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山海经最没牌面的神祇

1

我叫冰夷神,如名所见,我是个神。

讲道理,我这神的名字还挺嚣张,外号叫“冰川之神”,这个名称是早些年帝俊给我起的,他起名也挺随意,只是跑到我的面前,手把手给了我一面“冰川之神”的锦旗。

“这就完了?”我目瞪口呆道。

“完了。对了,你把这锦旗挂个显眼点的地方,别太掉面。”帝俊善意的嘱咐我,随后,他离开了极渊,说是去海外册封不廷胡余。我看着那边巴掌大小的锦旗,实在是不知道怎样悬挂才能不丢我这做神的面子。

我住的地方叫极渊,在昆仑山脚下,距离地面有三百仞。平时我不常出去,也没什么人进来。我上次出去的时候是九十五年又六个月前,极渊的上面是昆仑山氾林,氾林中的人还未开化,浑身上下都是毛,只会举着两个大木棍打兔子。我想上去和他们套套近乎,他们手舞足蹈了好一阵,我是一句没听懂。当我要走时,看见这帮人垂涎三尺的目光,我懂了,原来他们把我当成大个兔子。

天神很生气,后果很严重。那一天,我打晕了这个林子里所有兔子,打包带回了极渊。这下这帮原始人害怕了,原来我不仅不是食物,还能轻易带走他们的食物,于是人们对我尊重起来,在林子旁边不远处的小庙给我立了个石像,有一句说一句,那石像是真的丑,真的愧对我妈给我生的这份绝世容颜。为了避免过路人对我这名大神的颜值有不必要的误解,所以临回极渊时,我又偷偷摸摸的把石雕翻修了一遍,直修到心满意足为止。

几十年前帝俊又来看了我一次,那时候他身体还健硕,能陪我聊聊天,喂喂兔子,吐槽吐槽他闹成一团的十几个妻子和好几十个不成器的儿子。

“你这算不算大老远跑我这儿秀优越来了?”我鄙夷的看着他。

帝俊看了看我空荡荡的峡谷,又看了看成群结队的兔子。他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没有,没有。”

来的最多的是穷奇。穷奇第一次来完全是个美妙的误会,他住在昆仑山最北面,和我完全不搭边。那几年白虎追着他穷追猛打,他想搬个家,找个安稳又隐蔽的地方,这深渊是他绝佳之选。我俩初次见面不是很友好,会面以我打断他四条腿告终。他气愤填膺的和我说,他还会回来的。于是我等了他一年两个月,他如约而至,我再次把他养好的四条腿打断,这一次他服了。第三次来,他带来了孜然和调料,我俩美美的享受了一顿兔子肉。

“咋样,白虎不抓你了啊?”

“不了,他忙着灾后重建,哪有功夫管我。”穷奇灌了口酒。

“灾后重建?啥意思?”

“你这儿可真是与世隔绝,相柳用息壤攻占不周山,连不廷胡余都出手了,你不知道?”穷奇惊诧的看着我。

我摇摇头。“完全不知道。”

“嘿,做神做到你这个份上也是境界。”穷奇不屑的看了看我。“你看看你,一点神的样子也没有,远看就和一个凡人一样。”

“那神应该长什么样子?”

“神什么样子?我不说别的,你看看外面的人间,凡是当神的,都供奉着庙宇,那庙堂金碧辉煌,香火不断,那多气魄,多有架势。别人一听到不廷胡余、听到陆吾,那都是撒腿就跑,要是一听到你冰夷神,嘿,那是什么鬼?”

我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那条几十年没洗的锦旗,默然不语。

我俩喝干了最后一口酒,啃掉了最后一块兔肉。穷奇将要离去,我把他拽了回来。

我醉醺醺的问他,“你说,我怎么才能有个神样?”

2

我离开极渊,来到了昆仑氾林毛民国住建局。

“你好,我想盖个庙。”

办事处的老大爷眯着眼瞪着我。“同志,这是闹啥嘞?”

穷奇说,当神的,首先得有一座自己的庙。

“是这样的。”我干咳两声。“我呢,其实是个神,我想在氾林这边盖个庙,您看行么?”

“你是神?”老大爷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拿什么证明你是神?”

我早有准备,从我的口袋里掏出一面皱皱巴巴的锦旗。

“您看,这是当年帝俊给我的。”

多少年后,我也曾清楚记得当年老大爷的目光,就像当年我看到那群未开化的野人。

“来人,赶出去!”

老大爷高呼一声,几名士兵从洞口两侧冲出将我丢了出去。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穷奇,穷奇笑了整整一个下午。

“大哥,你可太有意思了。”穷奇仍旧上气不接下气的笑着。“你怎么能自己去盖庙呢?你以为那些大神的庙都是他们自己盖的啊?”

“不然呢?”我摸摸头。“不是自己盖的,谁还会出那么大力气去盖庙?”

“我看了,你是缺一个运营。”穷奇拍拍我的肩膀。“这样,明天一早,毛民国太原街菜市场见。”

毛民国是绰人的后代,为人身长毛,食黄米,世代老实。(注释:《山海经》毛民国在其北,为人身生毛。)

穷奇说,老实是人最大的缺点。

我知道穷奇为啥这样说话,因为他本身就是个恶人,在山海大陆里,他是有名的凶兽。他这个人不好自己做坏事,喜欢“助人为恶”,他认为自己作恶是低级的恶,劝别人为恶才是高级的恶。所以他顶瞧不上相柳这种蛮干分子,认为他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史记本义》:闻人斗辄食直者,闻人忠信辄食其鼻,闻人恶逆不善辄杀兽往馈之,名曰穷奇。)

天刚亮,我按照穷奇的指示,来到了毛民国菜市场。每天清晨正是菜市口人多的时候,一群长毛人熙熙攘攘的,在早市上淘点便宜货。我找了个相对空旷的地方站着,等着穷奇的到来。

我站了一会,发现其他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他们经过我的身边,眼睛斜着我,几个人凑成一堆小声议论着,只是围着我转,却又不上前。我试着招呼了几声,人们就快速跑走了。

正当我好奇时,猛地听见菜市口响起了一阵锣声。我顺着声音看去,正看见菜市口入市的位置有一辆牛车,牛车后面躺着一具尸体,尸体上盖着杂草编制成的长被。敲锣的人边驱赶着牛车边悲痛欲绝道。

“大牛啊!你走的好惨啊!谁能想到你出去打猎这就一去不复返啊!”敲锣的人声音沮丧,闻着皆哀伤,大家都对着来者报以同情的目光,只有我一个人在一旁看傻了眼。

这不是穷奇么?

只见穷奇化为人身,身上穿着几条破白布,哭丧着脸,赶着牛车向前进。他边走边哭喊道。“老天啊,你怎么能如此待我,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道有没有哪位神仙能行行好啊!”

我闹不清楚他是搞哪出,却见他眼光一转,正与我来了个对视。只见他神情大振,三把两把擦干了眼泪,放下锣和锤向我奔来,一来就兴奋的拉住我的手,激动道。“你……你可是冰夷大神?”

我被他这一问候,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穷奇,你要干嘛啊?”我小声问道。

穷奇听了我的话,音量又提高了几度。“冰夷大神,都说你法力无边,大神,请你救救我家大牛吧!”

我眉头一皱,说实话,我的确精通很多法术,但唯独这起死回生之术我不会,不仅我不会,这天下也没任何一个人会。生老病死是生灵跳不出的圈子,哪怕强如帝俊,也依旧身在轮回之中。

对于这一点,穷奇清楚的很,可他又要我拿什么去救一个死人?

“我……”

我刚想拒绝,却见穷奇把我拉到了牛车边,他在我耳畔轻轻嘀咕。“这人没死,做做样子。”

我心里一惊。

当我想拒绝时,穷奇又恢复了楚楚可怜的模样,他远远的闪到一边,等着我出手。周围的人也好奇的围了过来,想看看我怎么救活一个“死人”。

我长叹一声,将手轻轻放到大牛的额头上,我身上闪了一丝金光,瞬间,那大牛便从牛车上跳起,他的演技真是不错,就像真的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般,刚跳起来就大喊。“痛煞我也!我刚才去哪儿了?”

大牛的戏份就此杀青,穷奇的表演还远未停止。他第一个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高呼道。“神迹!大神显灵!多谢冰夷大神!”

他这一跪,大牛也跟着跪,瞬间,菜市口一百多人刷刷刷的一起跪下,边跪边喊“大神万岁”。

我看着这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无奈,我脚一踩地面,飞到了空中。

3

穷奇跟我说,我火了,我最后那个飞走更帅,升华了整部剧的戏剧效果。

“你这是骗人。”我怒道。“我哪里会什么起死回生之术?”

穷奇看我生气,颇有委屈的耸耸肩。“冰夷神,我是在帮你啊。你说山海大陆里面的奇珍异兽那么多,各路神仙也那么多,你凭什么脱颖而出啊?你又不像昆吾有九根尾巴,也不像不廷胡余把蛇挂身上,你这个造型已经很落分了好不好?”

“那你也不能骗人啊,这……”

“好了,咱们看成果。”穷奇打断了我的话,把酒杯放到了我的手里。“我保证,不出三天,你就会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庙宇。”

我不知道穷奇哪里来的自信,不过是在菜市口表演了一出戏,怎会有这么大的效果?

但事实总是超出我的意料。

毛民国住建局大爷便跑到了我的峡谷边上,冲着峡谷底部大喊。“冰夷大神,您的庙宇建好了,快来看看吧!”

老大爷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他身后跟着好几百村民,他们希冀的看着我,早峡谷两边高呼着。

我飞出了极渊,老大爷上前一步激动的握着我的手。“冰夷大神,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当时我确实有眼不识泰山……”

我看着他谄笑的面孔,没来由的感觉身子飘了起来。看着一群村民拜倒在地上,脸上不自觉就挂上了笑容。

老大爷看我笑了,更是开心。“大神,我带你看看你的庙。”

我们回到毛民国,正看见毛民国广场中央,有一座巨大的庙宇,这里曾经是皇上的宫殿,三日来,毛民国举国之力,将这里改造成了我的庙堂。我走进大殿,正看见一座十几丈高大的金身神像,不得不说,从工艺角度来看,雕刻技术比那尊破石像好了何止百倍?

金身神像旁坐了一个人,他冲着我得意的一笑。“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神使大人,您还满意么?”

“神使?”我惊讶的看了一眼穷奇。

“当然,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代言人。”穷奇冲我讳莫如深的笑了笑。他走到村民面前,高声宣布道。

“今天我们的大神累了,明天,我们大神将亲自传授他的《长生经》,各位神徒可不要来晚了!”

村民们再度拜谢,纷纷离去。

穷奇拍了拍我的肩,问道。“怎么样,爽吧?”

“爽。”

“这才是做神的感觉。”穷奇冷笑一声,随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拿着,明天念给信徒听。”

“这是啥?”

“咱们的教义《长生经》,我宣扬出去了,读了你这本经书,至少多活十岁。”

我愣了一下,随后打开经书,发现里面字倒是不少,但密密麻麻的没有一句通顺的,说狗屁不通也不为过。

穷奇看出我的惊讶,向我解释道。“你不懂,越高深越不好理解的东西,他们就越信以为真。”穷奇脸上露出一丝迷惘。“人们对超出自己理解的东西,都是带着敬畏的,哪怕,这些可能没什么实际意义。”

这句话像重锤一样锤在我的心里。

穷奇走了,留下一本《长生经》,我拿着这本破经书,心里感觉沉甸甸的,感觉这书有千斤重,一个手滑,都能溢出一些虔诚的信仰。

天明,我来到庙堂大殿,发现大殿之上已经跪满了人,不少人都跪倒了大殿外面的石台上,人人手里都拿着一本《长生经》。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一个晚上过去,人数不减反增,这一眼望去至少有好几千人。不少人都不是毛民国的居民,因为他们身上都没毛。

“怎么这么多人?”我咂舌道。

“昨天我让100个吟游诗人说唱你的故事,现在整个大荒都知道你起死回生的故事啦。”穷奇得意一笑,他指着远处几个人,脸上只长着一颗眼睛。“你看,连一目国的人都跑过来了。”

“这个阵仗我不行,要不你上去说?”要让我在一群人面前胡说八道,我是真的不敢。穷奇嫌弃的看了我一眼,随后在身后推了我一把。“别闹,上去试试看,很爽的,只要大声朗读就可以。”

我将信将疑的走出大殿,信徒看到我都猛地狂热起来。

“冰夷神显灵!”

“冰夷神万岁!”

听着他们成群结队的呼声,我的心竟越来越清净。我掏出《长生经》,将其中的字句一字一顿的念了起来,我每念一次,底下的人就跪着随我念一次,用了小半个时辰,我便把一本读完。

我看着跪倒的狂热的人们,心中由激动、兴奋,再到慢慢落寞。我突然觉得人是很可怜的东西,一点虚无缥缈的幻想就能让他们全力以赴。

一名狂热的信徒站起身来,是一位男子,他激动的抓着我的手臂。“大神,我的娘子正在孕产,我希望你能保佑她平平安安,您看可以么?”

我看着他兴奋的神色,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保佑你!”

这句话,应该是我本次出场说出的唯一的真话,但其实面对生命,我什么也做不了。

男子很激动,他疯狂的跪在地上,将头磕的很响。“感谢,感谢您!”

信徒的呼声再次响了起来,彼时,我发现自己虽然什么也做不了,但却像拥有了全世界。

穷奇看着我的表情变化,颇有得意的走过来。“我看你很有天分,你是个当神的料儿。”“

“我本来就是神。”我纠正他。“只不过没有当过这种神。”

穷奇拿过我手里的《长生经》。“但是你记住,你不能经常出面,神可不能和人太亲近,接下的东西就交给我,你就好好的在房间里享受香火。”

4

穷奇运营方面的确有天赋,短短的三个月时间,整个昆仑山地区已经修筑了几座我的庙宇,地位甚至超过了昆仑山山神昆吾。偶尔我会根据穷奇的要求,出面走几个活动,复活几个装死的演员。

这中间也曾有人质疑过我,想看看这演员的真假,但这声音很快被狂热的信徒湮灭了。

我的房间越来越大,越来越奢华,来参观寺庙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快寺庙便不够大了,住建局老爷子又来找我,说要不要把寺庙翻修一下,建的更大一点。

我寻思,这得不少钱吧。

老爷子冲我摆摆手,大神,谈钱伤感情。

“那这钱谁拿?”

老爷子愣了一下。“神,你这不是拿我寻开心么?信徒的捐款早成山成堆,还差盖一个寺庙钱。”

对于信徒捐款,我一无所知,唯一的反应是有点气愤。我跑去质问穷奇,穷奇的回答是,这些捐款并不是他征收的,而是人家自愿交的,人家不交钱,就觉得心不诚。

那几年确实是信仰缺失的年代,帝俊去世后,群龙无首,各路部族打的不可开交。其中打的最凶的是蚩尤。我很早就听说过蚩尤这个人,三头六臂,刀枪不入,帝俊称呼他为武战神。他不仅自己能打,还有八十个兄弟,个个本领非凡。前两年他打败了炎帝部落,现在又和炎帝一起去征战黄帝。当然,黄帝也不是个善茬,在河西笼了一批强大战力,据说应龙也和黄帝凑到了一起。双方围着黄河分庭抗礼,斗争不断,每一次战争都要死上不少人。

昆仑山是处福地,刚刚好潜藏在了两大阵营的视野盲区。不少流民跑到这里避难,在丧失了一切后,神明好像成了唯一的依靠。

我答应了老大爷扩建的请求,就这样在房间里歇了三天。待到第四天,老大爷又来找我,说大神息怒,扩建的事宜恐怕要搁浅,昆仑山的壮丁不够了。

“不够?”我惊疑一声。五天前上殿,我还看到了数以千计的壮汉,怎么说不够就不够了?

“壮汉都哪里去了?”我问道。

老大爷惊疑不定的看着我。“神啊,这不是你的安排么?”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的安排?我的什么安排?”

老大爷咽了口唾沫,不敢看我,有些怯怯的说道。“您说,我们要勇敢的走出去,参加圣战,不要怕,哪怕死了也有您给大家复活……”

我慌了,我几时曾说过这种话?

“胡闹,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我刚说完,猛地又反应过来。

说这话的人不是我,是穷奇。

5

“穷奇,你给我出来!”

我冲着大殿怒吼道,但大殿中只有我自己的声音,空荡传响。

老爷子紧跟上我的步伐。“神,你别动怒,穷奇已经出去三天了。”

“他要干什么?他明明知道……”我刚想说话,却猛地瞥到了老爷子怀疑的目光,又生生的把接下来的话吞进肚子里。

昔日熙熙攘攘的大殿已变得空无一人,整个大殿安静的非常。

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大殿门口站着一个孩童。那孩童差不多五六岁年纪,手里拿着馒头呆呆的看着我。

我向他走来。

“小朋友……你在干什么呀?”

孩童看了我一眼,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在等神。”

听到神这个字眼,我心里一阵酸楚。“你在等神干嘛?”

“我的父母都上战场了。”孩童看着我道。“我想求神保佑他们,虽然我知道,即便爸爸妈妈战死了,神也会复活他们,但是,我还是不想他们受伤。”

我如遭雷击。

我看着眼前的孩童,心里一阵阵绞痛,我慢慢跪在这个孩童的身前,手扶住他的肩膀。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叔叔,你是神么?”

我抬起头,看着他天真无邪的双眼。

“我不是神,我什么也不是。”

我飞身出昆仑,沿着穷奇的行军路线一路追去,正来到邽山。只见山涧中响声大作,我急奔而去。正看见昆仑山的村民正和九黎部落猛烈的厮杀起来。

九黎部落乃是蚩尤的精兵强将,手无寸铁的村民与之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一个个村民前仆后继,一片片倒在强敌的长枪下。

他们眼中无所畏惧,是的,抛下生死,他们什么也不怕。

“退后!快退后!”

我疯狂的吼道,冲入敌阵,强大的神力从我体内迸射开来,瞬间震倒了眼前的一片士兵。

“干嘛啊?看他们打斗不好么?多有意思啊!”

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在山涧的墙壁上,穷奇依靠着墙壁站立,他颇有玩味的看着我。“看啊,看看他们,多美啊,这一朵朵血花,多壮观啊!”

我浑身上下忍不住的颤抖,我紧咬牙根,一双眼死死的盯着穷奇。“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穷奇把我的话嘀咕了一遍。“还用为什么?我是恶兽啊,我就是想作恶啊,而且,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么?真正作恶的人是你!”

“放屁!”

“我放屁?”穷奇眼睛睁得老大,一只长毛的爪子伸到我的眼前。“真正作恶的,不就是你这个神么。”

我像跌入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整个人在不停的掉落,掉落,像永远跌不到底。

我在空中往后退了几步,微风吹过我的头发,吹走耳边的冷汗,整个脊背都是凉意,全身上下都使不出力气。我转过头去,正看见在战场上拼杀的士兵,看着村民们像一群群待宰的羔羊,村民们哀嚎着,痛苦着,血肉翻飞着。

我脑海里却涌现了一张纯洁无瑕的脸,他安静的依靠在朱红色的木柱上。他轻轻说:“叔叔,我不想我父母死……”

我猛地俯冲下去,手中神力迸射,身形如电杀入九黎部落中,九黎部落的士兵虽然英勇,但在我全力施为下节节败退。但九黎部落的敌人好像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从另外一个山头如黑水一半涌了过来。

“退!”

村民们怕了,面对黑色的甲胄和长刀,村民们总算回忆起人们对死亡的恐惧。他们纷纷在我身后退去,我捡起一把长刀,用尽全身气力,狠狠的在大地上滑出一道裂缝。只听一阵轰隆隆的声响,裂缝越来越宽,两片土地就像张开的牙齿,整个山体由于结构的改变,发出剧烈的声响,滚滚沙石从山顶落下,砸到地表面树干之上。

看着眼前深不见底的峡谷,我虚脱的跪在地上。隔着峡谷的九黎部落收回长刀,准备拿出弓箭还击。我心中大惊,赶紧呼唤着村民向后跑去。

“快跑!跑!”

村民们有人认出了我。“你……你不是冰夷大神么?快救救我们吧!”

我看着无数张希冀的面庞,看着他们浑身的伤和满脸的血污。

“快跑!我救不了你们,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村民们眼睛睁得很大,他们身体僵硬起来,像是恳求般问我。

“大神……你,你。”

我等不到村民的冷言冷语,很快,漫天的箭雨就将最前面的村民射穿,而后,即便拼命奔逃,所有的村民也难道箭雨射杀的命运。

在一片哀嚎声中,我也宛若一个凡人,看着一个个生灵从我眼前消失。我转过身,迎着漫天的箭雨,想寻找穷奇的身影,可惜已找不到了。

我慢慢面朝峡谷跪下,悔恨的泪水从我眼中流出。

是我害死了所有人。

回到昆仑山后,我直接去了极渊,对着极渊一跃而下。

我没脸见任何人。

每天,各种各样的人群都会站在极渊的边上,对着峡谷冲我高声大骂。他们骂的很凶,很脏,甚至有时候还会把利器丢下来,试图要我的命。

对于这些,我甘之如饴,好像他们这么做,我内心对自己的愧疚就会少一点。

不到一周的时间,所有的庙堂全部瓦解,灰尘和瓦砾背后曾经是一个无知者的虚荣,和另外一群脆弱者的虔诚。这是一场穷奇设置的游戏,最终我们所有人都输了。

回过头来,每一天我都在自责,怎么会相信一个无恶不作的凶兽?我身在极渊,但天眼通却环视着整个昆仑山,只要我在昆仑境地找到这只凶兽,我一定撕碎了他。

但撕碎没有意义,失去的东西终究失去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个月,我渐渐也被别人淡忘。庙宇的废墟之上盖好了新的房屋,深渊边上的恶言恶语也越来越少,人们不是健忘,只是有更重要的生活要对付。

某天深夜,我依旧用天眼通环视着整个昆仑,猛地,在昆仑山东面发现了一支军队,那军队黑兵黑甲,乃是九黎部落的士兵。为首一人,长相十分怪异,头呈三角,宛如蛇首,双臂变成两条杯口粗的蟒蛇,手是蛇嘴,交织着缠在腰间。

他询问着士兵。“上一次来袭击的人,就是这儿的村民?”

“是。”

“好,要让他们知道知道,惹九黎部落的人,都是些什么下场。等会咱们进村,遇见村民,格杀勿论!”

我心里一惊。

为首的人我认识,赫然是蚩尤八十一位兄弟之一,名叫残刚,论打架,他能排前三,论凶残,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我看着黑衣士兵借着夜色向毛民国奔袭而来,内心里嘭嘭嘭的乱跳。

“就是那儿!”黑衣士兵指着一个村口。

“好,杀!”

“等等!”

残刚一愣,原是有人把住了他的胳膊,我姑且叫他的胳膊,因为那手掌是一条吐着舌头的蛇。

“你是何人?”残刚愣了一下。

“冰夷神。”

“冰夷神?我知道,就是那个故弄玄虚的家伙?”残刚冷笑一声。他抽出自己的蛇臂,用眼光打量着我。“我看你活这么大岁数不容易,快滚,别妨碍我们做事。”

我看着他身后蓄势待发的数百士兵,冰冷的杀意沿着夜色弥漫。我并不觉寒冷,凄凉月光下,我望向身后的毛民国,整个毛民国都陷入了深沉的睡眠,润物无声,没有人知道,危险就距离他们如此之近。

我残害过这个村庄,现在,到我赎罪的时候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过去。”我冲着他坚定道。

残刚有些意外,他手伸到我的眼前,那蛇信子火辣辣的血腥气息直喷在我的脸上。

“你是他们什么人啊?这么护着他们。”

“我啊。”我自信一笑。“我是他们的神啊。”

残刚手上的蛇瞬间瞪亮了他的三角眼,毒牙如闪电般向我的眼球咬去。我向后一撤,毒蛇扑了空,但残刚的右手又向我袭来,我一把抓住残刚的蛇头,狠厉一扭,只听残刚的手掌发出一阵哀嚎,随后残刚一脚踹在我的腹部。

“给我上!”

乌压压的士兵冲我狂奔而来,杀喊声震天,我从怀里掏出一根长刀,对着士兵冲砍而去,那黑色的甲胄在我的长刀下犹如脆弱的木材,钢铁和钢铁碰撞,肉体和肉体摩擦出来的腥臭味,满眼都是看不尽的刀光和鲜血。

我强撑着自己的身体。

一刀。

这一刀砍在我的腿上,我左腿一弯,跪倒在泥水里。我想到了那日我登堂于恢弘的宫殿,看着成千上百的信徒为我高声呐喊。

可耻!

我快步站起,用神力逼退了前排的士兵,但很快,残刚再次逼来,他身上的蟒蛇瞬间将我缠了起来,我无从回身,身后的士兵接替上来。

一刀。

这一刀砍在我的后背上,蟒蛇一松,我向前扑了个踉跄,这一刀让我的背后火辣辣的,我想起我拿着《长生经》步道,享奢侈于房间,践信任于深渊。

可恨!

我调整好平衡,神力贯于双拳,连续两拳打在蟒蛇的腹部,残刚喷了一口鲜血,他刚回过神来,又被我一记手刀砍倒,但纵跳的过程中,我因失血过多而失了平衡,旁边的士兵眼疾手快。

一刀。

这一刀贯穿在了我的心脏。

我的脑海中,又回想到了那个不知名的男孩。虎目中再含热泪。

对不起,大家都回不来了。

随后是无数的刀光劈面而来,我身上蕴藏的巨额神力冲天而起。

轰……

一阵金光爆裂,又一秒,声音随着金光一起消散。那一刻,月光高亮,青草微风,躺在土地里的只剩下那一处深黑色的甲胄,自此之外,再无他物。

是毛民国寂静的夜,一个孩童依旧没睡,他本无家可归,只能坐在门口仰望星空。

他看到了这所有的一切,然后轻轻把甲胄捡起,他奔波到一处林子的尽头,那里有一座坚挺的石碑。

“叔叔,再见。”孩童说。

孩童走时,天刚蒙蒙亮,温暖的太阳光照射过来,晕开了漆黑的夜色。露水打湿了青草,微风拂过山林,一只蛐蛐落在石像的头顶,一声声的叫个不停。

那甲胄就安稳的躺在石像的脚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

“冰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