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门土师爷II:夫人棺

判官眼探生死,定穴术寻古墓,神算子窥天机,捞尸人摸水棺,晏当家不死不灭。

坊间常言:“诡事难断问匠门,其间尽是能人异士,探得世间古往今来,无所不能,神鬼不欺。”

1

靶子乡近来可谓是处于风口浪尖上,先是位于靶子乡的靶子狱凭空死了那么多犯人,再是位于靶子乡东南境的坎子村出了件怪事,消息不胫而走,近来倒是来了不少外乡人前来进一步打探虚实。

这些人打扮得人模人样的,当地人也不傻,知道这些人干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冲着地底下的东西来的!

说起坎子村发生的那件怪事,还要从几个月前入驻的施工单位出事说起。他们在坎子村挖地基,这一挖不得了,似乎挖出了什么东西,不顾当地人的劝说,他们发疯了一样往地下挖去,很快便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土坑。

事情就出在这个土坑了,没几天,凡是参与挖掘工作的那批人,当即死的死,疯的疯,无一善终,这事立马变得玄乎起来了。

挖掘工作被迫暂停,只留下一个巨大无比的土坑像一个无底深渊一样出现在这个偏远的小乡村里,挖不得,填不得,人们称它为坎子坑,一时闹得人心惶惶。

潘三无在距离最近的信号塔发了封电报,随后便去了坎子坑。他在上头敬了三根香,嘴里絮絮叨叨道:“菩萨保佑,下头的妖魔鬼怪见了咱就退散!”

说罢,潘三无手里捏着挂在脖子上的玉菩萨,宝贝似的亲了亲,又塞回了衣领下,身边的毛头小子吸着鼻涕问道:“潘哥,你说你干这行的,菩萨能保佑你?”

潘三无是倒卖文物的,说好听点儿是个古董商,说难听点,那就是投机倒把发死人财的。不仅如此,他还亲自下斗,自产自销,省去了中间商赚差价的环节,像他这种人,被抓进去蹲班子是迟早的事。

毛头小子是潘三无花钱雇来的当地人,领他来坎子坑的,说话也实诚,菩萨保佑谁不好,哪会保佑潘三无这种干缺德事的人?

“呸,你少说两句,晦气!”潘三无横眉竖眼,掏了一把钞票塞进毛头小子手里,打发道,“去去去,回家擦鼻涕去!”

那小子十来岁,胆子大,村里人都不敢靠近坎子坑,倒是他最近靠着领人来这儿,赚了不少钱,这一数,潘三无还真是大方,小子收了钱,拔腿就跑。

2

晏肆与叶谭等人离开了靶子乡,舟车劳顿回到冶城,抵达家门口已是深夜,这一趟,一无所获不说,还够折腾人的。

看家护院的银杏树在夜风中晃了晃,几人下了车,尚未踏进大门,便察觉出不对劲了。

院子里的银杏是护家法阵的阵眼,阵眼破了,原本紧闭的大门此刻是虚掩着的。晏肆的眉宇微微一凝,提醒众人道:“有人来过。”

“当家,你与小叶谭在此稍候,我和胖虎进去看看情况。方回,你搜查院子。”百里祭是匠门的大管家,平日里匠门大大小小的事务,包括护家法阵的检查加固也都是他在负责。

百里祭是最清楚匠门不可能进贼的,唯一能解释得通的,便是趁他们不在擅闯匠门的人,不是普通小贼。

“谁这么不怕死?咱家底下的大蛇还看不住家?”胖虎嘴里嘀咕着,就算他们不在,匠门有那大家伙守着,没理由还有外人能擅入啊。

大蛇……叶谭心中忽然咯噔一声,不由分说地推门跑了进去,径直往地下室而去,身后百里祭他们喊不住叶谭,也只好紧紧跟上。他们虽对叶谭的武力值再了解不过,但谨慎起见,也不敢让她落单。

胖虎那话说得对,匠门有大蛇看家,没理由会容得外人擅闯,怕只怕,大蛇出事了!

叶谭气喘吁吁地跑下了地下室,果不其然,浓重的血腥味儿袭来。

叶谭的面色当即一沉,推门踏进地下室,开了灯,入眼,便见那蜷缩在一团的大块头可怜巴巴、遍体鳞伤地窝着,铁丝编织的大网闪着电光扑在大蛇身上,网身带着无数密密麻麻的倒钩,穿进了大蛇的皮肉里。

“大蛇!”叶谭当即斩断所有电源,将铁丝网连接电源口的一端切断。

大蛇听到了动静,终于抬起了大脑袋,身子一抖动,连皮带肉将网甩了下来,一挣脱束缚便委屈地朝叶谭冲了过来,这一投怀送抱的势头有点猛,直接将叶谭给掀翻了。

大蛇虽是出自古老的巨蛇族,乃启智的生物,但一举一动却十分为老不尊。它的块头和模样看着是十分吓人的,可举动却像猫一样,不断用脑袋拱着叶谭,像是在寻求安慰。

叶谭上交了双蛇玉后,便不能与大蛇心意相通了,因此大蛇这一通动作下来,似乎是想告诉叶谭什么,叶谭却是一脸茫然。

“对方已经找上匠门了,他们是冲着双蛇玉来的。”

身后传来晏肆的声音,大蛇是守护双蛇玉的,要夺玉,必然要过大蛇这关。很显然,对方是有备而来,可惜叶谭上交双蛇玉后,玉便由晏肆亲自掌管着,对方此行便扑了个空。

匠门周遭是梅坞老街,建筑和居民不少,大蛇怕闹大了动静,趋于下风,这才着了对方的道,被电网压制住。

3

大蛇可怜巴巴地哼着,胖虎和方回拎着药桶爬在大蛇身上替它料理伤口。

此时已是深夜,匠门里却突兀地响起了电话铃声,好像掐准了时间,知道他们回来了一般。所有人手上的活都是一停,静了下来,百里祭按了免提,没有吭声,等电话那头的人先说话。

“各位从靶子狱回来,辛苦了。”

对方果然也不含糊,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的胃口被吊了起来。听这声音,拨打这通电话的男人大约三四十岁的年纪,略带了些烟嗓,听说话的语气,似乎还喝了酒,口气懒洋洋的,还冲着话筒打嗝呢。

百里祭看了眼晏肆,向当家的请示,见晏肆点了点头,百里祭便代表匠门开了口,耐着性子与对方交涉道:“你对我们的行程挺清楚的嘛,敢问是什么人?”

对方没有理会百里祭的问题,像是自说自话一般,哈了口气,又反问道:“消失的陨金、流落在外的墟石,对这些,你们不担心吗?”

陨金、墟石……电话那头的人对近来发生的事,了如指掌。

晏肆温润却又一贯淡漠的面容上,平静无波,让人辨不出喜怒,只听得对方恶作剧一般,继而又抛出了更惊人的一句话,犹如平地惊雷,“晏大当家,你不死不灭,是因为你掌控了双蛇玉这一古老的至宝。

“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一直在查到底是什么人从中作梗,如果不是你的话,你猜,会不会有着和你类似的人存在着?”

这样赤裸裸的一番话……包括叶谭、百里祭等人在内,所有人均面色一变,身形下意识地紧绷警惕起来。

晏肆深邃的眼底也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但他的声音依旧云淡风轻,开口道:“你又怎么知道不是我?”

听对方的意思,似乎打这通电话的人,并不是夺走墟石、取走陨金的人。他也一直在调查匠门,眼下既然敢联系上匠门了,应该也是确认了,晏肆也不是那位做出这些动作的人。

电话那头的男人笑了,直言不讳道:“我和你们一样,和夺走墟石、陨金,企图兴风作浪的人,势不两立。我是和你们站在一头的……”

胖虎不像百里祭和方回那样有着这样良好的克制力,他终于按捺不住了,插嘴道:“你说一头就是一头的?要真和我们是一头的,做什么藏头露尾?!”

“因为怕死啊!”对方竟然真的搭理胖虎了,情绪激昂起来,“拜托!藏头露尾当然是为了保命!陨金、墟石流落在外,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多危险啊!等你们把它们都夺回了,我才敢露面,否则你们手上只有个双蛇玉顶个屁用!”

突然提高的分贝让距离电话最近的百里祭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电话那头的人情绪上来了,竟然也不端着故作神秘了,吼道:“不止这样,我会尽快查出金乌木的下落,别再让人捷足先登了!”

4

金乌木?

叶谭想起在靶子狱底下看到的石刻文,那与古墓亡人的复苏仪式相关的四样古老至宝中,除了陨金、墟石和双蛇玉外,那第四样东西,他们手上半点相关的资料也没有,甚至连“金乌木”这三个字,今天也是头回听到。

打这通电话的人,尚不知是敌是友,但从他身上,一定能得到更多线索,一直没有吭声的叶谭,终于开了口,问了句:“你是谁?我们总得知道怎么称呼你?”

这个问题倒是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他沉默了片刻,似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沟通起来的确需要一个称谓。

但对方又显然不想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思索了半天,电话那端传来“砰”的一声,是对方终于一拍桌子,大大咧咧笑道:“要不,叫声爷爷?”

还没见到人,光这通电话下来,对方这混不吝的模样就把胖虎气得够呛,脾气上来了,当即回敬了一句:“叫你大爷!”

“呃……”对方沉吟片刻,一副勉为其难的口吻答应下,“大爷也行……”

“嘿,我这暴脾气!”

胖虎刚想撸袖子和对方隔空干一架,百里祭终于头疼地叹了口气,将捣乱的胖虎给按了回来,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舒缓了疲惫,再次交涉道:“阁下深夜来这一通电话,该不会是为了和我们耍嘴皮子?

“若无正经事,阁下又不愿坦诚相告,今天的对话就到这儿吧。”

百里祭作势要挂电话,对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这动静,终于急了,正经下来说道:“别别别……这不,墟石已经丢了,陨金又下落不明,你们手中的双蛇玉也危在旦夕。

“眼下金乌木的下落至关重要,要查出它在哪,还得请你们帮个忙,救一个人……”

晏肆点了点头,百里祭便代为应承下来,开口道:“人在哪?”

“坎子坑……得快点,晚了我怕他就性命不保了!”

打这通电话的人不肯暴露身份,但这混不吝的样子,胖虎他们索性自作主张称呼他为老混混。这老混混要请匠门救的,是个叫潘三无的文物贩子,说白了也是个倒斗的。

潘三无的手上有份地图,显然和那几个战国古墓的下落有关。潘三无有个兄弟,道上都叫他“光头”或“老光”。

潘三无兄弟俩很谨慎,知道手中那份地图的价值,也怕人惦记上,索性把真品给毁了,复制品就分别文在兄弟俩的身上,每人持了部分,也可保证他们之中谁也不会背叛谁。

光头早几年就入狱了,就关在靶子狱,后来和靶子狱的犯人一起死在了地下血池里,那块文了地图的皮肉也被割了下来。光头一死,潘三无铁定就是下一个目标了。

老混混最后收到潘三无的消息,就是和坎子坑有关,因此断定,这要钱不要命的小子,十有八九是下了坎子坑找斗去了。

5

虽然不知道那老混混的话有几分可信度,但他说得出陨金和墟石,又说得出晏肆的来历,这又让人不得不将他的话当一回事。

“当家,坎子坑确实有古怪。”百里祭的人脉广,朋友遍布五湖四海,各行各业的都有,这坎子坑是个什么情况,打听起来并不难。更巧的是,这坎子坑就在靶子乡,合着他们白折腾了一通,才刚回来,便又要折返回去。

跟那坎子坑接触过的人,都不得善终,百里祭请示道:“这一趟有古怪,我们要真去的话,恐怕会有危险。况且,那老混混三句真四句假的,电话信号也做了处理,谨慎得很,咱们不得不提防。当家,您看……”

“敌在暗,我们在明,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改变局势的线索。”晏肆淡淡一笑,吩咐道,“百里,辛苦你,安排一下。”

百里祭应承下来,连夜便又再一次妥善安排好了行程。因而二进靶子乡,他们倒也熟门熟路了,大约花了两天的时间,便找到了传闻中挖出了怪坑的坎子村。

说来也奇怪,虽说有关坎子坑的传闻颇多,但坎子村内部的人却小心谨慎得很,有关坎子坑的事,一问三不知不说,一见到外乡人竟然就躲得远远的。

百里祭费了些劲,才找到了一个愿意给他们带路的当地人,是个十四五岁的毛头小子,乳臭未干,成天吸拉个鼻涕,自称叫虎子。

虎子对来这里的外乡人都见怪不怪了,看人的眼光十分准,此行来的这一群人,四男一女。

女的看上去不太好惹,一双棕红色的眼睛清冷得很,虎子都不敢看她。男人嘛,其中一人看上去面貌年轻,但举止投足却给人一种疏远淡漠的沧桑感,剩下的,两个高高瘦瘦,一个粗鲁壮硕,这种组合,一看就不是来观光游赏的。

且看他们的衣着打扮,虎子干脆一甩手就开口要求五百大洋的过路费!

“嘿你小子,抢劫呢!信不信你虎爷我收拾你!”胖虎还是头回见到有人竟然连个带路费都敢喊出这天价。

“你们嫌贵,找别人去!你是虎爷,我还是你虎爷爷的爷爷呢!”虎子理直气壮地顶了回去,“不是我吹牛,除了我,没人敢给你们带路!我劝你们也别去了,打道回府得了,之前我给领去的人,给了我八百块呢!

“去过坎子坑出来的人,死的死,疯的疯,都没人敢靠近了,就说上次那人,更惨,到现在都没出来呢!”

“上次去的人,到现在都还没出来?”叶谭捕捉到了关键的话,皱起了眉,追问道,“对方叫什么?”

“我哪知道……我管他叫潘哥……”虎子吸了吸鼻子,不耐烦道,“你们还去不去,不去我走了!”

“你小子,看来你虎爷我今天不收拾你是不行了!”

“去去去……”百里祭和方回一人拽着胖虎的一只胳膊,将他给拽了回来,好言好语地笑道,“不就五百块,给你就是了。”

6

谈好了价钱,这叫虎子的小毛孩态度好了许多,领着一行人前往坎子坑,路上还有板有眼地劝说道:“我说你们去看看就得了,别再往坑下去了,听大人说,这是挖到了人家的墓,墓主人生气了……这不,但凡下坑的人,没一个好下场的!”

说话间,他们便来到了荒废的施工现场,隔了一段距离,虎子也不肯向前了,拿了钱撒丫子就跑。

那黑洞洞的口子像无底的深渊一般,一眼竟然望不到头,巨大的坎子坑,纵深暂且不谈,就那表层的口子,就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活像被天上落下的陨石给砸出的黑洞一般。

靠近了洞口,便有一阵无名寒风从底下灌上来,潮湿带着泥腥味儿,叶谭往那下方探头一看,无边无尽,黑漆漆一片,竟然什么也看不出来。这反倒让她皱起了眉,下意识地摸了摸别在大腿上的匕首。

“别担心。”

晏肆轻轻地拍了拍叶谭的肩膀,叶谭抬起头,便撞进了那双温柔的眸子,心情不自觉地平静下来,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了难得的一抹微笑,“和大家在一块,没什么好担心的。”

方回和百里祭检查了各自要带下去的装备和少量水与食物,胖虎挥汗如雨地找到了结实的平地,固定好了绳索和支架。

做完了这些,百里祭才分派任务道:“我和胖虎打头阵,当家和小叶谭随后下来。上头的情况,就交给方回了,如果发生了突发状况,以撤离为首要选择。”

“放心吧!”方回竖着大拇指做了个“一切准备妥当”的手势。

“老子开路做先锋,保管一切顺利!”胖虎摩拳擦掌,说动就动,固定好了绳索,往腰间一别,第一个跳了下去。

大约几分钟过去,还未到底,胖虎丢了火把下去探氧,等火把落了底,才给上头传递消息道:“暂未发现情况,底下安全!”

百里祭随后也做出同样的动作下了坑,叶谭和晏肆也顺势跟上。这一下去,才知纵深超过他们的想象,照明弹落了底部,底下没有特殊状况发生,他们落到了最深处,脚踩了实地,才松开了身上的绳索。

当真是无底深渊,底下别有洞天,像迷宫一样出现横七竖八数条甬道,这些甬道不像是这次被挖出来的,倒像是本就存在,与上次靶子狱底下挖出的情况有些相似,底下的空间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那里有人!”

叶谭抽出匕首,另一手持照明棒,跑向前方。

岩壁上正靠着一个男人,四十岁上下,胡子拉碴,脱水状况严重,但看起来还有气,叶谭检查了情况,在男人的脖子上发现一枚玉观音,和虎子对潘三无的描述基本一致,因此叶谭断定此人就是潘三无。

他像是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试图逃离,但不知是又遇到了什么情况,竟然倒在了距离出口咫尺的地方。

7

追上来的百里祭和胖虎再次检查了情况,只给潘三无喂了少量的水湿润口舌,地上的潘三无终于有了微弱的反应,他艰难地撑开了眼皮,嘴里发出模糊的气声:“别……别进去……有怪物……”

“先把人系上绳索,让方回把他拉上去再说吧。”百里祭示意胖虎搭把手,和他一起把人搀起来。

至此,晏肆却始终没有表态,只凝眉深思着什么。叶谭看了看晏肆,又看了看搀起潘三无的百里祭和胖虎,忽然上手持着匕首,准确无比地将潘三无的衣服正面整个划破拉开,锋利无比的匕首尖端甚至还继续往下,朝裤子走去……

此举吓得百里祭和胖虎都愣在了原地,胖虎尴尬道:“小叶谭……虽说小姑娘长大了,都会对男人感兴趣,但这也不是时候……”

突然把人剥个精光算怎么一回事?

此刻叶谭却面无表情,眼神反而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被百里祭和胖虎搀在中间奄奄一息的潘三无,忽然睁开了眼睛,眼底阴冷的精光一闪……

“他不是潘三无!”

百里祭和胖虎虽然反应迟钝了些,但也本能地感受到了那一下的毛骨悚然,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听得当家低喝一声,抬手将他们中间的潘三无往后震了出去。

叶谭的动作更快,晏肆刚把人给震出去,叶谭便夺身跳上前,眼也不眨地一匕首当头朝那人的面门刺了下去,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血溅当场的情况并没有发生,那被震飞的潘三无,反而像一阵烟雾一样,消散开来了……

“这……这这……这是咋回事……”胖虎吓得口齿不清,又满是不可思议地问了叶谭一句,“小叶谭,你是怎么看出他不是潘三无的?!”

叶谭抬眸,收匕首入鞘,动作一气呵成,言简意赅道:“我没有探到他的死期。”

迄今为止,除了晏肆一人是叶谭看不穿外,没有任何人的生死可以逃过叶谭的这一双判官眼。

刚才她匆忙之下,没能注意到这一个细节,见了晏肆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叶谭才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为了一探究竟,她剥光了潘三无的衣服,并没有发现所谓的文在身上的地图,这才断定对方是假的。

“那刚才是咋回事?如果他不是潘三无,潘三无去哪了?不对不对,刚才那是什么玩意儿!”胖虎要被吓傻了,难不成,真的有……有那什么……

8

“这底下有问题。”晏肆并没有多做停留,继续深入洞穴,口中吩咐三人道,“诸事小心。”

“是,当家。”百里祭和胖虎应道,收拾了心情,重新捡起了装备跟了上去。

叶谭也丝毫不曾放松警惕,再深入坎子坑,似乎没有再遇到什么机关了,他们来到了一座巨大的陵寝,无数棺材叠加摆放,就像一面柜子一样,每一层每一格摆放着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总觉得有问题。”经过之前那件事,百里祭和胖虎警惕了许多,就连胖虎都谨慎道,“这就是主墓室了?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就进来?”

“的确是不可能这么顺利……”百里祭搭腔应了句。

墓室叠加的棺材柜上,每一层都躺着一具干尸,尸体皮贴着肉,黑乎乎的,上有成髻的头发还未完全腐烂,身上穿的是侍女的衣饰,看起来,都是陪葬的侍女……

为什么陪葬的,无一例外,都是侍女,没有男丁呢?

而这一层墓室,看起来更像外室,过了这一关,才会见到墓室真正的主人,就好像众多侍女只是在此守护并侍奉着躺在里面的那位一般。

不可能如此顺利的,毫无任何机关就能顺利过去?

果不其然……胖虎惊恐的叫声传来,只见那躺在每一层的侍女的尸体,忽然奇异地开始发生变化,她们发黑的血肉开始变得饱满白皙,干枯的头发恢复了光泽,黑乎乎的脸面变得充盈年轻……她们,活过来……来了……

紧接着,这些侍女都爬了下来,开始一步一步地朝他们靠近……叶谭的眼底沉了下来,也随着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靠上了自己的同伴。

叶谭看到的这些侍女,在爬下来后,一步一步地变了脸面,她们变得狰狞,仿佛恨不得要将叶谭生吞活剥了……反观叶谭身边的百里祭和胖虎,他们的反应则又是另一番了,先是惊愕,紧接着是茫然,然后是惊艳……

胖虎甚至还情不自禁地往前迈了一步。

“别让它控制了你们的思想。”晏肆的声音钻进叶谭的耳中,像一阵清风拂来,吹散了迷雾,他的手落在叶谭的额间,顿时一股冰凉沁冷灌了进来。

她忽然猛地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意识到了此地的诡异之处,和刚才的潘三无一样,这个坎子坑,好像能读懂入侵者的思想,怕什么,或者想什么……它就会来什么。

叶谭的眼底恢复了清醒,眼前的侍女全部都像一阵烟雾一样飘散,叶谭这才注意到,那棺材柜之上,这些枯骨分明还躺得好好的,根本不曾下来过……

“百里祭!胖虎!”叶谭唤了他们两声,见他二人的神色各异,却丝毫没有清醒之色,咬了咬牙,叶谭只好抽出匕首,在二人的大腿表层各划了一刀。

闻到了血腥味儿,感受到了痛楚,百里祭和胖虎的眼底终于有了几分异样,他们茫然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即神色大变,“刚才,是……是什么……”

“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来过这儿的人,非死即疯了……”叶谭冷着脸,提醒各位道,“它会让我们脑中出现的所有猜想和恐惧,成为‘现实’。”

意志力越薄弱,想象力越丰富的人,死得越快。

9

“走吧。”晏肆吩咐了一声,抬步率先从这堆满陪葬侍女尸骨的墓室穿过,来到最正中的主墓室。

叶谭点了点头,紧步跟上。百里祭和胖虎则因刚才自己意志力薄弱,各自陷入迷阵和种种诱惑中不能自拔而面带惭愧,一举一动都比刚才要谨慎不少了。

他们终于见到了主人棺,它的格局竟然和靶子狱底下的大墓相似,棺椁就在寒潭中央,与靶子狱底下之墓不同的是,此处的确只有寒潭,并无具备强烈腐蚀性的血池。

但眼前的场景还是让人脸色大变,除却叶谭和晏肆还能保持镇定外,身后的百里祭和胖虎一见那棺椁上的情形,当即脸色发青,胖虎甚至已经蹲在地上狂吐不止了。

那主人棺上,长满了蘑菇,密密麻麻,已经够恶心了。更恐怖的是,那些蘑菇,分明像极了一张张人脸,就好像那主人棺上长了无数张脸一般……此情此景,就仿佛在警告着所有擅闯此地的人,他们的脸都会被剥夺,并长在那上头。

“什么人,胆敢擅闯此地!”

一声清喝,叶谭变了脸色,只见那寒潭中淌水走出的人……竟赫然长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不不不,何止是脸,从神态举止,到衣着打扮,都和自己一模一样!

“晏肆……”叶谭第一次茫然无措地唤了一声晏肆的名字,试图从他这儿得到一丝清醒,就像刚才一样。

是幻象,一定是幻象!就像先前所遇到的种种一样!这个坎子坑,能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恐惧什么……很显然,人们的恐惧千种百般,而其中一样,便是自己……

但叶谭没有得到晏肆的回应,紧接着,对面的自己,便忽然抽出匕首,速度像闪电,像狂风一样朝自己冲了过来!

她要躲开,还要先发制人!

叶谭才刚要做出动作,对面的自己就好像早就将她所有的一切都看穿了一般,在叶谭躲开之前,便转变了方向袭来。在叶谭要先发制人的时候,就充满杀气地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它洞悉自己的思想……不行,她竟然不是自己的对手……

叶谭感到脸颊先是一瞬的冰凉,紧接着是一片的温热和火辣,锋利的匕首擦过了她的脸颊,鲜血淌了出来……眼前的自己,眼底冰冷,将她死死按在了地上,叶谭感到要窒息,她被自己掐住了脖子,完全挣脱不得……

又是一阵刺痛,匕首从她的腰腹刺下,鲜血直流,叶谭闷哼了一声,加上窒息的痛楚,意识竟渐渐有些模糊……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叶谭……叶谭!”

熟悉的声音在呼唤着她,叶谭意识模糊闭上的眼睛,又艰难地重新撑开。

滴答,滴答,滴落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叶谭的脸上,叶谭的心中没来由地一震,竟突然清醒了!眼前的自己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晏肆……

此刻的晏肆一手正紧紧握着叶谭的手,将她的手固定钳制在他的掌心中,而叶谭手中的匕首,已刺穿了晏肆的掌心……刚才那一滴滴落在她脸上的,恰是晏肆掌心滴落的鲜血。

“晏肆……”叶谭怔了一怔,她这才发觉,自己正一手掐着自己的脖子,而脸上、腰上的伤,也都是拜自己所赐,若不是晏肆死死扣住了叶谭还要胡乱刺在自己身上的匕首,只怕此刻叶谭该命丧黄泉了……

10

“晏肆!”叶谭破天荒地有些慌乱,不顾自己的伤,急忙爬了起来。

“不碍事。”晏肆却神色平静地笑了笑,一如既往的温柔淡然,他坐起身,随手将叶谭的匕首从自己被洞穿的手心中拔了出来,他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只将匕首还给叶谭,而他血淋淋的手心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尽管早就知道,这对晏肆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叶谭还是情绪低落地紧抿着唇,神色异常复杂。

再看百里祭和胖虎,他们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晏肆在他们的眉间注入一丝清明,他们才算从那恐惧中挣脱出来。

“我想我们都猜错了,真正的陨金在这里,且这……就是陨金所拥有的力量。”晏肆指向那寒潭中央的石棺,陨金支配着一切思绪和恐惧,也许这就是它所拥有的毁灭性力量,多少人,在它面前,不战而败。

石壁上刻着墓主的身份,与靶子狱底下之墓近乎相同的格局,也近乎相同的刻文和图案。

此地沉睡的是太泗公夫人棺,而靶子狱底下的墓主人,便是太泗公了。太泗公墓的机关是血池,看似厉害,却并无特殊之处,那不是陨金该有的力量。而此地,不费一兵一卒,入侵者,便是她的守墓人,这才是陨金该有的力量……

也许这就是能够让太泗公战无不胜,坐拥权势的可怖力量,它比千军万马都管用。

“这么说,靶子狱底下的太泗公墓,并没有陨金。而真正的陨金,在他的夫人入葬的棺中,也就是此地?”百里祭很快理清了头绪,指出了关键所在道,“是太泗公骗过了所有人?还是他也被他的夫人骗了?”

到底是太泗公智慧过了,骗过了世人,还是其夫人野心勃勃,违背了太泗公的命令,想要取而代之,成为陨金的主人,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但令人费解的是,无论是龚家村底下的战国墓,还是靶子狱底下的太泗公墓,或是此墓,无一例外都刻有亡人复苏仪式的图文,为什么这些贵族的墓穴里,都会有这幅图?

“陨金在这里?”胖虎兴奋起来。

“不知道,我去看看。”

叶谭绷着脸,还没从刚才的低落情绪中走出来,此刻更是冷得让人害怕。只见她动作敏捷麻利地以绳索连接了岸上和那石棺,将那石棺拉近了岸边,便迅速跳了上去,借用工具撬开了棺盖。这一开,叶谭的表情顿时有了变化……

11

只见那棺中,赫然躺着一个男人,上衣被脱了,他的胸前少了一大块皮肉,像是被人生生剐去的,脖子上挂着一枚玉菩萨坠子。

“潘三无!”百里祭和胖虎皆吓了一跳,潘三无怎么会在人家太泗公夫人的棺中躺着?还被人挖去了一层皮?!

“地图被取走了。”晏肆微微敛眉,目光又落在潘三无底下压着的衣着富贵的女尸,想必那便是太泗公夫人了,只见太泗公夫人的口中大开,那口中分明是含着一物入葬的,此刻那东西也不翼而飞了。

这么说来,潘三无身上的地图被取走了,而真正的陨金,也应该已经被取走了。

若陨金已经不在此处,刚才尚且有如此厉害的作用,令叶谭和百里祭他们险些丧生此地,可见……它若还在此处,效用该不止如此。

叶谭一探潘三无的情况,竟发现他还有气息,连忙让百里祭他们搭把手把人抬了出来,又湿润了他的唇口,这潘三无也争气,恢复了些许意识,虚弱地撑开了眼皮。

“陨金呢?地图呢?人呢?!”胖虎连连发问,将奄奄一息的潘三无问得一个字也回答不上来,气得胖虎瘫坐在地上骂道,“他娘的,几个意思,这还给人留了一口气,屁也问不出来!”

百里祭安抚众人道:“也不是毫无线索,至少潘三无还有这口气,老混混既然委托我们来救人,这潘三无也肯定知道那老混混在哪儿,找到了他,就有线索了!”

潘三无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请他们来救他,心中也渐渐放松了警惕。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叶谭只好把耳朵凑了上去。

他断断续续说了一通,末了,托付道:“我鬼迷心窍……就不该来,好在我留了一手……你只要告诉老东西,老子的妻儿老小都交给他,他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完了这些,潘三无当即不省人事了,他口中的老东西,指的自然就是叶谭他们所说的老混混了。

“怎么样,他说了什么?”

叶谭起了身,脸色难看地转述道:“取走陨金,剥了潘三无皮的人,让他给我们带了一句话……他说有趣的对手,难能可贵。”

“什么有趣的对手难能可贵?对方是在玩游戏?”一贯好脾气的百里祭也被气坏了,这分明就是在挑衅,合着留着潘三无的命,就是为了给他们带这句话?!

“先出去再说吧。”晏肆的神色淡然,只如什么也不曾听到一般,开口吩咐道。

众人点头,当务之急,是将潘三无带上去,留着一口气,才能找到那老混混。

编者注:本文为《匠门土师爷II》第五篇,本系列每周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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