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去他的梦想

高三是属于少年的一场劫难,渡劫者在经历过漫长的痛苦后羽化成蝶,落败者整敛行装从头来过。

只是正在经历这些的少年,尚不知它的残酷。

以前过的浑浑噩噩,上了高中完全不知道干啥的丁晓曦原本对高三没有丁点儿概念,或许只是在打游戏打到两眼通红的时候,随便过了那么一脑子,估么着还是像局外人一样看着别人刻苦努力,自己个仍旧是该打游戏打游戏,该看小说看小说,所有的课本和习题册上全是涂鸦,总之怎么不利于学习进步怎么来。

但后来,她相信和秦小天打赌、比赛、较劲或者约定过的事,自己就一定能做到。

所以即便接下来的高三的生活晦暗无光,即便要和那些她曾鄙视或者无视的书虫一样,把生活全部变成背单词、背古文、背公式、刷习题,在一年的时间里一分钟都不玩游戏、不看小说、不去画画,她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度过了安逸放肆的暑假,她便义无反顾的一头扎进高三的洪水巨浪中。

因为她曾以为这晦暗压抑的日子里,有人并肩,就不孤单,哪怕累到走不动,也不过稍在路边歇歇脚,马上就能继续启程。

因为她相信天晴后、春暖时,一定会和他在樱花树下并肩走过,她也能在珞珈山的某个小角落里撑起画板,把秦小天和阵阵樱花雨收进自己的画中。

可清隽书生与娉婷闺秀可以是比翼的小情人,但清隽书生和山中土匪本却连兄弟之谊都不过是那土匪一厢情愿。

“同桌,这道题我还是不太明白,你能给我讲一下吗?”席楠的声音本就很好听,而此时她拿笔轻轻抵着太阳穴,一副懵懂模样,着实有些勾人。

等秦小天给她讲完了物理题,她又用她好听的声音,纠正着秦小天的语文试卷,“小天,这个‘莫’字在这里是通假字,同‘暮’,朝朝暮暮的暮。”

“妈的,秦小天你个孙子真会错题啊!”丁晓曦暗自骂着,然后站起身对相隔甚远,正在班级最后一排聚众打扑克的甘喆几人吆喝道:“你们几个,需要全科辅导吗?包教包会的那种?”

那几个不学无术,无心高考的家伙,玩得正高兴,那里会理会丁晓曦,一齐同她摆摆手,“丁导自己学哈,别为咱几个操心!”

丁晓曦气鼓鼓的坐回座位上,恶狠狠的盯着节选自《石钟山记》的那道文言选择题,连出题人都一起迁怒道:“就一个错别字,还非要出道题,真是闲的!”声音大到秦小天和席楠绝对能清清楚楚听见。

或许因为丁晓曦的刻意疏远,也或许是席楠永远会在课间缠着秦小天问这问那,丁晓曦和秦小天的交集不知不觉间少了许多,有时候即便是秦小天找着丁晓曦说两句有的没的,得到的不过是“嗯”“哦”“哈哈”之类敷衍至极的回应。

在那个心智脆弱不堪的年纪,单论失恋二字,便有人一蹶不振、放飞自我,但像丁晓曦这样的行事风格,暗搓搓的失了连暗恋都算不上的“恋”,不过是悄摸摸哭两鼻子,然后就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她一边忙着和秦小天划清界限,一边发了狠的努力学习——谁让她掉过眼泪,谁让她原本好好的心情不美丽,那就是无论付出如何代价也要压那人一头。

第一次模拟考,暑假一天没玩的输给了跑成都陪外公下象棋的,丁晓曦得了高中以来第一次全班第一。照常理说秦小天下一次有大几率超过去,毕竟丁晓曦在起跑线上就落后于他,但连着四次模拟考,秦小天愣是没能翻盘,被丁晓曦按在全班第二的位置上压得死死的。

要是照这个势头下去,别说是武汉大学,丁晓曦完全有实力更进一步。

但高三永远会和浩劫有种冥冥之中的联系。

高一那年的一场雪,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莫名暖润,高三的冬天又下起雪,而雪后,却如恍惚一场大梦初醒,露出满目疮痍的真实世界。

武汉大学的自主招生的推荐名额,要综合考虑之前两年多每次考试的成绩排名,一番计较之下,秦小天自然得了一个,席楠也因为化学竞赛拿了名次占了一个,而丁晓曦得益于高一蝉联倒一的“好”成绩,全然无缘于此。

“不过是个武大,我自己还考不上不成?”在这种看似公平,又显然有些不公的推荐形式之下,丁晓曦一边克制着自己心中升起的莫名怨妒,一边更是疯了似得学习着。

她的脸蛋在十七岁那年终于褪去了与生俱来的婴儿肥,但也褪去了健康的气血色。

凌晨两点,屋外飘着雪,万家灯火已歇,而丁晓曦书房的灯犹自亮着。

她打了个哈欠,端起杯子饮一口浓茶入腹,然后继续复习着英语单词,那背单词的小册子被她描得花花绿绿,揉得乌漆抹黑。照以往的惯例,她会复习到两点半再睡觉。

书房的门被人突然推开,穿着睡衣的吴溪西女士突然闯了进来。

“丁晓曦,你为什么还不睡觉!”就好像是发现了熊孩子半夜起来偷玩游戏一样,就差俩耳光招呼下去了,吴女士的声音里满含怒意、尖锐刺耳,可刻苦学习和刻苦打游戏在别人父母眼里是俩码事儿,在吴女士眼里却好似没有任何区别,就同丁晓曦小时候用呲水枪弄湿了保安大爷晒的棉被,被找上门来的时候一样,只是用严厉的口吻逼问她,为何要做一件如此这般的错事。

丁晓曦打着哈欠,“妈,这才几点啊,我再看一会儿。”

“丁晓曦,我命令你,现在就去睡觉!”吴女士的声音只是比之前更加的严厉,因为她和丁爸平时工作忙,他们只是在保证着丁晓曦吃饱穿暖的情况下,作着一对儿心大到没谱的爹妈,而每到丁晓曦做了什么触及他们底线的事情,又恰巧被发现时,又会同别家的严厉父母一样,不问因由,上来就是咄咄逼人的质问甚至谩骂。

而倔强如丁晓曦偏偏不吃这套,顶撞父母这件事,她从来都是轻车熟路:“你让我睡觉我就睡觉,单词没背熟,阅读做不对你负责?”

可女儿的倔强,又多少遗传自老妈,吴溪西女士素来也是个不肯妥协的性子,她一巴掌拍在了丁晓曦的书桌上,让丁晓曦杯子里得茶都跟着晃了三晃:“丁晓曦,以你现在这个德性,都不可能活着撑到高考!”

“诶,我是你亲生的吗?还有这样当妈的?咒你闺女死呢?”

“行,你不睡是吧?”说着吴女士便走出书房,随后只听到翻找钥匙的声音。

丁晓曦不以为意,便是继续背着单词,但是没过多久,眼前便只剩下一片漆黑——吴女士找到了电表箱的钥匙,直接拉了家里的电闸。

丁晓曦暴跳着从书房的椅子上站起来,直接冲到客厅,此时的屋里只有窗外一弯小小月牙的光投照进来,能看得见吴女士翘着二郎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的模糊轮廓,丁晓曦便是冲着那个轮廓吼道::“我要考武大,我要学医!你们平时不管我无所谓,别当我的绊脚石行不行!”

吴女士的声音也恢复了些许理智:“丁晓曦,和你说明白了吧,我们不可能让你去学医的,也不要去南方上学,至于你的路,你爸早就帮你想好了,保持现在的水准,参加高考就行了,你哪怕再松松劲儿,都没问题。”

黑暗中,丁晓曦看不清自己老妈的脸,但她的表情只剩下满脸错愕,甘喆那群人的爹妈恨不得自己的娃能别睡觉去学习,只要能考上好大学,其他同学的父母一边心疼着自己的孩子因高三吃了许多苦头,但一边又默默支持着他们,独独她,学习再差也无人问津,现在好不容易赶上来,还想更进一步的时候,偏偏能被拦下来。

良久,她只刻意提高了声调,问了一句:“这么不在乎,不计较,我是你们捡来的呀?”

而黑暗中,吴女士的回应似乎又在意料之中:“对,你就是我从门外那个垃圾桶里面翻出来的,你爱睡不睡,你爱学不学,反正我们出学费,你去什么学校,读什么专业,我们说了算!”

而后,丁晓曦能听见拖鞋趿拉着走远的声音,但那天晚上,她即没有去抢钥匙、去合照明电源的空开,也没有上床去睡觉,只是一直坐在书房的椅子上。

入口的浓茶变成了功能离奇的致幻剂,丁晓曦的脑海里,时而出现秦小天和席楠拉着小手一起去参加武汉大学自招的样子,时而出现自己爹妈卖进蓝翔不情不愿签了卖身契的样子,同学们笑话她大言不惭的叫嚣着要考武大的荒唐言语,笑话她鲁莽偏执的蠢劲儿,也笑话她折腾来去一无所获的徒劳,最后就是秦小天席楠双宿双栖,而她变成了一个会开挖掘机炒菜的电焊工。

丁晓曦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被打满气的气球,因为气量过足,气球的表面被撑得变了颜色,但它尚不知自,以为自己还能继续被充气,变成一只更大的气球,但却在尚未被打进来的气撑爆的时候,突然撞上了针尖,碎成了稀巴烂,之前所有的努力突然化作梦幻泡影。

梦想二字突然变得虚妄可笑且荒唐。

原来很多事,说到底都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就这样,在离奇的幻想中坐到天明。

窗外的雪下了一夜,丁晓曦没有吃早饭就跌跌撞撞冲进了尚自黑暗的天光之中,踏着新雪,夺路而逃。

那天她在课堂上睡了一整天,晚自习尚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