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爱我一些之二胎时代

1

“你爸可以来咱们家住,但是休想骑到我头上。”阮艺涵连头都没有回,对着电脑屏幕噼里啪啦改着报告,“他是你亲爸,照顾他是应该的,但我绝不会亲自动手。我会请两个阿姨,一个照顾你爸,一个照顾阮光,OK?”

“老婆。”徐伟博托着长长的奶音,从阮艺涵身后环抱着她。

“别撒娇,这招不管用。我不阻止你尽孝,你也别指望我挽起袖子伺候你爸。”

徐老爷子是横亘在阮艺涵和徐伟博中间无法直视,也无法回避的炸弹。自从三年前发生了那样的事,阮艺涵就撕下孝顺儿媳的皮囊。徐伟博早就看出来了,但他不能说。

母亲去世后,徐老爷子在子女家轮住,在大姐那里住得居多,徐伟博负责生活费,也算尽孝。上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姐下了死命令,让徐伟博去把老爷子接走。

徐伟博是在心里斗争了几百次,才觍着脸和阮艺涵开了口。把脑袋放在她的肩胛骨上,又是哼唧,又是蹭,见她没什么反应,轻咬着她的肩膀,顺着脖颈,咬到耳朵。

咬得阮艺涵一阵麻酥酥直痒痒,咯咯笑着求饶,“别闹了,我还要加班。”

徐伟博不情愿地松开双手,“那你忙完了早点睡。”

“知道啦。”阮艺涵拍了拍徐伟博的脑袋。

她也想早点休息,女人到了38岁,就是再好的护肤品都比不上一顿美容觉。但她已经许久没有一觉睡到天明了。

起夜、喂奶、换尿不湿、哼歌哄睡。这天就亮了。

育儿嫂也提过,可以留宿照顾阮光,但阮艺涵舍不得。白天都在工作,分给女儿的时间也就只有晚上,她情愿累着,也不要错过对女儿的陪伴。

上班时带领“90后”的小年轻见“70后”的客户,妆容衣着谈吐都不能有一个死角,作为global(国际化)大公司,端着的架子不能掉。下班后带孩子要拿出十二分的耐心、细心、好脾气。

尤其是辅导徐明写作业,每天简直要了老母亲的命。也不知道为什么,几十人的团队阮艺涵收拾得服服帖帖,遇到自己的儿子就屡战屡败。

每天都感觉自己被掏空。

只有蹲在马桶上的时间是自己的。她也扪心自问过,累不累,值不值。看着手机屏幕上两个孩子笑脸,体验着甜蜜的负担。

二胎妈妈的日常就是这样,被打败,爬起来再战斗,越挫越勇。还好徐伟博是朝九晚五的公务员,可以负责接送徐明,做晚饭,是个可以信赖的好战友。

2

周末,阮艺涵先把徐明送去课外班,再陪着阮光上早教,说唱蹦跳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马不停蹄把两个孩子接回家,指望徐伟博能接过两个孩子,让她稍稍喘口气。一进门,看见徐老爷子的轮椅已经压着她心爱的波斯手工地毯。

“爸。”阮艺涵提着一口仙气,挤出笑容。

徐老爷子笑呵呵搂着徐明,“宝贝孙子是不是瘦了!得让妈妈给你做好吃的才行!”

阮艺涵脸上还带着笑容,但是眼神已经凌厉了起来,像一把小刀嗖地射向徐伟博。

“爸,你想吃什么,我来吧。”徐伟博站起来,摘下门后的围裙系到身上。

“我想吃你妈做的面,你不会做,小阮做得像。”徐老爷子说着还咽了口水。

“我,”阮艺涵瞪圆了眼睛,“不”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赔着笑的徐伟博拉到厨房。

阮艺涵戳着徐伟博的前胸,压低声音问,“咱俩怎么说的,我负责抓学习,你负责后勤,什么时候轮到我做饭了?”

徐伟博面露难色。

“你妈是北京人,我是成都人,炸酱面和担担面是一个味道吗?!”阮艺涵双手抱于胸前,一副准备开战的样子,“我不做。”心想着,他要是敢坚持,她就时刻准备撕破脸。这不仅仅是一碗面的事。

徐伟博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要不你指挥,我做?”

一场战争悄无声息化解。

热腾腾的面端上桌,徐老爷子瞅了瞅,皱着眉头,“这面条不对呀?”

阮艺涵在餐桌下踢了徐伟博一脚。

“爸,艺涵身体一向不好您是知道的。您喜欢吃什么,可以让保姆给您做。”徐伟博解释。

“那怎么行?!”徐老爷子一脸严肃,“请保姆得花多少钱!”

“爸,请保姆的钱我出,”阮艺涵实在憋不住了,拿出谈判桌上哄人的架势,“京川粤湘,您想吃什么都可以,给您搓澡,陪您遛弯,聊天解闷,不然工作日我和伟博都上班,您一个人在家我哪儿放心?您不会以为我会像大姐一样辞职在家吧?”

徐老爷子放下筷子,耷拉着脸不知道给谁摆着脸色,阮艺涵权当没看见。反正相夫教子从来都不是她的人生规划。

3

晚饭过后,徐伟博把徐老爷子推到书房,“爸,您将就一下住在这里。现在我带徐明睡次卧,艺涵带阮光睡主卧,只能委屈您在书房了。”

“我睡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让老婆都骑到头上了!我和你妈结婚三十年,你见我下过一次厨房?哪一顿不是你妈做好饭、端上桌来叫我的?”

“爸,艺涵身体不好,工作又忙,家里的事我多做一些也没什么,夫妻两个人没必要分那么清。”

“忙?有什么好忙的?再说,这三居室的学区房都给你了,也不用你们辛苦赚钱。”徐老爷子越说越气,恨不得替他当家作主,气过之后又觉得徐伟博是扶不起来了,“希望你弟不要像你一样!”

摆了摆手让徐伟博出去。

徐家有四个孩子,上面有两个姐姐,徐伟博排行老三,还有个弟弟。徐老爷子年近50才有了小儿子,对小儿子格外看重。

弟弟出生前,徐伟博是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宝贝,弟弟出生后他就变成了那个被比较的对象。

偏偏无论求学考试、文艺特长,四弟每一项都比徐伟博强。徐伟博也着急,也争也抢,可最气人的就是怎么都比不过。

从此之后徐老爷子多了句口头禅,“古话说得对,老二就是比老大聪明!”

尤其徐伟博违抗父母旨意,执意娶了阮艺涵,在徐老爷子心中更是矮了半截儿。

徐伟博来到主卧,阮艺涵正猫在梳妆台前修改PPT,“又被你爸敲打了?还是嫌弃了?”

徐伟博挺挺胸膛,故意装作满不在乎。

阮艺涵一眼就看穿了。

本来还有一肚子话,暂且咽下,专注地看着徐伟博,“爸说了啥,你也别往心里去。各人自有各人的福和命,没必要和老四比。咱们这小日子过得多好!你看徐明多聪明,阮光多可爱,多少人盼都盼不来你这儿女双全、人生赢家呢!”

平时在公司,阮艺涵就是这么给员工进行心灵按摩的,现在的小年轻干活儿得哄着,动不动就给领导甩脸色,辞职要去看世界。

心若是大,人在哪儿,哪儿就是世界!

果然徐伟博的脸色舒展了一些,忘了他原本是想来宽慰她,别把徐老爷子说的话往心里去,她身体不好,别那么逼着自己。

回到隔壁卧室他才反应过来,这才刚见面,父亲和媳妇儿就开始暗暗较劲。

虽然阮艺涵从没问过,“我和你爸掉河里你先救谁”,但徐伟博扪心自问过许多次,若父亲和媳妇儿打起来了,他帮谁。

晚上睡到半夜,“咣当”一声惊醒了阮光,“哇”就哭了出来,阮艺涵抱起来又拍又哄,一边惦记着闺女,一边又疑心别是家里进贼了。卧室外拖鞋急匆匆踩地的声音,然后是徐伟博的声音,“爸!您怎么了!”

阮艺涵不知道外面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怀里的阮光像受了惊吓,一个劲儿哭。细声软语唱了十几遍哄睡曲,女儿才缓缓睡去。

蹑手蹑脚走出卧室,徐伟博正在收拾卫生间。

原来徐老爷子腿脚不方便,上厕所需要人扶,但三更半夜又舍不得叫醒儿子,自己试着从轮椅挪到马桶,胳膊手腕的力气不够,摔在地上。好在摔得不严重,现在已经回屋睡了。

徐伟博蹲在地上擦着水渍,阮艺涵看出他内心充满内疚。

徐伟博不是天赋异禀,能成就一番事业的人,但胜在为人善良,性格极好。但偏偏落在徐老爷子眼中,就是扶不上墙,缺乏斗志。徐老爷子对儿子寄托了过度期望,恨铁不成钢。徐伟博这成长过程,也是憋屈。

阮艺涵不喜欢徐老爷子,但徐伟博的委屈不得志她都看在眼里。把徐伟博从地上拽起来,拽入怀里,安慰着,“你爸这是心疼你,所以没舍得叫醒你。”

徐伟博的肩膀耸起又落下,像是叹了一口气。他是徐老爷子的大儿子,理应多承担一些,他要求自己在赡养父亲这件事上比其他子女更有担当,尤其比四弟更靠得住,可惜总是状况横出。尤其三个月前,徐老爷子就是在这里摔了一跤,才坐上轮椅。

“实在不行咱请个男护工,24小时贴身照顾你爸。”阮艺涵建议。

徐伟博没应答,他无法像大姐一样辞职回家专职照顾父亲,也无法像媳妇儿一样晋升赚钱,他觉得自己好像很没有用。他认真工作,努力照顾家人,但好像无论怎样,父亲都不会满意。

夫妻两人拥抱了一会儿,各自回房。阮光也许是受到了惊吓,一整个晚上都睡不踏实。窗帘后面一点一点由黑转白,阮艺涵的脑袋懵懵的,就像一夜未睡。

4

必须打起精神去上班,今天有一个特别重要的产品宣讲。还好育儿嫂及时进了家门,阮艺涵像看到救星。

宣讲厅里,阮艺涵坐在前排,默默在心里演讲PPT。育儿嫂的电话打来两次被她摁断了。第三次打来时,她猫着腰接听,“阮光发烧了!38度!”她的脑子嗡嗡响。

主持人宣布有请阮艺涵。台下是公司邀请的前10大VIP客户,公司高管坐镇陪同,还有陪她连轴转了三个月的团队成员。一边是发烧的女儿,一边是箭在弦上的工作。

在那个瞬间,她匆匆挂断电话。

讲了近一个小时,阮艺涵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有两个案例忘讲了,脑子里都是阮光。从现场反应来看,宣讲还算顺利。

终于挨到会议散场,阮艺涵打电话过去,还好徐伟博已经请假,带阮光去了医院。

怎么会突然发烧呢?阮艺涵不解,育儿嫂说,“阮光一天精神都不好,睡觉也不踏实,睡着睡着就哭。像是受到了惊吓。”

昨夜就只有徐老爷子的动静惊醒了阮光,哪还有什么别的惊吓。这样的戏码上演的也不是第一次。医院里,阮艺涵看着徐伟博焦急担心的脸庞,责备的话没有说出口。

烧是退了,但又感冒了。阮光出生前,阮艺涵掉过一个孩子,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就怀孕了。阮光的体弱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

没过两天,徐明也感冒了。徐老爷子眉头拧成疙瘩,心疼写在脸上。阮光感冒时徐老爷子没着急,徐明感冒了,他倒是发火了,“明明生病了,别去学校了,在家养一养,你也别上班了,在家好好照顾孩子。别天天往外跑。”

阮艺涵正在为工作烦心。

这段时间公司空降了大中华区总经理,中层领导也正面临暗流涌动的洗牌。由于北京市场近两年增长乏力,阮艺涵的前途不甚明朗。

大中华区总经理暗示,她是否愿意去东北三省拓展业务,还是在北京退居二线。

阮艺涵当然不甘心好不容易爬上去,又被刷下来,身后还有一群指望着她的小徒弟们。

徐老爷子话里话外都是女人要以家庭为重,把孩子交给育儿嫂是不负责任的,就是因为妈妈没有照顾好,孩子才会生病。干脆劝阮艺涵辞职在家。

徐老爷子退休前是个干部,批评人的说辞一套一套,总能批评得手下无地自容。

可惜阮艺涵不吃这一套,把阮光交给徐明,柔声细语让哥哥带着妹妹去房间玩一会儿。

见孩子们关了门,她才开口,“爸,徐明的英语课、奥数课、建模课、乐高课,还有冬夏游学和集训,一年10万打底;阮光的奶粉钱、早教班、游泳课,少算点,3万块;加上两个孩子未来出国留学的钱,我和伟博未来养老的钱,我辞职了,伟博公务员的工资付得起么?”

“这学区房不是给你们了?那些花里胡哨的课程我看也没啥用!”说到房子徐老爷子非常硬气。

“爸,时代不同了,不是进了重点小学就上了保险。”

“隔壁豆豆,为了提供口语环境,请了国际大学生住家;楼下美美,上小学之前就去过美国、英国游学;隔壁乐乐,学校组织运动会,他爸爸联系了鸟巢,免费使用;我和伟博要是不努力,阮光和徐明就是进了重点小学,也是给人当垫脚石。”

阮艺涵瞅了瞅厨房,把心一横,反正话都说开了,不在乎多说两句,“况且咱们家是两个孩子,是您说着好事成双,坚持要二胎。但1加1小于2的时代早已过去了。竞争才刚刚开始,我们做家长的不想拼都不行。”

说到二胎,阮艺涵目光变得冰冷,三年前她就怀了二胎,婆婆去世前有个心愿,想知道是孙子还是孙女,B超结果告诉婆婆时,婆婆叹了口气。

阮艺涵原本以为徐家是想儿女双全,拼着体质孱弱、高龄产妇也要怀孕,没想到徐家指着再得一双儿子一脉相传!后来那个孩子缘分太浅,没了,她也伤了元气。

后来阮艺涵又有了阮光,这一次她把女儿护得好好的,而且问都没问,就让阮光跟了自己姓。

她阮艺涵,撑得起孩子一辈子的依靠。

徐老爷子辩解着,“伟博当公务员,还不是为了保住你的饭碗!”

阮艺涵轻哂一声,“那是他为了听从您的建议,捧个公务员的铁饭碗。”

徐伟博从厨房端出三菜一汤,喊着“开饭喽!”他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不知道父亲和媳妇儿又为了什么在干架。阮艺涵收了戾气,笑盈盈坐在餐桌前,招呼着徐明和阮光吃饭。

5

徐伟博22岁本科毕业加入GM公司,30岁的阮艺涵已经是部门一把手了。

那个时候阮艺涵职场得意情场失意,从大学校园走出来的男朋友再也不想在北京漂下去,无望的日子过不到头,说走就走了。

阮艺涵心一凉,发下狠,她定要在北京活出个人样。工作中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偶尔也注意到徐伟博,写得一手好方案,创意点子也不少,但就是有些温婉腼腆,缺少钢铁硬气,难堪重任。

有一次上头下了死命令,必须拿下大客户陈经理。圈子里都知道陈经理色迷心窍,雁过拔毛,没有一桩清清白白的生意。

那天晚上陈经理非要与阮艺涵喝交杯酒。阮艺涵也不怕,都是场子里混的人,逢场作戏一下不必放在心上。酒过三巡,阮艺涵有点喝多了,差点坐不稳倒在陈经理怀里。

陈经理不怀好意的笑容,肥胖油腻的脏手,让阮艺涵想起前男友走之前问她,“这就是你为之奋斗的工作,这就是你梦寐以求的生活!?”

阮艺涵推开陈经理,陈经理硬揽过来,二人拉扯,在场的人嬉笑着像看戏。阮艺涵面露不情愿,却软塌塌没有力气,拉扯看上去像在调情。

徐伟博站了出来,“我替阮总喝。您喝一杯我喝三杯,喝到您满意为止。”

“你是谁?”陈经理不买账。

“他是我的人。”阮艺涵快醉了,吐字不清。

为表诚意,徐伟博直接拿起分酒器,仰头干了三两,嗓子眼火辣辣,陈经理终于说了一个字,“呦。”

那天晚上徐伟博喝多了,说不出家住哪里,阮艺涵只好带他回家。连命都不要帮领导挡酒的事,阮艺涵刚上班时也干过。

后来阮艺涵有意在工作上提携徐伟博,但是他却总想在生活中约她。

徐伟博为她挡酒,不仅仅是因为她是领导,更是因为徐伟博心里有一种很原始的冲动,想要保护她。她像不畏风雪的高岭之花,她让他敬仰,让他心疼。

后来两个人在一起了,必须有一个人离开公司。阮艺涵申请离职,公司不放,徐老爷子趁机撺掇,在外面工作到底不稳妥,不如考个公务员是铁饭碗。徐伟博也就转了行。

6

晚上两个孩子都睡了,徐老爷子也躺下了,阮艺涵和徐伟博簇拥在沙发上。

“公司要调我去负责东北的业务,以后常驻长春。”阮艺涵抠着徐伟博的胸前的小汗毛,慢悠悠地说,“可能得去两年。”

“那孩子怎么办?”

阮艺涵侧过脸,注视着徐伟博的眼睛,“徐明上一年级,正是打基础的时候,阮光才1岁,是性格形成的关键时期。我也舍不得。可是GM公司你也知道,不进则退,我若是不去,这些年所有的奋斗就白费了。这个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我们的肩膀是孩子们的起点。”

徐伟博迟疑了。

阮艺涵眼神又暗了下去。她在结婚时就担心,徐伟博是个还未成熟的大男孩儿,是否值得托付,在关键时刻是否靠得住。

许久,徐伟博说,“你去吧。”

阮艺涵两眼放光地看着他。

“你能为了孩子们负重前行,我也能为了你负重前行。结婚时说过要全力以赴支持你,不是骗你的。

阮艺涵趴在徐伟博的胸膛上,听着他怦怦的心跳,觉得自己的心也在猛烈撞击。

结婚前的心动,是他的甜言蜜语,他的温柔体贴;结婚后的心动,是想向前闯向前冲时,他的全力支持。

第二天晚饭结束后,阮艺涵宣布了自己的决定,正式把徐明和阮光交给徐伟博。徐明叫着“妈妈,妈妈”跑下饭桌拦腰抱着阮艺涵。阮艺涵抚摸着他的脑袋,亲了亲他的额头。

徐老爷子摔了筷子,“我不同意!”

阮艺涵轻飘飘瞅了徐老爷子一眼,“爸,这是我们家,这是我的工作,我有权做决定,而且徐伟博也支持我。”递了个眼神给徐伟博。

在父亲和媳妇儿之间做选择,这道难题终于来了。徐伟博坚定地点了点头,在桌子下面握住了阮艺涵的手。

徐老爷子狠狠瞪了徐伟博一眼,真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当初要不是奉子成婚,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这个大龄女人嫁给自己的儿子,“你别忘了,你是徐家的媳妇儿!你是两个孩子的妈!”

徐老爷子的唾沫星喷在冷了的菜上,徐明和阮光都噤若寒蝉,阮艺涵细声软语安抚了孩子,让徐明带着妹妹回了里屋,关上卧室房门,变了脸色,“我是妻子,是母亲,我为我的家庭负责任。您无权管,也管不了。”

“你反了!什么你的家庭,别忘了这个家姓徐!”徐老爷子拍着桌子,怒从心起,连带着咳嗽,整个身体抖起来。

徐伟博立刻上前轻抚着徐老爷子的后背。

“管管你媳妇!”徐老爷子拍着桌子。

徐伟博的目光撞上阮艺涵的目光。阮艺涵咬着牙迎着他的眼神。她的手心有一些微微发凉,她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徐伟博会在父亲和自己之间选择谁。

“要是换做你弟,肯定不会发生这样荒唐的事!”

徐老爷子的话就像一把剑戳中徐伟博的心头,他愣在那里,心里挣扎,能不能反驳,作为儿子能不能抗争父亲下达的命令。

阮艺涵开口了,“爸,在我心中伟博比四弟强一百倍。”

“母亲去世时,四弟在国外念书,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这三年来,您的生活费是我们出的,四弟读书的钱也是我们出的;您头疼脑热、看病住院,是伟博跑前跑后;您每天遛弯,是伟博背您上下六楼……他们都是您的孩子,您能不能不要总想着比较,能不能多看一看孩子的优点?”

“不用你来教训我!”徐老爷子把脸一扬,撇撇嘴。

阮艺涵还要攻击,沉默的徐伟博开口了,“爸,在您心中,是不是只有四弟没有我?不管我怎么做都不对。”

“妈去世后,您住在家里,失眠难以入睡,每天晚上12点想吃妈做的面,您坚持让艺涵做,您明知艺涵身体不好,怀着四个月的身孕,胎像不稳,是不是就因为那个胎儿是个女孩儿?您想再要一个像四弟一样聪明伶俐的孙子?”

“后来艺涵小产了,我问了自己多少次,如果那个时候能拒绝您,我们是不是就能保住那个孩子?爸,您是父亲,我也是父亲。”

“我扪心自问,徐明、阮光,还有那个去世的孩子,我都爱。不管他们聪明与否,成才与否,我都爱。爸,您呢?是不是只有听您的话,成为您的骄傲,您才会把四弟的爱分给我一点?”

阮艺涵站在徐伟博身后,看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这些话她从未听他提起过。

小产之后她抑郁了半年,夫妻两人的感情跌到谷底,一度想要离婚。直到后来又怀上了阮光,徐伟博细心呵护,两人才慢慢确认了爱还在,只是被悲伤深深埋了起来。

阮艺涵在心里怨徐老爷子,怨了一千次一万次,但两个人从未讨论过徐老爷子和小产之间的关系,不能提,不敢提。

他为她挡酒的那个晚上,断片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却一直喊着,“爸,爸”。她知道,在他心中,父亲是天神一样的存在。

徐伟博反抗的不是他的父亲,是天神,是过去30年的生活。

徐伟博攥着阮艺涵的手,感受着来自她的力量。他也不知道刚入职时,怎么会有胆量在饭桌上挺身而出为她挡酒,就像此时此刻,他不知道怎么会有勇气把藏在心里的话对着徐老爷子说了出来。

“反了,反了,你们都反了!”徐老爷子气急败坏,“我要走!送我去老四那里!“

“爸,您还可以住在我们这里,只是我们想主宰自己的生活。”徐伟博说出这句话,仿佛抽出了自己全部的力气。他没有想到在30岁这一年,才学会和父亲说不,才明白不必为了争夺那少得可怜的爱,而一味委屈。

“送我走!老四下周回来,下周就送我过去!”徐老爷子气呼呼把轮椅推回书房,把自己关在里面。

客厅里阮艺涵靠向徐伟博,徐伟博张开怀抱揽着阮艺涵。这是一道选择题,但不是媳妇儿和父亲该选择谁,这是自己究竟能不能主宰自己的生活。

7

过了一周,四弟从美国念书回来了,徐老爷子坚持把自己送去和小儿子住。

还有两周阮艺涵也要调往长春了。

临走前,她安排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从徐明的课外班到阮光的奶粉尿不湿,注意事项比项目报告还详尽,与徐伟博核对了三遍,还总有漏缺。

直到这一刻,阮艺涵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潇洒。越临近出发,心里越乱成麻。两个孩子说要放下,却怎么也放不下。

徐伟博进步神速,学会了给阮光做辅食,洗屁股,唱歌哄睡也不在话下,一个人忙的时候,徐明也能照看阮光玩一会儿。

阮艺涵倒有些吃醋,以前两个孩子都是叫“妈妈,妈妈”,现在却总跟在徐伟博屁股后面,叫着“爸爸,爸爸”。

临行前早早把徐明和阮光哄睡,阮艺涵和徐伟博琢磨着做点大人的功课。轻手轻脚怕惊醒孩子,又觉得偷偷摸摸像在偷情,两个人相视一望,笑了出来。

阮艺涵躺在徐伟博软楠楠的肚子上,抠着他的手指,说,“我还以为我们永远都不会提那件事呢。”

徐伟博揉弄着阮艺涵的头发,“傻瓜,那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是长在你身上的肉,也是长在我心头的肉。而且我考公务员,并不是因为顺从我爸的建议,而是因为你想主外,那我要有更多时间,照顾你和家庭。”

阮艺涵是个不喜欢流眼泪的女人,即使感动到鼻酸,也要仰着头用笑容掩饰。

结婚时,她问他,“跟了我之后,这个家我说了算,你干不干?”

他同意。

她问,“从此以后,我主外你主内,你干不干?”

他同意。

她问,“那你有什么要求?”

他说,“跟了你以后,你能不能接受我的爱,能不能只爱我一个人?”

阮艺涵本以为自己是钢铁之心,不死之躯,没想到被这句话戳到泪奔。哪有那么多坚强的人,不过都是缺爱的孩子假装坚强行走江湖。直到遇见一个可以携手的人,彼此温暖。

恰好他爱她,她也爱他。

她信他,他也值得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