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事怪事:未亡人

1

伴随着一声脆响,盘子被摔碎在地,还没等杨乐反应过来,丈夫的巴掌已经扇了过来,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被重重地打倒在地。

“老子忙活了一天,你在家一天不就给我弄一顿饭么?你尝尝这饭菜是人吃的?”

杨乐乐不敢反驳,甚至不敢从地上爬起来,按照她以往的经验,越是反驳,丈夫的暴力行为就会越严重,还不如忍气吞声这一会儿。

但不知道为什么,丈夫的怒气没有因为这一巴掌而消散,看着爬在地上的杨乐乐,他从饭桌上起身,单手抓起了杨乐乐的衣领,吓得杨乐乐脸色苍白,身子不由自主地抖动着。

紧接着,像是拎着小鸡仔一样,丈夫把杨乐乐从地上拽了起来,又摔在了那盘碎在地上的饭菜前面,死命地将杨乐乐的脸往那堆饭菜上贴。

“你是死人么?不会说话么?”

满地的菜油粘在了杨乐乐的衣服和脸上,碎瓷片扎进她撑地的手上,酥麻一样的刺痛让杨乐乐咬了咬牙,她知道恐怕今天没那么容易结束了。

果不其然,杨乐乐越不说话,丈夫似乎越有理由施暴,仿佛面对的是杀父仇人一样,丈夫满脸涨得通红,两颊因为咬牙而变得肿胀,两只脚不停地踢在杨乐乐的后背和大腿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杨乐乐好像是一件没有感觉的沙袋,在丈夫的殴打下,一声不吭,身子却一点点悄无声息朝房间的衣柜挪动着,而丧失了理智的丈夫没有发现这一点,只是亢奋地穿着粗气。

菜油混合着丝丝鲜血被杨乐乐在地上拖出了长长一条,丈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后槽牙也咬得酸软,指着如同蛆虫一样趴在地上的杨乐乐骂道:“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玩意儿,草!”

随着暴力行为的停止,杨乐乐握得发白的拳头终于松了松,感受到掌心加倍的疼痛袭来,眼泪不自主地往下滴落,却不敢哭出声,她甚至不敢想象让丈夫看到哭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一番拳打脚踢。

今天算是挨过去了吧,杨乐乐心中如此想着。

丈夫似乎是真的累了,发泄过心中的怒气后看到微微抖动的杨乐乐,忽然有些愧疚,转身就要取药箱,一抬脚,踩在了油腻的地面,身子倾斜着朝杨乐乐摔过去。

低着头的杨乐乐没看到后面的一幕,她只听到一阵巨大的破空声传来,惊恐万分的她以为是丈夫不满足于拳脚,终于拿起了木棍之类的,下意识从衣柜下面抽出了明晃晃的菜刀,一扭身,锋利的刀刃抵在丈夫的肩膀和大臂上。

一个成年人的体重是杨乐乐这样的弱女子无法抵挡的,刀刃深深地砍入皮肉三公分后,终于因为杨乐乐的无力而摔落在地上。

“哇!”在看到丈夫身上鲜血的一刻,杨乐乐终于哭出声来,慌忙地从地上爬起来,边颤抖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一边朝放药箱的地方走。

丈夫经过短暂的错愕,才意识到一向逆来顺受的妻子竟然早就在衣柜下面藏了一把菜刀,不过却没有产生哪怕一丝丝的害怕,刚刚沉静下去的怒气“腾”地一下直冲上脸,他用力压着流血的大臂,一边近乎咆哮地叫骂着:“你他妈敢砍我?你想要杀了我?贱货!”

杨乐乐只是不停地低头道歉,慌忙地将药箱取了过来,在一堆伤药中翻找着纱布。

“贱货,你等着,你看我不打死你!”

杨乐乐忽然身子一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丈夫嘴里还在说些威胁的话,直到看见杨乐乐再次摸向了沾满了血的菜刀,才意识到不对劲。

“你……你要干什么?”

抓住刀柄的那一刻,杨乐乐觉得自己无比地坚定,内心也格外地平静,她只是看着面前这个原本以为会共度一生的男人,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明晃晃的菜刀在空中挥舞起来。

其实杀人很简单,跟杨乐乐平时做饭时砍肉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这一块肉会叫,会哭,会流鼻涕,会颤抖着求饶……

第一次看到如此无助的丈夫,杨乐乐的心中闪过无数的想法,有一些后悔,有一些好笑,但更多的是平静,想法再多,手上的刀也没有一丝丝的迟疑。

结婚三年,丈夫一共打了他七百二十三下,杨乐乐觉得自己在这份婚姻中付出的爱意更多一点,很公平的将七百二十三下换算成了七十刀。

十下换一刀,足够证明杨乐乐对丈夫的感情了,至于剩下那二十三下,她已经忍让丈夫这么久了,最后一次也忍让了又如何呢?

一刀,一刀,鲜血飞溅。

一刀,一刀,骨肉分离。

一刀,一刀,止不住的眼泪混合在血水里。

直到锋利的刀刃变得有些迟钝了,直到刀锋磕碰在水泥地上溅起一片火花,杨乐乐才如梦初醒地停下。

铛啷啷,菜刀掉下去,地上的肉泥被砸得飞溅到了杨乐乐脸上,她如释重负地长呼一口气,不明白,这么累人的事情,丈夫为什么能够每天回来都做呢?

看着眼前的血肉,杨乐乐忽然想起隔壁梁芳在后院养的那只狗,只是一只狗能吃得下这么多么?

窗户外面,林场的雾气正浓。

2

伴随着一声高亢的鸡叫,二柱子从冰冷的炕头爬起来,颓然地靠坐在墙角,没来得及换下去的衣服上还散发着土腥儿味,夹杂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血腥气味儿随着他的呼吸一阵阵的翻涌上来。他自己知道,这是搬运医院栅栏上那个“怪物”留下来的。

炕的另外一头,张国忠也早已经醒了过来,扒着窗户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后院看,那只大狼狗重新夺回了自己的狗窝后,正在狼吞虎咽着什么东西。

他脚底下,常乐没心没肺地打着呼噜,昨夜整个林场的遭遇似乎与他无关。

“老头……”二柱子的嗓子有些沙哑,“要是鬼魂假扮成你的朋友或亲人,想要来害你,你该怎么办?”

张国忠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来:“老道我怎么可能被区区鬼魂欺骗呢,你这就纯属想多了。”

二柱子干笑一声,有气无力地指了指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常乐:“那要是你徒弟被鬼魂欺骗,死于非命呢?”

“怎么可能……”话才说了一半,张国忠皱起眉头补充道:“自然得替他报仇。不过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只是在想百鬼夜行,这个林场一夜之间该有多少人妻离子散,而那些活下来的人又要承受多么大的痛苦,今后会不会像以往那么相信自己的亲人和朋友,毕竟他们都有可能是鬼魂变来的。”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这是他想了一夜的问题,其实并不需要真的有人为他解答,只是说出来会好受很多。

正当二柱子以为张国忠会说一些大道理或浑话来安慰他的时候,却看到他投过来一个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你没事吧,百鬼夜行?做梦没睡醒么,说什么胡话。”

二柱子一愣,“你不是跟我一起经历的么?”

张国忠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看来你确实没睡醒,昨晚上把猫妖处理完后,你去了医院,我就直接回了家,累都累死了,哪有功夫跟你经历啥。你小子不会是昨晚上埋那个盗墓同伙,累出幻觉了吧?”

二柱子看张国忠的样子不像是假话,不禁有些怀疑起了自己的记忆,难道真是自己做梦?可长这么大,他不至于连梦境和现实都分不出来吧。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芳儿,在家么?”

“等一下。”

二柱子朝着门外喊了一声,从炕上爬了下来,打开了房门,一个身材瘦弱的女人,面色苍白,似乎一夜没睡,两手端着一个银色的铝制菜盆,看到二柱子的时候,她明显一愣。

“你是?”

“我是梁芳的表弟,昨天刚过来。”

杨乐乐忽然想起来昨天梁芳忽然带了四个陌生人回来,其中一个似乎还受伤住院了,想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了笑意,端着的铝盆向二柱子送了送。

“我昨晚连夜包了饺子,特意给梁芳送过来,没想到你们家人这么多,不过也够吃一顿了。”

二柱子连忙接过杨乐乐递过来的铝盆,道了声谢,就在杨乐乐转身要走的时候,二柱子忽然想起来昨晚上的事,忙问道:“对了,你昨晚上有见到奇怪的事么?”

“奇怪……的事?”杨乐乐脸上露出明显的慌乱,然后才说道,“没有,怎么问起这个?”

二柱子松了口气:“没……没事,我只是做了一场恶梦,梦到林场里面好多人死了,现在还有点分不清梦还是现实呢。”

杨乐乐深深地看了一眼二柱子,两只苍白的时候在衣服上蹭了蹭,挤出一丝笑容:“肯定是梦吧。”

二柱子见她表情有些奇怪,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堆奇怪的话,连忙道歉道:“不好意思了,谢谢你的饺子。”

杨乐乐点了点头,双手向身后的腰间摸过去,面无表情地问道:“你经常做恶梦么?”

二柱子挠了挠头:“也不是,可能是最近比较累吧。”

“我这倒是有一个偏方,安神特别有效果,你凑过来点,我告诉你。”杨乐乐舔了舔干瘪的嘴唇。

“这敢情好啊。”二柱子不疑有他,就要凑过去。

忽然,张国忠吼了一嗓子:“你个小兔崽子还睡!睡死得了!”

杨乐乐一愣,后退了两步,言语之中莫名有些遗憾:“我还以为就你一个人在家呢,我还有些事,秘方晚点再给你。”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二柱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常乐睡眼惺忪地从屋里走出来,边走边解裤腰带:“柱子哥,你起得这么早啊?这是啥啊?”

他指着桌子上的铝盆,在清晨的冷空气中冒着热气。

“饺子,邻居送的。”二柱子指着杨乐乐离开的背影。

常乐抻着脖子看了一眼:“这人挺热情啊,鸡刚叫就过来送饺子,难道昨晚上包了一宿?”

二柱子耸了耸肩:“应该是吧,没看人家菜刀都在腰后别着么。”

……

“他看见了!他看见我杀人了!”杨乐乐心中疯狂地嘶吼着,“否则他不可能那么对我说话,他是什么意思?想要威胁我,要钱么?还是别的?”

杨乐乐的脑静疯狂转动着,思索自己有什么值得威胁的,只是短暂的慌张后,就彻底恢复了平静,杨乐乐在心中冷笑:“是啊,自己又有什么值得威胁的呢?”

3

“师父,快来呀,有饺子吃!”常乐上了个厕所回来,甚至都没有洗手,直接将铝盆上盖着的棉被掀开,一股温暖的蒸汽扑面而来。

张国忠急冲冲地从里屋跑了出来,看着桌子上的饺子,眯眼笑道:“你看吧,咱爷俩的日子真不错,前几天刚吃完饺子,现在又来了一顿,哈哈。”

说话间,常乐已经伸手去够白花花的饺子,张国忠却走了过来,在常乐的脑门上弹了一个重重地脑瓜崩儿。

“小兔崽子,你是饿死鬼托生啊,越来越不像话,筷子都不会用么?”

常乐摸着有些红肿的脑袋,委屈地说了一声:“哦。”

二柱子已经在厨房中找到了碗筷和菜碟,递给两人,可当他闻到热蒸汽里面那一股肉香的时候,莫名想到了昨夜埋下去的那位,心中只有恶心,一点食欲都没有。

常乐倒是痛快得很,拿着筷子就夹起来一个饺子,一口咬下去,金黄的肥油顺着筷子淌了下来,可常乐却是猛皱眉头,“哇”得一下将嘴里的饺子吐了出来。

张国忠见状,又在常乐的脑门来了个脑瓜崩儿,“你现在长能耐了是吧,饺子都能吐?”

常乐也是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我……我也不知道……我吃了这个反胃。”

说话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完了,连饺子我都吃不下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二柱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可能你还不太饿吧,等会儿再吃。”

常乐愣了一下,然后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盆白花花的饺子,能有五秒钟,再次委屈地说道:“我饿,可是我就是不想吃!就好像胃里,有一双手在把饺子往外头推一样。柱子哥,我要死了!”

二柱子无奈,张国忠一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常乐:“屎壳郎不吃肉——分不清好坏。”

说完,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半,嚼了几口,眉毛一挑。

“好吃!这饺子味儿不错啊!就是不知道是啥肉,有点肥。”

常乐咽了咽嘴巴里的口水,眼巴巴地看着张国忠狼吞虎咽的样子,好奇地问道:“是猪肉么?肥的多还是瘦的多?配的大葱还是白菜?”

“有可能是狍子肉。”张国忠随口胡诌一个答案,不停地往嘴里塞着饺子。

常乐看着张国忠,幽怨地好像个小媳妇儿:“狍子肉有点柴的,师父,你慢点吃。”

然后看了一眼没有食欲的二柱子,万分不能理解地问道:“柱子哥,你不吃么?”

饺子的热气越蒸腾,二柱子越能闻到身上的血腥味儿:“我没有胃口。”

常乐瞪着眼睛:“这么好的饺子你都没有胃口吃?要不你喝点凉水,顺顺胃?”

二柱子看了一眼常乐,想要告诉他不是每个人都像他那么爱吃饺子的,可想来常乐更不可能理解这世界上竟然有人不爱吃饺子。

房在这时忽然被打开,梁芳着急忙慌地走进来,看到桌子上的饺子愣了一下,笑道:“我还担心你们三个大男人不会做饭呢,还能包出饺子来?”

常乐立刻插嘴道:“芳姐,这是邻居送过来的,可是,我不能吃……”

二柱子却问道:“兵哥现在怎么样了,那个同病房的病人死了怎么办?”

梁芳后怕的说道:“早上医生来过了,当成是伤口感染死的。兵哥的伤口重新处理了一下。对了,我今早从医院往回走,碰到的熟人都是一脸喜色,一打听才发现一件怪事。”

“怪事?”

见到三人都被她说的所吸引,梁芳当做奇谈一样说道:“好像林场的人昨晚上都做了一场恶梦,都说梦得特别真实,在梦中大家都在互相杀着,妻子向丈夫挥刀,老人向孩子下毒,小孩儿点着了家里的房子,死了好多人。”

“既然是恶梦,大家怎么都一脸喜色啊?”常乐好奇地问道。

梁芳哭笑不得地说道:“就是因为恶梦太逼真了,大家第一次感觉这么绝望,哪成想,一觉醒过来发现都是梦,那些死了的人什么事都没有的在自己身边,这能不开心嘛!”

二柱子面色惊愕地看着梁芳:“我昨晚也做了同样的梦!梦见芳姐你引着我和老头去通了电的电网,要不是老头机智,梦中的我就死了!”

梁芳一愣,点头说道:“对,也有很多在梦中被亲人和朋友引着去死。”

张国忠耸了耸肩地说道:“群体性癔症,这并不是没有出现过的先例。”

梁芳摇了摇头说道:“更怪的是,那些梦中梦见自己家的房子被烧了的,今早上发现除了人没事,房子真的化成灰了,两家人是在焦炭里头醒过来的!其余家里也有发现卷刃的菜刀,摔坏的盘子之类的东西,你们说怪不怪。”

二柱子忽然想到昨夜在梦中,他也曾见到了不远处的火光,皱着眉头说道:“人没事,东西却跟梦中的一样被损坏了?”

张国忠猜测道:“兴许是群体性癔症带着群体梦游?”言语中满是不确定的样子。

谈到这,梁芳有些兴奋:“场长在得知了医院那人是盗墓贼之后得到结论,说是大墓被毁,坏了林场的风水,凝聚了怨气,说是要请大师驱邪。”

常乐忽然插嘴道:“驱邪这种事,找我师父就行啊,便宜实惠,这么大的规模还能免费送两场法事和一次开光呢!”

“咳咳……”张国忠干咳了两声,看向梁芳,“不错,我以前也经常接这活。”

梁芳眉飞色舞道:“我当然知道大师的能耐了,后院的猫妖不就是最好证明嘛。不过这一次却不用大师出手,正好场长的儿子快要结婚了,前天就从省城请了一个出名的神婆,赶上这件事,顺便就让神婆帮着驱邪啦。”

常乐“腾”的一下站起来了:“师父,有人抢生意!”

张国忠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

梁芳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跑到里屋在衣柜里翻着衣服,不一会再出来时,手中拿着一些钱。

看到三人投来疑问的目光,梁芳解释道:“毕竟是给全林场驱邪,每个人都要交钱的。你们先吃着,常乐吃不进去的话,等我交了钱,回来就给你做。”

等到梁芳走后,张国忠冷笑了一声:“怕是又来了个骗子吧。”

常乐抬头看着张国忠:“师父,你说又,你终于承认自己也是骗子了?”

……

林场的广播喇叭发出刺耳的杂音,紧接着一个浑厚的男人声音传出来。

“各位职工,危难时刻,感谢大家群策群力,一切都是为了咱们林场,为了更好的完成驱邪,请所有职工到俱乐部集合。”

张国忠冷笑了一声,将筷子放在桌上,站起来:“走,去看看这骗子什么来路。”

4

桌上的饺子慢慢地变凉,常乐吐出来的饺子摔在地上,洁白的面皮破裂,露出里面的肉馅,淡红色的肉丝上,油脂凝固成了白色,一片闪着亮光的指甲露了出来……

空无一人的房门忽然被推开,杨乐乐走了进来,她的头发似乎刚刚洗过,还没有干透,湿哒哒地搭在肩膀。身上也换上一身鲜艳的红色,就连嘴唇也涂得厚厚一层,嘴角没有涂抹干净的口红,像是正在进食的野兽忽然抬起了头。

杨乐乐看到桌子上吃了一半的饺子,露出了快意的微笑。

……

虽然已经是大白天了,林场上空却凝聚着层层乌云,覆盖着四周的群山,好像铁锅终于盖上了盖子。

等二柱子三人赶到的时候,俱乐部已经人满为患,场长说是为林场驱邪,对于昨夜刚刚经历过恶梦的人们来说,关乎到他们每一个人。更何况,他们是交了钱的,自然有权利来看看所谓的神婆如何出力的。

礼堂一样的俱乐部,正前方用水泥搭建一个舞台,此时场长正站在舞台正中央,他身边一个身材佝偻,穿着一件灰白色上衣,藏蓝色布料裤子的老太婆。

这老太婆看起来有七十多了,脸上的皮肤没有一块不带褶子,双手颤颤巍巍地把握着场中的麦克风,发出奸细而绵延的声音。

“事情我已经了解,山上的大墓被毁,阴魂无家可归,全部聚集到了林场中,这才有了你们同时作恶梦的事。本来你们都应该死在梦中,但我昨日恰好就在林场,耗费寿元才救了你们。”

“哼哼,典型的骗子说辞!”张国忠扭着眉毛小声说着。

可是其他人不这么认为,人群中顿时传来了稀稀拉拉的议论声,大多是小声说着幸好神婆在林场之类的话。

神婆故意停了一会儿,给众人交头接耳的时间,然而一双枯瘦的手在空中虚押,俱乐部顿时安静了下来。

“可是现在场长说让我为全林场驱邪,这有点难为我了,昨晚上救人已经让我损耗了不少寿元,我不能再冒险……”

还没说完,下面的职工已经嚷嚷了起来。

“这怎么行啊!”

“不能驱邪?那以后怎么办啊!”

“之前场长说的不是这样的啊……”

神婆双手再次虚押:“要想活命,我可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趁天黑之前,赶紧离开林场,再也别回来了!要是还执意留下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张国忠嗤笑了一声,对一旁的二柱子说道:“都是套路!老子玩剩下的。”

显然,让这些林场的职工离开林场是绝对不可能的,还没等职工说话呢,站在神婆一旁的场长面露尴尬,连忙走到神婆身边说道:“王姨,你看,你就不能再努力努力,你那么神通广大,驱邪而已,肯定没有问题的!”

神婆面露不豫,浑浊的眼睛瞬间变得锋锐起来,尖锐的嗓子徒然刺耳:“你是说让我再耗费十年的寿命去救你们?”

场长先是一愣,犹豫了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样,忽然跪在了神婆面前,大声哀求道:“还请王姨救救我们,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我们场的职工愿意献上更多的钱!”

神婆冷哼一声:“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显然没有被场长的态度改变主意。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人群中忽然传出几个声音:“我们愿意给更多的钱!”

“是啊,只要能救命,钱算什么?”

“我儿子还小,神婆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起初这种声音只是零星散落在人群之中,不多时越来越的人出声附和道。

张国忠有些惊讶:“没想到啊,托还不少呢。”

话音刚落,神婆拿着麦克风长叹一声,极为为难地说道:“想来我正好在这里,也是命中注定,这既是你们的劫难,也是我的劫难,罢了罢了,我就勉力一试吧!”

“这样,我有一个办法,能够最大限度地成功驱邪,你们昨天在梦中死去的人,全部到台上来,在我的罐中滴入中指的一滴血。”

说着,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年轻女孩从舞台后面走了过来,手中端着一个瓦罐,放在神婆脚下,然后转身离开。

二柱子离得远远地,觉得这个女孩十分眼熟,可是她全程都没有抬起头,没有露出脸。

而当这个瓦罐一出现,张国忠已经是咬牙切齿,恨恨地说道:“单纯骗钱也就罢了,现在还要搞这种阴损招数,看来这帮人是准备把林场人的所有钱都榨干啊!”

常乐好奇地问道:“师父,是什么阴损招数啊?”

张国忠冷哼一声道:“那瓦罐里面装的是死人骨灰,神婆是个御鬼的高手,要是把血滴入那罐骨灰中,生死全在神婆掌控之中,到时候这些人岂不是任她予取予求。”

“她也太坏了吧!”常乐愤愤地说道,然后就在二柱子和张国忠没留神的时候,自顾自地挤开人群,爬到了舞台上。

神婆本来还担心人们不愿滴血,人群却传来一片骚动,紧接着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少年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舞台,她顿时心中大定,只要微笑着问道:“你愿意做第一个?”

常乐愤恨地骂道:“我第一你个奶奶卷!”

说完,冲到了瓦罐前,飞起一脚,铛啷啷,瓦罐破碎,漫天灰白色的粉尘飞扬,撒得神婆满身都是,气得她浑身颤抖着,指着常乐:“小兔崽子,你敢砸我的宝贝!”

常乐却是不屑地转过身,对所有人说道:“她是个骗子,瓦罐里是骨灰,你们要真的滴血,才是被鬼缠身,一辈子不能解脱了!”

5

听到常乐的话,人们面面相觑,本来被煽动得差不多的情绪忽然冷静下来,仔细一想神婆的一言一行,确实句句奔着钱去,有的时候判断一个人是不是骗子很简单,就看他谈话的中心是为了什么。

人群中几个大叔率先反应过来,一脸阴沉地看向站在神婆旁边的场长,质问道:“场长,你怎么解释?我们可是因为相信你,才愿意交钱的,结果你联合别人骗我们血汗钱是不是?”

“不……不……”场长的脸上冷汗连连,求助地看向神婆,却看到神婆连连冷笑。

她指着舞台下面乱哄哄的人群,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你们都是快死的人了!我只是把你们用不到的钱拿过来,有什么不对?”

这话一出,场面顿时静了下来,常乐回过头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神婆。

神婆满脸沾着灰白色的骨灰,身子颤抖着:“你们一个个,都将是死期将至,没有人能够幸免于难,统统永世不得超生!”

说着说着,她尖锐的嗓音变得低沉,身前的麦克风开始出现刺耳的杂音,在场人们彻底愤怒了,纷纷抬起了身边的桌椅,咆哮着就要冲上舞台,将这个疯了的老太婆扔出去。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一个扯下桌布的年轻人面色苍白,手中拿着一条从根断开的手臂,苍白浮肿,伤口处散发着难闻的腥臭!这条断臂的手腕上还带着一片血红色的胎记,十分引人注目!

年轻人瞬间将手臂扔出去,嘴巴颤抖着解释道:“我……我只是……随便扯了点东西……”

人群中又有人发出惊呼:“这手串!不是朱老六的么?”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纷纷转移,挪在了朱老六身上,此时此刻他正拿着一张凳子,高举的手腕上露出了一块一模一样的血色胎记,他身边的妻子面色苍白,连连摇头:“不……不可能……昨晚上难道不是梦?”

在“梦中”,她和丈夫被邻居叫到俱乐部跳舞,结果邻居忽然拿出来一把菜刀,将她的丈夫杀掉,那条手臂就被砍断在俱乐部中,原来是滚到了桌布下面。

她猛然转身,看向身边的丈夫,嘴唇颤抖地问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朱老六脸上愤恨的表情渐渐变得平静,叹了口气:“这样就没有意思了呀。”

抬起的凳子忽然砸在了妻子的脑袋上,鲜血飞溅得到处都是,人群尖叫着四散逃开,推嚷着,拥挤着,俱乐部小小的出口成了他们唯一的生路。

“哈哈,哈哈哈……”神婆歇斯底里地在舞台上张牙舞爪,“你们跟待宰的猪有什么区别,尖叫着挤来挤去,却永远不知道在养猪场里没人能逃得过屠刀!”

一语成谶,本来还在四散奔跑的人群,一半的人脸上忽然变了颜色,或抽出腰间的皮带,勒向身边最近的人,或抽出藏好的尖刀,朝亲人的心窝扎去。

原来齐心协力的大逃亡忽然演变成了突如其来的互相残杀,没有人会防备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一瞬间,大片的人倒下,歇斯底里的哀嚎和神婆癫狂如魔的狂笑,应和着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四四方方的俱乐部真的成了杀猪场!

“这……这……”二柱子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幕幕,昨夜的恶梦再次上演,不,这一次来的更加真实,更加血腥和残酷!

他忽然转头看向身边的张国忠:“老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国忠皱着眉头说道:“只能说明,你们昨天恶梦中死去的人,是真的死了!”

“那这些是什么东西?”二柱子指向人群中行凶的众人,他们面无表情地拼命捕杀其他人。

张国忠面色阴沉地说道:“披着人皮或者化作人形的鬼怪!这是要将整个林场的人赶尽杀绝!”不需要逃跑,向外奔逃的人群已经将他们两个人挤到了门口,张国忠忽然面色大变:“不行,柱子,我得去救常乐,那老巫婆把常乐抓走了!”

暂时没人理会的神婆,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擒住了常乐,捏着他的肩膀如同拎着狗崽子一样,往舞台后面拖拽。

张国忠低下头,从拥挤的人群中挤了进去。

就在这时,二柱子也在人群中找到了梁芳,他一把抓住了梁芳的胳膊,带着她冲出了俱乐部。一路上,到处都是神色慌张,嚎啕大哭的人,二柱子心中沉重万分地想着:“只是因为有盗墓贼挖开了坟墓,就要泄愤全林场的人,以至于到了赶尽杀绝的地步?”

跑了一半,梁芳忽然意识到什么,恍然挣开二柱子的手:“红……兵哥还在医院!”

二柱子皱了下眉头,说道:“一起去医院!”

6

杨乐乐坐在家中,嘴里哼着小曲,手上包着饺子,忽然房门传来了声响,她回过头整个人却愣住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

丈夫扭了扭脖子,语气不善地说道:“场长竟搞些有的没的,俱乐部的神婆是骗人的,嗯?你在包饺子?”

杨乐乐有些茫然地正要点头,丈夫的铁一样的手掌已经拍了过来,正好扇在了她的脸上,瘦弱的杨乐乐直接被扇到在地上,丈夫一边解着腰带一边骂道:“败家娘们儿,不过年不过节的包饺子,你就那么馋?”

说着,丈夫捏着皮带一角,带着铁环的一侧猛然抽向了杨乐乐。

杨乐乐这时候才醒悟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皮肉的痛苦让她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叫,只能低着头,爬到了丈夫的脚边,哭着求饶。

“败家娘们儿,现在知道错了?早他妈干嘛去了!”丈夫越抽越来劲,语气阴狠,可是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冷漠,直到他恶狠狠地骂道,“妈的,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在扬起皮带,铁环瞄准着杨乐乐的后脑准备抽过去,却忽然感到胯下一凉,力气如同流水一样瞬间流走,他愕然地看向杨乐乐,只看到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杨乐乐提着菜刀从胯下向上刺过去,顺着丈夫的肚皮豁开,然后将瘫软的丈夫推到在地上,这才不紧不慢地用手指揩干净嘴角的血迹。

她本来就没有决定求饶,不论面前这个男人是不是她死去的丈夫复生,从动手打她的那一刻开始,对她来说不过是另外一摊饺子馅。

只是这一次,让她失望了,正当她疑惑如此的伤口为什么没有一点鲜血流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丈夫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慢慢变了颜色,黑变黄,黄变白,立体五官扁平起来,渐渐失去了色彩,最终变成了一张巴掌大小的纸张,上面用血画着一个小人,只是被人从胯下砍到了脖子,差点分成两半。

杨乐乐微微一愣,然后无所谓地将纸张收起来,随便叠了几下,当做刀鞘,包裹着菜刀插在后腰。

二柱子和梁芳搀扶着李红兵从医院回到家,正好看到杨乐乐家的烟囱中冒出了阵阵炊烟,对比整个林场中传来的哭声喊声和火光分外明显,仿佛这里是遗世独立的世外桃源。

二柱子一拍大腿,“芳姐,你家邻居没去俱乐部,看来还不知道发生什么,我得赶紧过去通知她逃命才行!”

将李红兵交给梁芳后,二柱子朝杨乐乐的家中走过去,此时也顾不上别的了,直接拍着杨乐乐家的大门朝里面喊道:“快跑啊,杀人了!”

杨乐乐皱着眉头走了出来,二柱子见到她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上气不接下气的用最快速度把俱乐部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就是这样,昨晚上就死了很多人,他们现在回来了,但却不是他们本人了,我这么说你明白么儿?”

二柱子都觉得自己说的绕嘴,没想到杨乐乐却忽然露出了笑容点了点头。

“你明白了?”

杨乐乐再次点头:“明白了,所以你早上才会问我昨晚的事对么。对了,在俱乐部,你看见我地丈夫了么?”

二柱子一愣,有些尴尬地说道:“我没见过你的丈夫……不过他现在都没回来,可能不太乐观了,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本来以为杨乐乐听到他这么说会慌张起来,没想到她脸上的笑容更开了:“放心吧,我有心理准备。”

二柱子忽然觉得这个杨乐乐之前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热情大方,可笑容里总是透露着无助,但是现在的笑容却透露着希望,是那种对新生的希望。

为了照顾,二柱子带杨乐乐回到了梁芳的家中,杨乐乐第一件事却是走到厨房把剩下的那盆饺子扔到了窗户外面,对着众人说道:“我也是后来才发现这饺子的肉不太好,吃多了会坏肚子的,你们没人吃吧?”

二柱子想到早上的时候常乐吃不下的额样子,暗道怪不得,然后又紧张地问道:“有个老头吃了不少呢。”

杨乐乐笑着说道:“没关系,你们去俱乐部之前应该没有坏。”

意思是去俱乐部之后就坏掉了?二柱子觉得有点奇怪,忽然房门被咣咣敲响。

“柱子,快开门!”

是张国忠的声音,连带着还有一个异常熟悉的轻笑声:“没想到柱子这小子拔除仙缘后,还跟着掺和这事呢。”

一个面容电光火石的闪过二柱子的脑海,爱穿白衣服,神情永远那么淡然,自从半步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的林雪……

她怎么也在这?

7

房门打开,常乐被张国忠揪着耳朵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那个神婆和一个戴着帽子的少女。

少女刚一进门便摘下了帽子,澄澈的目光扫过众人,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看来我们就是这里的幸存者了?”

神婆颤抖着身子,脸上闪过一道不自然的红晕:“骗子,杀人犯,不洁者,傻子,还有一个只想复仇的恶人,还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

李红兵皱着眉头,看向张国忠:“这个老不死的什么人?”

林雪微笑着介绍道:“王婆,偶尔会预言一些东西,说出来的话听一半就可以了。”

二柱子皱眉看向林雪:“雪姐,你怎么会来这里?”

林雪冲着二柱子点头,笑道:“说来话长,当务之急应该是怎么解决眼下的危机。”

张国忠接过话头,问二柱子:“小子,你记得我当是跟你说怎么解决这种情况么?”

二柱子皱眉回忆道:“一是杀了盗墓贼让阴魂泄愤;二是找到破开的大墓,封墓!现在盗墓贼已经死了,阴魂却没有泄愤,看来只能找到大墓了,可是这么多大山,我们又去哪里去找?”

话刚说出口,二柱子心中涌现出一股疑惑,轻轻看了一眼张国忠。

李红兵从口袋中取了一张红色格子的稿纸:“这是我从盗墓贼身上搜出来的,上面就是墓穴的位置。”

张国忠看到地图的时候,轻咦了一声:“这地图的笔迹,怎么和那本从墓穴中带出来的古书一样?”

“净开玩笑!”常乐插嘴道,“这稿纸上面还写着中心小学呢,怎么可能和写那封检讨书的人是同一个,难道他写了检讨书之后,非但没有死,反而一直活到现在?最离奇的是,还自己画了自己墓穴的地图,诱导别人去挖?”

一直活到现在……

听到常乐的无心之语,二柱子和李红兵脑海中一个名字爆炸般回荡!

“纸人张!”

李红兵呢喃道:“怪不得,怪不得我觉得这字迹熟悉,我早就见过很多次了,张东如!纸人张!”

二柱子却是疑惑道:“不对劲,要是纸人张,他都没死,墓里哪来的阴魂?林场中这么多活死人又是哪里来的?”

林雪轻轻走到窗边:“要是别人做不到,纸人张只需要多扎几个纸人就可以了。”

二柱子再次摇头:“不可能,他要是能做到这种程度,我们还跟他斗什么?”

张国忠却是面色阴郁地说道:“之前看到的无面神像,说明八仙过海阵势已成,他吞了八个行将成为正果的妖仙,自己已经可以化身真仙了!”

李红兵咬着牙说道:“既然已经成为了真仙,还搞这些做什么?我们难道就不能报仇了么?”

常乐理所当然地说道:“他留下的检讨书里面说道,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是不是说他还有什么心愿啊。”

张国忠忽然抬起头,冷笑道:“这个老而不死的太监,竟然想着复辟清朝!真是奴才命,当了真仙也不忘。”

李红兵锤了一下墙壁,恨恨地说道:“他还在折腾,是不是说即使成为了真仙,也无法复辟清朝?”

“那是自然。”张国忠点头,“你们不要觉得真仙多厉害,那些成了正果的人或妖,很多时候都只是形而上的一种存在,除了本身境界超脱,对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的,不过确实是非常厉害就是了。”

常乐想起了山神,赞同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梁芳的家门外,一声声砸门声传来,后院里那条大狼狗忽然发出一声戛然而止的尖叫。

“虎子!”梁芳忽然站了起来,向窗户外面看过去,却看到一个个面无表情的人,脸皮贴在了玻璃上,向房间中看过来!

前院的大门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房子周围所有的玻璃上都贴满了面无表情的人,这些都是昨夜就已经死去的人,眼睛一动不动地往房间内看过来。

梁芳双腿发软地瘫坐在地上,捂着脑袋尖叫着。

杨乐乐面色苍白,单手摸向了后腰上的菜刀。

李红兵苍白的脸上涌起一阵不自然的潮红:“不管纸人张想干什么,我都去阻止就对了!”却因为身上的伤只能靠坐在凳子上。

张国忠抓过了常乐,看了一眼二柱子,无奈地说道:“我没什么可以用的道具了,关键时候只能护着常乐一个,你们自求多福吧。”

房门被砸得咣咣作响,门栓慢慢地变形,二柱子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的无助,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候,他还有所助力,不过现在似乎只能靠他自己了,但是他又有什么能够阻止屋外成百上千的纸人么?

8

二柱子忽然从厨房中拿起菜刀,刀刃逼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对无名处说道:“你帮帮我,救他们活下去就可以!”

他肩膀处鼓起了一个瘤状的肉包,上面的血管遍布,随着二柱子的呼吸而一跳一跳,二柱子看着这个肉瘤说道:“我知道你可以救他们,上次你那么简单地收拾掉猫妖我就知道,只要你救了他们,想要什么都可以拿去!”

林雪看到二柱子肩膀上的瘤,皱了皱眉头:“婴煞!”

李红兵皱眉说道:“柱子,你要干什么?”

房门的一角被硬生生抠出了个洞,一个脑袋伸了进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杨乐乐一步冲了上去,明晃晃的菜刀落下,斩落一大片纸花。

神婆蹲在墙角,如同局外人,见到这一幕只是轻蔑地说道:“呵,杀人犯。”

可是斩了一个还有无数的脑袋争先恐后地钻进来,杨乐乐面无表情地挥刀,挥了十几下后,毕竟是个弱女子,再凶狠的心形也挡不住胳膊上传来的酸痛,终究是慢了一点,刀刃被一颗脑袋用牙齿死死地咬住!

杨乐乐看了一眼那颗脑袋,笑道:“张三婶儿,你以前就是嘴上不饶人,变成纸人还是这样。”

房门被轰然撞开,门板将杨乐乐压在了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涌了进来,杨乐乐甚至不能发出一声。

李红兵发出一声无力的嘶吼,身上的黑蛇化作漆黑的锁链,朝着人群飞射而去,所碰到的人全部被洞穿,纷飞在空中,变成了一张又一张带着空洞的纸片。

林场上空的滚滚乌云,涌动着,春天里,竟然下起了大雪!纸片一样的雪花落下来,碰到地面又化成了一个又一个林场中的“人”,面无表情地朝着梁芳的房子冲过来!

林雪声音有些颤抖:“没用的,就像纸人张以前占据半步多,把所有阴魂当做自己纸人的养料。他现在已经把整个林场化成了另外一种半步多,所有在这片土地上死了人,生魂和血肉都将成为他纸人的养料,在这里他的纸人无穷无尽!”

事实也却是如此,不管拘魂索多么所向披靡,可使用它的人终究是有极限的,李红兵每一次挥动拘魂索,在地狱之蛇吞咬敌人的时候,总要先被它咬上一口。

他杀的纸人越多,面色就越苍白,到了最后整张脸已经变得如同金纸,浑身似乎所有的水分都被榨干,但冲过来的纸人却是越来越多!

二柱子眼中含泪,忽然在地上跪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吼道:“求求你!帮帮我!你想要的都可以拿走,我的灵魂,我的身体,都归你了!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自己砍死自己,让你什么都得不到!”

菜刀划破脖子,鲜血慢慢渗出来,二柱子肩膀上的肉瘤剧烈跳动着,从表面伸出了一个小小的手掌,慢慢地伸展着,抚向二柱子的眉心。

二柱子只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在流逝,都在向肩膀的肉瘤处汇聚,他毫不怀疑的肯定,那双小手摸到眉心的时候,自己将直接死去,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作养分,那个肉瘤将脱胎成一个全新的“人”。

“不!不要!”常乐歇斯底里地吼叫着,眼泪不停流动,“柱子哥,你别这样。”

“师父,师父,你快救救他,我不用你救我!”常乐在张国忠身上又拍又打。

“胡说什么?我只能救一个人,救了他你们都得死,他那个性格不还是生不如死!”张国忠厉声呵斥。

“不,我不要,我有福报,我不会死的!”常乐哀求道,“你救救柱子哥吧。”

张国忠凄然一笑:“混小子,哪来的那么多福报啊。”

神婆轻蔑地一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骗子。”

肉瘤的小手就要触摸到二柱子的眉心时,房间内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狂风之中夹杂着无穷无尽的哭声和怨气,在场之人无不颤抖。

在这狂风之下,肉瘤的小手忽然收了回去。

二柱子瞪大了眼睛,焦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别,都给你,你别走!”

“没用的!”狂风渐息,林雪站了起来:“即使是婴煞,也没法抵挡真仙。”

二柱子茫然地看向林雪,这个永远一脸淡然的少女脸上露出一种莫名的伤感:“说起来,我一直在追查纸人张,想为了同学、老师和朋友报仇,即使他成了真仙我也不怕。只是现在我要把对付他的准备用在这里了。”

“王小明,韩诺,李娜,李青青……”林雪站在房间内,清朗的声音念出一个又一个名字,如同正在点名的老师,她每念一个名字,天空中的雪就弱上一分,直到她念了上百个名字,天空中的雪已经彻底停息,她身上似乎有无形的东西在膨胀,周围所有的人都被压迫得喘不上气来。

张国忠眼睛一亮:“这是……吞鬼术?还能这样?”

“……张思远,孟庆东……”林雪继续念着,脸上的微笑夹杂着痛苦,最后她念出了最后一个名字:“林东。”

林雪抬起头,眼光越过层层纸人,直接看向天顶上层层乌云。

“请帮帮我!”

似乎是在祈求,也似乎是朋友之间的邀请,林雪用平淡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整个世界似乎停止了。

所有人听到了无穷无尽的嘶吼,却没见到任何东西或物出现!

常乐抓了抓张国忠的衣服:“师父,你能看见么?”

张国忠摇了摇头:“我猜到了,她体内容纳了上百只孤魂野鬼,寻常人吞鬼术只能吞五六个,按理说她这样早就应该变成厉鬼了,但是她和体内的孤魂野鬼竟然和谐共处了下来!真是……奇迹!”

“怎么和谐共处?”常乐无法想象和上百只鬼和谐,“和他们交朋友么?”

张国忠有些犹豫地说道:“不,友谊都是暂时的,尤其对鬼来说。但是仇恨却是永恒的,因为有了一个同仇敌忾的目标,既是在狭小的环境,那些厉鬼也能生存下去!”

“那它们是准备一起要攻击纸人张么?”

张国忠再次摇头:“真仙怎么能攻击到,那些鬼现在在自相残杀,人死了是天地常理,鬼死了却违背轮回,一起死了这么多鬼,肯定要引起天地注视,纸人张要吃苦头了。”

话音刚落,一道惊天的巨雷在乌云中炸起,这道巨雷并不是一闪而过,而是在碰触到乌云的时候,分化成密密麻麻的电网,遮盖着天空的乌云顿时如同出现了裂缝一样,碎裂,然后飘散。

阳光终于洒在林场,照射在纸人上,如同初雪遇阳春,所有的纸人,纷纷融化成水。

潮湿,带着霉味的空气重新弥漫整个林场,只是这一次带着挥不散的血腥味儿。

9

林雪轰然倒地,二柱子赶紧上前扶起来。

张国忠说道:“她是引起百鬼厮杀的元凶,本来天雷是对着她的,结果被纸人张挡了大部分,她却幸免于难。”

二柱子擦去眼中眼泪,林雪轻轻睁开眼睛:“我离得太远了,纸人张暂时远离,肯定没有死,你们要小心他的反扑。”

天空中,层层的云彩,再次飘过来,似乎要重新遮住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