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高中这三年来,不管大家怎么捕风捉影,我跟茄子始终秉持着“脑残粉”的自我修养,坚信自己的女神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凡人,除非这个凡人是自己。可是现在枷辰却告诉我们,她跟他表白了。枷辰这辈子就不知道什么叫作开玩笑,他说是,那就肯定是了。

茄子唉声叹气了一会儿,不再讲话,活跃气氛的重担交到了我身上,可是凭什么啊?我也是那个还没谈恋爱就已经失恋的人啊,我也很受伤啊。于是向来话多的我也沉默了,任由尴尬无声地蔓延。

我开始想苏冉沫,想那个一分钟前还美好到叫我心醉的姑娘,现在她依然美好,却叫我心碎。

至今我都忘不了2007年夏天的那场开学典礼,她代表我们这一届新生发言。

女孩拿着整洁的稿纸,微微拘谨地走出人群,来到台上,在长达一星期的军训后还能保持白皙的皮肤,光这一点已足够吸引目光了。女孩扎着马尾,一张略带婴儿肥的娃娃脸,说不上多么惊艳,但一举一动都流露着孩子气的纯洁和天真。我知道这年头纯洁已经成为一个讽刺人的词,但我还是愿意用纯洁来形容她。她就是那种经常在温馨日剧里出现的邻家女孩,乖巧、甜美,一颦一笑都散发着四月暖阳的干净味道。她发言了三分钟,台下的男生便沉醉了三分钟。发言完毕,她认真朝台下鞠了一躬,脑袋后面的马尾倏地落在了前头。她赶紧直起身把马尾拨回去,腼腆地笑了笑。

站在我身后的茄子看呆了,他突然问我:“第三次世界大战什么时候开始啊?”

“干吗?”

“我好想为她战死沙场。”

换平时我肯定会骂他傻,但那天我没有,因为我也想那样。

转眼上了高二,跟教导主任斗智斗勇了一年后,同学们渐渐不再惧怕仪表检查。和所有爱美的女孩子一样,苏冉沫也把头发留长了,不过她胆子小,平日里依然扎着马尾,只有在上体育课时才会将头发披散下来,拉着女同学的手,一起在操场走着圈。

这也是我跟茄子爱上靠窗位置的一个重要原因,对于苏冉沫班上的体育课,我俩记得比自己班的体育课还要清楚。我们明目张胆地歪头、托腮,期待着苏冉沫的出现。热身操结束后,她便拉着同学开始走圈,当她经过教学楼下时,我们能看清她脸上的酒窝和发夹的颜色;当她走到操场尽头时,则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白影。苏冉沫就像一个公转的小天体,离我们时近时远,但真正的距离,永远遥不可及。

有一天茄子终于受不了了,他决定了一件非常盛大但在我看来异常愚蠢的事:写情书。他扬言要用自己的才华和毅力征服她。

毅力他或许有那么点儿,但才华真没有。这导致我给茄子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枪手,后面写烦了,我便开始抄周杰伦、孙燕姿、林俊杰、五月天的情歌歌词。茄子像个虔诚的教徒,每天放学后准时把那些蹩脚的情书塞进人家的抽屉里,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奇迹没有出现,这早在我的预料之中。

茄子贼心不死,又想办法弄到了人家的手机号码,跑去QQ空间收集了扎堆的三流笑话,以匿名的方式对苏冉沫进行轰炸,美其名曰逗她开心,可惜人家一点儿都不开心,听说吓得直接关机了半个月。

茄子终于放弃了,他叹了口气,又问了一遍:“第三次世界大战什么时候开始啊?我要为她战死沙场。”

我胡乱想着,茄子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他还是接受不了,突然站起来,神经病似的朝着脚下的汐江大骂了一通脏话,骂完后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下来,再也懒得动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终于问了。

“今天下午,我换到1班,当时教室里只有我跟她,她跑过来跟我说她叫苏冉沫,一直喜欢我。”枷辰顿了下,他说话一直很慢,“其实我认识她,之前经常听你们讲起。”

“你答应了?!”茄子凑上来。

“没有。”

“拒绝啦?”我心中一喜。

枷辰摇摇头:“当时事发突然,又有其他同学进来了,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你喜欢她吗?”我又问。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尽管我努力控制,但还是显得咄咄逼人。

他没有回答,而是朝我投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你呢?你真的喜欢她?”

我愣了一下。

“喜欢啊,美女谁不喜欢啊。”我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早了,回家吧。”说完我就起身了,拍了拍屁股上的杂草,往前走。

“小离。”枷辰果然喊住了我。但我一点儿也不想回头,也不想上演跟好兄弟抢女人的戏码,这太傻了,况且我必输无疑。

我故作潇洒地挥挥手:“喜欢就在一起呗,挺好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肥水不流外人田?

什么跟什么,真蠢。

无疑,苏冉沫跟枷辰表白一事对于我和茄子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谢天谢地的是,分班结束后正好是双休,我俩有足够的时间给自己加几场苦情戏,用以缓解悲伤。

星期六晚上我跑去找茄子,然后我们上了他家天台,别误会,不会跳,纯粹是找个地方喝酒。罐装的青岛啤酒,老实说,口感还没有可乐好,苦涩得要命,但我们告诉自己喝的不是啤酒,是寂寞。

我跟茄子就那么一罐接一罐地喝,希望快点儿喝醉,然后借着酒劲跑去找枷辰大吵一架,三人站在瓢泼大雨中上演一出“我拿你当兄弟,你却想上我女人”的狗血戏码,再或者抱着吉他去苏冉沫家楼下连唱一百首情歌,唱到声嘶力竭,唱到感动世界,唱到载入史册。

然而并没有。

事实是,第二天我跟茄子昏睡了一整天,直到第三天也没缓过劲来。周一大清早,我跟茄子拖着几乎残废的身体参加升国旗仪式,国歌奏起,五星红旗冉冉升起,接着校长便开始发言,也不知讲了多久,我只觉得魔音绕耳,天旋地转,最后“哇”的一声,吐到了茄子的校服上。

茄子一点儿也不恨我,感激涕零地说“谢了兄弟,我终于可以睡个回笼觉了”,立刻以回家换衣服的名义找班主任请了半天假。

我们本以为整件事已经告一段落,谁知另一个晴天霹雳又滚滚而来。早自习时,重新组合的3班完全没有生疏感,气氛空前融洽,大家热烈地议论着今日头条八卦:

——啊,你听说了没有?苏冉沫追到枷辰了!

——真的假的?枷辰答应了?不可能吧。

——千真万确,我的情报还有假?星期天有人看到他们一起逛街了!在步行街南门口的KFC。

“喂,你跟枷辰不是好朋友吗?这事是真的吧?”一个八卦的女生伸手推了我一下。我心想:同学,咱们很熟吗?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你能不能矜持点儿啊?

“煮的。”我没好气地扭过头,继续睡觉。

中午茄子来学校了,他帮我打了饭,拿回了教室,开口就问:“喂,他们的事你知道了吧?”

“什么事?”我狼吞虎咽,假装很饿的样子。

“别装了,全校都知道了,大家都在议论,就差给他俩举办一场世纪婚礼了。”茄子难得深沉地叹了口气,“我刚在食堂跟枷辰碰面了,约好了,这个星期天一块去烧烤。我,你,枷辰,还有她。”

“苏冉沫?”这个问题真是多此一问。

茄子点点头。

“你不介意?”我有点儿蒙,心想:茄子,你不应该操刀去1班,把枷辰那小子杀之而后快吗?你现在这么镇定是要怎样啊?说好的失恋联盟呢?说好的难兄难弟呢?

“这两天我想通了,你说得对,不就一女人吗?咱们的征途可是星辰大海林志玲。”

“我不喜欢林志玲,我喜欢刘亦菲。”

“行,我林志玲,你刘亦菲。”

说完我俩都笑了,被自己给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