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大结局(下)

四天后,寻聿明正式告假,与庄奕踏上了前往洛杉矶的旅程。

去年颁奖典礼在维也纳举行,今年则在洛杉矶,刚好那边距离旧金山很近,他们可以多待几天故地重游,顺路去斯坦福转转。

寻聿明本想让外公和他一起去,可惜老人家腿脚不便,长途飞行对心脏、血压都是负担,虽然很想目睹他登上领奖台的一刻,却遗憾未能成行。

临走前,外公划着轮椅送到门口,依依不舍地朝他们挥手,嘱咐他们早去早回。神情态度如同当年求学时,寻聿明每一次离家外公相送的模样。

这么多年过去,外公早已不复往昔,他两鬓苍苍,皮肤松弛,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也被病痛折磨得浑浊发白。寻聿明看着他,难过得如同咬了一口柠檬,直酸到心坎里。

他答应一声,坐进的士,一路沉默地看着窗外。

庄奕也不做声,独自去办了行李托运,回来拿着手机开始看邮件,一直到登机落座,都未开口说过半个字。平时体贴周到的人,今天却连一句关怀都欠奉。

自从求婚被拒,他面子挂不住,心里也有些受伤,便再没给过寻聿明好脸色。飞机缓缓升空,乘务员拿着毯子过来敲敲舱门,庄奕打开接过,看也不看丢在了寻聿明身上。

那毯子一角拖到地下,寻聿明捡起来,趁机推他一下:“能不能不闹别扭了?”

“我没有。”他还不肯承认。

寻聿明叹了口气:“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别生气了,我跟你说点正经事。”

就在宣布得奖的第二天,美国那边忽然传来消息,前菲尔德终审评委托马·克里斯托弗教授,在接受关于本届颁奖礼的采访时,主动爆出去年的评奖内幕,指责最近处在舆论漩涡中的安格斯教授,在评选期间强行改分造成平局,触发加选后又以虚假信息对他进行干扰,从而导致上届得主寻聿明险些与菲尔德失之交臂。

人们原以为他是一时口无遮拦,面对媒体没管住嘴,没想到事发当晚,他又在社交平台发布了一份声明,详细讲述事件经过,向菲尔德组委会以及寻聿明本人致歉,并表示对自己的全部言论承担法律责任。

紧接着,又有八位评委发出联合声明,证实托马教授所说属实,并称要共同抵制不公平竞争,对导师打压学生的丑行说不。

因为几个教授的地位颇高,这份声明一经发出,便激起了惊涛巨浪,兼之临近本届颁奖礼,人人的目光都盯着这件事,迅速引爆了舆论。其他教授见势,也陆陆续续加入抵制阵营,如今安格斯已成业界毒药,身败名裂。

他无奈之下,给寻聿明打来电话,痛哭流涕说自己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请他不要赶尽杀绝,被寻聿明严词拒绝后又彻底翻脸,厉声骂他是“不懂得感恩的老鼠”。

寻聿明听着电话里歇斯底里的声音,心下一片淡漠,连笑都懒得。事到如今,他和安格斯再没有任何话可说,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没过两天,安格斯就因刑事调查被捕,据说是因他和他儿子控股的A.N.G.基因实验室,长期数据造假,帮助某些案件中的人脱罪。

此事被媒体转到国内,大家爱国护短的情绪被激发,纷纷指责安格斯卑鄙,庄奕的账号又被流量冲击,大批人在他前不久发的那张“小耳朵”照片下,或安慰或可怜或心疼寻聿明,凭空对他释放诸多善意。

寻聿明知道这一切不可能只是巧合,所以才问庄奕:“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庄奕瞥他一眼,冷冷道:“做什么都没人领情!”

“你不是说你不生气的么?”寻聿明伸手捏他鼻粱,被他偏头躲开,“小气鬼,不就是没答应你的求婚,我想等一等啊。”

“等什么?”庄奕没好气地问,“刘洪祥被抓,孙卓辞职,安格斯被捕,现在没人和你做对了。你的研究告一段落,外公身体一切正常,病人们也都好转出院了,连薛珈言和方不渝都打算补办婚礼了,你还有什么可操心?”

他满心怨气积攒了几天,此时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一字字都饱蘸情绪,“你还想等什么?”

“我……”寻聿明被他训得头也抬不起来,耷拉着脑袋认错:“我没说不愿意,只是想等领完奖,配得上你了再答应的。”

“撒谎。”庄奕才不信,“你早都不在意得奖了,怎么可能觉得没领奖就配不上我?”

“我……”

“算了,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庄奕越说越心烦,忍不住讨厌自己现在的状态,什么时候他也变得这样沉不住气,这样粗鲁,这样咄咄逼人,这样低自尊地向别人乞怜。

不答应便不答应,难道他还要为此哭哭啼啼?

实在太不体面了。

寻聿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两个人相对无言,并肩坐在寂静的舱房里,谁都没有开口。

庄奕盖上外衣,闭起眼睛假寐,等寻聿明真睡着,给他掖掖薄毯,放平座椅,盯着他如画的眉目,长长叹了口气,“你一定是上帝派来折磨我的。”既带给他无尽的欢乐,又让他饱尝爱情的辛苦。

寻聿明睡得不熟,被他一碰便迷迷糊糊地醒了,一对潋滟桃花眼此刻迷蒙如两泓秋水,盯着他许久才反应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庄奕被他看得心软如泥,无奈地勾勾嘴角,低头在他眉心一吻,“我等你答应。”

*

十六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洛杉矶机场,寻聿明和庄奕取了行李,直接打车去预定的酒店入住。他们早晨出发,抵达时正好是半夜,途中耽误了一天,时间颇有些紧张。

寻聿明作为本届获奖者,需要提前去和工作人员对接流程。庄奕对这边的地图了然于胸,早起租了一辆车,熟门熟路地送他去剧院,直到下午才回来。

翌日清早,加州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酒店床头的叫醒电话准时响起。

寻聿明拖着疲惫的身体坐起身,怔忪良久,又倒头躺了下去。庄奕戳戳他脸颊,笑道:“起来吧。虽说下午才颁奖,但今早岑寂他们过来,我也有个惊喜给你。”

“你怎么那么多惊喜?”寻聿明难得赖床,翻个身抱住他胳膊不肯松手,“现在就告诉我。”

“你先起来,我告诉你。”庄奕哄着他起床洗漱,穿上休闲服,一起去餐厅吃早饭。

两个人从酒店出来,寻聿明见他开着车往机场方向走,随口问:“去接岑寂吗?”

“到了你就知道。”庄奕开到洛杉矶机场,将车停在外面,带他走贵宾通道进入私人停机坪,稍等片刻,只见一辆湾流G550穿云破雾,从天边落了下来。

寻聿明狐疑地跟着庄奕,前方旋梯降下,出来两个穿黑西服的保安,和一个穿紫色衣服的男人,他们手里抬着一架轮椅,走近一看,赫然便是外公,“哥哥?”

“高兴吗?”庄奕歪歪头,朝他眨了一下左眼,“大日子,当然得外公陪你。”

寻聿明喜出望外,抱着他的脖子,踮脚亲了他一口,“太好了!”

二人接上外公和小杨,与岑寂他们汇合,一起回酒店吃了顿简餐,已是下午两点多。

大家分头行动,各自去房间梳洗打扮,寻聿明换上那套海蓝色西装,穿上亮黑色皮鞋,与黑西装白衬衫的庄奕站在一起,恰如一对天造地设的情侣,时髦又登对。

菲尔德组委会派来的加长林肯等在酒店门口,一行人推着外公过去,啜着香槟聊着天,没多久便抵达剧院。

庄奕带着其他人拿上请柬先去后台,寻聿明独自从红地毯走进去,一路迎着摄像头和镁光灯,在记者和专家们的簇拥下,众星捧月地走到剧院第一排,在庄奕身边落座。

他来得晚,剧院里已挤满了人,大家全部盛装出席,犹如好莱坞明星参加奥斯卡,个个光鲜亮丽。寻聿明与周围人寒暄片刻,台上音乐响起,颁奖礼正式开始。

主持人登场,惯例先总结去年医学界发生的重大事件,接着介绍正在研究的、被医学界看好的新项目,然后请往届获奖者上台,追忆一年中去世的伟大医学家,乐队演奏事先安排好的曲目。

庄奕从头听到尾,面上装得聚精会神,实际无聊得直犯困,不停地去捏鼻梁提神。寻聿明怕他无聊,一边观礼,一边在他耳边悄悄解释,还没上台,口先说干了。

恰好他们面前的小桌上有气泡酒,庄奕倒了一小杯给他,“少喝一点。”

寻聿明趁着镜头没有扫过来,“咕嘟”“咕嘟”喝了一杯,刚放下杯子,只听人用英语说:“下面有请本届获奖者,也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两度获奖的医生——寻聿明,上台发言。”

一束追光随之打来,寻聿明精致明晰的五官瞬间点亮,他微微一抿嘴角,松开与庄奕十指紧握的左手,伴着热烈的掌声,迈步走了上去。

由于上届获奖者也是他,这届颁奖嘉宾是专程从英国请来的,菲尔德与诺贝尔的双料得主。寻聿明从他手中接过水晶奖杯,站在小小一方讲台后,面前是这个世界上最顶级的一批医学家,心跳如高山擂鼓,震得脑袋一阵阵眩晕。

他慌忙看向庄奕,四目相接,视线交汇,对方眼里的镇静隔着空气,源源不断传来,不出声已足够令人心安。

寻聿明定定心神,清清嗓子,用英语说:“大家好,非常感谢组委会的肯定,感谢评委们的认可,今天让我再次登上这个神圣的奖台。同时要感谢我的团队,没有你们我自己绝对做不了这么多事,更感谢我的外公,谢谢你赐予我第二次生命,谢谢!”

“我今天带来的课题是,神经再生与移植。你也许会问,神经细胞属于不可再生细胞,这已经是医学界的共识,我何德何能居然能令它起死回生呢?”

他稍稍侧过身,打开身后的巨大环形屏幕,翻到自己演讲稿上的案例页面,“现在你们看到的,是我的三个病人的磁共振影像。他们分别是年轻健朗的成年男性、年逾八十的老年男性,以及一名不足一岁的女婴。这三个人分别患有……”

致辞时间一共一百二十分钟,寻聿明尽量将医学内容控制在九十分钟以内,最后放出庄奕的手臂片子,“最近我又尝试将这项技术应用在周围神经中,成功取代了传统移植,病人目前已经基本康复。”

说到此处,他欣然一笑,台下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掌声。如今人人都听说了他和安格斯的恩怨,知道他承受着多少压力,而他却能在高压下取得如此惊人的成就,又怎能不让人心甘情愿地鼓掌。

寻聿明笑笑,看一眼提词器上的时间,还有最后半小时。他指指大屏幕,深吸一口气,抖着手朝下一摆,“这位病患,其实正是我的爱人。征得组委会同意,我想向大家借用这剩下的三十分钟,做一件事。”

他扯扯衣摆,脊背挺直,转向庄奕:“哥哥,感谢你一路走来对我的支持与鼓励,没有你,就没有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我。现在,我有一段话想告诉你,请你走上台来,好吗?”

众人的视线随着追光射去,顿时将庄奕牢牢锁在原地。外公和岑寂坐在周围,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不知他会如何回应,如果他立即起身,在如此隆重的场合会显得轻浮,如果他不起身,又会让寻聿明难堪。

庄奕略一停顿,掐着时间缓缓站起,掩饰着隐隐发抖的左手无名指,大步流星登上奖台,从从容容走到了他对面。

他距离寻聿明只有三步远,中间却像隔着青葱年少到稳重成熟的十三年光阴,眼神激动而温柔地望着他,“我来了。”

“谢谢你在。”寻聿明当着亿万观众与到场嘉宾的面,在他人生的最高光时刻,手捧奖杯站在庄奕跟前,一字字饱含深情地说:“今天将是我一生中最耀眼的一天,不仅因为我获得了这份期盼已久的荣誉,更因为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你仍站在我身边。”

“我们从大学相识算起,到现在已经走过十三年岁月,中间经历过无数曲折坎坷,兜兜转转终于又回到原地。我还是那个我,也不再是那个我;你依然是那个你,也不完全是那个你。我们都变成了更好的自我,也都见证了对方的成长,互相成就了今天的彼此。”

“有人说,破镜即使重圆,也永远带有裂痕,仿佛那是道跨不过去的鸿沟。可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分开的这八年,每一天都让我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爱你;重逢后的每一天,我也都因这八年的分别而重新认识到,你究竟有多爱我。这份经历不完美,有缺憾,却也使我们更懂得爱,学会爱,珍重爱。”

“今天我站在这个万众瞩目的奖台上,捧着这座荣光铸就的水晶杯,成为历史最年轻,也是唯一两度获奖的医生,不是因为我比别人更幸运,也不是因为我比别人更天才,而是因为我心里有足够多的爱。是这份浓烈到即使分开八年,仍然生生不息的爱意,支撑我度过那些没有你的日子,也是这份爱意使我永不放弃,坚持到底。”

“这份爱是你给我的,你用了十三年的时间,以你全部的生命与热情,将这份爱义无反顾地浇灌给我,又使我义无反顾地浇灌给别人,才有了现在的寻聿明。是你带我走出孤独,陪我趟过苦难,历尽周折一如既往,你的耐心、你的包容、你的谅解,无一不使我感激涕零又自惭形秽。你救赎了我,更成就了我,这座奖杯不只属于我,它更属于你。”

寻聿明说到最后,泪珠已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岌岌可危地挂在睫毛上,倔强地不肯落下。

他举起那只晶莹剔透的奖杯,单膝跪地,送到庄奕面前:“几天前我没有答应你的求婚,因为这一刻我已经期盼了太久太久。你给我那么多的爱,现在轮到我来给你。现在我要亲口问你,庄奕先生,小耳朵的哥哥,你愿意陪我共度余生吗?”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答应他”,台下嘉宾竟然拍着手齐声欢呼起来。

庄奕喉结滚了滚,看着他单膝跪在自己面前,内心的震撼久久无法平息,寻聿明这番话无异于一滴落入热油的冷水,瞬间在他脑海里炸成了云霞。

他低头接下奖杯,伸手将人拉起来,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当然……我当然愿意。”

台下欢声雷动,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仿佛全世界都跟着歌颂起爱情。寻聿明脸上挂着退不散的笑容,被庄奕单手拥进怀中,众目睽睽之下吻了吻他的嘴角。

颁奖礼圆满结束,外面暮色四合,天已渐渐黑了。

庄奕让岑寂和护工把外公送回酒店,自己带着寻聿明,开车去圣莫卡兜风。他们顺着六十六号公路开到尽头,将车停在路旁,并肩在夜色下的海边慢悠悠地散步。

走出没多远,前方高台上蓦地出现一支乐队,寻聿明驻足良久,笑着看向庄奕。二人似乎心有灵犀,庄奕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过去和对方商量几句,拿起木吉他,坐在了主唱的位置上。

寻聿明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再唱一次When A Man Loves A Man,没想到伴奏缓缓响起,却是Ed Sheeran 的Perfect.

庄奕低音比原唱沉厚,高音却是一般的清扬,他将歌词里的Girl,Woman,She,全部替换成Boy,Man,He,一声声娓娓唱来,如同诉说着他们十三年相知相许的经历。

过往游客被他的歌声吸引,纷纷凑过来观看,周围渐渐聚起人潮,无数双目光汇聚,给他镀上一层耀眼的光芒。

庄奕始终微微低着头,一瞬不瞬地望着寻聿明,正如当年在玫瑰碗夺冠时那般,任凭多少爱意投射而来,他那一缕始终抛向寻聿明。

一首歌的时间漫长得像度过了整个人生,十几年的人生却又短暂得如同一首歌,年少时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与今时今日隔在岁月两端,却又因为一份藕断丝连、历久弥新的爱意遥相辉映。

庄奕唱完最后一句,摘掉吉他,跃下高台,迎着夜间绚烂的霓虹,一步步朝他走来,高大英俊的模样依然如故,没有分毫改变。

寻聿明星眸闪烁,内心小鹿乱撞,踮脚抱住他,“我爱你,哥哥。”

庄奕微微一笑,低头落下一个吻,“我也爱你,小耳朵。”

今夜月色正好,海上潮起潮又落,码头人来人又往,圣莫尼卡海滩终年繁华热闹,晚风拂过彼此发梢,温柔得一如往昔。

-正文完-