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苦衷

车子呼啸在路上,萧年打开了车窗,清凉的风从窗户外跑进来,吹到她的脸上,是自由的味道。

半个小时前,当她从高高的围墙上跳下去时,多年前的事情并没有重演,荣成宇稳稳地抱住了她,然后拉开车门把她放进了副驾驶的位子,自己飞速地跑进驾驶座,发动机已经按照萧年之前叮嘱的那样,早早地打开了,荣成宇一脚踩下油门,车子飞驰而出。

孟宁越的车也启动了,但到底还是比他们晚了一步,当荣成宇飞快地将车开过人迹罕至的别墅区,开进热闹的市中心后,无法再阻拦他们的孟宁越就放弃了继续追。

荣成宇从前座上扔来了一个皮包,萧年定睛一看,那竟然是自己的包。

“我刚进去的时候,在主卧看到的,想着应该有用,就拿上了。”荣成宇道。

的确有用,信用卡、银行卡、现金倒在其次,关键是萧年的身份证也在里面,拿到这个包,可以减少她之前生活的许多麻烦。

尤其是——萧年愣了愣神,那把钥匙也还在包里。

那把来自那个袭击孟宁越、制造了火灾的纺织女工的钥匙。

包里还有一包没有用完的湿纸巾,萧年抽出一张来,开始擦自己手上已经干了的血迹和脸上风干了的汗。

荣成宇一边开车一边低声道:“我有个做律师的朋友,接过很多夫妻离婚后财产分割的案子,都做得很好,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接着说了下去:“你如果最近没有地方住,我家只有我一个人。”

他后面又说了些什么,萧年没有太听清。

像有温暖的潮汐从她的四肢百骸里流出来,一直涌进她的胸腔,无数记忆的碎片汹涌而来,在她的脑海里连成一串温暖昏黄的光影,那些金黄的银杏叶,那些挂在胡同里迎风飘动的蜡染围巾,那些在洁白的雪里闪耀着亮红色光芒的糖葫芦。

一切的光影最后汇成一条泛着波光的河流,河流的尽头是一个细小的片段——萧年想起来了,当初他们一起在医院里缝那三针的时候,荣成宇非常不好意思地对她说:“下次我肯定会接住你的。”

“以后所有的事情,我都会成为接住你的那个人。”

萧年仰起头,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但是她能吗?她能一直允许荣成宇来接住自己吗?

她看向窗外,车已经行驶进了市区最热闹的地带,不远处的商区里挂着巨幅的海报,海报上戴着成套钻石首饰的女明星看上去有点眼熟,萧年很快就想起来了,这个女明星和荣成宇曾经作为嘉宾在一档跨界科普娱乐节目里互动过,女明星多次表示过荣成宇这样的男人就是自己的理想型,连她的影迷们都热烈表示女神就应该配这样的男神,微博上关于两个人的cp超话往往话题十足。

荣成宇,拥有一个青年才俊所拥有的一切,这个社会的资源正在源源不断地向他倾斜过来,他已经处在高处,然而仍然没有到他自己的巅峰,有很大的一段上升空间。很多形式的婚姻都可以推动他走向更高处——比如娶一个女明星为自己增加流量和知名度,比如娶一个商界大佬的女儿为自己带来资源和人脉。

但是如果他像现在这样优柔寡断地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那么他就什么都不会有。

清凉的风吹得萧年渐渐冷静了下来,她思索了片刻后,从钱包里掏出了五张粉色纸币,很认真地叠成了一个小星星的形状,然后放在了荣成宇的身边。

“谢谢你来救我——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心意的办法,送你个小礼物吧。”

荣成宇的脸色猛地冷了下来,萧年很清楚地看到了,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内,然而她必须把之后的话说下去。

荣成宇低声道:“你这是在恶心我吗?”

萧年的心抽痛了一下,脸上竟然温和地笑了出来:“怎么会?荣总是不是嫌弃钱少?”

她又抽出来五张,叠成一个星星,放在荣成宇身边,脸上笑容不变:“这下不少了吧?再多我可也没有了呀。”

荣成宇看了她一眼,琥珀色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下去:“是我刚刚提出来……太快了吗?我其实不是要求你什么……你不愿意的话,就当我没说。”

萧年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

“不管怎么说,和孟宁越继续这样走下去的话,都太委屈你了,尽快离婚吧。”

萧年转过头来,她不笑了,声音轻而冷:“委屈?我不委屈。”

“孟宁越每个月都会给我很多钱的,我收了他的钱,相应地就付出一点代价,当年我们一起辅修过经济学课程吧?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买卖双方你情我愿的事情,公平得很,我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荣成宇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捏紧了。

“萧年。”他轻声说,“尊严和自由,不在买卖的范围内。”

“说得对。”萧年点头,“穷人的尊严和自由,根本就不值钱。孟宁越肯花钱来买,是我赚了。”

“以你当时的学习成绩,好好努力的话,几年后一样能挣到钱!”

“是啊,可是我不想等,一年我都等不了,我就是当时就要。”

萧年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口才可以这样好,只不过每一句话说出来,她的心里都有另一个声音,那个声音粗粝沙哑,伴着她滴血的心脏一起隐没在黑暗里。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你得注意注意影响吧?玩别人玩腻了的玩具,显得自己多没品味啊,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别喜欢我了,不值得。

“而且我过得很好啊,你看看我穿的衣服背的包,辛苦学习工作的女孩要多少年才能买得起?而且买来了还要在挤地铁的时候怕刮了怕蹭了,我根本无所谓,反正很快孟宁越就会给我买新的。”

——你瞧不起我,要远远好于你同情我。我不希望你因为同情我而对我付出,耽误你自己。

“停车吧,前面有个商场,我要在孟宁越找到我前先把他的信用卡刷爆。”

——你走吧……我已深陷泥泞,而你仍在云端。

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不过是离开你,以及用余生祈福,祝你安好。

荣成宇的车开走了,萧年笑着站在原地冲他挥手。

然后她笑着环视了一下四周,很快发现了一个自己之前常去的连锁理发店,于是她施施然地走过去,有穿着涂鸦衬衣和九分裤的小哥给她开了门:“女士您好,有预约吗?”

“没有。”萧年从钱包里翻出会员卡扔给他,“我洗个头。”

如果不是她拿着这张会员卡,小哥的第一反应都是犹豫要不要让她进来。这个奇怪的女人带着一副奇怪的笑容,穿的衬衣已经揉成了咸菜干的样子,头发不知道多久没洗了,一绺一绺地贴着头皮。

小哥把萧年带到洗发的地方,给她围好毛巾,然后开始用喷头冲她的头发。

“女士,这个水温可以吗……”小哥刚开口,就看到了萧年的脸,他手忙脚乱地收回喷头,惊慌失措地想——这、这是有多烫?

因为他清晰地看到,刚刚一直带着一张笑意满满的脸庞的女人,突然咧开了嘴,无声地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