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2)

第三集(2)

陈家父母在痛骂了纪存希一顿后,很不客气地将他赶到仓库。

“小子,你没钱没担当,我们收留你睡上一夜就不错了!我已经打电话给你奶奶了,她说明天一开船就来接你,你害我女儿怀孕这笔账,我们明天再来算清楚!”胡图撂下狠话,砰地一声关上仓库大门,还落了锁。

纪存希独自站在幽暗的仓库里,眼见四周堆满了杂物,墙上还挂着蜘蛛丝,除了他脚下这块小小的空地,连个栖身之处都没有,他不禁无言以对,好想仰天长啸。

他,纪存希,堂堂魔法灵集团的社长,竟然被迫窝在这肮脏的仓库里一夜,连床取暖的棉被都没有!

这……简直荒谬嘛!自从他收购姜母岛上的工厂后,他的人生仿佛就成了一出荒谬的舞台剧,自顾自地上演一幕幕荒谬的情节,而他这个主角只能呆呆地站在舞台上,瞠目结舌。

可笑,太可笑!纪存希愤恼地想,愤恼地靠着一排纸箱坐下,因为衣服还没干透,又没能好好洗个热水澡,他觉得很冷,只好以双臂紧紧环抱自己。

他想念他的小草莓薄被。

画着一颗颗草莓的薄被,是母亲送他的礼物,从孩提时候便一直伴着他,就连他被绑架的那次,也是因为抱着心爱的草莓被,才有勇气不哭不闹,等爸爸、妈妈跟奶奶来救他。爸妈出门旅行,他也是拥着草莓被痴痴地等,直到奶奶说他们俩上了天堂,永远不会再回来。

那时候的他,觉得自己被遗弃了,又恨又气,任性地把草莓被丢进垃圾桶里,结果半夜又偷偷去捡回来,一面洗被子,一面哭着对爸妈说对不起。

到现在,他还是需要那条被子才能安然入睡。

一念及此,纪存希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这种丢脸的事他不敢说给任何人听,就连安娜也不晓得,要是让她知道了,肯定会很瞧不起他。

“纪存希,你在吗?”

一道怯怯的呼唤声拉回他迷蒙的思绪,他听着仓库门外传来一阵声响,然后,欣怡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

纪存希瞪她,“你来干吗?”

“我……”她愣了愣,有些手足无措,“我想你一定还没吃东西,带了消夜给你,还有棉被。”说着,她转身,从门外拖进一个大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一张草席跟一床棉被,她将草席铺在地上当成床垫,“这样你晚上应该会好睡一点儿。”

纪存希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冷哼。

“你一定在生气吧?”她很抱歉地将手上的一袋肉包递给他,“对不起,都是我拖你下水,害你被我爸妈责备。”

他没好气地接过肉包,“你干吗跟我说对不起?这件事又不是你的错!”

“可是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被关在这里,对不起,委屈你了。”她又道歉。

这女人怎么老是不听话啊?动不动就道歉,一点儿个性也没有,怪不得总是被欺负!

纪存希咬着肉包,将欣怡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她又戴回那副蠢毙了的黑框眼镜了,整个人就像乡下姑娘,毫无特色。他叹气,“我不是送给你一副隐形眼镜吗?怎么不戴?看看你,穿着打扮毫无美感,简直土透了!”

“我土透?”欣怡茫然,瞧了他一眼,“可是你自己……也没多好啊。”

纪存希闻言,一口包子没咽下去,差点儿呛住,“**!”他诅咒。她说得没错,他现在这副倒霉样跟她也差不到哪里去,“我到底怎么会沦落到这里的?”

“都是因为我在邮轮上走错房间,对不……”

又来了,她又要道歉了!“给我闭嘴!”他不耐烦地阻止她,“我说过了,你不必口口声声跟我道歉。”

“哦,对不……”欣怡习惯性地又要道歉,发现不对劲儿,警觉地掩住口。

见她一副做错事被逮到的模样,纪存希反而笑了,“你这女人啊,最大的缺点就是一点儿自信也没有,你平常到底都在干吗啊?”

“我……”欣怡想了想,“看言情小说、打毛线、看网络拍卖……”

“够了够了!怎么听起来像宅女一样?你就不能做些有意义的事吗?”

“我……”欣怡涨红了脸,“我小时候还蛮喜欢美术课的。”她指了指墙上一个小架子,上面摆着各色陶艺作品。

“这是你做的?”纪存希随手抓起其中一个,仔细观看,“做得还不错嘛!我奶奶也喜欢做陶,要是你有机会跟她认识,你们一定会聊得很开心。”

“是吗?”他的奶奶不知道会是怎样一个老人家呢?她不禁有些期待,但转念一想,又落寞。不管他奶奶是怎样的人,反正她一定没机会认识。

“这是什么?”纪存希拿起一个方形的小陶瓷盒,吹去上头的一层灰。

“那是……”欣怡心跳漏了半拍,连忙伸手抢过来,“你不要看啦!”

她激烈的反应更激起他的好奇心,追问:“到底是什么?”

“是……许愿盒。”

“许愿盒?”纪存希扬眉,趁欣怡一时防备不及,又将盒子抢回来,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张张便条纸,歪七扭八地写着铅笔字。“老师不要叫到我;有人陪我当值日生;有人记得我生日……”他一张张地将她的愿望念出来,“玩躲猫猫时会找到我再回家,不要每次都忘了我……”他蓦地顿住,望向窘得脸颊已红透的欣怡。

她总是被遗忘吗?连跟朋友玩捉迷藏,都会被遗弃在某个阴暗的角落?

纪存希蹙眉,胸中莫名地涌起一股淡淡的酸涩,他看着最后一张字条,低声念道:“遇见一个爱我的人,我也很爱他。”

“不要再念了!”欣怡郁闷地抗议,抢回盒子。

他微笑着望向她,“最后一个愿望,跟我一样。”

“真的吗?”她一震,眸光一亮。

“我差点儿就实现了。”他哑声说道,“可惜她又飞去很远的地方。”

欣怡闻言心一沉,目光黯淡。她怎么会忘了他有个很优秀很出色的女朋友呢!“她选择舞台没选择你,你会生气吗?”她小心翼翼地探问。

纪存希一怔,半晌,摇头,“我永远也不会对安娜生气。”他略显无奈,“她第一次公演,就在舞台上跌倒,可她没慌张,爬起来继续表演,我爱的就是她这份努力的精神。我明知她热爱芭蕾,又怎能为了她选择舞台而生气?”说着,他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只芭蕾舞鞋钥匙圈,若有所思地把玩着。

那一定是安娜送他的礼物吧?欣怡羡慕地望着,感受到他对女友的浓情蜜意,心情更晦涩了。

“阿嚏!”他忽然打了个喷嚏。

她一愣,“你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没事,可能鼻子有点儿过敏吧。”他摇头,逞强。

“快盖上被子吧!”她拉着他在草席上坐下,手忙脚乱地将棉被往他身上盖拢,见他头发半湿,她担忧地蹙眉,两秒钟后,灵光一现,“对了,这里可能有吹风机。”她走到角落,在一箱杂物里翻找,果然找出一只小型吹风机。

“你吹一吹吧,头发没干睡觉会头痛的。”

“算了吧!”他挥挥手,“这没什么,一下子就干了。”

“不行!”她很坚持,将插头插上插座,“过来,我帮你吹。”说着,她揽过他的头,手指探入他发丛里,灵巧地拨弄着。

她在做什么?他顿时恍惚。她手上的动作好温柔,宛如有魔法一般,拨弄着他的发,也拨弄着他的心弦。

奇怪,他明明想抗拒的,却不知不觉地放松了紧绷的肩颈,享受着。

“纪存希,你……不想要孩子吧?”她幽幽地问。

他一愣,片刻后才哑声低语:“我不是不想负责任,但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我不能对不起她。”

“嗯,我知道。”

“而且严格说起来,我们俩也算是陌生人,我们的人生不该产生这样的交集,你也不应该为了这个孩子搞得人生大乱。”他理智地分析。

“嗯,你说得有道理。”她同意,“我明天……就去医院动手术。”

“那最好了。”他松了一口气,却忽然感觉后颈滑过一道湿润。是她的眼泪吗?他怀疑,却没勇气回头确认。他不能心软,绝对不能!

“好了,吹干了。”大功告成后,欣怡关掉吹风机,刻意装出轻快的嗓音,“你睡觉吧!我回去了。”她站起身。

就这样让她走了吗?纪存希凝视着她,忽地感到好不舍,不由得霸道地下令:“你留下来陪我!”

“什么?”她愕然。

“你不是说,是你害我沦落到这间破仓库来的吗?既然这样,就要陪我在这里共患难。”他孩子气地找借口。

她迟疑地蹙眉,“可你不是说这不是我的错,还叫我不要老说对不起吗?”

一句话堵得他哑口无言,不悦地死瞪着她。

她被他看得心跳加速,只好举双手投降,“好啦好啦,我留下来陪你就是了。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他们聊了大半夜,聊他如日中天的事业,聊她单纯的梦想,聊两人小时候的糗事。然后,也许是夜太深,纪存希有些神志不清,竟坦白向欣怡招了关于他没有草莓薄被就睡不着的秘密。她听着,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唱催眠曲哄他睡觉。

他睡着了,她却一夜未眠,天才刚亮,她就悄悄离开,一个人到岛上唯一一家小医院,准备动堕胎手术。

欣怡原以为只要跟医生说一声就行了,没想到手术需要孩子的爸爸签名同意才行,她一时不知所措,正慌乱间,纪存希及时出现。

“你怎么可以自己一个人来?”他低声责备她,“我们不是说了要共患难吗?”

“可是……”欣怡心酸地望着他。她不想让他看到她崩溃的模样啊!她有预感,拿掉宝宝的时候,她一定会痛哭。

“先生,请过来这边签名。”护士请纪存希签手术同意书,他握着笔,却好半天签不下去。

一旁的老医生看出他的犹豫,善解人意地提议:“在动手术以前,我们还是照个超声波确认一下吧。”

于是,欣怡躺进诊疗室的床上,由医生为她做超声波。纪存希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不一会儿,屏幕上现出一个小虾米似的小小胚胎。

“这就是你们的宝宝哦。”医生微笑,“还有听见了吗?这是他的心跳声。”

心跳?欣怡与纪存希对望。宝宝这么小,就已经有心跳了?

扑通,扑通,扑通……细微的心音,却强烈地撞击着两人的心房。

这就是宝宝啊!是他们的孩子,是一条活生生的小生命。

欣怡哽咽,静静地流下泪水。纪存希看着她染红的眼眸,不禁伸出手。

两只手,紧紧交握,颤抖着,传达彼此的心意。

“你说什么?欣怡给我偷偷跑去夹娃娃?”西施对着话筒另一端某个报马仔狂吼,“很好,这笨女儿,回来就给我试试看!”她怒气冲冲地挂断电话,“老头,老头,你听见没?欣怡跑去堕胎了!”

“什么?堕胎!”回话的不是胡图,而是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陈家门口的老妇人,她穿金戴银,一身富贵,脸上的表情却极其慌乱震惊,“你说我们纪家的宝贝曾孙要被拿掉了吗?”

“你是谁?”西施疑惑地眯起眼。

“我是存希的奶奶,我叫纪珍珠。”珍珠奶奶步履蹒跚地走上前,伸手热情地握了握西施的手,“昨天你打电话给我,说我孙子在这里,记得吗?”

“哦,你就是那死小子的奶奶啊!”西施恍然,见珍珠满身金光闪闪,深感讶异,“怪了,你们家不是很穷吗?”

“我们家穷?”珍珠眨眼,看了看身后两个牛高马大的保镖,又看了看门外停着的豪华加长型轿车。她这种排场,算穷?

“不对!你说你姓纪,你孙子是纪存希?”西施想了想,总算明白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纪存希不就是那个什么魔法灵集团的社长吗?”

错错错!她怎会蠢到这种地步?竟错把财神当瘟神!西施懊恼,想到女儿肚子里孩子的爸爸竟是大企业的继承人,一双精明的眼睛顿时亮出金钱符号。

“先别说这些了!”珍珠焦急地拉回她的思绪,“你刚说你女儿要去堕胎?那怎么行!我们纪家好几代都是单传,我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宝贝曾孙耶!快带我去医院,我们一定要阻止她!”

于是乎,西施坐上珍珠的豪华轿车,一路狂飙到医院,刚下车,便见纪存希扶着欣怡走出来。

完了!难道她女儿嫁入豪门的希望就此破灭?西施想。

完了!难道她含饴弄曾孙的愿望只是一场空?珍珠想。

两人同时冲过去,“孩子呢?”

“孩子……”纪存希与欣怡尴尬对望,良久,才慢条斯理地回答,“我们决定生下来了。”

哦耶!女儿嫁入豪门当贵妇,她当贵妇的尊贵妈。西施心喜。

哦耶!宝贝曾孙来报到,纪家香火好延续。珍珠心喜。

两人同时开口命令:“你们马上结婚!”

事不宜迟,在珍珠与西施的强势主导下,一对新人火速被送进岛上唯一一间小礼堂,举行公开仪式。

纪存希当然不乐意,但珍珠先说自己年纪大了,很想抱曾孙,再说让人家一个女孩做未婚妈妈,受乡民们指指点点,他良心能过得去吗?见他还是不点头,珍珠索性威胁要把内幕爆给安娜听。

纪存希又急又气,一时无可奈何。

欣怡明白他的不情愿,主动表明自己绝不嫁进纪家,却当众被西施甩了一耳光,骂她不知羞耻。纪存希见她受委屈,反倒冲动地答应结婚了。

最后表示反对意见的是胡图,要他这样白白把辛苦养大的女儿拱手让人?他一百个不情愿。但偏偏珍珠奶奶豪迈地开出姜母岛工厂绝不裁员的条件,一群岛民顿时谢恩叩首,拿她当菩萨拜,在强大的民意压力下,胡图不得不点头。

终于,在一番折腾之下,仪式顺利进行,岛民们热烈鼓掌,珍珠跟西施笑得合不拢嘴。

仪式结束,珍珠海派地请全岛所有居民到餐厅享用海鲜宴,众人喜气洋洋地全去凑热闹了,只剩一对新人留在礼堂,错愕相对。

欣怡瞥了面色铁青的纪存希一眼,歉疚地垂下头,“对不起。”

“你又道什么歉?”她不道歉还好,一道歉他更火大,“你也是被逼结婚的,这件事能怪你吗?”

可不怪她,又该怪谁呢?欣怡想,她很明白他有多不乐意娶她,他心里一定正想着安娜。

“你其实……不用答应结婚的。”她嗫嚅,“我会学着一个人照顾宝宝。”

“你一个人能做到吗?”他冷哼,“你连自己的生活都搞得一团糟,又怎能照顾宝宝?”

欣怡闻言,瑟缩了一下。

“而且,我怎么能让我孩子的妈妈走出去受尽别人的凌辱与嘲笑?”他懊恼地补充。

这恐怕才是他答应娶她的真正原因吧,因为不忍心她面对外人异样的眼光。欣怡偷偷窥视纪存希,忍不住感动——他表面冷漠,其实是个温柔的男人。

“谢谢你。”这次她不道歉,改成道谢了。

他却好像更生气了,微窘地别过头,“谢什么?”他粗声驳斥,顿了顿,“我这也只是权宜之计而已,等你将宝宝生下来后,我们就离婚。”

“什么?”她愣住了。

“你放心,到时候我会给你一大笔钱,作为赡养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