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坐在前往东林星球的客运飞船上,奕源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收到一封来自东林星的邀请。

在埃兰联邦的疆土内的七个殖民星球中,东林星是最最特别的存在,它不仅仅是联邦首都星,更是囊括了这个不大联邦几乎所有的智者,一大半的财富,以及最高的统治权力。

那里,也是整个联邦每个公民梦寐以求的定居地,提到东林,眼前浮现出的只会是康庄大道,金银财宝,豪车美女和自由滋润的美好生活。可是,除了那些一睁开眼睛就生在东华的幸运儿,绝大多数的埃兰公民,想要在这个叫做东林的圣地定居,条件苛刻到无法想象。

要么,你有庞大的财富,足以支付九位数的投资费用,不计其数的打点费,采购费,运输费,交易费,申请费……

要么,你的人脉极广,有资格获得超过两个殖民星球首席执政官的联名推荐信。

要么,你掌握着高端技术,比如足以让无数人丢掉饭碗的发明,足以轻而易举改变世界的思想……

不过,相比这些,有一条获得东林居住权的道路却要“轻松”得多——极好的成绩。

除了东林星,其余的六个殖民星球之中,每年都有那么两三百个天资聪颖的幸运儿,通过一种叫做“联邦统考”的残酷竞争,获得进入东林星几所顶尖学府的机会,而这其中最富盛名的学府,名为东华——联邦总统,富豪,统帅,科学家等一切被统称为上流人士的摇篮。

这所学校诞生过七名联邦总统,四个联邦最高上将,不计其数的顶尖科学家,精英飞行员,高级指挥官,这是埃兰联邦政治军事领域尖端人才的孵化站,联邦任何一个学生,最高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能迈入这所声名赫赫的学府。

但,这也只是迈向辉煌的小半步而已,作为埃兰联邦数一数二的顶尖学府,超过四分之一的退学率足以成为每一个东华学子的噩梦。

即便如此,这一坐独木桥,每年还是有上千万学子,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地前赴后继,削尖了脑袋想要成为那几百个幸运儿中的一名。

那是光宗耀祖,前程锦绣的通天之路。

奕源曾经也是这无数飞蛾中的一只,作为联邦边缘地带贫穷的殖民星——索丽木星球上一个普通渔民家庭的独子,他毫无顾忌地花掉父亲辛辛苦苦挣来的大部分金钱,为那根本不切实际的目标而幻想着,懵懂着。

他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来自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

他偶尔会在心里抱怨生活的窘迫,偶尔会埋怨父亲的无能,也偶尔会自尊心作祟,花掉原本就不多的生活费买一两件证明自己是“小资阶级”的“奢侈品”,在同学面前显摆一番,再小心翼翼地告诉父亲——生活费……丢了。

每每那时,父亲总会怒斥奕源,甚至拳脚相加,但是最后,他总会长长地叹口气,用粗糙的双手取出身份卡,将为数不多的余额悉数划给奕源,还不忘叮嘱奕源:“小心些花……别再粗心……”

接着,他便会佝偻着身子出海,要不然,第二天恐怕全家就要饿肚子了。

好在奕源的成绩一向不错,就连那个小渔村唯一不用打渔的教书老师,也总是会一脸缅怀的神情,露出难看的笑容:“这孩子聪明,将来,本事肯定不比我小啊,哈哈哈……”

除了会时不时闲扯两句星际大战的故事,天知道他的出息到底是什么。不过对于小小的奕源,那个除了满脸横肉看上去还有些故事的老师,一直是他崇拜的对象,他梦想着有一天,能和老师一样,驾驶先进的宇宙战舰踏遍宇宙的每一个角落,到老,也能回到这个小渔村,像老师一样缅怀年轻时的故事。

“阿源,只要你能考到东林去,老子砸锅卖铁也供你!”

这是父亲少有地一扫疲惫苍老,掷地有声地说一句话,每每这个时候,奕源才会想起,父亲也不过四十五岁。

什么,你说奕源的母亲?

不知道。

父亲从不愿意提起奕源的母亲,总是不耐烦的挥挥手:“小小孩子,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于是,奕源的脑海中,从小就没有母亲这个词的概念,哪怕他逐渐成年,成熟,他也从不关心这个其他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词语。

一家两口,儿子上学,父亲打渔,虽然生活过得拮据了些,倒也与世无争,平平淡淡。

只可惜,神是个婊子,他会将他看不惯的人狠狠戏谑到死,也会给他看上的人面前摆上数不尽的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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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那年,父亲又一次因为奕源的“粗心”支出了家里维持生计的钱,他只好星夜赶早出海打渔,争夺那最肥美的渔场,也是那一夜,大海上下起了罕见的暴风雨。奕源被雷声惊醒,风一般地冲出屋子……

他可以对天发誓,那是他活了整整十七年见过的最大的一场暴风雨,天边就像是被墨汁染头了的黑色,雷声轰隆,几乎让他耳膜穿孔,大雨瓢泼,每一滴水珠都像是坚硬的落石,砸在脸上,疼痛难忍,那数米高的巨浪,令人心胆俱裂。

奕源在海边整整等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他滴水未进,粒米未食,直到暴风雨停息,直到下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他渴求能够在天边看到一叶孤舟,看到父亲那疲惫却充满劫后余生喜悦的脸庞…

只可惜,奕源的父亲并不是神的宠儿。

父亲回不来了。

血淋淋的现实,让小小的奕源无所适从,他失去了生活的依靠,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所有的希望,仿佛就这样破灭了,如此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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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该死的神无意间瞥到了奕源的无助,在他心如死灰,濒临崩溃的边缘,神总算降下了怜悯——一具水晶棺,随着海上最后一个浪花,飘到了奕源的身边。

水晶棺就那样飘到了神情漠然的奕源面前,灰暗的瞳孔扫了一眼棺材里的人,顿时,奕源全身巨震。

一张倾国倾城的俏脸,顿时间,灰暗的天空如同被冰肌玉肤反射的光芒掩盖下去一般,棺中的女孩十三四岁,当真是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一时间,奕源忘却了呼吸,停止了思考,他的心里,只剩下那女孩微微颤动的睫毛,柔弱可怜的容颜。

接着,水晶棺凭空消失,弱小的女孩就此躺在了冰冷的沙滩上。

女孩当然不会是死人,如此绝美的生命当然不会这么早凋零,女孩睁开眼睛,看到奕源,轻轻笑了起来。

这一笑,荡涤灵魂,让奕源几近崩溃的心猛然激醒。

“你从哪儿来?怎么会在海上飘荡?有亲人吗?”

小女儿摇头,那一刻的眼神,孤单落寞。

“那,我做你的亲人,照顾你好不好?”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冲动,瞬间填满了奕源已经空无一物的心田。

于是,奕源没有了父亲,却多了一个妹妹。

女孩没有名字,没有来历,也不能说话,但是女孩会笑,笑容会让奕源的所有压力,伤感,疲惫和不甘一扫而空。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奕源突然之间燃起了新的信念。

这是个奇迹。

奕紫——这是奕源给她取的名字。

从此,养活这个从天而降的妹妹,当真成了奕源生命力崭新的目标,他没有再去上学,他也接替了父亲的工作——打渔。

小小的渔村充满了淳朴,授人以鱼同时授人以渔,奕源有了陈旧却性能优异的渔船,有了补补和新的一样的渔网——那是养活奕紫的资本,小小的渔村也因此多了一个年富力强的打渔好手,多了一个令人侧目遐迩的小跟屁虫,多了两张笑容,甜美的和成熟的。

一晃就是五年,两个小小的生命就此坚强的依偎在了一起,抵抗那狂风骤雨的催凌!

原本奕源以为自己和东华学府从此再无交集,哪怕村民们善意地劝慰,哪怕老师拍这膝盖大呼可惜,村民们甚至提出要帮忙抚养奕紫,凑钱让奕源继续上学,却被奕源一一摇头谢绝。

倒不是他没有了美好的梦想,父亲的意外,给了他太多冲击,也让他有了他的坚持,甚至那破旧渔网渔船,奕源都一一抵价还了钱。

不义之财,分文不取——这便是奕源的坚持。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的偶然,或许奕源就会像之前一样,和妹妹平平淡淡的度过一生,或许会和村里的姑娘结婚生子,生下一个健壮聪明的小孩子,将属于奕源的人生延续到下一个百年。

奕紫,凭她绝美的容颜,或许会被某些来这里历练的富贵公子看上眼,带她离开这个贫穷的村庄,从此衣着光鲜,走上一条和奕源相比,天上地下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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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神的怜悯似乎并不至于此,有的时候,一个人的坚持和信仰,也能博取他的一抹同情,他等到了改变他一生的一个契机——一封来自东华学府的入学邀请。

那份入学邀请,让奕源从一个渔民,变成了东华学府的一名赞助生。

所谓赞助生,就是那种不通过考试,但是其家庭却对学校拥有个重大贡献,子女被破格录入高等学院学习的学生。

奕源的家庭对学校有重大贡献?显然不可能,单单就那笔想必会吓死人的赞助费,恐怕把他全家绑起来卖了都凑不齐。

他想不通邀请函的来历,更想不通幸运为何如此突然的降临,但当他确认这份邀请的真实性后,便什么都没有再想了。

有什么呢?

只要有那张东华学府的入学邀请,还有为期三年,可以携带一名“监护人”,顺利毕业便可以统统转正的东林居住证,那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