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热恋中的女生最大的痛苦在于,

她期待男朋友最应该表现浪漫时,

对方却表现得像个二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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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以前单身时,很羡慕那些陷入热恋的女孩子跟男友晒恩爱。

就像女生常抱怨男朋友不懂浪漫,绝大多数男生抱怨的,是女生太作。尤其是绝大多数喜欢浪漫的女生,都很作。

她们最喜欢问各种莫名其妙的问题,让那些不懂浪漫为何物的男生百爪挠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是恋爱不息,折腾不止。

而在交往中无数个本该甜蜜的小细节里,一旦男友的表现与期待大相径庭,还可以用社交软件发泄,围观者众,进而引发新一轮狂欢吐槽。

时而脑洞大开,古灵精怪玩角色扮演,玄幻的、灵异的、穿越的……接着再一边晒恩爱,一边身在福中不知福地挑剔着对方的笨拙。

作家苏小懒说过,婚前,当女人觉得不幸福,基本上,是因为男友没有听懂她的话,没有主动认错和哄她开心;婚后,当女人觉得不幸福,基本上,是……男人不肯做家务——这就是婚前和婚后的区别。

她又说,情侣吵架的规律是:男人认为,所有战争都是女人主动发起的,原因——莫名其妙无理取闹;而女人认为,所有战争都是男人主动发起的,原因-我那么爱他那么信任他对他那么好……但这件事,我不提醒、不暗示,他!居然!!没有做!!!

——这件事,泛指女人希望男人能积极主动做的任何事。

我越发羡慕,她出版的讲述情侣爆笑生活的《全世爱》,简直虐死单身狗。

曾无数次落寞地想着,至少你们有男朋友。

所以等我真谈了恋爱,也想作一作,吵一吵。

机会来了。

我一向只看体育频道,之前狗仔队的报道照片不是很清晰,见到湛澈时并没有认出他的身份。在我娇羞又得意地将湛澈以男朋友的身份介绍给他时,他抖抖报纸,头都没抬:“我懂我懂,雇来的是吧?丫头,找不到男朋友没关系,大不了我养你。我又没催你,去网上租什么男朋友?花了多少钱?”

他老人家真是高估我。

有个眼尖的护士看到湛澈,“嗷”一嗓子惹得整层楼的人倾巢出动。医生、护士、患者、家属……明星效应嘛。

听说过没听说过的,一股脑冲上来,我爸目瞪口呆,被要求合影索要签名的人群冲散至楼道拐角,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我从未带过男生回家,更何况这人刚刚咸鱼翻身,从遗臭万年变成“国民老公”。

等到病房只剩我们仨,我爸选择了相信。只是事发突然,他一时无法适应,面对湛澈拘谨且紧张,让我觉得好笑又丟脸。

湛澈谦逊有加、温文尔雅,一口一个“伯父”,越发让他不安。上次看到他如此局促的表情,还是在2008年奥运会。他从黄牛党手中高价买了一张乒乓球女单决赛的票,偷偷摸摸藏来藏去,生怕被我妈收缴。

湛澈从纽约请来国际享有盛名的Michael医生,重新会诊。又配上最好的进口抗生素,一周后,许一芬的癫痫和高烧基本控制住,虽然身体里炎症指数比正常值还是偏高。

最直接的好消息是下周可搬入普通病房。

ICU里一天一万多的开销,再住下去,我们得卖房了。比起并不知道下一秒还会有什么更糟的情况发生,又觉得钱是小事。

我爸很开心,坚持放我两天假,撵我们出去约会。往外大力推我的样子,好像晚走一步,便有清风拂面吹醒湛澈的理智,导致我们秒分。

我懂他的心情,以我的智商、身材和姿色,能稳妥地长大活到老,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惊喜。没想到还能和正常女孩一样谈恋爱……不可思议,着实惶恐。那就出去走走。

神经绷得太紧,我又何尝是铁打的人?

恰好湛澈没通告,我们开车奔郊区。清晨跑步,在林子里摘苹果,躺在小船上在湖里漂上一整天,懒洋洋哪儿都不想去。

冬天的夜里格外寒冷,我们裹着笨重的羽绒服,依偎在篝火旁。木材燃烧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温热自他宽厚有力的手掌传来,像是穿透皮肤的表层渗入两人的血液里,滴答滴答,缓缓汇集又交错流动。

火光映在他轮廓清晰的侧脸,浓眉下漆黑的眸子闪亮,我知道他独处时总是面孔冷峻高不可攀,看向我时却有着独有的温情。

这个人,喜欢我。除却睡眠和工作外他把绝大多数空闲的时间,只给了我。

曾经盘踞在大脑深处的种种疑虑,在痴痴看他的分分秒秒中,土崩瓦解。演的,还是真的,为什么要计较?哪怕他纯粹为了报恩而来,笑话,有此美色,享受了再说。

我果然是个色女……

不知过了多久,他说:“如果看我,要收费的话,你已经破产了。”

这话提醒了我。

我决定就在此时,享受下有男友宠爱的感觉,作上一作。

以前无聊,总结了女生作时,向男友提出的五个最常见问题的类型(排列分先后,由易到难)——

1,是非型,一定要回答“是”

举例:亲爱的,你会一直爱我吗?

题解:千万不要自我发挥,不要动你的蠢脑子,痛快回答“是”。

错误答案:说不准啊,未来变数那么多,谁能一直不变呢,尽量吧。

标准答案:亲爱的,我爱你一万年。

2,是非型,必须回答“不”

举例1:亲爱的,你将来会出轨吗?

题解:务必斩钉截铁地说“不”。

错误答案:别担心亲爱的,我即便出轨也会继续爱你的。

标准答案:不,亲爱的,我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人。

3、陷阱型

举例:亲爱的,你嫌我丑/胖吗?

题解:请三思后,本题不论回答“是”或“否”,都会被女票piaia打脸。

错误答案1:不嫌弃啊,我不在意外表的,我喜欢就好。

错误答案2:嫌。

标准答案:怎么可能,亲爱的,你在我心中是最美(唱起来)每一个微笑都让我沉醉;你的坏,你的好,你发脾气时噘起的嘴……哎哎哎哎……

4、口是心非型

举例:亲爱的,实在对不起,我老跟你聊天,影响你打游戏了吧?我先走了,你好好玩。

题解:某个时刻女友的善解人意,实则在强压她火山即将喷发般的怒火,以说反话的方式希望你能自动觉悟听懂她的抱怨,改正你当时正在犯的种种错误。

错误答案:好的,拜拜!回见!

标准答案:小心肝别走,游戏哪有你重要,我不玩了,全心全意只陪你!

5、话外有话型

举例:还要走多久啊?我脚都走疼了。

题解:她的意思是——我想让你那样做,但我偏不说,我希望没说之前你能主动那样做。

错误答案:你也太娇气了,坚持下,马上就到了。我还疼呢,我说什么了?

标准答案:啊,好心疼,我背你吧?要不然咱们叫辆出租车?

……

——大家看到这里,有没有觉得很熟悉呢?有没有摩拳擦掌想要亲自试一试呢?

我现在就要这么玩上一玩。

打定主意后,边吃烤肉边转眼珠思考着先问哪个。

湛澈递给我鸡翅时正好瞥到我意味深长的笑,狐疑地问:“憋什么坏水呢?”

“……呃……那个,那个……”

我稍微纠结了一小下,便错过最佳时机。

因灰蒙蒙的天,突然下起雪,晶莹的雪花落在鼻尖.凉丝丝的。

他放下烤肉,抬头望着天,激动地说:“如心,这是我回国后,见到的,第一场雪。”

漫天的雪花,随风飘扬,下得大且急,地上很快白茫茫一片。静幽的林子里,神经病才会在大冬天跑到树屋度假吧,于是此刻果然也就只有我们两个神经病在。

整个世界喧嚣无声,银装素裹的,雪花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衣领里,再多一些,再大一些,几乎可以彻底融进这大自然中,就像画外人突然踏进画框一动不动,从此成为密不可分的整体,没有一丝违和感。

湛澈睫毛上沾满雪,眨眼时那些雪花扑簌抖动,像冰雪王国迷路的王子,煞是好看。我一时有些激动,牵过他的手:“我们在雪地里走走吧。”

他没问为什么,默不作声地陪着我,在雪地里踩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好韩剧范儿啊,我想。当然要来点韩剧似的对白。

当下我语调温婉,脉脉含情地说:“这样踩着雪走下去,像是要和你携手走完这一生似的。”

网上不是有段流传很广的话,也不知原创者是谁,大意是要和心爱的人在雪地里走一走,因为一不小心,便到了白头。

哇,好浪漫有没有!很感动对不对!我红着脸,等他回应。

除了没当场求婚,我几乎把所有浪漫的回应方式都想过了。

只是,呃,他似乎并没有get到我的点,牵着我的手又走了几步,眉头紧皱:“可是如心,这雪,很快就化了啊。”

大哥,你这台词不对啊。你咋不按剧本来呢?说句“那我们就一辈子这样走下去共白头”会死吗?好消息是,可以去微博、朋友圈吐槽了。

我嘟着嘴,很不高兴的样子。

“我冷。”这个你总该懂了吧?

快脱下你的外套,然后揽我入怀!让我感受你宽厚肩膀的温度!

他似乎听到我的心声,慢慢将手放到领口处,却不是解开扣子,而是竖起领子防止风雪的进入,淡淡开口道:“胖妞都怕冷。以后少吃点。”

纳尼?

——妞都胖冷?

我听错了吗?

说好的浪漫呢!

说好的努力和加油呢!

失望、生气又不甘之际,他却背对着我蹲下身不知做什么,然后突然一步步贴近,脑袋也凑过来,沉重的呼吸声使我不由得闭上眼,算你识相,憋说话,吻我。

哪曾想一个激灵,脖子里一阵寒彻骨的凉意把所有的浪漫破坏掉一整个雪球被他掀开衣领贴着肉扔进了后背,他大笑着跑开,边跑边叫:“哈哈哈,送你个雪球,爽不爽?”

爽你个头啊。

热恋中的女生最大的痛苦在于,她期待男朋友最应该表现浪漫时,对方却表现得像个二货。

我自然不肯示弱,做了一个又一个雪球正式宣战,只管砸,管他什么部位,头、脖子、脸、屁股……他奋起反击:"砸中了,就要被我吻一下。”

“砸不中呢?”

“砸不中,你就过来吻我下。”

“滚,反正都是你占便宜。”

“咦,我不惜出卖色相让你占尽便宜,你倒口是心非,太心寒了。”

“你……”

我想起洪喜的诸多糗事,该不会不懂浪漫——是所有刚恋爱的男生专有属性吧?书上说男人天生语言表达能力弱,有着与女人完全相反的逆天脑回路,要多让着点儿。

我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毕竟我们刚谈恋爱,小事先不要计较,性子不能耍得太多,本性不能露得太早。等大家的基本属性被了解得彻底些,再露出本来面目慢慢收拾、调教就好。

站久了有点冷,湛澈提议去木屋吃火锅,我热烈响应,欢呼雀跃着灭了火,拿起地上的袋子,把东西一股脑地装好提上便走。

他的目光落在我拎袋子的右手上,体贴地问:“累吗?”

心一动,哼,还算有点良心。

手被袋子勒出一道深红的印,放在平时,太正常不过。单身时,区区这点儿东西这点儿路,哪儿到哪儿,再多拎四五个袋子,腿上绑几个沙袋,就算是后面有几条狗在追,跑上千米也完全不在话下。但现在人家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呀,当然要示弱,要撒娇,给对方表现、疼爱自己的机会。

我嗔怪地说:“累死人家了啦。”

完蛋完蛋,要被自己酥死了。

忍住啊,如心,你可以的。

“哦,”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缓缓而行,“累了你就,换一只手。”

“……”

这跟我心中的理想答案完全不一样!

我忍无可忍不能再忍:“……你是故意的,对吧?”

“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他说,“以前就想,如果有了女朋友,一定要,好好欺负欺负。原来这么有趣,”他意犹未尽地说,“真好玩!”

我:“……”

——改造腹黑、木讷男友,使其成为浪漫体贴的好男人,刻不容缓。

*2*

许一芬在入院后的第八天早晨苏醒,那时我正在店里和阿盘开会,我爸说,她挤出来四个字,虽然有点结巴,但吐字是清楚的。

“我,要,喝水。”

她意识恢复了,并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识得家人。

说话断断续续,有点结巴(这点跟湛澈很像),句子一长,尤其明显。听力极弱,总要大声嚷才有回应。清醒时常睜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我爸,神情迷茫,又流露出恐惧。

医生说,听力问题,一种情况是大脑还在逐步恢复中,指令传达迟钝,使用不够自如,慢慢调养有可能恢复;另外一种情况是听力彻底受损,如果是这样,则需要安装人工耳蜗。

我发现她的左半边身体有偏瘫倾向,几乎没有知觉。

还有一定程度的幻听。

明明没人讲话,她反反复复问:“什么?你说什么?”

时而慌张往被子里钻:“不去,别抓我,我不是坏人。”

又大声嚷:“把孩子还给我!”

她平静时,会专注地看着我:“你是我女儿?真的?都这么大了?”

间或眯眼睛,“如心吃饭了没?不能挑食,”接着只叨叨一句话,“挑食不长个儿。”

“挑食不长个儿,”像自言自语,又像是跟我们看不到的人聊天,“长大了面黄肌瘦的,嫁不出去。”

……

我本就做了最坏的打算,此刻听到医生交代病情,细化持久战中每一战的重点和注意事项,忧喜参半。

忧的是,不知道持久到什么程度,胜算几何。

喜的是,还好她给了我们机会,可以重新开始。

转到普通病房后,我们请了专业护工日夜照顾医生说许一芬恢复速度惊人,半个月后再做一次腰穿,问题不大的话便可以准备出院,回家慢慢复健。

“要像对待几岁的小朋友那样,”他说,“给出足够的耐心,慢慢教、引导,脑损伤的恢复,需要全家人的共同努力。”

幸运的是,每天都有好消息。

许一芬拔了导尿管。

能够下地行走。

开始练习独立吃饭。

听力慢慢恢复。

……

生命真是神奇,五十多岁的她,经历了这场大病,每个神情,每个动作,却像是出生八九个月的婴儿。

走路时站立不稳歪歪斜斜,吃饭时手抖个不停掉食物渣渣,说话时难为情又害羞满足……曾经说一不二的强势和控制消失殆尽,像是宇宙的时针被人拨乱,我们之间突然颠倒变换了位置,由我领着她,重新开始人生的新旅程。

出院那天,好巧不巧,正赶上如意出院。她为了方便照顾大圣,高薪聘请了育儿嫂,小少亲自接送服务。我爸在她回到出租屋后,告诉了她我妈生病的消息。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或者悲伤,更没有眼泪。

我爸说,当时如意只是愣愣坐了一会儿,看着熟睡中的大圣久久没有说话。直到我爸离开,她低低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3*

周四,为了庆祝许一芬出院,湛澈请大家吃火锅。

一半牛油麻辣汤,一半大骨浓汤,虾滑、鸭肠、鱿鱼、手切羊肉肥牛卷、牛蛙、墨鱼仔……热气腾腾翻滚着捞上来,豆豉酱、海鲜酱沙茶、酱油蒜泥、麻酱任君选择。

我带了几瓶黄酒,暖着放几颗梅子,酸酸甜甜当饮料喝,酒至半酣,如意抱着大圣和小少到了。

许一芬瞧见大圣,露出孩童般好奇的眼神:“谁家的?”

见如意裹着的披肩流苏甩来甩去,她直盯着看,渴望又羡慕:“小姐,你的披肩真好看。”

如意怔了很久,外套也顾不上脱,蹲在她旁边,用勺子喂虾滑,面拿湿纸巾擦嘴。

“妈,我是如意,如意呀,老二。”她的声音很大,但放慢了语速,是跟婴幼儿在一起时独有的软声细语。

“哦,”许一芬笑吟吟看着她,“你哪口子的?”

“妈……您家的呀,您家的。您看看这个,”她红着眼圈,哆嗦着从包里翻了又翻,竟翻出根擀面杖,“我小时候,您不是最喜欢拿这个揍我?对,擀面杖——除了打人,它还可以用来擀饺子皮。我请了个阿姨,明天咱们包饺子吃,好不好?”

医生叮嘱我们多帮老太太回忆陈年旧事,慢慢觉醒,恢复记忆,倒是个好办法。擀面杖对于如意和我妈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咬子?咬子是谁家的?”

呃……

许一芬连说了几次“咬子”后,突然失声尖叫:“老二!老二!老二被抱走了!找。”她拉着如意的手双膝直往下跪,泪眼婆娑地说:“崩爆米花的,追,赶紧追。”

如意全身都在打战,“哇”的一声抱住我妈大哭:“妈,我在这儿呢,找回来了妈!”

我记得这事。

小时候我和如意嘴馋,听说前街来了崩爆米花的小贩,缠着我妈从米袋子里盛了碗干玉米粒,往我裤兜塞两块钱,叮嘱我俩一起去。

我拿着玉米粒和装爆米花的塑料袋,腋下夹个小板凳,如意拽着我的后衣襟,两人屁颠屁颠去前街排队。

是那种传统的工艺,需要把干玉米粒放进一口黑乎乎的圆葫芦状的压力崩锅里,外面烧着煤炉。小贩一手拉着木风箱,一手不断旋转着压力崩锅,使其均匀受热,等火候到了,胶皮麻布口袋里“砰”的一声巨响,白茫茫一片,爆米花早滚进放好的布袋子里。

新出锅的爆米花脆甜浓香,那时小孩子们只要听到这声巨响,比现在电视、网络、广播发布的任何宣传广告都好使,一个个缠着父母闻声而出,排多久的队都肯等。

我们去得晚,排在最后一个,又赶上吃午饭,崩好爆米花后只剩下我们姐妹俩。手忙脚乱地将爆米花装到塑料袋里,我给自己和如意各抓了一大把,急匆匆夹着板凳边走边吃。

走了几步我发现如意没跟上来,回头时看到那小贩抱着她,崩爆米花的工具也扔了,只一味拼命地往我相反的方向跑。至今仍记得吓得几乎尿裤子的我,边追边声嘶力竭地喊:“崩爆米花的抢小孩!快来人啊,妈,快来啊!人贩子抢如意……”

我喊得越大声,那男人跑得越快,万幸的是我妈见我们没回去,刚好出来找,看到这情景疯了似的追上,我则哭着找附近的邻居,一喊十,十喊百,几乎半个小区的人出动,撵了那小贩几分钟,好在对方见人多势众,扔下如意钻进路边的玉米地,邻居们赶过去时早没了踪影。

我妈在跑到距离如意不到五六米时,摔了个跟头,嘴唇磕在一块石头上满脸是血,也顾不上擦,将吓得脸色煞白的如意紧紧搂在怀里,母女俩哭至失声。

那年我五岁。如意三岁。

没想到我妈脑损伤后想不起家里的任何人,却记得幼时的如意差点被人抱走。

“不哭不哭,老二找着了,找着了。”我轻拍她后背,如同哄几岁的幼童,柔声细语。

老太太迷迷糊糊哭了一会儿,在特制的轮椅中睡着。

“姐,”如意环住我的腰,双肩止不住地抽动,“怎么会这样呢!姐,妈不认得我,妈不认得我!

我也哭。

何止不认得你。她谁都不认得了。

怕吵醒我妈和大圣,如意哭得压抑,眼泪、鼻涕蹭了我一身,抽抽噎噎:“我不敢回来,是以为不回来,觉得咱妈就像我离开时那样,健健康康的。我气她了,她随时能抄起什么东西追着我打。”

我摸着她的头,表示理解地轻轻拍了两下。那样的场面,我也很久未见,十分怀念。

24小时营业的火锅店,出出进进,座无虚席。

喝完最后一杯酒,我爸忙着取商店代收的快递,先行一步回家。小少抱着大圣紧跟在推轮椅的如意身后。哭哭啼啼抹着泪的她,看得我悲愤交加。我和湛澈垫后,一行人正往外走,却瞧见洪喜拎着几个纸袋,和水横流有说有笑进了店。

一如意最先看到洪喜,垂头假装没看到,她当然不想打招呼。

向绵里藏针的小少哪肯放弃掐架的机会,阴阳怪调地说:“哎哎哟,我得仔细瞅瞅,这是who啊。难不成房二代要进军娱乐圈?水总,您这是从哪儿发现的好苗子?”

如意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小少,少说两句,走吧。”

小少对二人的前尘往事知道得七七八八,有心继续再多揶揄两句,却怕拿捏不好分寸得罪如意,“嘿嘿”干笑了两声。

洪喜的目光淡淡落在轮椅中睡着的我妈满是皱纹的脸,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如心,好巧。”

我抿着嘴,“是啊,洪喜,我们都吃完了,”我想缓和气氛,“都几点了,怎么才吃晚饭?”

他身边的水橫流早收敛了笑容,目光在我、洪喜和湛澈三个人中来回切换,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那笑容,像黑帮大哥见到总是做蠢事的刚刚入会的小弟,嘲笑有之,愤怒有之,想要把这个不配入会不配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撕烂了嚼碎了扔出去,亦有之。

“嗨,跟水叔叔谈点事,一时忘了时间。”洪喜语调平静,看不出悲喜。

小少又挑衅道:“水……叔叔,叫得很亲切嘛。”

他说这话时,我明显察觉到身边戴着长长鸭舌帽的湛澈垂在两端的双手握紧拳,松开,又攥紧,身体微微晃动,几乎站立不稳。我诧异地看着他,轻轻挽住他的胳膊,上半身微微靠拢,给了他一个依靠的力量。他看我一眼,没说话。

洪喜将一切尽收眼底,别过眼睛。我被他哀伤的目光刺激到,正欲站远点松开手,却被湛澈夹在臂弯,暗暗用着力。

水横流,似乎是可以引燃他身体中,或愤怒或激动的不稳定情绪的炮仗捻。这炮仗捻只要见到湛澈,便自燃着前进。

“你若喜欢,也可以叫我水叔叔,”水横流不动声色,回着小少的眼睛却是看着湛澈的,“都是大展宏图的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嘛,我哪会区别对待?”

这话说的,哪儿跟哪儿,好像没什么可比性。

“叔叔……可不是随便叫的。熟有熟的叫法,远有远的称呼。我还是尊称您一声‘水总,比较好。”小少冲如意使了个颜色,“如意,你先走。”

如意很配合地从他手中接过大圣的推车,两人配合默契湛澈仍靠在我身上,但比刚才,好过一些,似乎,不那么重了。

“啊,那个,”我大呼小叫,“已经十一点了,早点回去吧。洪喜,有时间来家里……”

余光瞥到湛澈快要冒火的眼睛,我生生把后半句吞了进去。

洪喜看出我的意思,点点头:“水叔叔,我们进去吧,梅花包间,前面走到头左拐就是。”

我们也走,但在湛澈和洪喜擦肩而过时,小少抬高声音,似乎是讲给所有人,又似乎是专门讲给洪喜听的,“与人做生意,最可怕知人知面不知心。最好擦亮眼,你不知道,有些人哪,道貌岸然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阴险狡诈、恶贯满盈的心。”

今天的小少,似乎吃了枪药。

他的声音过高,以至于我妈从熟睡中迷迷糊糊醒来,摩挲着双眼,打量了会迎面走来的洪喜和水横流,没头没脑来了一句:“老红。老红。”

如意蹲下来,“妈,什么老红?”她的目光瞥到店内挂的喜气洋洋的红灯笼,“你是说灯笼吗?”

水横流的身体陡然一僵。洪喜也停下脚步,脸上的青筋毕现,似乎忍无可忍:“小少,你说清楚,谁道貌岸然,谁阴险狡诈,谁又恶贯满盈?”

湛澈终于开口道:“小少,少说几句。”

他说这话时,原本攥紧我右手的手指不知何时已松开,重新握成拳头,压抑且强烈的自控自他倚靠我的身体传来,疑窦丛生。

“哈哈哈,如果不是你的指示,不是你调教得好,”水横流仍笑着,“他哪里敢用这种语气和我讲话?”

“你……”被湛澈瞪了一眼,几乎要冲上去动手的小少不情不愿地退回,气哼哼往前走。

我忍不住回头,刚好瞥见水总的背影,大步流星的他一个趔趄,旁边的洪喜赶紧扶住他。两人走到路的劲头,向左拐弯时,我妈又没头没脑说:“老红,老红。”

*4*

托湛澈的福,店里的顾客和营业额越来越好,每天都有粉丝们来店里吃饭。天南海北,哪儿的都有。

我反正不出来,只管躲在后厨或者卧室,末了从后门离开,赚得盆满钵满,自是十分开心。

恋情被媒体报道后,他发了条微博,仍是一张大象的照片,与之前捉弄我的不同,这火贴了首歌,陈小春的《爱情是一头大象》:

什么事情真是让你搞搞搞都搞不清

睁着眼睛来!来!大家看!还是看不透

爱情的形状到头来究竟是什么

瞎子面对大象你自己伸手摸

我们谈的爱情应该算是哪一种

睁着大大的眼睛其实都闭着

小心!小心!小心!小心!伸出你的手

也许这你一辈子连碰都没碰过

……

哦!你让我牵你的手我的肩膀靠着你的头

我问你的话你没说YES也没说NO

我吻你的脸你也没闪躲

从此以后过着快乐幸福的生活

……

这下更坐实了我身为女朋友的身份,媒体报道称“Noah承认恋情,大象姐餐厅生意火爆”……又因这歌词,媒体的电话打到店里来,问他有没有跟我求婚。

求婚,真是够了,这位记者同学,该不是您自己恨嫁吧。

每天忙到十点多着实有点吃不消,我和阿盘将营业时间改至晚上九点,过了九点便不再迎新客。

湛澈在后面我私人用的小餐厅吃着阿盘留给他的地瓜饭,嘴上却不饶人:“少解释,我懂的,就是为了早点和我约会嘛。”

当然也有这方面的因素,我这么大年纪,好不容易谈个恋爱,自然要照顾的。

佯装生气说了他一顿,吃完刚好有人打他电话,便收了碗筷去厨房洗碗。

出来时餐厅空无一人,隐约听到洗手间有声响,蹑手蹑脚地凑过去,想打开门吓他一跳。

刚走到门口,听到他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不自觉停下脚步。

“……什么?她同意了?干得好。”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回:“好。按计划办。洪一响,整容前照片,我会尽快弄到,发你们确认。弄清楚前,切记,勿打草惊蛇。”

洪一响?

整容?

他要确认什么?

“很好,等你们,胜利的消息。”

……洪一响?如果我没听错,说的,是洪喜的爸?

洪喜爷爷没读过书,不识字,洪喜爸出生时,他在家门口放炮庆祝,二踢脚响了一声后掉下来,差一声,成了哑炮,干脆给洪喜爸起名“洪一响”。

因这名字,洪喜上学时没少被同学嘲笑。尤其是每学期期末考试成绩通知单需要家长签字的那几天,路过洪喜班时,隔着老远便看到一堆男生追着他喊:“一响,两响,三响……”

那时的男孩喜欢拿同学父母的名字取乐,恶作剧地篡改……当事人气得上蹿下跳,他们却玩得不亦乐乎。

洪一响……

这么说,洪喜的爸,整过容?

为什么?

难道是他找到了洪一响?

为什么他会对洪喜的爸感兴趣?

后脑勺的神经,一跳一跳的,又开始疼。

门锁转动的声音,他要出来了。

我赶紧飞奔到旁边的火车车厢内坐下,镇定自若地倒茶喝。

他没发现什么异常,“如心,节目组临时要我回去,下次再来看你。”

我忍不住叫他:“湛澈!”

“嗯?怎么?”经过收银台时,他不忘带走两颗大白兔奶糖。

想问他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想问他为什么那天小少嘲讽水橫流,想问他为什么见到水横流就失去理智……话到嘴边,却难以启口。

人类真是复杂的动物,明明是肌肤相亲、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的亲密恋人,说话时却要反复斟酌,生怕说错一个字,便成了枚彻底毁灭二人关系的炸弹,摧枯拉朽。

你还有什么跟我说的吗?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退缩了:“好吧,没什么,路上,路上注意安全。”

我不舍地挥挥手,勉强微笑着,只有自己知道,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往下沉。

洪一响,为什么他会对洪喜的爸感兴趣?

如果洪叔叔真的还健在,为什么洪家却完全不知情?

还是我听错?

也许他说的别的什么内容?

如果他想同我说,根本不需要我旁敲侧击地问,会直接讲吧。

如果他不想告诉我,那么,我问的话,尴尬的是他,还是我?

我要不要偷偷跟在他后面打辆出租车,玩跟踪游戏,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电视剧里经常这样演,主人公一身正气坐进出租车,霸气地对司机说:“师傅,跟上前面的车!”

然后一路小心疾行,不能跟丟,也不能被对方发现,那叫一个刺激。等到了目的地,追着上了电梯,竟然发现……

超带感的!像拍侦探片。

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想象,有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敲着门,从他不耐烦的表情看,似乎敲了一会儿。

见我看他,奋力地挥挥手,声音高了八度,“哎,开门哪。”

“是……你?”隔着店门,我回:“你要找的人,不在这儿。不如打电话……

他摘下鸭舌帽:“你怎么知道我要找的人不在,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

找我?

他点点头:“丫头,开门。聊会儿天。”

又是这种完全不允许别人质疑的语气,像机关老领导吩咐刚来的大学实习生,不知不觉中我被感染,被下了蛊似的打开门,请他进来。

“唔,”围着店里走了一圈,他频频点头,“不错。有点味道。”

我打趣道:“人人叫您‘慈善家’,您找我,该不是来砸钱的吧?”

“哈,我真要拿钱砸你,你肯要吗?”他在我对面坐下,“来壶茶。”

得嘞。我打着瞌睡给他泡了杯普洱:“有什么不敢要的,您要真给,我当然真要。我跟钱又没仇。”

他不找湛澈或洪喜,而是找我?倒要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问:“水总,洪喜呢,怎么没一起来?听说你们的项目进展顺利。”

听到洪喜的名字,他眉毛一挑:“你对他,也不是不关心。”

我心说,哼,那是,我们什么关系。再说,关心不关心的,也用不着你管。

“既然关心,”他察觉到我不情不愿的样子,继续问,“为什么会选Noah?”

——我跟你的关系,已经熟到了可以问我为什么选择谁做男朋友的程度吗?

“水总,”我笑眯眯地,"瞧您这话说的,要是关心一下,就得选择他做男朋友,多少个我也不够分啊。”

“这话没错。”他也笑,食指在下嘴唇处左右蹭来蹭去,心不在焉,“年轻人谈恋爱,都是意气用事。总是等到那个真心待她好的人离开后,才追悔莫及。我啊,”他戳戳我的头,“最见不得这样的悲剧了。”

他在说谁?洪喜?

脑海里的我已经抓着他的领子咆哮,老头,你瞎咧咧什么呢!有话就说,就屁快放!老娘没空跟你玩哑谜!

“每个人立场不同嘛,”现实当中的我继续保持好脾气,“同样的故事,有人觉得是悲剧,可有人认为是喜剧。我爸常跟我说,人呢,最重要的是管好自己的嘴,守住自己的心。旁人的事旁人自会解决,莫多嘴多心地乱掺和,末了讨得一身嫌。”

“哈哈哈哈哈哈……”原以为他会气得够呛,没想到老头见怪不怪,十分豪放,“这嘴真是了得,跟小时候一个样。难怪洪喜喜欢你。我都不是对手。”

真是为了洪喜而来?想来他不知情。

水横流往后一靠,一副极为放松、同我一点都不见外的样子,但仍是长者的口吻:“濮全有那把老骨头怎么样?还天天抓着人跟他玩乒乓吗?”

全身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我犹豫几秒,问:“您……认识我爸?”

“哦,”他脸上因失言而懊悔不迭的神色一闪而过,不自然地打了个哈哈,“嗨,我哪儿认识他,还不是洪喜那小子天天讲,我耳朵都磨出茧了。”

“哦,这样啊。那,”将他杯中的茶水填满,我慢吞吞问道,“您刚才说,我的嘴很了得,跟小时候一个样。我小时候什么样?”

与人四目相对,我从不先避开目光。

迎着他的目光我甚至还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照片,”僵持了几秒钟,他别过脸,“前几天洪喜拿他的相册给我看,有三分之二都是你们在一起的照片,小丫头片子。”他笑得很大声,多少有点刻意:“怎么这么问?”

盯着他似曾相识却又格外陌生的脸,一个大胆的念头把我自己吓了一跳……难道,难道……

那疑问如鲠在喉,上不去,下不来。

像不经意间端着倒满水的杯子,不用说跨步,哪怕没站稳都会外溢。又舍不得倒出少许,贪心地想着也许自己小心一些,再小心一些,便能滴水不漏地顺利到达目的地。

我不敢轻举妄动。因此寸步难行。

他喝光了杯子里的茶,沉吟半晌:“如心哪,犹豫了很久,有句话可能你不爱听,但Noah并不适合你。你多留个心眼。”

我没吭声,这话来得太唐突,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索性沉默。

“嗐,你生气了,是吧?都怪我这张嘴,叔叔在这里跟你道个歉,你跟Noah正热恋,情人眼里出西施,换作别人,也听不得任何人说自己恋人的不是。”

这话说得在理,多少他也是长辈,我不能太不给他面子,便稍微放松了语气:“无事不登三宝殿,您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他没回答我,反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和Noah之间怪怪的?”

原来是为了这个。

我不动声色:“是吗?”

“哈,”他笑,“还挺沉得住气。他怎么跟你说我?”

“您怎么不直接问他?”

“他没说?”老狐狸的眼前一亮,迅速捕捉到我眼神中的迟疑,“有什么大不了的,还瞒着你。”

他倒挺会挑拨离间。

“那您倒是说说看,为什么?”

我这么问,他越发相信湛澈并未对我和盘托出,“嘿嘿”笑了两声,身体往前倾着,挨我近了些,说道:“这孩子确实有些自闭和偏执。但谁让我错在先呢?

这么坦诚?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不论什么原因,既然有一个版本送上来,不妨听听看。

“说来,都怨我。”说出这句话,他似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和武装,连脸上的老年斑、每一个毛孔都写满了懊悔。

“十几年前在洛杉矶,我曾出过车祸,撞了个人。当时有点慌,加上车中三岁女儿的号啕大哭,慌乱之下,选择了逃逸。是,很无耻,可也活该遭报应,开上高速公路不到二十分钟,便把刹车当油门,造成了一起连环车祸,引起大火和爆炸。直接导致我车上的三岁女儿……我本人也伤得很重,做了几次手术才……”

因为湛澈的关系,我对他多少有些提防,可这故事上来便这么惨烈,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为之动容,“这……呃……”

“女儿夭折,我妻子受了很大的刺激,对我有些误解,感情破裂的同时,生意也几乎破产,过了好几年奔波流离的日子。”

“这样啊,呃,那个……您……”

他喝光杯中的茶,神情憔悴。

“嗐,很多年了,跟你聊天,扯了这么多。我是做节目后,才下了决心,想找到当年被我撞过的人赎罪……但过去那么久,想找到谈何容易,虽然请了很多专业的事务所寻找,总算在昨天查楚。”他脸上浮现出的愧疚神色并不是装出来的。

“难道,那个人……”

“是,Noah。”

“哪一年?”

他说出一个年份,我大致算了下,应该是湛澈刚被接到美国不到四个月。

所以,之前……是我多心了吗?

听说当年除了一些皮外伤,他脑部受伤比较严重,昏迷几个月,一度丧失了语言表达能力。过了几年才慢慢恢复,包括现在,也在继续辅助治疗。”

如意不是说……是因为少年时代的暴力事件才……

他像猜到我的心思:“你想说,他曾接受采访,说遭遇暴力事件?这个报道我也看过。不过是个托词罢了。”

“托词?”

“我找他时,他何尝没有找我?应该是报复我的心太过迫切,想找个合适的时机,揭发我的真面目吧。”他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比如在节目中揭发,彻底搞垮我什么的。要知道,我们在节目里第一次见面,便察觉到他强烈的恨意,甚至完全不掩饰对我的种种厌恶。要不是昨天知道他就是被我撞的那个人……我还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他之所以处处针对您,是因为早就知道当年的肇事者是您?”

“应该先有点怀疑,后来才确认。当年我受伤比较严重,做过几次整容……”

我重新倒了杯茶给他:“那您找我的意思是?让我帮忙从中调和?您完全可以试着自己跟他沟通,也许说不定就此达成和解。”

他笑得很勉强,咳嗽一声:“如果每次他见到我,不是一副分外眼红的样子,我确实想试试。”

节目中湛澈和水横流交流时的镜头一闪而过。

那天吃饭时他的种种失态……

如果水横流说的是真的,那么也还说得通。

但为什么他会对我隐瞒这一段经历?

我感喟,先是在国内失去双亲,遭遇一系列暴力事件后几欲自杀时,终于被姨妈接走,偏又遭遇车祸,肇事者逃逸,脑损伤表达能力严重丧失……他到底吃了多少苦?

“可能把问题想得多了些,如心。”他叹口气,“我总觉得,他对我的恨意,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目前也不知道,为了报复我,他会做些什么,以及愿意为此付出什么代价。你知道的,他的性格那么偏执,尤其我听说,他原本早就拒绝了节目组的,哪知道看了视频后,编导说,尤其看到我在时,他眼前一亮,居然同意了。编导还以为我俩是好友……很抱歉,我也无意得罪你,我甚至想,如果不是因为洪喜喜欢你,就凭你的姿色,Noah凭什么选择你?他不仅要报复我,也要报复洪喜吧。”

——这还叫“无意得罪。”

他要是有意得罪,要说什么话?

我又一向护短,刚才那段话,把我侮辱得够够的,我忍不住,“叫您一声水总,”我直接打开门下逐客令,“是因为您的年龄摆在这儿,并不缘于您所谓‘慈善家’身份,或者自身的威望。千万别认为他人给您脸了,就真的可以不要脸。利用?报复?还无意得罪我?您把人撞伤逃逸,还说人家性格偏执?您不偏执吗?您哪里不偏执?我建议您去精神病院瞧瞧,或者改行去拍个侦探片什么的。不然,太大材小用了。”

他瞪大眼睛,气得脸煞白:“咱好好说话呢,怎么突然就急了?”

“再不走,我可报警了。”

我哪肯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瞪着他。

“我……”

“是要洪喜来,还是打110,您选?”

他一听洪喜的名字,有点慌张,终于不废话,嘘出一口气,走到店外,等你想明白……

我摔上门。

回到卧室床上躺了好一会儿,仍控制不住地颤抖。

给湛澈打电话,始终占线。

躺在床上气哼哼的,满脑子都是老头的话。

——Noah凭什么选择你?

影视剧中,女主听别人说男主出轨,或有了什么别的误会,或亲眼撞见男主与他人有亲密动作疑似出轨时,总是不由分说地疯狂往外跑,男主一边追,一边嚷嚷:“你听我解释啊。”

女主一定会非常配合地摇头狂奔:“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神经病啊。

我才不要那样。

当初说爱我的,是他,而非旁人代表、转述。

与我谈恋爱的,也不过只是他一个人。

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当然是要他当面解释。

而我,选择相信自己的感觉,选择相信他。

所有的疑虑所有的谜团,终有一天,我等他,主动与我说清楚。

若他不愿讲,那便尊重他。

爱是他说,也是他不说。

他说,如心,你是世上光。

你对我来说,是世上光。

为了这一句,前面是万丈悬崖跌得粉身碎骨又如何?

他照亮我更多。

因惦着湛澈那通电话,晚上纠结了好一会儿才给洪喜发微信。

我:小喜喜,睡没?

洪喜:领导有啥指示?

我:跟水总合作还算顺利吗?

洪喜:超顺利啊。说他是我的人生事业导师一点都不为过。平易近人,有耐心又有真本事。尤其是公司管理和投资,学到好多东西。

我:别的呢?

洪喜:别的,什么别的?

我:没什么。改天一起吃饭。

洪喜:早点睡。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好。

他果然不知情。

*5*

如意带着大圣和育儿嫂重新搬回来,家中无比热闹。那东北保姆做饭相当好吃,手脚利落出活快,孩子和我妈兼顾,连我爸都十分满意。

《梦想达人秀》将在周五晚迎来冠军争夺战,不知新诞生的五强选手们会经历怎样一番激烈厮杀,谁最终能得到赞助商提供的干万创业基金?因是现场直播,在收视率不断攀升,带来无可预估的名与利的强刺激下,更有无数的商演、代言……选手自我炒作、粉丝拉票、媒体负面消息报负面消息报道铺天盖地……开始有高层施压,主办方如临大敌,再度把所有人拉到郊区演播厅,杜绝外界一切联系。

如意一边开着电脑回复淘宝店找她设计形象的客户,一边跟我八卦。

“你听说了吗?张怡整容失败,跑到整形医院闹事,被记者拍了个正着。”

“你是说……”

“没错,就是参加真人秀,的那个,”讲起八卦她真是眉飞色舞,你说你都有了经纪公司,进了全国五强,想整形倒是选个正规的啊,偏偏去了家便宜的小诊所,医生根本没有整形资格证。我给你找下记者拍的照片,妈呀,吓死老娘了。下颌严重变形,整张脸都是浮肿的,两边脸根本不对称……”

她把手机递给我:“喏,你看。”

我多少做了些心理准备,看到整张脸肿大似猪头,看不清五官,小孩子见到会吓得大叫“妖怪”迅速扑到妈妈怀中的骇人照片,仍吓了一大跳。

我怎么记得小少说,他给她介绍的是艺人常去的整形医院,怎么去了这家黑诊所?”

说曹操曹操到,门铃一响,小少拎着满满的几个大袋子出现在门口,叔叔好阿姨好。晚上我做饭,你们今天等着吃现成的就行。”

我爸对他是有好感的,小少嘴又甜,他自然看得出小少的心思,却也不说破。经历了潘羿的事情,他学到的事情是对孩子的事情尽量“闭嘴”。

我把他拖过来:“张怡的事情你听说了?”

“嗨,能没听说吗,我作为经纪人,这几天电话都被打爆了,她算是毁了。有什么辙,她整容上瘾,什么青春定格提拉术、磨下颌骨瘦脸、全身吸脂,开眼角……重新做脸部吸脂,她能有多少钱,把仅有的家底嘚瑟完了,又四处找人借钱,听说亲朋好友都借了个遍,也不跟我商量,跑去黑诊所整容,你想,便宜能有好事吗,轮得到你?现在好,我们老板和周嘉嘉力排众议保她进五强。毁容了,节目也没法参加……”

“……你,”我狐疑地问,“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吧?”

小少还没反应过来,如意不干了:“姐,你怎么说话呢,她整容上瘾,干小少什么事?小少跟她有仇吗,犯得着吗?你怎么不担心姐夫经纪公司少了一个艺人,不知道赔多少钱。”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暗自思忖着,不清楚小少知道多少,又不能明说,如果真是湛澈对当年“恶意”的报复,他不可能事事自己出面。如果小少不是执行者,那么,会另有其人?

如意打了个哈欠:“姐,你不会想多了吧?觉得张怡欺负过姐夫,所以是姐夫在报复?他智商哪有这么低,真要豁出去,做法律不允许的事情,换作我,直接找人把她做了不得了,还费尽心思搞这个?”

“就是啊,”小少附和着,“我们老板忙着呢,哪有闲心思管他。”

我仍是不相信:“这么说,小少也知道张怡曾经对你们老板做的事?”

“啊,那个,”小少和如意迅速交换了眼神,如意抢过话头,“那个,嗨,姐,你别怪我,我一时没忍住,是我跟他说的。再说,小少不是外人。”

“对啊对啊,”小少鸡啄米似的不断点头,“我跟如意谁跟谁。”

如意吼他:“滚,谁跟你谁跟谁,我是说你对于姐夫来说,不是外人。”

“咳咳咳,我还以为你打算接受我了。”

“滚!谁接受你,你就那么愿意喜当爹啊?”

……

两人嘻嘻哈哈闹着,不知刻意还是无意,我们尽快结束了这个话题。

张怡变成这样,本该大快人心,我却五味杂陈。

我清楚地记得,湛澈曾无比坚定地告诉我,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多大的代价,都不算大。

所以,他是真的,做到了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吗?

万一他铤而走险,如果那家黑诊所是湛澈找人介绍给张怡的呢?

如果是他找人换了整容过程中的药剂呢?

似乎,同湛澈在一起,我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个阴谋论者。

隔天,湛澈偷偷溜出来找我,邀请我观看总决赛,说留了VIP席位,本不想去,听他说周嘉嘉请了如意,一时改了主意。

“不想看我,也不想看如意?”

我把头伏在手臂上。

听说闲聊时,突然跳跃提问最让人防不胜防,我杀他个猝不及防:“张怡整容失败是你设计的吗?”

他瞬间领会我的意思,承认起来坦坦荡荡,没有一丝愧色:“是。只不过,最后有点偏差……没想那么严重的。”

我好半天不敢吭声。

“我只是夸她,眼睛好看,”他说,“然后让小少,给她介绍了一家很正规的,整容医院。”

“你这么信任小少?他全部知情吗?”

我十分意外。

“小少是自己人,我对他百分百信任。”

“就这样?”我不相信,怎么可能?

“不然呢?”他一副茫然的样子,“你该不会以为我收买了整容医生吧?如心同学,法治社会,你也太视法律为儿戏了……”

“真这么简单?"我仍质疑,既然问了,就直接问清楚,反正同样得罪人,“如你所说,只去正规医院,怎么会……”

“一个人的欲望,远远大过她的能力,自然会有越来越多的痛苦。我只不过,利用了她的本性和弱点,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他的表情笃定而诚恳,“君子报仇,取之有道。君子报仇,”他继而垂下眼眸,“十年不晚。”

张怡被迫退出《梦想达人秀》。

一位在十强晋级赛中以三分钟时间差被淘汰出局的,特别擅长捕捉人物美好神态的摄影师温照上位,绝大多数专业摄影师更注重光线和构图,而他从不在意这些,拍的所有人的照片都如自拍照,美美哒。

张怡退赛的新闻很快被温照的新闻覆盖,小伙长得帅,自恋时代,自是十分受欢迎。

*6*

即将迎来决赛之夜。

茶餐厅却接二连三发生怪事。

上午十点刚营业,一个四十多岁的光头男人带了位红发爆炸女吃饭,两人点了猪脚饭和白切鸡,服务生上菜不到两分钟,女人尖叫着说“有蟑螂”,杀猪似的叫喊声在整个餐厅回荡。

我当时正在后厨帮忙,听到声音出去时,阿盘已经站在餐桌旁跟客人了解情况。餐桌上两个盖饭套餐中,爬了至少有十几只肥硕的蟑螂,沿着盘子极为恶心地爬过汤汁,四散逃窜。

光头男人歪着嘴,单脚踩在板凳上,超乎想象的破锣嗓子震得地板都在抖:“你们到底是开店,还是谋杀啊!叫你们老板出来!”

红发爆炸女早就拿着手机在一旁拍照:“我们可都拍下来了,就算蟑螂跑了,也别想赖。”

她还冲着边上的客人吼:“都吃什么吃,瞧见没,多少蟑螂?就这还是大明星Noah的女朋友开的?我看是你们两口子,一个在破店,明一个在暗,联合起来开黑店坑人,专门赚昧良心钱吧?”

连湛澈都牵扯上了。

阿盘双手背后毫不退让,站得笔直,沉声道:"我们餐厅一天两次消毒,从来没有过蟑螂。而且就算有,一下子这么多直接在餐盘上爬,我们厨师和服务生又不瞎,会看也不看直接端来给顾客吃?”

光头男直接揪住阿盘的衣领:“你什么意思?”

阿盘一边挣脱,一边冷笑道:“什么意思听不出来吗?想吃霸王餐可以,直接说,姑奶奶赏你一碗吃的。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骗吃骗喝,谁不要脸谁知道。”

我赶过去想赔笑脸时已经打成一片。没想到阿盘一个姑娘家,居然敢和客人直接动手,伤了自己不说,万一被客人讹上,吃不了兜着走。

更何况,开店做生意最怕有人闹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吃亏的还不是店家。

没有人眼睁睁看着阿盘被欺负,我们店一向团结,厨师、服务员一起上,直接把那对狗男女摁在地上,直接损失是跑了一半没付账的客人,店里几张桌子被砸坏。

两人一口咬定蟑螂来自我们餐厅,死不承认吃霸王餐。谁也没预料到,隔壁桌坐的四五个身高马大的男人不知何时放下碗筷,像是提前接应好了似的突然袭击,我们完全没防备,那对男女趁乱逃走。

警察来时调了店内的监控,我们又去做了笔录,他们只说会尽快调查。

直到一点半才将餐厅打扫干净,刚松口气,两点半又莫名其妙进来二十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一人占一桌,一人点了一瓶啤酒,慢悠悠地喝,一直坐到晚上打烊。其他客人进店看到这阵势,哪敢进来。阿盘气得报警,说这不是黑社会吗,以前在台湾时就听说有店家为了拖垮竞争对手,雇上几十个民工这么做,最后逼得人家倒闭。

“必须报警!我就不信这个邪!”

可人民警察出警后,说人家一没闹事,二没吃霸王餐,没犯法也不好干预。他们例行公事地问了对方几个问题,无果。朋友私下里劝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赶紧找对方主动协调解决。

得罪人?

我们会得罪谁?

阿盘说,恐怕,不是冲你来的,是冲……湛澈来的。

冲他吗?

*7*

大户的爸爸孟光明被双规的消息,我是从电视里看到的。

当时小少坐在沙发上,两眼盯着电视兴冲冲地说:“如意如意,快点,一会儿就播了。要不是我们给赵女士支着儿,发到微博反响那么好……”

我把手提袋放在沙发上:“哪个赵女士?什么要播出了?”

他吓一跳:“如心姐,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少打岔,回答我的问题。”

小少偷偷地往如意的卧室扫了一眼,似乎在等如意出来解围。我哪肯放过他,掐着脖子,把他老老实实摁在那里:“说。”

“额……我们老板说,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如心姐,我不说,是为你好。”

“还想不想让我在我全家前面说好话,”能动手就尽量不要讲道理,我照着后脑勺扇了一巴掌,“想不想追到如意,嗯?少耍滑头,再废话,你可别后悔。”

“好啦好啦,反正你也不是外人。”他笑嘻嘻的,“孟凡亮你是知道的对吧?他爹孟光明,我一看照片,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官。我陪如意产检,认识了孟光明的情妇赵女士,孟光明还敢带她住高档酒店,更打着考察的名义几乎走遍全球,贪污的公款少说也几个亿。我稍微使了点手段,赢得了她的信任,又在她和孟光明吵架时添油加醋,引诱她在网上发表了《曝光孟光明》的帖子,还发了大量有关孟光明和她一起的视频和裸照。”

我听得目瞪口呆:“小少,就你这才华,仅当个经纪人,屈才了吧。”

他得意极了:“才看出来啊。何止啊,还有他儿子……别说了,电视马上播。”

本台讯,我市副市长孟光明因涉及官员贪污公款、徇私枉法等违纪违法行为,已被双规,正在接受组织调查。

镜头一闪而过,接着是市委书记考察某开发区的房产开发项目。

小少十分遗憾:“这么一句,就完了?他儿子孟凡亮高考找人顶包,调了别人的身份证、户籍信息,去省重点大学,顺利毕业取得毕业证、学位证……还有贪污的那么多公款,一句也不说?微博里赵女士都贴出来了。”

我诧异极了。

如意从房间出来:“咦,姐,你也在?”

两人迅速交换了下眼色。

“小少,”我决定突袭,“你们湛老师,咋那么信任你呢?报复孟凡亮的事情可以这么放心地安排你去做?”

“我这不是为民除害嘛。”这回答,滴水不漏。

如意撩了撩刘海儿:“姐,没什么瞒你的,小少小时候被混混们要钱,打得鬼哭狼嚎的,Noah帮过他。两人这么多年一直有联系。小少自告奋勇给他当助理,这么多年的交情,两人早就超越了老板和助理的关系,做任何事都不见外。而且,我也明着告诉你,报复孟凡亮和张怡、李蕊的事情,我也插手了。”

原来如此。

说到这里,这两人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双手紧握,充满感情地说:“为了正义!”

……呃。

我瞠目结舌,这两人,在这方面倒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小少得寸进尺:“为了正义,就让我顺手收复了你这个妖女,从此人间多了一对狗男女。”

“滚,”如意骂,“心理年龄十几岁似的,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老在我家没完没了地说。我都有一个儿子了,吃饱了撑的,还想再要一个?”

“儿子?搞没搞错,你儿子会出去自己买纸尿裤和奶粉吗?你儿子会在你心烦的时候帮你捶背揉肩吗?你儿子能帮你不断介绍各种客源?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小少急了,“你一边用着我,一边踩着我,真当我是小孩?”

如意看着电视:“你什么时候不闲着没事跟人掐架了,再跟我说话。你干的那些事,是大人干的吗?”

小少站直,双手叉腰,我以为他要放狠话,正幸灾乐祸,忽听他说道:“你真的觉得我像你儿子?想清楚了,我给你五分钟,再回答我。”

“不用五分钟,我现在就回答你。像。”

“你!”小少气结,他看看我,突然笑了,继而冲着如意人喊一声,“妈!”

我:“……”

如意也跳起来:“你再叫一遍试试看。”

小少:“妈!”

非常罕见的男女混合双打上演,我几次被误伤。惊得我爸从大圣睡觉的房间出来:“别闹了别闹了。”

两人这才罢手。

“你们什么时候关心起政治了?”我问如意,“最近你的店怎么样,不忙?”

如意斜斜地看我一眼:“早步入正轨了,姐,不知道有多火。我还招了两个助理,你就甭操心我了。”

“听说你给周嘉嘉设计总决赛的形象?”

“消息还挺灵通。”她很得意,“保证惊艳。”

当时的我并未想到此事会和洪喜有什么关联。

直到隔天一大早接到“禽兽哥”电话。

他很少给我打电话,我正奇怪,他说:“如心姐,喜哥有没有联系你?”

“没有啊,好久我都……”

他打断我,沉声道:“如心姐,大户自杀了,洪喜哥买下的健身会所本来已经全面动工重新装修,可因为当初是找大户他爹疏通的关系,现在——切暂停。我们谁都找不到他……”

啊,我居然忘记了洪喜。

我只知道他在近郊农场开始实施第一个计划,一家家去谈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邀请大家加入他们的“有机蔬果”市场,由他提供技术支持,采用全现代化、机械化、专业化的立体种植技术,给农民一定补贴以保证全有机质量。

还启动了计算机管理流程,通过电脑来寻找最佳生产方式、经营模式,并通过信息收集和分析,来解决每天生产中出现的各种问题。

之前还担心他走暴发户路线,租上几千亩的地找人种植,届时将会产生大量人工费、种植费……我还曾觉得多虑。

从他说我的下巴因他而起,我们便再没见过面。

他多半拣在我和如意不在家的时间来看我妈。

我爸说,他来了就捏肩捶腿,陪我妈聊天。

他絮絮叨叨回忆在我家住的日子。

他还买了大量的儿童绘本读给我妈听,国内外的精致绘本都有,以图为主,文字较少,更适合两岁到五岁左右的小朋友。我爸说,我妈像个天真的孩子般好奇地打量着他,有时不说话也不看谁,她有自己的世界。

她偶尔会摸着洪喜的头,喜滋滋的,满足且得意。

真是愧对洪喜。

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和大户的关系一向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