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夜之第一夜:好丈夫

方先生有一个大他十五岁的妻子,两个人很恩爱。

邻居说:“方太太保养的好,一点也看不出年近五十岁。”

宽慰的口吻,暗藏的全是揶揄,一个半老徐娘,凭什么嫁一个多金才俊。

闲言碎语吹进方太太耳中,她对镜自怜,再好的粉底也盖不住眼角的细纹,岁月真是一把刻刀。

“发什么呆呢?”下班回家的方先生走进卧室换衣服,挺拔的腰身,没有一丝赘肉的紧实胸腹,令人心动的翘臀,还有那张脸,光洁得看不到一条皱纹。

“你这样好,我觉得配不上。”方太太低语。

方先生走上前,将方太太环在身前,“傻话,我们是最般配的一对。喏,你看——”

镜子中,一对璧人,紧紧相依。

方先生经营一间西餐厅,生意很好,客人常常订不到位子。

“又是你一个人在家?”王太太拉住方太太的手,顺势摸了摸她腕子上的玉镯,翠绿透亮,真是上等货。

“男人总这么忙,你可要看紧些。”徐太太的先生这个月带着娇滴滴的女秘书去了马尔代夫,却谎称自己去英国公干,徐太太在心里咒骂,表面上依然还是维护的,“不要像我先生那样,累坏了身体,总是划不来。”

方太太起身走进厨房煮咖啡,“餐厅事情多,我又帮不上忙……”

“这套护肤品国内买不到的吧,方太太你好福气,先生对你真下本钱。”一向不见外的刘太太走进卧房,将化妆台上的护肤品试了个遍。

“这是自然,脸是女人的本钱。”

“这个岁数,再贵的化妆品也没用了,不如多花点功夫保养保养‘那里’。”

“哪里啊?”

“就那里啊,不明白问你先生去。”

“方太太肯定最懂,不然怎么栓得住小牛犊一样的先生。”

三个主妇在方太太的卧房大谈夫妻之事,时而交头私语,时而掩面大笑,女人间的放肆,比男人更甚。

夜里,方太太辗转难眠。

“怎么了,有心事?”方先生被吵醒,握住方太太的手,掌心全是汗,冰凉。

“做了个梦,梦到你同别的女人跑了。”

“傻话,我最爱你。”方先生亲吻方太太额头,蜻蜓点水。

轻轻解开方先生的睡衣扣子,手指一路向下,方太太很少这样主动,她将脸凑到方先生唇边,听到方先生平稳的呼吸声,竟睡得这般快。

夜凉,方太太的心更凉。

美容会所,方太太请她的三位主妇朋友一起做脸。

“方太太,你还没和我们讲过你和你先生的恋爱史。”王太太发问。

“是啊,每次问你都不说。”刘太太侧过脸。

“怕被你们笑。”

“怎么会。快说快说,一定很浪漫。”刘太太催促。

“我是他的高中语文老师……”

“师生恋!”刘太太惊呼,“方太太,你好前卫。”

“没有,那时候,我有男朋友,准备结婚的,他写信求我等他大学毕业,我没理,后来,我嫁人,他还送了礼物给我。”方太太抬手抚上脖子上的项链,银制的,不值钱,却是他那时花光了所有的钱买来送她的。

“方先生好痴情。”王太太转头对徐太太说。

徐太太闭着眼睛,不答。她先生昨夜提出离婚,闹了半宿,她现在听不得恩爱的故事。

“然后呢?”刘太太追问。

“结婚后,我辞掉了学校的工作,专心做一个主妇,因为一直没有孩子,被丈夫逼着离了婚,他来找我,说愿意照顾我,娶我。”

“你不能生,他都肯?”刘太太口无遮拦,被王太太瞪了一眼。

“男人被冲昏头,自以为是情圣。”徐太太丢出一句话,打断了谈话。

从会所出来,方先生已经等在门外,正和一个辣妹聊得火热,方先生凑到辣妹耳后,深深嗅了几下。

“我就说,男人都是狗,哪有见到骨头不叼的道理。”徐太太怜悯的目光,已然把方太太当做是自己的友军。

见到几位太太站在门口,方先生拉开车门:“送你们回家。”

王太太忙推辞,“我们还要去逛街,不妨碍你们夫妻两个。”

“那我帮你们叫车。”方先生走到马路边拦车。

“别急着摊牌,抓到证据再说,起码让他分一半家产给你。”徐太太分享经验。

“男人嘛,别较真。”王太太眨眨眼。

刘太太赞同王太太的意见。

三位太太被送上出租车,方太太心乱如麻地随方先生回家。

“刚才那个女孩子——很漂亮。”

“是啊,漂亮。”方先生专心开车。

当着妻子的面称赞另外一个女人漂亮,方太太用力调整呼吸,她一向不是小气的女人,她是相信自己先生的。

拿出粉饼,想要补妆,粉盒的镜子里,一张老女人的脸,带着郁郁寡欢的落寞,方太太自己看了都厌恶。

到了小区门口,方先生停下车,“你先回去。”

“你呢?”

“朋友家的女儿满月席,我去随份礼。”

“早去早回。”方太太下车。

“对了,餐桌上有一份礼物,我送你的。”方先生卖了个关子。

方先生送了方太太一份巨额健康保险。

他是爱我的,关心我的,方太太抚着项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这个傻瓜,这是圈套,绝对是。”徐太太得知后,气恼方太太不同她们商量就擅自签字。

“方先生难道是想骗保?”王太太整日看法制节目,惊恐地指着方太太,“他不会是想对你——”

刘太太赞同王太太的看法,“这才是他和你结婚的真正目的。”

原来如此,一个大好青年,义无反顾地娶一位离异、不能生育,且年龄大自己十几岁的女人,是为了钱。

逻辑变得前所未有的通顺。

“不会的。”方太太不愿相信。

“我还当方先生是什么正人君子,心思竟然这样狠毒。”徐太太心中的愤懑似乎消了一半,自己的丈夫好歹从没想过谋害自己的性命。

“他对你越好,到时候你出了事,警察和保险公司的人就越不会怀疑他。”王太太已经按捺不住自己,想要迫切地和小区其他主妇分享这个大八卦。

“他怎么会,他说过会爱我一生的。”方太太用力摇头。

“你不会真的认为他同你结婚是——”刘太太上下打量方太太。

方太太读懂了她的眼神,结婚的目的有很多种,自己偏偏愚蠢地认为他娶自己是因为爱情。

那天之后,方太太疑神疑鬼起来。方先生去了哪里,见了谁,都要回家报备。方先生穿的西装、衬衫,在清洗之前,方太太都会闻了又闻。

一切正常,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哼,偷腥的男人比福尔摩斯还精明,你且看着,总能抓到破绽。”徐太太的话,没几天后果然应验。

在方先生的西裤口袋里,方太太发现了一张购物小票,是女士香水,价格不便宜。只有小票,没见香水,果然有鬼,再接再厉,一定还能抓到其他把柄。

捉奸的女人斗志昂扬,连悲伤都顾不上了。

一天夜里,方先生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床头站着一个女鬼,披头散发。

“鬼啊——”他想大叫,用尽力气,却发不出声音,全身僵硬,好像这具躯体不属于自己。

“女鬼”抬起头,是方太太,她双眼红肿,手里拿着方先生的手机。

“这是什么?”方太太指着上面一条信息问。

市中心最昂贵的一间餐厅,情侣套餐,还有一间情侣套房预订。

方先生试图张口,却只觉得四肢无法动弹,眼皮越来越沉。

“如果你做不到,为什么要承诺我,为什么要骗我?”方太太哭声凄厉。

方先生努力挣扎,无济于事,他眼前越来越模糊……

方太太捧起方先生的脸,“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不能骗我。”

方先生再也给不出任何反应。

小区的假山旁,几个主妇在聊天。

“好几天没见到方先生和方太太了。”一个主妇说。

“我先生说,方先生好几天没去餐厅了,餐厅的人都找不到他。”王太太说。

“估计是方太太和他闹了吧。”刘太太说话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飘似的靠过来。

“唉,沉不住气,最后肯定是人财两空。”徐太太刚办完离婚,狠狠敲了丈夫一笔,最近心情还算不错。

“方太太,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刘太太站起来。

方太太瘦成了纸片一样,眼神空洞,“刘太太,徐太太,王太太,晚上来我家吧,今天我过生日。”

不等那三位回答,方太太自顾自地离开了。

“肯定和先生闹翻了,不然生日也不会请我们去家里。”王太太的话得到众人的一致认可。

“我就说,他们那么不般配,方先生以前都是怎么下得去口啊。”刘太太的话引得一阵哄笑。

“你家先生平日是怎么下口的?”

“没准,是她主动对她家先生下口。”

嬉笑无度,旁人的伤心事,成为了解乏的笑料。

晚上,八点钟。

“方太太,我们来了。”门没关,徐太太她们三个推门进屋,餐桌上摆满了美食和酒水,屋里点了许多香薰和蜡烛。

“方太太——”王太太伸手想要按下墙上的开关,却发现屋里的灯都没反应,似乎是坏掉了。

“你们来了,请坐吧。”方太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她轻轻将门关上,反锁。

四人坐好,方太太打开红酒。

“方先生呢?”刘太太四处张望,卧室门紧闭。

“他有点累,先睡了。我们先来喝一杯。”方太太举起酒杯。

“睡了?你们——”徐太太看向卧室方向。

“我们没事了,都是一场误会。”方太太起身,“厨房里有汤,我去看看好了没,你们自便。”

“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怪怪的。”王太太压低声音。

“你们有没有觉得方太太今天有些不一样,像变了个人。”徐太太自从进屋,就觉得阴气森森,她吞了一大口酒壮胆。

刘太太看了看厨房,悄悄起身走近卧室,贴耳在门上听了听,试着扭动门把手,门被推开了。

卧室里漆黑一片,徐太太和王太太也走过去。

“方先生……”徐太太小声叫了一句,没有任何的回应。

“睡这么死?”王太太想返回餐厅,毕竟是在别人家里,她不想多事。

“等等,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刘太太深吸气,向卧室里走去,她走到床头,慢慢俯身,忽然大叫着冲出来。

“死人,死人……”刘太太撞开守在门口的徐太太和王太太,朝屋门口跑去。

方太太不知何时,守在了那里,“刘太太,酒还没喝完,你急着去哪呀?”

“死人,方先生……死了……”刘太太觉得自己口舌僵硬,身体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上,她身后的徐太太和王太太也都倒在地上。

方太太从抽屉里拿出蜡烛,一根一根地点燃,屋里亮了许多。

“别费力气了,酒里我下了药,你们会越来越没劲的,你们错怪我先生了,他从来没想过要害我,也没有找别的女人,所以,你们得向他道歉。”方太太不紧不慢地独自享用餐桌上的美食。

在发现方先生手机上有订的情侣套餐和情侣套房后,方太太认定方先生出轨背叛了自己,也认定了徐太太她们说的是对的,方先生娶自己,不过是想要骗取那份大额的保险费用。

托人买到了麻醉剂,方太太把麻醉剂下到了方先生每晚睡前喝的牛奶里,她只是想听方先生说实话,但没想到麻醉剂有问题,方先生什么话都没来及说,就死在了床上。

方太太杀了人,很害怕,躲在屋里不敢出门。

直到白天接到了餐厅工作人员打来的电话,“方先生,您预订的今晚的位子,不要忘记,我们为您和您太太的相识纪念日还准备了蛋糕,对了,方先生,香水放在最后甜点的餐盘里端上桌您觉得可以吗?喂?方先生?喂?”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高中开学的第一天,方太太早已经忘记了,她那时,看到的是一个班的学生,而方先生眼中,看到的只有她一个人。

“餐厅是给我订的,套房也是给我订的,香水也是我的,本来都是我的,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方太太吃相很丑,食物塞了满嘴,她叫餐厅把那份情侣套餐送到了家里,她要吃光,全部吃光。

方太太碰到了桌上的蜡烛,烛火点燃了桌布,她像没看到似的,只顾着吃东西。

“救命……”徐太太拼命想向窗户边爬去。

“那份保险,真的是为我好才买给我的,他真的是一个好丈夫,他担心我介意自己年纪大,所以就为我买份保险,想让我心里有安全感一些。”方太太看了方先生和帮他办理保险的朋友的聊天记录。

“不关……我们的事……”王太太僵直地躺在地上,动也动不了。

“我们都错怪他了,我们四个人都不好,我们去找他,说对不起,好不好?”方太太走进卧室,躺到方先生身边。

火势越来越大,方太太搂紧方先生:“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对你。”

趴在卧室门口的刘太太看到方先生笔直地躺在床上,借着火光,她看到方先生像一块布一样,被缝在雪白的床单上,手脚都缝满了红线。方太太搂着方先生的头,轻抚着自己脖子上的项链。

方先生死后,方太太不愿他的魂还去找别的女人,她曾听说,将人用红线缝在白色床单上,就能永远把这个人绑在身边。方太太要方先生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做鬼也不能离开自己。

“你答应过我,一生只爱我,心里,眼里,只有我。”方太太亲吻方先生的唇,这唇,是不是吻过其他的女人?这眼,是不是曾留在其他女人身上,挪不开视线?

方太太不愿多想,她的先生,只能属于她一个人。

卧室的床上,方先生的眼睛和嘴巴都被红色的线缝了起来,刘太太只看到一眼,就骇得昏死过去。

徐太太看着近在咫尺的窗户,却是再也没有力气向前爬一步,她户头里刚存进的那一大笔钱,只怕又要回到她前夫那个混蛋的口袋里了。

王太太懊恼自己八卦错了对象,原来方先生才是那个受害者。

方太太和方先生家那场大火过后,屋里的五个人无一人幸免,小区里又有了新的八卦可聊。

“听说方先生是和王太太搞暧昧,被方太太知道了,才一时想不开和他们同归于尽的。”

“不是,我觉得是方先生和徐太太,你们看平时,徐太太见了方先生那个风骚的样子。”

“我看是和刘太太吧,刘太太总是方先生长,方先生短的。”

“这人真是不可貌相,亏我们以前还把方先生当做好丈夫,好好先生呢,原来也是个獐头鼠目的色鬼。”

“男人,都一样,十个男人九个色,还有一个正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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