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尘埃落定(大结局)

赵元是自缢而亡的。

魏胥虽带兵将甘露殿围住了,可只是限制了赵元的行动,薛时英死后他一连几日不眠不休,今日入夜说自己要歇下,让殿内的宫人都退下,宫人以为是他终于熬不住了,便退出了殿外。

等宫人再进去想给殿内添炭火时,才发现他自缢了。

晏清赶到的时候,尸身已经被安放在了榻上,江惟仁不让她去看,因为自缢之人,死状可怖,晏清怔怔的,立在外殿,眼中茫然无神,良久也不发一语。

江惟仁就站在她身侧,这样的时刻,言语都变得苍白无力了。

许久之后,晏清才开口轻轻道:“他们到底是夫妻,也算是团聚了……”

赵元的死,对外说是暴病而亡,可少有人相信这样的说法,各种流言里,江惟仁如何逼死了皇帝,被各种描绘出来,那些人仿佛都如亲见一般。

人们纷纷揣测,这天下该是要改朝换代了。

不仅如此,东边南边好些势力已经开始打着锄奸扶正的口号,开始发布檄文,准备发兵。

尤其是分封在各地的赵氏王爷,虽然在太祖朝时就留下了祖制,亲王不得握有兵权,可那些个亲王们在封地上世代经营,赵元驾崩后,那些人自然生出了要夺位的心思,以讨檄江惟仁的名义,想要发兵入京夺取帝位。

外患刚平息,这内乱又起来。

不久,京中又传来了圣懿太后薨逝的消息,对外道是太后是因陛下的离去而不堪打击,这才过身的。

前头是皇帝的丧礼,后面又是太后的,举国哀悼,上下同悲。

历来皇帝驾崩,亲王是不得离开封地的,怕的是趁机入京夺权,可太后的丧礼,前面几朝,都有皇帝的胞弟赶至京中哭祭的先例。

所以江惟仁借着圣懿太后薨逝,以太后的生前懿旨的名义,召了定王赵舒入京。

从他自宣城回京之时,就已经想过赵元之后继帝位的人选,其实就算赵元不自缢,他也是下了决心不会留他性命的。

那些亲王,他都一一考量过,既要考虑本人的才能,又要考虑各方势力的制衡,要能压得住朝局。

定王赵舒按辈分比赵元低了一辈,可年纪却比他还长,是第四任定王,他的曾祖父第一任定王,是世宗的庶兄,他的祖父便是先帝赵淳的堂兄。

也算是诸位亲王里与赵元血缘最近的,又是其中才干最突出的。

赵舒进京后不久,江惟仁便拿出赵元的遗诏,说是大行皇帝临终前的旨意,让定王赵舒继承帝位。

不管大家如何怀疑这份遗诏,可那些猜测江惟仁会篡位让天下改姓的流言不攻自破,赵舒的身份又合适,论起来,比那些打着皇族旗号想要发兵,实际却已在王位上世袭罔替了十几代,与赵元都要算是远亲了的亲王们更有资格登上帝位。

京中都由江惟仁把控着,赵舒继位便十分顺当,新帝既然已经登基,那些不肯死心的亲王们,再要发兵便要背着谋逆的罪名,便也都偃旗息鼓了。

朝中的局势慢慢稳定下来,江府的后院里,晏清每日与阿妤阿鸾,一心只在襁褓里的赵晖身上。

江惟仁虽并未登基为帝,可他扶持新帝继位,而今国事也都倚仗他,在朝中依旧炙手可热,底下的人少不得有攀附巴结之心,可都被他避得远远的,一下了朝就赶回府中。

这日他回去的时候,正见晏清抱着孩子,来回踱着步,原是在哄孩子睡觉。

孩子眼睛半阖着,也不知睡熟了没,晏清给他使眼色,让他离得远些,不要吵着了孩子。

等她将孩子彻底哄睡熟了,放到了摇床中,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屋外。

他早在外头候着了,见她一出来,就将人拉近自己怀中。

堂堂首辅大人,像个撒娇要糖吃的孩子,此刻将她紧紧箍在自己怀里,埋怨地道:“你如今只抱他,都不抱我了!”

江大人嘴里浓浓的醋意,显然是含怨已久,孩子正几个月大,夜里总爱哭闹,虽然有乳母和阿鸾她们看着,可晏清还是不放心,她没生养过,却更加惶恐,只怕自己不够尽心,索性每晚就和孩子宿在一起,只要一听见哭声,就好起身来抱。

她原是好心,怕扰了他的好眠,这几个月朝中百废待兴,他忙得脚不点地的,好容易回来了,她怕他休息不好。

江惟仁却非说她故意冷落自己,说有乳母有下人,非让她同睡在自己身边。

晏清哪能听他的,好几次数落首辅大人不懂事。

暮春时节,天气已暖,身上的衣衫也薄了,这样紧紧拥着,她身上的起伏曲线那样清晰,晏清很快就感受到了江大人身上的反应。

“江廷琛!”她皱着眉,挣脱了开去。

江大人心下就更是不甘了,从前她是太后,两个人碍于身份,少有能亲近的机会,可当初在含凉殿里,她还主动替自己纾解,这才没有阻碍可以好好在一起了,她待自己还不如从前上心了。

江大人闷闷道:“我这九死一生换来的媳妇儿,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截胡了!”

晏清见他这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打趣他,“你莫不是忘了,按辈分他可要叫我一声祖母,你也长了他两个辈分。”

可不是么,江大人靠着这一副皮囊,总让人恍惚,忘了他如今已经满了四十,是不惑的年纪了。

说到这里,晏清心下又有些酸楚,寻常人到了他这个年纪,可不是都要做祖父了么,可他却膝下空虚,自己甚至连让他做父亲都办不到。

“好了,”她靠近,主动揽住他的脖子,“听乳母说,等孩子大些就好些了,等谦儿周岁了,我便好好补偿你,好不好?”

谦是江惟仁给孩子取的名,既然孩子要跟着他们走,也不能再姓国姓,便跟着他,名讳便是江谦。

如今小谦儿才四个月不到,要等到周岁,还有大半年,江大人一听简直吐血。

她既然主动靠上来了,他哪里还会放她离开,将她按在自己胸前,低低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要补偿就现在,管什么以后……”

晏清正要开口,就被他拿双唇堵住了嘴。

江惟仁的没脸没皮她早见识够了,这会儿在屋外,下人来往不绝的,她使劲挣扎,好容易堪堪将他推开一点。

“你这老不正经,”她红着脸斥他,“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

“你说得对,”他点点头,“是要换个地方……”

晏清愕然,却被他揽着,朝着书房那边走去,晏清羞得不行,可到底还是半推半就地跟着他走了。

晏清想,这老不正经的果然是有预谋,大白日的若两人去了正房里,一关着门下人定然能猜到,可书房里面他支着坐榻,衾被齐全。

晏清明白,自己确实是冷落了他,所以才心软,可进了书房她就跟他约法三章,说谦儿想来睡一个时辰左右,她一会儿要去看孩子。

他嘴上答应得好,转身可不肯放人了,晏清在这种时候向来没用,他还故意趁机讨便宜,要她如何如何才放她去看孩子,起初晏清还跟着应付,后来他的要求愈发的没羞没臊,晏清禁不住,便咬牙不肯答应,可也没逃过他那些手段,最后又是求饶。

等他彻底消停,外头天都黑了,晏清想要起身,也支不起力气来。

“有乳母他们在呢,你别担心了。”他还劝道。

“谦儿倒是听话,”她剜他一眼,“倒是有些人才是不听话。”

江大人只装傻,又躺倒她身侧,抱着她,轻轻道:“清清,新帝登基,朝中诸事还理不顺,所以只能耽搁了,等再过几个月,咱们就走,好不好?”

晏清自然是理解他的,点了点头道:“谦儿太小了,经不起车马颠簸,等他快周岁的时候,想来就好了。”

他将她的手拿出来,与她十指相缠,两人便这样依偎着,便是不说一句话,心里也无比满足。

六年后,益州。

“爹爹,爹爹!”梳着双鬏的小女孩跑到父亲身边,“烟火什么时候才放啊?”

小姑娘仰着脸,一张粉嫩嫩的小脸上全是汗,男子弯腰,将女儿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拢到耳后,轻声道:“快了,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今日是上元,益州城的州府会在城中放烟火,虽不及京中宣德楼前的壮大,可也是每年城中百姓们翘首以盼的盛景。

“念澜累了吧,”江惟仁对着女儿问道,“爹爹抱好不好?”

晏清在一旁看着,见他又寻着机会想要抱女儿,可果然,念澜将头一偏,道:“不要爹爹,我要牵着哥哥!”

说完,小丫头跑到晏清另一边,牵住走在晏清身侧的江谦的手,江谦再熟稔不过地从怀里掏出了帕子,一手牵着妹妹,一手给她擦汗。

江惟仁在一旁看着,眼中的怨气掩都掩不住。

晏清每天见着女儿要拒绝她爹八百回,如今连安慰他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最后只能拍拍他的肩,“唉,女大不中留,是这样的……”

江大人有苦难言,见妻子嘴上安慰,眉眼分明是狡黠的神色,便俯下身,凑到她耳边恨恨道:“女债母偿,回家你补偿我!”

莫名背了债的江夫人不满地拿眼瞪他,转眼间女儿分明是累了,念澜向来的习惯,一旦困了,就会不停揉眼睛。

“好了,念澜,你哥哥累了,”晏清俯身对着女儿道,“你不是想快些看到烟火么,那咱们要快些赶到府衙前头去,让你爹爹抱你,咱们好走得快些。”

除了哥哥,念澜第二听的便是母亲的话,于是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道:“那好吧……”

那语气,分明是妥协的味道,可江惟仁充耳不闻,欢喜地将女儿一把抱到怀里,念澜虽然总是嫌弃父亲,可自小被江惟仁抱大的,在他怀中最熟悉不过,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没一会儿江惟仁就听到女儿浅浅的呼声了。

小家伙的头就靠在他的耳侧,江惟仁的心都要化成水了。

晏清却故意靠近了,低声打趣道:“咱家江大人这一辈子,最不缺桃花了,向来只有别人追着江大人跑的份,终于江大人也尝到这患得患失的滋味儿了,不错不错……”

江大人小心翼翼抱着女儿,任她奚落,心里却甘之如饴得很。

晏清是在他们离京后一年多有孕的,他真是又惊又喜,只觉得实在是上天的恩赐。

晏清怀胎辛苦,他每日都要悬着一颗心,孩子还没出生,就已经足够煎熬,好在孩子出生时还算顺利。

江惟仁怕晏清辛苦,女儿哭了闹了都是他抱着,半点没劳累过晏清,可也不知怎么的,女儿还是不跟他亲,把老父亲怄得不行。

更让他气的是,女儿眼中只有哥哥,谦儿说什么都管用,晏清倒真没说错,江惟仁这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嫌弃,也算是因果循环了。

一家人往府衙方向走去,路上行人便也越来越多,不远处已经有烟火腾空而起,火花绽放在天际,念澜心心念念想要看烟火,可这会儿见她睡得香,江惟仁已经舍不得将女儿叫醒了。

府衙前人山人海,倒与宣德楼前的盛况无异,江惟仁一心顾着女儿,避免被行人冲撞,却不防前面一群人过来,将晏清与他冲散了。

他焦急地左右寻着,却不见人影,心中大骇,就在此时,烟火接连绽开,火光照亮黑夜,火树银花之下,她正牵着谦儿站在不远处。

他疾步上前,只觉得眼中一热。

她却笑了起来,仰头对着他开口,偏夜空里烟火正盛,那声响盖住了她的声音,可只看她的嘴型,江惟仁便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

好巧。

多年前的宣德楼前,她被人流撞进了他的怀里,她仰头看着自己,说:“好巧。”

明明就是有心想要见她,却只能装作偶遇,那时他一边替她挡住推搡的人群,一边轻声道:“晏姑娘,是你啊。”

他曾对她说,你可见过曲江江面的月亮,看着在水里,其实是在天上。

可她不知道,有的人便是在天边,也一直被藏在了心上。

而他一早就说了,晏姑娘,是你啊。

多年过后,同样是如织的人流,同样是漫天的烟火,仿佛时光聚合,命运流转。

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去牵住她,含着笑轻声道:“好巧啊,江夫人。”

流光一刹,却成永恒。

好巧,从前也是你,今后也是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