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轻轻地被推开了,大约四五分钟后,宿舍的灯被打开了。面对着微型显示系统清晰的画面,他不禁大吃一惊,走进宿舍的竟然不是夏中民!

他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画面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走进宿舍的确实不是夏中民!

难怪这个人走进宿舍时,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开灯。

在将近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来过夏中民的宿舍,一次也没有。

走进宿舍的是个男人,大约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他悄悄地让整个身子紧紧地贴在门后,一边听着门外的动静,一边打量着屋子里的情况。看得出来,他已经把门反锁了。

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并不像是夏中民的司机秘书,或者什么亲戚朋友。而且,这个家伙似乎对宿舍里的布置摆设相当熟悉,他好像连看也没看就三步两步走进宿舍的里间,在那张单人床上扫了一眼。又悄悄在卫生间门口听了听,拉开,探进头去,看看没人,又随手关上。然后默默地站在屋子的中央,像是思考着什么似的,好半天一动不动。

他不禁看得阵阵发愣。

这个家伙的胆子也实在太大了,他居然在晚上12点以前就敢私自闯入一个市委领导的家!而且如此明目张胆,居然敢把外屋和里屋的电灯全部拉开。看来这个家伙真的非常熟悉夏中民的情况,至少他知道夏中民此时此刻在什么地方,短时间内不会回到宿舍里来。否则,他怎么敢在这个时间偷偷闯进夏中民的宿舍?还有,宿舍门上的钥匙他是怎么弄到手的?如果他要不是一个江洋大盗的话,那他肯定会是一个平时可以接近夏中民的人,至少他的同伙是可以接近夏中民的人!

这个家伙偷偷摸进一个市委领导的家,究竟干什么来了?

这个家伙看来不会是个贼,他根本没有任何想偷东西的样子。这个家伙好像也清楚,夏中民的这个单身宿舍里不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那么,这个家伙究竟要干什么?

他一眼不松地盯着这个人的举动,真他妈的活见鬼!所有的猜测立刻就被证实了。

这个家伙很快从身上的小挎包里掏出几个像是窃听器似的东西来,然后在床下、办公桌下、台灯座下、电话的话筒里一个接一个地安装起来。

就好像在他家里一样,这个家伙根本没有丝毫的惊慌和紧张!

有好几次他都被这个家伙的举动吓得一跳,他的手和脸竟然那么近地对着他的监视器探头,他甚至明显地听到了这个家伙喘气的声音,有一次几乎都触摸到了他安装的一个相当隐秘的探头上。

等到这个家伙把所有的装置都安装好,并意犹未尽地在屋子里转了半天,然后一个一个地拉灭电灯,最终悄悄地走出宿舍时,他才发觉自己浑身上下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了。

大约五六分钟后,他像是突然被惊醒了似的掏出手机来,发疯似的摁出了一串号码。

嶝江市皇源集团公司副总经理杨肖贵接到电话时,也不禁愣了好半天。

“你看见他在房子里装东西了?”

“没错,估计是窃听器一类的东西,不像是我们这一类的装置。”

“住口!我再警告你一遍,不要在手机上谈我们的事情!”

“用不着你警告,这我比你更清楚!今天情况特殊,否则我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在这个鬼地方给你打电话。我现在想闹明白的是,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

“屁话!”杨肖贵有点恼羞成怒,“我要是知道,还他妈的问你干什么!”

“我没让你回答,我只是希望你尽快打听清楚!这家伙很危险!万一他搞砸了,会把我们的事情也连根拽出来!”

“这几天真他妈的见鬼了……妈的,你看清他什么样子了吗?”杨肖贵咽了口唾沫,放缓了口气问道。

“四十岁左右,瘦瘦的,眼睛很深,寸头,黄脸,人还算利索。不过干这种事情并不像外行,胆子倒是十分大。看来有可靠的内线,说不定还有同伙在外面给他放哨,否则他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地干,一副满不在乎的劲头。说实话,他比我们的底气足多了,好像什么也不怕。”

“好了,知道了。”杨肖贵本想说点什么,但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你等我的电话吧,没有特殊情况不要直接跟我联系。我会想办法尽快把事情打听清楚。”

“一定要快,这件事不能掉以轻心。否则我们想撤都撤不出来了,这真的很危险。”

“你好好给我听着,要想没危险,就尽快给我闹出点东西来!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给我抓紧点,别的什么事情都是扯淡,你就死死地给我盯在那里,只要能闹出东西来,什么也好说,要是闹不出什么东西来,那我们都死定了,你他妈的懂不懂!我告诉你,人家现在也下手了,正他妈的查着哪!你得快点!要是能弄出什么东西来,我不会亏待你。要是弄不出东西来,那咱们都玩儿完!从今天开始,最好白天也给我呆在那儿……”

嶝江市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仓储口岸区主任郭梓韦接到杨肖贵的电话时,正在陪几个老外打保龄球。因为正在对局中,又刚刚打出一个高分,兴致正浓,所以两次都没听到手机铃响。

郭梓韦打开手机没二十秒,满脸的兴奋就猛一下凝固住了。

他转身就往背静处走,一边走一边问:

“他真的看清楚了?”

“他说他看得清清楚楚,千真万确。”杨肖贵顿了顿,又往实处砸了一句,“还不到三十分钟的事,你要不耽误这么长时间,可能二十分钟还不到。人家很着急,第一,问咱们知道不知道这件事;第二,如果不知道,就让咱们马上想办法,查查那小子到底是哪路的。”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嶝江市,来头再大,还不就那么一个芝麻官。你告诉那个人,他干得不赖。小心为是,但也用不着担心,这样的事很快就能摆平。最要紧的还是干他的活儿,别误了正事。”

“不过你也得当回事地好好查查,依我说,这事也确实不是件小事,真要有什么闪失,咱们谁也得吃不了兜着走。我当时就说过,你们也清楚,夏中民并不是一般的什么人物,万一捅出什么娄子来,那可是天大的窟窿。这种事本来就不是小事情,出了问题就是花上几百万、几千万也没那么容易把事情摆平了……”

“调查组那边呢?”

“这事你最好甭问,一人做事一人当,眼下出了什么事也跟你们没关系。他们真要是想往死里整我,那他们也不会死得好看了!实话告诉你,上上下下我都打点遍了,我眼下不让你们插手,还是不想连累你们。我得留个后手,将来万一要是顶不住了,只要你们还在位子上,我想你们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还有,你把这事也得给老书记讲讲,他刘石贝也别太大意了。我倒了,也就倒那么一两个,你也知道的,我跟老婆的离婚手续都办了快两年了,我孩子这会儿正在美国办绿卡,我早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他可不一样,当然还有你,那要是倒了,一倒可是一大片……”

嶝江市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兼总公司总经理刘石贝对着电话筒好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石贝才轻轻地说了声:“知道了。”

“刘主任,”郭梓韦虽然是管委会副主任,但听他的口气却好像差了好几级,他一边字斟句酌,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是觉得,别的我们并不担心,担心的就是怕把我们的事情也给牵连进去。所以我想是不是得尽快查查,看那个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指使的,大鬼还是小鬼,会不会跟我们也是一路的,别弄得大水冲了龙王庙,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反倒栽到一块儿去了……”

“好了,我知道了。”刘石贝的声音很轻,但却分明地透出一种让对方住嘴的威严。

郭梓韦马上没声了,但他并没敢放电话。良久,才试探地问:“刘主任,那就这样吧?你看……是不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这两天还是没什么进展?”

“还没有,真是没想到,那个夏中民实在太鬼了,每天几乎就不在宿舍里呆,经常是深夜了,甚至到凌晨两三点了,才从外面回来。回来什么也不做,躺在那里就睡,睡起来抹一把脸就又走了。也没什么人来找他,电话也不怎么接,连澡都不怎么洗。刘主任,我们都觉得夏中民肯定在外面还有什么供他开心的地方。狡兔三窟,他是不是把我们都给蒙了?”

“好了,不用说了。”刘石贝再次堵住了他的话,“用点心,再往下看看,有了什么再说……考察组那边呢?”

“我已经把你的意思给汪思继书记讲过了,他这会儿正在招待所等着考察组呢。”

“你没给他说联合调查组的事情?”

“说了,他先是吓了一跳,后来听说是这边的事,好像才不那么紧张了。”

“没出息的东西!”刘石贝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梓韦呀,你听着,调查组这次来,看来不会是个小事情。我最不放心的还是你那个杨肖贵,你一定要好好看着他,护着他,千万别让他捅出什么乱子来,你得小心点。”

“我明白,我已经布置了,也悄悄派人到国外去考察了。他说的那些情况,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我们现在保他,可不仅仅是保咱们自己,保的可是整个嶝江的形势,还有嶝江的干部队伍。所以一定要保住杨肖贵本身不出问题,可不能让我们的事情栽在他手里,只要能保住他不出问题,我们就留有余地。明白吗?这才是最要紧的。你得多长个心眼,必要时,就先把杨肖贵抓起来,当然要抓在咱们人手里。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他。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刘主任。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郭梓韦突然不做声了,电话里一片忙音,刘石贝已经挂断了电话。

刘石贝患有严重的失眠症,每天晚上必须服用两种以上的安眠药,并且还得有中药配合,才能较为安稳地睡三四个小时。这些年,随着年龄的增大,对睡觉的条件和要求也越来越苛刻。每天晚上,必须在11点以前入睡,入睡时家里不能有任何搅扰。如果不是有天大的事情,家里人绝不会在晚上11点以后,更不会在他睡着时叫醒他。不过刘石贝并不是拒绝一切电话,他有一部白天由妻子看管、晚上由保姆看管的24小时都开机的手机。这部手机的号码只有他最亲近最重要的关系、下属,包括他的司机秘书才会知道。但他们都明白,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打这个号码。

他明白今晚很难再能入睡了。一种强烈的预感似乎在告诉他,想安然入睡的日子只怕会越来越少了。

刘石贝今年64岁,曾在嶝江市市委书记的位置上干了整整七年,快62岁时才离开市委书记的位置。现为昊州市政协副主席,省政协常委,嶝江市经济开发区主任。由于省政协常委这种特殊的身份,他可以顺顺当当地一直干到65周岁退休甚至更久。

嶝江市经济开发区是省级开发区,所以这个开发区同嶝江市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它遥控着嶝江的经济命脉,又置身于嶝江的权力范围之外。处于这样的位置和环境,实在是太美妙,感觉也太好了。相对来说,在开发区当主任,有时候甚至会比刘石贝在嶝江当市委书记的时候都更有影响力,也更具权威性。

这些年来的遭遇和感受,让刘石贝不止一次地为自己能占有这个位置而深感庆幸。如若没有这个位置,那他在嶝江的局势和地位也许早已是岌岌可危,难以自保。特别是这几年他在同夏中民他们的较量中,如果不是这个位置,他绝不会这样一次次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刘石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背景,照他的话说,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的儿子,正儿八经地干出来,拼上来的。33岁从邻县调到嶝江,从一个公社副书记一直到后来的市委书记,在嶝江市整整干了三十年。科长、所长、局长、主任,公、检、法,工、青、妇,党委、政府,几乎所有的部门他都干过、主管过,没有一个地方他不熟悉、不清楚。所以他说了,不论是当市长,还是当市委书记,他都是中国最称职的市长、市委书记。下面汇报工作,从来都不会有什么人敢瞒着实情给他瞎说八道。只要他沉下脸来往那儿一坐,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只能老老实实、服服帖帖。因为只要你一开口,他立刻就明白你在想什么,盘算什么,立刻就明白哪些是实情,哪些是假话。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在这儿干了三十年,一直到62岁离开市委书记一职时,手下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就几乎没有一个不是经他的定夺拍板才提拔起来的。他看待经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那些领导干部,就好像是看待自己的晚辈一样。即使是到了今天,那些大大小小的干部,到了他跟前,也不知不觉地就像儿子见了父亲一样。

其实刘石贝的儿子女儿很多,前后共生了七个孩子:四个儿子,三个姑娘。只要一提起他的这些孩子,顿时就会让他神采飞扬、满面生辉。尽管是一副谦恭的口气,但任何人听了都能感觉得到他的骄傲和自豪。尤其是这几年,他经常会主动地在人们面前提起他的这些孩子。他说了,咱这一辈子,也就出息了这几个孩子,一个个的都还算争气,都还给他这个当芝麻官的父亲长脸。

千万别以为他这是在谦虚,只要你清楚了他这些孩子在嶝江和昊州的位置身份,你立刻就会一脸肃然,不能不被其中的利害所深深打动。

刘石贝的四个儿子,一个在昊州市检察院任副检察长,一个在昊州市计划委员会任主任,一个在嶝江市法院任院长,一个在嶝江市城关镇当镇长;四个儿媳妇,除了大儿媳几年前病退外,一个是嶝江市财政局局长,一个是昊州市建设银行副行长,一个是嶝江市计生委副主任;三个女儿,一个任嶝江市委副秘书长,一个任昊州市市直工委书记,一个任嶝江市工商局办公室主任;三个女婿,一个现任嶝江市江北区区委书记,一个现任昊州税务局副局长,一个现任昊州市纪检委副书记。

除了这十几个直系亲属,刘石贝还有六个外甥、四个外甥女、五个侄子、八个侄女。大外甥现为嶝江市上市公司中最具竞争力的永华科技集团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二外甥现为嶝江市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三外甥现为嶝江市广电局副局长兼嶝江市有线电视台台长,四外甥现为嶝江市城建局规划院办公室主任,五外甥现为嶝江市卫生局党委副书记兼纪检组长;二侄子现为嶝江市交警队队长;大外甥女现为嶝江市交通局副局长,二外甥女现为嶝江市团委书记,三外甥女现为嶝江市工商银行营业部主任,四外甥女现为嶝江市江阴区副区长;大侄女现为嶝江市《嶝江日报》编委兼《嶝江晚报》副总编辑,二侄女现为嶝江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三侄女现为昊州市宣传部新闻处处长,五侄女现为嶝江市自来水公司副总工程师……

在他所在的高新技术开发区,财务处处长和总会计师,还有商贸区主任,便是他的二外甥女婿、四侄女和大侄子。

人们说了,其实这也只能算是一条明线。围着这一条线,还有刘石贝的表兄、表弟、表姐、表妹、嫂嫂、妗子、姑姑、姨姨,还有那数不清的小姑子小舅小叔子小姨……还有那一溜亲家,还有那一溜亲家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表兄、表弟、表姐、表妹、嫂嫂、妗子、姑姑、姨姨……这一条线会连着无数条线,当你想把这一条线拽起来时,也许就会发现连你脚下的这块地盘也并不属于你自己。

刘石贝给人的印象,朴实、节俭、稳重、严厉。他不贪财不好色,没有任何业余爱好和不良嗜好。自47岁当市长后戒烟,54岁被任命市委书记后戒酒,一直到今天,基本上可以说他不抽烟不喝酒不跳舞不玩牌不打麻将甚至也不进行任何体育活动。他的样子也始终给人一种饱经风霜、历经坎坷、备受压力的感觉。身板瘦削,面色黧黑,满脸皱纹,窄窄的腰总是深深地弯着。他的衣着也非常随便,夏天一件白衬衫,冬天一件军大衣,几十年如一日。一年四季大都是布鞋,从未见他穿过什么名牌。他的房子也不大,一个简简单单的二层小楼,一个平平实实的家庭小院。同附近那些精致而华丽的豪宅相比,它的简陋和朴素不能不令人对房主肃然起敬。

人们私下对刘石贝有个一致的评价和看法,对此刘石贝自己也承认,他这一生最大的嗜好和本事就是爱琢磨人,会琢磨人。他自己对自己的评价基本上也是如此,那就是宽明仁恕,知人善任。

刘石贝从来也不掩盖自己的观点,在他当嶝江市委书记时,即使在全市的干部大会上也多次公开表示,嶝江最大的优势并不在经济,也不在科技,而是在人才。

在刘石贝任嶝江市主要领导期间,前前后后向昊州、其他市县乃至整个省里推出的干部数以百计。现在昊州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成员里,从嶝江出来的干部几乎占了将近三分之一。省里的主要领导成员里,有4个都是嶝江人:省政府的马副省长,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财政厅副厅长,交通厅副厅长。还有在金融、经贸、工商税务、公检法司系统,也都有为数不少的嶝江人。而这些人中,差不多有将近四分之一是在刘石贝任职期间提拔起来推出去的。而其他的那些领导,尽管并不是在刘石贝任职期间直接从嶝江起用起来的,但这些人刘石贝都以同乡人同他们保持着密切和良好的关系。不论逢年过节,还是红白喜事,或者是邀请他们来做报告,进行实地考察,刘石贝都会以地主的身份,给他们以最周到的服务和最满意的安排,让他们在省心省力省时省钱的同时,还会给他们最大的心理满足,让他们始终都会有一种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强烈感受。所以这些人都会以嶝江人为荣耀,也都对能为嶝江的发展做贡献而怀有一种深深的使命感和责任意识。

刘石贝在嶝江还有很得人心的一点,那就是他每年都会给嶝江争取到更多的干部职位,包括处级科级干部的名额和指标,在他任嶝江主要领导的十几年里,他争取回来的处级科级名额和职位,数以百计!

刘石贝还有一个最让人钦佩、也最让人瞩目的行为,那就是他自始至终对那种买官卖官、急功近利的套现行为,可以说是不屑一顾,甚至是深恶痛绝。凡此类事情,一旦发现,他都会严加惩处,从不手软。只这一点,就几乎让所有已经被他起用和有望被他起用的干部慨叹不已、感激涕零。刘石贝要的其实也就是这种效果:在这一片由衷的赞扬声中和愈加残酷的竞争氛围里,不仅可以极大地增强他这个市委书记的权威性和威慑力,同时也可以极大地扩展他自己的势力范围和关系网络。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当他不断地“无私无偿、不求回报、不计恩怨、宽宏大量”地推出和提拔起一批批干部时,他的直系亲属包括亲朋好友的起用和安排,也就大而化之、听之任之,随着潮涨潮落,云起霞飞,这夹杂在大江大河、大风大浪里的东西,在人们眼中自然就变小了,变淡了,消失了,看不到了。

其实,许多年后人们才清楚,在起用干部的问题上,刘石贝那种无形的要求和回报会更大更多。当他全力举荐了你,提升了你,而且你没齿不忘地接受了,然后再由你来安排和起用他的人时,陷在这种怪圈里的人往往很难开口或者用什么理由和借口回绝他。一切都显得很自然,很顺畅,很平和,入情入理,水到渠成。然而正是在这一次次的不经意之间,等你再放眼四顾,刘石贝的势力竟已是虎踞龙盘了。

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人们才会真正意识到刘石贝所说的源远流长和财富究竟意味着什么。

刘石贝常常会不厌其烦地对他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儿子姑娘们进行训导:在咱们这个社会,最容易干的是领导干部,最容易犯错的是领导干部,最不容易提拔的是领导干部,最容易下台最不容易下台的也是领导干部。所以你们不管占了哪个位子,都一定要珍惜这个位子。因为这些位子不管大小,每一个位子时时都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在盼着。每一个位子其实都既危如累卵,又来之不易。

刘石贝就非常珍惜自己的位子,但珍惜并不是害怕。他不怕任何威胁,也不怕任何挑战,因为他明白,在中国这块土地上,不管你个人的能量有多强,本事有多大,那都没用。最终还是得靠实力说话,得靠势力说话,得靠集体和整体的力量说话。

刘石贝如今惟一感到担心的,其实还是这个夏中民。因为他明白,能让嶝江翻天,敢打破他经营了几十年格局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夏中民。而阻止夏中民的惟一办法,那就是决不能让夏中民在嶝江当市长,更不能让夏中民在嶝江当书记。

刘石贝并不是有意要跟夏中民作对,他实在是事出无奈,他没办法。因为他明白,夏中民不会顺着前任书记铺下的这条路规规矩矩地往前走。一旦夏中民当了市长书记,立刻就能把整个嶝江搞得天翻地覆。就在夏中民当常务副市长的半年时间里,只一个全市政府机关的竞聘上岗,就几乎把他以前安置下去的位子折去三分之一!三分之一,这绝不是一个小数字!像这样的数字,在他任职时,至少要费他三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按他的意愿安置下去。而这个夏中民,这么多干部位子,他不到一个月就给你全掀了。

对刘石贝来说,这样的人实在太可怕了!

这次联合调查组的突然到来,就是一个明证。最早知道情况的夏中民事先既没有告诉市委书记陈正祥,更没有告诉常务副书记汪思继,而是直接告诉了主管政法的市委副书记王敬东,而后让夏中民最放心的市委纪检副书记覃康协助办案,这一手就足以让人心惊胆战、望而生畏。尽管他清楚夏中民此时还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一旦由他主导了,局面将完全会是另一个样子。

他一定要阻止他,即使是不择手段,也不能在嶝江这样一个地方让夏中民这样的一个人进入权力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