那微弱的直觉,也没有任何办法了。人生是一场豪赌,现在我就是赌上身家性命的赌徒。

为了冷静下来,我决定抱着睡衣去浴室洗漱。

等我钻到被子里的那一瞬,安然的舒适感向我袭来。我本想好好理清头绪,可一天下来信息太多,我想着想着,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深夜时分,门锁“咔嗒”一下响了。这个房间只有一把钥匙,我把它给宋伊汶了。我猜到是他,也没睁眼,拢了拢被子把自己卷做一团。

宋伊汶进门后没有开灯。他摸黑走了进来,皮鞋叩在地板上有些响,过了一会儿便也没了声音。

一股生冷的空气往我的方向弥漫过来,随之而来的便是那熟悉的香水味。

我闭着眼睛,意识却无比的清醒。宋伊汶在黑暗中看了我很久,又伸手帮我把头发捋到了一边。按以往的经历,我半夜醒来后是很难再入睡的,但是这会儿,我伴着洗手间里的哗哗水声,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是听着宋伊汶敲击键盘的声音醒来的。

我在被子里蠕动了一阵,身后传来动静:“我把你吵醒了?”

我咳了两声,嗓子有点哑:“没有,该醒了。”

我洗漱完毕,又换了身衣服。宋伊汶依旧缩在被子里,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我叹了口气,只怕我又要下去给他买早餐了。

哪知我还来不及撤离视线,宋伊汶就抬眼看我,说:“你等我一下,我们一起下去吃早餐。”

我有些愕然。这男人太可怕,我眼皮子一掀他就知道我在想什么。

吃完早餐后我们一直待在房里,宋伊汶接了几个电话,分别用了不同的语言。打电话时,他见我百无聊赖,从旅行包中摸出一本中文译本的《情人》递给了我。我接过书本,心里还在感慨,这人简直从容到了一种境界,连这种时候都不忘带上一本书。

看书时,我爸和郑克己分别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也没敢说归期不定。只说现在机票不算好买,得迟上个两天,希望可以谅解。

我爸一向放心我,但郑克己没那么好对付。可这次郑克己没有多问,他只说:“回来时告诉我,我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