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秘手印

清晨的河边,晨光熹微,才刚能照清石头上的苔藓。

李婶蹲在岸上,认真地冲洗着担子里的青菜。几十斤的菜根洗得干干净净,李婶满意地直起腰来,目光落在不远的河面上,有个红色的塑料袋晃晃悠悠地往这边漂过来。

李婶用扁担顺手一挑,只觉得头上一沉,颇有些分量。她麻利地把袋子解开一看,是两大块白花花的猪肉。

李婶凑近闻了闻,被河水泡了一阵腥味有些大,但还并没有变质。回去多放点生姜大料,煮成红烧肉也没有什么问题。

午市收摊后李婶一路哼着小曲回了家。她从菜筐最底下抄起那袋猪肉扔在案板上,想到丈夫出工回来看到红烧肉的馋样,不禁心花怒放。

她在灶台边忙活着,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鸡皮疙瘩不知不觉地爬满了全身。

菜刀哐地掉到地上,半个村子都能听见李婶那声毛骨悚然的尖叫。

案板上那块滴着腥水的肉块上,赫然长着一个粉褐色的圆形肉瘤。

那分明是女人的乳头。

——

“你说你如果平时稍微有点女人的样子,怎么会成为大龄剩女?真是太给我丢人了啊!”

车窗外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霍子心侧耳避过母上大人的絮叨。押她去咖啡馆的这一路上,母亲一直在沾沾自喜——自己不过用了一成功力,就能把不争气的女儿拾掇成这个样子。

上一次打扮得花枝招展去约会,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而这次却是去跟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相亲,对霍子心来而言,似乎是天方夜谭。

这都是因为身边这位老太太——母亲大人下了最后通牒,这个月之内再不谈恋爱,她就要闹到局里去,让霍子心再干不成刑警。

这么多年,面对再穷凶极恶的匪徒,霍子心都没有怕过。但母亲日复一日的狂轰滥炸,已让她快败下阵来。

毕竟凶手可以关进号子里,以死相逼的亲妈却不能。

走投无路她只能去找局长毕羽救命。他听了她的难言之隐笑得快岔了气,最后拍着胸脯说,定会找个人来解这燃眉之急。

“昨晚上毕羽还给我打电话呢,说他挑的这个人很靠谱,保管我放心。喏,微信还给我发了小伙子的照片,我看长得跟明星似的,你要不要看看?”

“妈!”霍子心不假思索地打断了她,“我在想案子呢,麻烦您让我安静点。”

“案子案子,你下半辈子是能够跟你那些案子过还是怎么的?再说了,你现在哪儿有什么案子,毕羽说,你把你们局里今年的命案都破完了……”

终于到了当代艺术馆门口,霍子心迫不及待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被母上大人一把扣住手腕,“我告诉你,别想着临阵脱逃,我把车停在对面,等着你。”

霍子心无语,“若我真想跑,您看得住我?”

约定见面的咖啡馆在风城刚落成不久的艺术馆里。受前年那部风靡全国的日本动画片的启发,这座风城目前最大的艺术类展馆,在馆中设计了一座颇有风味的咖啡馆,一时成为城中人人趋之若鹜的网红打卡之地。

追逐热闹,早已不是霍子心的喜好。适逢周末,馆内大多数展厅都开门纳客,观光电梯里外都人满为患。熙熙攘攘的人流,让她有种恍若隔世的疏离感。

她放弃了电梯,从四下无人的消防楼梯走上去,一路轻快地到了八楼。

八楼也有设立展览,许多带着小孩的家长汇聚在展区附近,人头向着同一个方向涌动。霍子心瞄了一眼,在中庭旁边延伸出去的露天平台外,一个黑白相间的圆形物体若隐若现,正是这热闹非凡的焦点。

她刚要躲过人流,只听见平台外传来一阵惊叫,不久传来孩童一浪高过一浪的啼哭。人头攒动里出现了骚动,引起了霍子心的注意。

职业敏感促使她向露天平台上的展区走去,一探究竟。

展板上打着的是今年国内风头正劲的新锐女雕塑家的名字,连霍子心这样不问世事的人都有所耳闻。女雕塑家是以塑造各式另类动物形象闻名的,这次带来的展品是新创作的熊猫系列。

霍子心刚远远瞧见的那个黑白相间的圆形,正是此次展览中的主要展品——一只十几米高的卡通熊猫。展览的主角背对着人群,硕大的屁股悬在天台边缘,俯瞰着整个风城市中心的风光。城中河从它巨爪下淙淙而过,形成一幅憨态可掬的画面。

而此时,这个黑白相间的圆形屁股上却多出了一双尚未风干的彩色手印,看起来是用五彩斑斓的油漆涂抹上去的。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低头站在熊猫屁股下面,小手揉着流泪的眼睛,抽抽哒哒地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男孩小手上沾满了油彩,看起来和熊猫屁股上的颜色差不多。满脸阴云的工作人员对男孩身后的中年男子严肃地说,“这主要展品的价值上千万,孩子可闯大祸了!”

霍子心环视四周,平台角落里设立了一个小展台,提供各式的油彩和画笔纸张。展览的受众主要是小孩,主办方因此设置了供孩子玩乐的绘画环节,参观者可以创作与熊猫主题相关的作品,与现场的雕塑家互动。

孩子的家长望着哭泣的儿子,为难又不甘地说,“可是我儿子说了,不是他干的,我相信孩子的说法。”

“这别人都亲眼看见了,还能冤枉了他吗?小孩调皮很正常,他无心的一笔,作画所用油漆对艺术品的损害,是无法估量的。”

今天是此次熊猫系列巡展在风城的首展,作者本人也在活动现场与观众互动,此时站在自己的作品下方,心疼又无奈:“这都是速干漆,擦不掉,色素会沉积上一层,用化学试剂会破坏材质……”

“你真的看到是我儿子抹上去的吗?我去楼下的饮品区给孩子买喝的,就十来分钟,没想到他就能出这个事!”男孩家长眼巴巴地望着工作人员身旁的那位目击者——一位年纪相仿的中年人,还有最后一丝侥幸。

“哎,是啊!我正寻思是谁家孩子也没人看,他笑嘻嘻地就跳起来抹上了熊猫屁股,我想喊住他已经来不及了。”

“爸爸,不是我,我没有……”孩子听着大人的对话,似懂非懂,但父亲脸上那内疚惊惧的神情,让他感觉到害怕。他拉着父亲的衣角,“我只是想站在大熊猫屁股底下,等你来了,拍照就不用排队了,我没有弄脏大熊猫……”

围观的观众窃窃私语,既心疼大熊猫被损,又为这闯祸的小男孩焦心。孩子爸爸抬起手来,“你还狡辩,还不认错?”眼看就要往孩子后脑勺拍下去,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拦住了他,“不是你儿子干的。”

霍子心刚要转身,被这突然伸手的人打断了。那是一个高大清隽的男子,比孩子爸爸高了大半个头。他侧脸落在逆光的阴影里看不分明,只觉得眉眼细长,声音有几分冷傲。

“真的?”孩子爸爸收回手,男孩哭得更厉害了,小手抹着眼泪像喷泉一样,转向了这个救世主,“叔叔叔叔,不是我,我没有……”

男子闪了闪身,似乎想避开,却还是任由那花污的小手捉住了自己的袖口。他生硬地摸了摸孩子头,像拍一个小西瓜,“我知道,你先不要哭。”

男子转过身,望着之前指证男孩的那位中年人,重复了一遍,“不是这孩子干的。”

那人嗤笑了一声,“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看到什么就说的什么,我可没有瞎说。”

两名工作人员走过去,“先生,为什么说不是这个小朋友的手印呢?”

男子牵着男孩走到熊猫雕塑下面,七八岁的孩子不过一米三出头的个子,举起双手才刚刚够到熊猫底部。

“以他的身高,要摸到大熊猫,需要跳起来,一瞬间拍上去。因为作用力的不同,我们看到的手印,应该是上面的五指部分颜色重,下面的手掌部分颜色轻。但现在这两个手印却相反,是上轻下重,这说明,不是这个身高的小朋友印上去的,是一个身材比他高大的人。”

男子又摊开男孩的手对着众人,“你们再看这双小手,因为顽皮沾染了画漆不错,但早已经干了。孩子拿手抹眼泪油漆都没有沾到脸上,拉我们的衣袖也没有染色,但雕塑上的手印现在都没有干透。这也可以证明,确实不是这个小朋友犯错。”

女雕塑家听着男子的分析,逐渐冷静了下来。她凝视着孩子手上的油彩,再看看已经凝固的手印,说道,“仔细看看,孩子手上的颜色,和这手印也不太一致。莫非我们真的弄错了?”

“这就要问问这位家长,为什么说亲眼见到是这位小朋友的手印了。”男子看着那个最先点出孩子来的人。

那人不依不饶地,“这小伙子什么意思,你说是个子更高的,难道你意思是我干的,然后赖到这孩子身上?你看看这小手印,可能是大人做的吗?我一个成年人,没事儿会栽赃一个孩子,你真是想得出来!”

“展品珍贵,如果不能复原,赔偿也不是笔小数目,这样的情况完全可以报案。既然你坚持自己的证词,而现场情况却存疑,我建议报警。”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凝重,拥挤的人群里探出一个半高的少年,怯怯地站在那位“目击者”身后,喊了一声,“爸爸。”

霍子心看见,少年应该是刚从洗手间出来,双手湿漉漉的。一团半干的擦手纸焦躁不安地被他绞在手心,有一层淡淡的颜色。

男子把手中的男孩交还到他父亲手里,一语双关地说,“孩子是不会说谎的,你应该保护好他。”

方才还斩钉截铁的人闪过一丝慌张,在自己孩子身上扫了一眼,喃喃道,“那可能我眼花了,没有看清……”

男子望向受害的女雕塑家和余下的工作人员,淡淡地说,“兹事体大,要不你们还是报警吧。”

霍子心跨步出去,亮了亮证件。“我是警察。现场这么多孩子,先换个地方说话吧,我可以给你们做个见证。”

商场的办公室内,本来的证人变成了疑似肇事者的家长,满面通红地狡辩着,“我是看错了,但我不是故意冤枉人。也不是我家孩子做的,你们怀疑我的孩子,得拿出证据。”

男人的孩子站在办公室外,玻璃门上映出他焦躁不安的身影,正竭力往里面张望。

仗义执言的青年也压低了声音,“现场有那么多人和大熊猫合影,收集各个角度的照片,很有可能会找到真正涂抹手印的人;再不然,到了派出所,验一验手印上的指纹,自然一目了然。只是,你希望这么做吗?”

霍子心双臂抱在胸前,严肃地说,“将心比心,你想保护自己的孩子,可另外那个孩子也不该就这样被你冤枉。这件事目前还可以调解,个人建议不要上升到派出所来处理。”

男人低下了头,许久,对另外那位家长小声道歉,“对不起。孩子闯了祸,我一时也慌了……”

事情水落石出,霍子心望向那位拨云见雾的年轻男子,眼底有一丝几不可见的赞许。接下来的商榷与自己无关,霍子心向负责的工作人员简单致意,悄悄地推门而出。

“不告而别可不太礼貌啊,霍小姐。”

有人紧跟着出来叫住了她,霍子心停步回头,方才会议室里淡漠桀骜的脸凑了过来,左耳垂下一道亮光闪花了她的眼。

霍子心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

“两点半,时间刚刚好。”陆泽言淡淡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